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我在蒙眬中听到售票员清脆的声音,旅客朋友们,W市到了。我睁开眼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奶奶、父母和外祖父不见了,一个全新的城市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来之前,我在网上百度过,我知道,W市是一个县级市,只是最近几年随着旅游业的发展,不少人才知道它的存在。
W市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暖风习习,到处繁花似锦,到处是青青的翠竹和如黛的远山。初到W市,我和大冯都很好奇。踩着古老的青石板路,我们俩的兴致都很高。大冯对我说,这是不是西游记里的女儿国呢,大街上到处都是穿着民族盛装花枝招展的少数民族少女。我说这里没准实行走婚,男方可以不对女方负什么责任,要不,你就留下来吧!大冯腆腼地笑了。他悄悄地告诉我,他已成家了。看来,他是个有担当负责任的男人。
我们俩找了一家饭店胡乱填饱了肚子,然后,又踏着石板路欣赏起这飘满木棉花香的南国小城的街景来。
这时,一家名叫醉客轩的画店吸引了我的视线。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冲着我们打招呼,本店的画均系本人手笔,如遇有缘人,低价出售。
我自幼酷爱美术,尤爱梵高的作品,在电视台当主持人的时候,经常应邀参加一些名家的画展。我见长发男子说他的画作全部出自他的手笔,就想进去欣赏一下他的大作。在我的眼睛里,一些所谓的名家的画作并不和他被一些媒介或自己炒作的名号相匹配,倒是一些草根画家的作品,往往让人眼前一亮。我想看看这位长发男人的画作透没透着让人感到眼前一亮的东西。
大冯看出了我的想法,说,你喜欢美术?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迈步走了进去。大冯也跟着我走了进来。画廊里的陈设极为简单,八仙桌上置文房四宝,四壁挂满了各种题材的画作,题款都是秋水书生。在这现代文明极度发达的小城一隅,这座画廊显得是那样的典雅古朴,犹如一朵河畔上盛开的小花,和墙上主人的画作一样,不张扬,不做作。画作有水墨,有油画,质量之高,出乎我的意料。
秋水书生就是您?这些画作都是出自您的手笔?我接过长发男子手里飘着清香的热茶。
是我。长发男子见我细心地欣赏他的画作,显得很高兴。
先生,您的画作很好。水墨,画风工写结合,重彩水墨融为一体,有点儿张大千的风格;油画,有梵高的后印象主义,画面色彩浓烈,不拘一格,充斥着强烈的个性色彩,直接反映了画家的某种情绪。
好香的茶呀!此刻,氲氤的茶香入鼻,外面的光线透入画廊,给人一种美轮美奂穿越旧时空的感觉。我忘记了我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心中的烦恼,此时的我就是一个纯粹的欣赏者。
妈妈,妈妈,你可回来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我扭过头,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从楼梯上冲过来,让我猝不及防的是,小女孩竟然抱着我的腰。小女孩的话是对我说的,看起来,她把我认作她的妈妈了。
我非常惊讶,这女孩儿怎么管我叫妈妈呢?
妈妈,我爱你!
我的耳边竟然回荡起涛涛的声音。泪水溢出了我的眼眶,如果涛涛活着,说不定早就恢复正常了。我一边拉着涛涛,一边挽着牛得水的胳膊,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儿呀!虽然涛涛不是我亲生的,可在照顾他的过程中,我和他结成了很深的母子情。他的眼睛闪亮,多么纯净,纯净得就如同此时外边湛蓝如洗的天空。该死的牛得水,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此时,我在心里诅咒他,立马下地狱才好呢!
天堂里也有车来车往,涛涛,你在天堂还好吗?眼前的小女孩幻化成了涛涛的样子。我蹲下身子,轻轻地拂去女孩儿脸上的泪水,并将她抱在怀里。奇怪的是,小女孩一点也不眼生,搂着我的脖子,亲了又亲。小女孩花瓣般带着体温的嘴唇亲着我的面颊,我又想起了那个和我相处最终被我拒绝的白台的兄弟。如果我和他没有分手,那么,或许也早有一朵红润的带着体温的花瓣吻上了我的面颊。我的泪腺此时放开了闸门,越来越多的泪水涌了出来。
妈妈,你哭了!
