我总在极其烦躁的状态里举棋不定,迫切的想要冲破一些,挣脱身上的束缚,我总觉得我身上被绑着太多的东西,像一只在厚重的茧里拼命挣脱的蝴蝶。我知道挣脱了之后等待我的就是重生,否则我只能夭折在这厚厚的茧里,非死即伤。
也许是我把生活看得过于严重了,又或者我太在意自己存在的姿态了。有的时候自我的甚至接纳不了一只苍蝇在耳边形成的噪音。我成日被这种骄傲和敏感的感受折磨得无可自拔。神经质的时候,我会想象我的男朋友此刻在做些什么,旁边有没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甚至想他的思考范围里有没有越矩,任何女人不能在他的脑海里占据分毫,否则就是对我不忠。我被这样的情绪纠结,每每这样想的时候,我总会找任何理由和他吵架。
我歇斯底里的问他:“你爱不爱我。”
他总是无力地说:“爱。”
我却总是听成“唉。”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我反思自己的时候,才发现,是我把我们的爱情渐渐的推入了一种绝境,一个边缘。我们已经在山崖边摇摇欲坠了,我却还是不知死活的逼迫,逼迫他也逼迫着我自己。
我喜欢一切与艺术有关的东西,包括我的男朋友。他叫索,是一个极度贫穷的摄影师,留着略腮胡子,有着敏感的神经和一些异于常人的习惯。他可以忍受肮脏和零乱的生存环境,却忍受不了自己相机有一丝瑕疵。
他的钱多数都用来购买胶片和昂贵的相机。在没有认识我之前,他甚至经常吃掉过期的罐头和发霉的面包。很少有女人会欣赏这样随意而邋遢的男人,而我却被他的艺术气质深深打动了,我并不知道我对他的迷恋是一种变异的情感转嫁还是一种独特的欣赏,抑或只是为了展示我独特的眼光和品味。可是爱她的时候,我确实觉得他是一个极其浪漫的男人,哪怕是仅仅走在他身边,我都觉得无比幸福。爱一个人的时候,往往看不到任何东西,眼里只有他眼眸里一汪清水的湖,深深地陷进去,就再也不想出来。
丘比特不怀好意的射中了我们爱的靶心,不管众生的死活,所有的神都是不怀好意的。
他的镜头对准的永远是一些稀奇的古怪的事物,瘸腿的狗,站在废墟里发春的野猫,腐烂的鱼以及被捆绑至死的老鼠。他所要表现的是一个扭曲的世界,所有的东西都这样离经叛道,我母亲流着泪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这个蠢货,你怎么会爱上这个疯子?”
母亲的咒骂没有使我觉醒,我仿佛像获得了什么特许,一不做二不休的和他私奔。住进了他不足20平米的地下室。
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圣诞节,天空恣意盛放的烟花,像上帝播散的病毒给予人们刹那的欢悦,罪恶在这盛放下变得无所遁形,你若要刹那的光,就要忍受这光背后的黯然,它曾给予你多少快乐,你就要背负多少这之后的落寞,上帝是一个精打细算的吝啬鬼。
我和他缩在一个小床上做爱,房间里弥漫着暧昧的腥臊味道,而在他深深进入我的那一刻却没有欢悦,我发现我的青春开始沦陷,再也找不到什么支撑下去,新年里没有钟声,没有糖果,没有花花绿绿的糖纸,没有色彩斑斓的梦,我听到上帝在天堂里深深叹息,他耳聪目明,我可以瞒过全世界却独独瞒不过他,他用如此恶劣的方式惩罚我的任性,可我是上帝的宠儿,于是他不禁为我心疼,默默地撒下泪花,把世界全体染白。
我把最后一滴泪划在他坚实的背上,我确信它会在他的背上开出鲜艳的花,做上一个永恒的标记,证明我曾在他生命里如此顿重的来过。
[二]
我想要自己每时每刻都激烈而丰盈的活着。
我喜欢看男人为了我神魂颠倒的样子,我知道很多女人都喜欢,只是他们不说。我其实并不懂得为什么有些人总是藏着一些不敢说的话,抑制一些不敢做的事,哪怕他们在法律的范围之内。
我并不觉得女人渴望关注的欲望是一种罪恶,我有一头金黄的头发,喜欢穿黑色的内衣,我有光滑而细长的小腿,我喜欢男人贪婪的目光,像有一团欲火紧紧地锁在我的身上。在没有和索在一起之前,我曾和很多男人之间存有过瓜葛,他们之中有记者,有作家,有调酒师,还有画家。他们对我百依百顺,为我买昂贵的奢侈品,他们把我举过头顶,细心呵护,他们让我知道作为一个女人的存在感是这样重要和结实。可我总是心猿意马的不曾珍惜,因为不爱,因为不够慎重,于是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出现,顶着爱情的名号,做无关爱情的事情。
