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秋季交易会开幕,志强一个电话从香港打到长沙,再次约我到广州前辈诗家李汝伦先生府上谈诗,并希望能约上燕婷一道聚会。他说专门为此准备了两瓶“酒鬼”酒。听那意思,似乎谈诗之外,还要斗酒。作为一名老总,交易会不谈生意而谈诗,在常人看来,已经有几分不务正业的味道了;兼之以斗酒,岂不越发地荒诞不经?然而这一切,正是志强诗人本色的自然流露。此等情趣,自非常人所能理解。
这次聚会的收获颇大:首先是乙醇催发了李老的诗兴,即席赋成《酒鬼》二律;稍后是志强的和作出台;燕婷玉山倾倒,上演了一出《醉花阴》;我则趁着“李老哥”(李老要我如此称呼,他好占些便宜)醉后一时糊涂,哄得他答应为拙编的《中华青年诗词点评》作一篇序。这账李老清醒后未能赖得掉,一个月后兑了现。这一兑现不打紧,又引得志强浮想联翩,竟用四晚连着写出六篇读后感。读着他那洋洋洒洒的文章,我真怀疑他当初拎着那“酒鬼”来,是不是早有预谋。
以后我们又有过多次晤谈,并时相唱和。通过他的人,我了解了他的诗;通过他的诗,我更了解了他的人。他为人豪爽、痛快、重感情、重然诺;在诗友面前,又时带几分孩子气。1996年春交会,他约我和几位诗友到南湖游览,我因故未能如期赴羊城,误了嘉会。他感伤不已,一口气写了三首七律,发出了“闻道明朋不执鞭,心鸿愁上乱云天”“故地重游诗侣杳,中天月映满头霜”的慨叹。事后我才知道,那天他竟自个儿去南湖坐到天黑。他就是如此纯情,如此执着;纯情、执着得让朋友们在他面前常常感到愧疚。
当然,他的孩子气发作起来也是很可爱的。1995年5月,全国部分中青年诗友在南京开会,他因故未能出席。这也罢了。可会后我和梦芙、克光、燕婷等结伴游了苏杭,并在西子湖畔联了不少句,当我写信将这些情况告诉他时,竟把他激得一蹦老高,来信“指责”我们“抛弃”了他,说要单独去八百里滇池一游,狠狠地“报复”我们一下。你说这个朱志强,能不讨人喜欢?
志强的诗和他的人一样,也以纯情见长。乡情、友情、爱情、湖山情、家国情等,在他的笔下,总是那样纯真质朴。他的那首抒发乡愁的《无题》,就曾拨动过无数游子的心弦:
海外无秋气,鸿飞不向东。
千山仍绮丽,孤梦竟朦胧。
情困今宵步,轩来何处风。
低头知泪下,滴滴月明中。
诗中表现的感情是极为浓烈的。由于久别了家乡绮丽的湖山,竟至孤梦也朦胧起来;因情困步,临轩怯风,游子情怀,赫赫可见!结联化用李太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诗意而着之以泪,更把感情推向了高潮。这样的诗,又怎能不引起异乡为客者的共鸣呢?
在志强的诗集中,描写乡情乡思的作品占有相当大的比重。这自然与他数十年客居异地有关。当中秋佳节到来的时候,他乡思难抑,只好发之于诗:
又是中秋揽月时,嫦娥寂寞广寒栖。
西风虽报黄花艳,银汉何填客子悲。
但对蟾宫怀故地,聊将文字慰亲慈。
不堪弹泪尊前说,鬓发飘飘白几丝。
转眼又届重阳,他前愁未消,后愁又起,于是再次写道:
寄迹天涯一梦赊,客怀几度负黄花。
迢遥路有三生石,偃蹇人无万里槎。
松竹故园随蜃蛤,江湖秋水逐龙蛇。
西风又报重阳至,何处青山何处家?
其他如《元旦》《乡梦》《惜别》《故居小楼》等,表现的都是这种悲凉、诚挚的乡思之情。读着这些诗,我们不难体味出一个异乡游子的凄凉心境。
诚然,志强是一个感情十分丰富的人,但这种丰富,绝非一味地儿女情长、愁肠百结。在他的性格中,还有着极其坚强、超脱的一面。他事业的成功,已经从正面证实了这一点;如果读一读他的《秋夜》,我们还可以窥见他坚强、超脱的底蕴:
夜籁声消小苑秋,初三月作旧鱼钩。
挑灯且把长歌续,去国常怀短剑忧。
诗并山峦争海立,情同江水拍天流。
高楼忆昔风吹泪,分付黄花一片愁。
诗中虽然也有“忧”,也有“愁”,但透过“忧”“愁”的表面,我们看到的是一颗坚韧不拔的心。
志强的坚强和超脱,在他前期的诗作中已有所表现。请看他弱冠时所写的《落花》:
几番风雨损芳姿,更听前山啼子规。
差喜眼中春不断,明朝红到石榴枝。
这是一首借物言怀之作。一种百折不挠、蓬勃向上的进取精神,充溢于字里行间。结尾两句尤其精警,表现了诗人春心不为落花所损的坚强意志,与俞曲园“花落春仍在”异曲同工,最值得人们玩味。
他的另一首《墨梅》,则集中体现了超脱与豪迈:
淡墨池中雪未消,横斜素影占春娇。
香飘北国无双树,梦在西泠第几桥?
遍寄今情余怅惘,试寻古意有妖娆。
花间偶得惊人句,不信风华殿六朝。
诗笔老到,少年时代的仰天长啸,化作了此际的目送归鸿。锋芒收敛了,豪情、韧性却丝毫未减昔时。
总之,志强的诗,无论是抒怀、咏物,抑或纪事应酬,都始终贯穿着一条“纯情”的主线。在这条主线的驱动下,表现形式却是那样的多姿多彩:时如牛羊下野,时如鸟雀安林,时如溪涧潺□,时如江河咆哮……读他的诗,永远是一种享受。
最近,他告诉我,准备自选一百首七言律诗,印一本小册子分送朋友。据他讲,这本书已定名为《□汀百律》。读者诸君如有兴趣,不妨向他索要一本。相信你在读过它之后,会认识朱志强这个人,会和他交上朋友,就像我通过诗和他交上朋友一样。
愿更多的人能读到志强的诗。
愿更多的人拥有志强这样纯情的朋友。
戊寅岁首宁乡熊东遨于求不是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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