小女孩用胖胖的小手为我拭泪,看来,她真把我当成她的妈妈了。难道我和她妈妈长得相像?看着小女孩可爱幸福的样子,我回应着吻了吻,再次将小女孩子紧紧拥在怀里。这一吻,小女孩和我就更亲热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长发男子走过来说,毛毛,听话,妈妈远道而来,又困又累的,你去别的地方玩一会儿。长发男子说着接过小女孩,小女孩抱着玩具跑到外面去了。
对不起,我太投入了。您的女儿让我想起了我姐姐家的女儿。她不在了。为了掩饰我刚才情绪上的失控,我扯了个谎。
对不起,我女儿不懂事,让你伤感了。
长发男子面露歉意,将我和大冯茶杯里的水分别续满,他说他叫老叶,小女孩是他的女儿毛毛。老叶说她妈妈生下她不久后就离家走了,所以,毛毛时刻盼望着有一天能看见妈妈。昨天晚上她还吵着要妈妈,老叶对毛毛说,明天早上妈妈就来了。没想到,我进门,毛毛想起昨晚的话,就把我当成妈妈了。老叶对我说对不起,我笑了笑说没什么,并说我也喜欢小孩,尤其是小女孩儿。
刚才尴尬的一幕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常态。我和大冯一边喝茶,一边欣赏老叶的画作。我对老叶的画作很感兴趣,没想到,这些画作竟然都出自他的手笔。一旁的大冯也赞许地说,你的画法抽象唯美,画法像梵高,没想到在这深山古镇,还能遇见您这样一位水平如此高的画家。我赞许地看了看大冯,他竟也是个识画的人。大冯从我的双眼中看到疑窦,说他的舅舅就是省画院的专业画家,国家一级美术师,他少年时在省城上学,就住在舅舅家,他对绘画的爱好和星星点点的了解,是跟着舅舅耳濡目染的。
老叶见遇到了知音,异常兴奋地与我和大冯谈了起来。老叶说他毕业于鲁美,不过,他并没有像那些同学那样出国挣大钱开画展,而是选择回家开了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画店。他卖他自己的画,陶醉在山水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欣赏他作品的人并不多,就连和他生活了好几年的妻子也在生下女儿后不久就离他而去。不过,老叶对此并不以为然,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的画要卖给有缘人。没想到今天遇见了我和大冯。
我这么一夸他,老叶笑得眉头都展开了,他甚至对我说,我要是喜欢就送我一幅,不收钱。我为老叶的才气所折服,更为他大方的性情而感动。
我说,叶老师,我是个旅游者,我不要你的画,如果你愿意,能否给我们当几天导游呢?我们想看看这儿的原始森林,至于费用嘛,只要你满意就成。
老叶说什么钱不钱的,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和驴友们走遍祖国的山山水水,见我和大冯请他当导游,就非常痛快地答应了。这时,我和大冯不约而同都打了个哈欠,我和大冯相视而笑。昨晚,我们只是眯了一会儿,都没休息好,再加上下车后在城里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有些困倦。我征求了大冯的意见后对老叶说,我们今天来到这里,还没好好睡一觉,您能不能给我们安排一下。
没问题,萍水相逢便是有缘。跟我来!
于是,老叶将我们领到楼上住下。因为昨晚没睡好,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蒙眬中,我忽然发现涛涛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喊着,妈妈,我爱你!涛涛竟然能走路了,我高兴得将他拥在怀里,却发现涛涛不见了。我在呼喊声中惊醒,泪流满面。
我想起了牛得水,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一个父亲怎么能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我此时的脑细胞异常活跃,甚至想到了牛得水那患了抑郁症跳楼自杀好几年了的老婆。虽然我没亲眼看过这个女人,可我听说,牛得水老婆生前是市报的记者,因为长得像老版《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当年曾以名星脸去参加东南某省级电视台热播栏目《明星大摆台》并获得名次。按常理,这是个外表柔弱却天性活泼开朗的女人,怎么可能患抑郁症跳楼自杀呢?母爱是每个女人的天性,她断不会因为一个脑瘫儿子的拖累就寻了短见。我以前之所以没有细想这个问题,是因为我的这个疑惑被牛得水爱的假象给湮没了。我太爱这个男人了,以至于轻信这个男人所说的每一句话。牛得水连自己的儿子都能下得去手,足以说明这个男人的暴虐和变态。如果这样说,他的妻子会不会是因为忍受不了他的变态和虐待而选择跳楼了呢?
我的脑子一团乱麻。阳光透过百叶窗,我揉了揉眼睛,拉开百叶窗一角向外望去。此时,一抹夕阳的余晖正透过山梁将远处近处的山峦和田野撒成一片金色。
我的心情为之舒畅。这时,我听到楼下传来老叶和大冯的说话声。这个热心的人正在给我们安排晚餐。
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呀!我抻了抻懒腰。我想,不远的将来,我将长眠在异乡这块土地上,一切烦恼和不快将随风而逝,我的心情不由轻松了许多。
我一边下楼一边想,活一天乐一天吧!抓住生命中最后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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