可直到我遇见索,我觉得先前所有的爱情都是不成立的。我喜欢他对我迷恋的样子,他总是喜欢把镜头对着我,在秋天北风肆意卷起的落叶里,在空荡的地铁上,在狭窄而肮脏的床上,他狭促的房间里挂满了我的脸,愤怒的,愉悦的,夸张的,流泪的……我觉得他把我整个世界塞得满满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挤进来。
索喜欢扯掉我身上的衣服肆意的亲吻我,疯狂的要我,喃喃地说:“我爱你。”这俗气的表达竟然在床上如此的令我癫狂且欲罢不能。我知道我渴望的是什么,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征服,要一个男人成为我的全世界。我渴望他的力量来证明我的存在,一种难以言表的欢悦,是刹那的永恒。
先前的一段时光,我的确是他最迷恋的事物,除了摄影,我甚至超过了一切。可他是一位摄影师,他需要不断的行走不断的与外界亲近,他向往那20平米以外的世界,向往一个女人身上看不到的广袤天空。于是他终于在一天早上不辞而别,他只留了一个简单的字条给我:“我是鹰,而你不是天。”
我绝望的看着那张字条,恍然间明白了自己的愚蠢和自以为是。我以为我的美貌可以彻底征服这个男人,足可以让他在我旁边一生一世。可是我忘记了,男人向来是如此自私的动物,他需要你的时候,全世界都可以是你的。他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失去了全世界。
我为你放弃天堂,你却送我入地狱。
我第一次对他产生愤恨之情,也第一次这样确认自己爱他。我没有走,在这里等他,女人傻,喜欢一错再错。
[三]
在等待里,我与孤独对峙,陪伴我的依然是一些莫须有的东西。我习惯了在虚弱里寻找殷实,构建一个貌似强大的内心世界,其实不堪一击。
第一天,我看了一部电影。
我只被一个情节深深打动,二战时,在城镇里横冲直撞的士兵们在大街上随便抓人,疯狂掳掠。他们抓走了女人的丈夫,那女人疯了一样的追出来,歇斯底里唤着丈夫的名字。其中一个士兵回头开枪打死了女人,女人在枪声中轰然倒地,几分钟以后,女人的孩子冲出来,歇斯底里的叫着母亲,他迟迟不肯离开母亲的尸体……
我点燃一根香烟,突然觉得,如果索回来,我似乎可以为他生一个孩子,因为也许只有孩子才不会背叛自己。
第二天,我看了一本书。
那被无数男人吹捧和顶礼膜拜的高级妓女芙留娜,她的美貌和淫荡为当时所不容,诗人和信徒们对他横加指责。与那些包着头巾连小腿都不敢裸露出来的妇女相比,芙留娜的美貌自然更加成为勾引男人的祸首。她在法庭上接受那些道貌岸然的传教士和信徒给予她最严厉的审判,而当法官揭开她身上的衣服,一丝不挂的时候,在场的信徒都被她的美貌折服,甚至出现东倒西歪想要望她一眼的丑态。
我合书轻笑,这个世界总是有那么多假正经的事情,一旦被揭露,比不正经的还要难看。
第三天,我听了一首轻音乐。
大提琴和钢琴忧伤的奏鸣曲,在空气里悠悠的回荡,像为我爱情奏起的一首挽歌,我听着听着突然留下泪来,若你再不回来,我就离开。
[四]
不知道是事与愿违还是梦想成真,我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嗅到了他风尘仆仆的味道。他迷迷糊糊的要了我。疯狂的,像是赎罪,又像是弥补。
我知道他回来了,心里却没有想象的那样快乐,也许是我们错过了时机,在我的心渐渐冷却的时候,哪怕没有到最后心灰意冷的期限,也断然没有了往日的激情。其实爱情不过是一刹那的冲动,若没能在刹那间重逢,那么就是永远的失散。
此刻你抓住的那双手,是那样的难能可贵,因为它是一刹那的时间点。如此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我们依然相安无事的生活着,我没有逼问他为什么那样广袤的天空三天他就飞完了。直到他伸手问我要钱买一盒廉价的香烟,我才明白,飞也是需要钱的。
我们愉悦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很久,这注定是一场多灾的爱情。当荷尔蒙在屋子里冷却,我开始嫌厌这种只有性却没有丰沛物质的生活。原来爱情并不是你在,我在就可以维持的。我再也不想吃那些残羹冷炙,再也不想对高级商品望而却步。我怀念那些不是爱情的爱情,而我一直自欺欺人的觉得他依然是我的宝贝,我如此费劲心力获得的东西,他难能可贵,我就不能随便放手。
而这一切在我一个大学同学的电话里达到了极限,她说她要结婚了,她炫耀似的抱怨他公公的小气,那样有钱却只给了他们一套房子,她说她会在最大的酒店里开办筵席,她说邀请她和他的男朋友一同出席。她说大家都说你男朋友是一个出色的艺术家。
