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张庆行回来了,回来后的张庆行好像换了一个人,比原来又小了一号,面色更加萎黄,头发像被电击一般全都炸了起来。我们一开始都用同情的目光看张庆行,也有些为他担心,担心他遭受了如此打击会就此沉沦下去。但很快我们就发现自己错了,张庆行表现得比过去更活跃了,回来的当天他就在讲台上发了言,说的是更换黑板报的事情。这事本来很简单,张庆行却讲得又臭又长,更让人意外的是讲着讲着他居然嘿嘿笑了起来,笑得我们都莫名其妙。
此后张庆行的发言次数明显增多了,有些发言甚至超出了他宣传委员的职权范围,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在发言的过程中他时常嘿嘿地笑出声来,不知道是在笑同学还是笑自己。
不久之后我回宿舍换衣服,看到张庆行跪在地上两只手挥动着在重复一个动作,我以为他在手淫就想悄悄退出去,忽然听到有轻微的流水声,走近了一看原来他正在对着脸盆洗下身。他不停地用手撩水冲洗着,听到后面的动静也没有回身,而是喃喃自语道,它怎么就发炎了呢!它怎么就发炎了呢!这时要换衣服的同学都涌进了宿舍,张庆行几乎没有想到避讳,而是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后来他再站在讲台上嘿嘿笑的时候,有些不怀好意的男同学就一语双关地要求他别笑了,还是赶紧发言吧。这话往往就引来更多的笑声。
有一天晚上张庆行突然来了兴趣,又跟我私聊起来,在这之前我们已经老长时间没有这种交流了。他说他又看上了班里的一个女生,让我猜是谁,我猜不出来,他说就是王荣菊!我有些吃惊,觉得张庆行的想法越来越怪异。他接着就跟我分析起来,说他跟王荣菊是老乡,根据学校哪里来哪里去的分配原则,他和王荣菊肯定都能分到良庄公社,这就避免了两地分居,可操作性强了很多。再说老乡找老乡也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至于王荣菊丑点就丑点吧,反正关了灯都一样。说到这里张庆行又嘿嘿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在寂静的宿舍中显得特别瘆人。
我原本以为他那晚只是开开玩笑,没想到他很快就把这个事情付诸了行动,而且行动得还很无所顾忌。为了约王荣菊,张庆行提前买了电影票,直接就送到了女生宿舍。王荣菊不要,他丢下电影票就走,说反正自己会在电影院里等她。这天晚上张庆行果然一整夜没有回宿舍。第二天早操的时候我觑了个机会问宋乔丹,王荣菊昨晚出去没有,宋乔丹说整晚上都待在宿舍里。那张庆行去了哪里?他不会是真的在电影院等了一晚上吧!出完操我早饭都顾不得吃就跑到附近的电影院去找张庆行。
电影院旁边有一个大花坛,那天晚上张庆行就睡在了花坛里。我过去叫醒了他,他一翻身睁开眼见是我,就问自己这是在哪里,随即低下头恨恨地说,她果然没来!她果然没来!然后又抬头对我说,你说,她怎么会这样对待我呢?看着他那执拗的神情,我想劝一下,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张庆行的行为越来越不对劲,逮着机会就要找王荣菊理论,有时正上着课就嘿嘿地笑起来,还有一次竟然站起来不管不顾地走到前面去找王荣菊,质问她为什么那天不去电影院,吓得王荣菊都不敢来上课了。耿老师找他谈了一次话,一点作用也没有。
到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校方通知了张庆行的家长。他们很快就来了,一个是张庆行的父亲,另一个是他的二叔。他二叔看起来要周正一些,虽然长得也是一副庄稼人的黑红脸膛,但说话拉呱都跑在前头。他父亲差一些,在办公室里一看到张庆行就脱下脚上的黄球鞋朝他抡过去了。张庆行脑袋一偏,球鞋落到了后面的脸盆架上,把脸盆架砸倒了,连同脸盆一起摔倒发出“哐啷”的声响。张庆行没有害怕,指着他父亲比划起来。他父亲看到张庆行这样,一下子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咿咿呀呀地比划。这时他二叔有些难堪了,赶紧上前来拉自己的哥哥。他哥哥说什么也不起来,反而把整个身子都滚到了地上,指着张庆行鼻子一把泪一把地继续咿咿呀呀说着什么。他二叔尴尬地对耿老师说,没办法,他是个聋哑人。
张庆行被确诊为患有中度精神分裂,需要入院治疗。消息传来我们都非常难过,学校也高度重视起来,分管校长专门召集教导处主任、班主任和与张庆行接触比较多的同学开会。会上分管校长传达了学校决定,让张庆行休学一年进行治疗。由于休学须报请上级教育机构批准,张庆行还不能马上离校。分管校长着重强调张庆行同学在校这几天的安全问题,决定让我们几个同学轮流看护张庆行,发现情况及时汇报。
张庆行走的那天正巧是我值班,下午上课的预备铃一响,同学们都去教室上课了。我躺着没有动,佯装睡着,暗中观察张庆行的动静。宿舍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张庆行猛地坐起来,看了看邻床的我,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就从床上下来了。站在地上的张庆行继续发了一阵子呆,然后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满宿舍里踅摸,最后在前面废弃的黑板下面找到了一小块粉笔头。他拿起粉笔头在黑板前犹豫着,还顺便比划了几下,最后才写道:二叔、父亲,你们回去吧,我一如既往,不劳你们费心。写完把粉笔头潇洒地往后一扔,推开宿舍的门就走了出去。
我有些紧张了,不知道他下一步有什么举动,想赶紧向老师汇报,又一想这样难免又要闹出很大的动静。之前耿老师给我们打了招呼,要求尽量缩小知情者的范围,以免给张庆行造成更大的心理负担,因此班里的很多同学都不知道张庆行今天要走。我悄悄地跟了出来,见张庆行没有朝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内心顿时安稳了不少。我暗暗地跟踪着,张庆行来到操场,先是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儿,又来到体操架前,抚摸着墨绿色的金属支架,然后纵身攀了上去,坐在了体操架的最顶端,呆呆地朝外面张望。我的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体操架本来就高过学校的围墙,坐在上面就更是一览众山小了。围墙外面是一条比较繁华的马路叫虎山路,对面刚建的云海饭店是这个城市中最豪华的酒店。记得我们刚入校的时候就经常在体操架上乘凉,看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看云海饭店那明明灭灭的璀璨灯火。有次我们居然看到那位留披肩发教美术的漂亮女教师跟一个男人在灯影里吻别。这位女教师的丈夫是我们学校的教导处副主任,我们都认识。这个发现让我们兴奋新奇了好久,第一次感到人生还可以有另外一种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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