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武彩礼钱随大流拿了八万,我原封未动回给了他。一朵要我留两万,说都是这么留的。我说你是我家头一个成亲的,我要给你爸争脸。人家娘送三床棉被,我送四床,一床4斤,一床6斤,一床8斤,一床12斤,我挂心一朵山上冬天冷。成亲那天,我又偷偷往一朵箱子里塞了三千块压箱钱,我怕肖武抠算一朵。
办于归酒那天,我把姚香和杨卫红都接来了,两台小车晒在坪里,把来吃酒的村里人的眼睛都亮瞎了。
办完酒才个多月,乖崽三军又考上了重点大学。三军是双江湾第二个大学生。第一个是冯老五家的崽,已经20年了。
三军的学校就在省城,不远。可学费有点贵,学费住宿伙食七七八八,将近要一万。将家里全部钱捎拢只有两千多,一朵和二朵每人随礼一千,问过我缺钱不,我硬着喉咙说够了。
我天天心里想着筹钱的事。市里电视台有个“关注贫困学子”的栏目,我照公布的新闻热线打过去,那边说一天只报道一个人,已经几百个在排队。我想找晓月帮忙插队,她电话打不通了。
我又打听到贫困大学生可以向学校申请资助,就写了份八页纸的申请,只是把二朵工作的事瞒了。
申请要村上盖章,我找德顺。德顺还没听我讲完,就起炸了:你家还是贫困户?外面到处都在讲你比乡长待遇还高,市里、县里领导牵线往你家跑,要钱来钱,要物来物,还照顾女儿当县里干部,儿子考名牌大学,村上还指望你到上面找关系拨款铺路架桥修水库呢。这话一下使我脑壳气肿:这是哪个嘴巴抹粪乱喷屎?谁有钱有物还来要困难申请这个下作事?污我臭我也就罢了,还在我儿女身上下刀子,二朵只是个临时工,是他爹还是他娘给了她干部指标?三军是凭真本事考上的,是他崽还是女考不过他就放谣言?德顺说:池塘能盖盖,人口封不住,都这么说你找谁算账去?好啦好啦,我要去乡里开会,村上也不打算要你到上面搞钱了。你呢,也给我个清静,别找我盖这个章子了,我怕唾沫星子会把我淹死。说着,锁上门,骑上摩托一溜烟飙了。
我瞄见德顺屋里那个放章子的抽屉并没有上锁,就将身上的一串钥匙掏出来,从防盗窗空格丢了进去,然后到甫驼子店里买了十个冰激凌,用塑料袋装着。
我提着冰激凌到四木头家麻将馆找到德顺堂客菊嫂,对她说你家来好多干部,德顺要你快回去。菊嫂向来怕德顺,只得抬屁股走人。还没等她骂我骗她,我先开口:本来是我家有县里客人来,等我冰激凌都买好了,他们电话说又不来了,我家没冰箱,就给你孙子吃吧。菊嫂未骂先笑了:你不晓得退货啊?我说刚才喊德顺作陪时可能把钥匙掉你家了,我得到你屋里寻钥匙,这冰激凌又值不了几个钱,再一周折就会化掉,你快放到冰箱里去吧。
趁菊嫂到厨房放冰激凌,我快步跑到放章子的房里,掏出申请书,拉开抽屉,手抖脚颤地将章子盖了。
三军的事总算办好了,可国泰天看天不行了。
那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生疏电话。一接,是晓月。没等她说话,我就先哭了:你到哪里去了啊姑娘。她说:这向好忙的,时常出差,你哭什么?我说:我家国泰不行了呢,医生说可能不久呢。晓月说:你别急,会好起来的,我什么时候来看一下。我说:只怕来不及看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她说又是什么事?我说我接应了国泰的,他百年之后我要为他办得风风光光,杨卫红、姚香都会送花圈,你能不能也送一个?她吞吐一下说好。我说:你看丁书记能不能也送一个?这样县里乡里都会送,花圈就会排起长龙,比冯老五的爹还风光。她立即说:这个肯定不行,丁书记送花圈是有严格规定的。我不死心地说:那刘秘书呢?她不耐烦地说:到时看吧……对了,上次你说丁书记的事到底何时兑现啊,现在省里马上换届了。我蒙了:换什么届?她说就是省领导谁上谁下。我心里慌得鸡啄晒簟似的:丁书记在问吗?她支吾一下说:没有,是我突然想起来打电话问问你。我捂了捂胸口说:应该快了。她嗯了一下就挂了。
六天后,国泰走了。
我哭晕了好多回,但就是哭不回甜我十四年、苦我十年的我的男人,哭不回爱八分恨两分、这辈子认命下辈子还想在一起的我的男人。
一边抹眼泪,一边还得张罗丧事。杨卫红、姚香果真送了花圈,只是杨卫红人没来,说是去市里开会去了,花圈是随二朵其他同事捎来的。三军的同学也送了不少。我给晓月和刘秘书报信,可他们电话一个也打不通。
二朵见我老是念叨刘秘书没送花圈,说:刘秘书怕是出事了呢,这几天县里传言满天飞,说是市委丁书记被抓了,受贿好几百万,还说他有好几个情人,有一个是电视台的记者。
我像汗淋淋的身子突然浇了一盆凉井水,全身一紧:杨卫红没事吧?
二朵说:说了她不是开会去了么?她那个样子那个年纪,丁书记会看上她?
你没事吧?
娘,你发什么神经,我好好的跟丁书记有什么关系?
我全身的血好像都在乱窜乱冲,身子如同挨了一斧头的枯树,倒向国泰的棺木。
我脑壳里如同外面正炸着的鞭炮,碎屑乱飞:时而是国泰脚劲十足地朝我走来,做出要抱我的样子,等我欢天喜地迎上去,却是一团刺鼻烟雾;时而是我爹笑脸团团地向我招手,我跑向他,他却一下无影无踪。
我向着爹消失的方向,剐皮割肉地哭着:爹啊,你说过麻石自有翻身日东风总有转南时,可你又说过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啊;你说过人定胜天,可你又说过天意难违啊;你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可你又说过女人跳起来屙不出三尺高的尿啊……
原载《长江文艺》201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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