我放下电话,心里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绝望。
你不能不承认,有些女人就是天生好命,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中成长,嫁人了依然被呵护备至,他们被上帝宠爱的极其顽劣,任性,却没有人来惩罚,反而越来越幸福,越要越多。只是他们在幸福里沉溺却不自知。也许只有旁观者才能洞察和感知这种幸福,并且在心里隐隐嫉妒,而他们自己却在这种无知状态里游移,困顿,那是一种难以自控的需求。旁边要有人在,手里不能是空的,心里要时刻被一种宠爱和认定填满。是一种变态的诉求。
而我几乎快要被这种变态的诉求折磨疯了。
[五]
我开始频繁的找各种理由和他吵架,他碰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他的身上到处是被我咬过的痕迹。我的皮肤开始暗黄,黑眼圈,色斑,乳房下垂。我突然发现青春原来是如此朝生幕死的事情,而我把青春献给一场幻觉,梦醒之时只是一种比死还要痛彻的绝望。我浓烈的活,用力的爱结果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你让我怎么不激动,怎么不愤恨?
我变得越发暴烈,人变得臃肿,不再挑剔生活的质量和饮食的好坏,无奈的接受沦为可悲的习惯。我觉得我的生命终于就此暗淡下去,再也没有生还的余地。
他几次爬到我身上看见我日渐下垂和干瘪的乳房变得兴趣索然,再悻悻的爬下去。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着,我知道它会有一个尽头,只是不知道这尽头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我可以忍受他没有钱,可以忍受他的无赖和不知进取,我甚至可以忍受他常常伸手来问我要钱。可是我不能忍受他镜头里出现另外一个女人。那被他悄悄的藏在大衣口袋里的女人,有我一样的冷艳和诱人的身材,我的眼睛似乎有一团火了焚烧着我心里最后一丝骄傲,我撕掉了照片,狠狠的丢在他脸上,我举起他的相机——他最昂贵也最珍视的东西。我看见相机终于在地上支离破碎,他的眼睛漏出凛冽的光,他疯了一样的打我:“你这个贱货,谁知道你和多少男人睡过,我不过是和一个女人逢场作戏,你怎么有权利这样对待我?”
我在他的打骂声渐渐失去知觉,也许我是有意识的,我只是觉得世界暗了下来,天是灰色的,我被挤进一个比这个屋子还要狭小的地方,几乎容不下我自己。
爱情谈到山穷水尽,连一丝不舍的力气都不再有,也便失去了它原本存在的意义,那也许并不是真正需要的爱情,只是焚烧自己以示存在的一种证明,一种拼命所要企及的状态,一场自欺欺人的幻觉。如此来说,其实不是谁欺骗了谁,而是自己把自己给玩弄了。
这辈子总会在某一个阶段出现一个人,教你如何爱。而我遇到的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悲哀。
人若无法做到心无旁骛,必然会顾此失彼,人不可以太贪心,否则什么都抓不住,得天独厚的女人也并不例外。
[六]
你能否听到一朵花开的声音,抑或一只玻璃杯在空气里轻轻撕裂的声响。那日,我看着酣睡的男人躺在旁边,他脸上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皱纹,他的略腮胡子显得肮脏而没有质感,他竟然已经有了白头发,他只不过是一个挂着艺术的牌子到处乞讨的流氓,他不过是一个伸手问女人要钱的猥琐男人,他不过是一个朝三暮四的背叛者,我在察觉这些的时候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想起母亲的咒骂,想起我曾经来时的路,一场噩梦恍然惊醒,可却没有醒来那样简单。
是谁为我下了这样深重的蛊,近似于赔上性命的奔赴和等待。我赴汤蹈火的结果是一败涂地。我匆匆提着行囊离开了那个狭促的房间,我要和这个人永生不见,他是我一辈子的耻辱。
太阳晃了我的眼,而我艰难挣开的瞬间,明白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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