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如何“教育”-因“追怀”而获得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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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讨论何为“理想的文学教育”,为什么不直接立论,而是倒着说,从后人的“追忆”入手?最直接的理由是:倘若没有王瑶对朱自清《新文学纲要》的整理与阐释、没有程千帆对南京师长们诗意人生的赞叹,没有汪曾祺对沈从文教学方式的描述,没有余英时对钱穆及新亚书院的怀想,没有叶嘉莹为其师顾随的奔走呼吁,就没有今天我们所熟悉的多姿多彩的“文学课堂”。在我看来,所谓“传统”,只有当它被不断追忆与阐释时,才真正具有生命力,也才能介入当下的教育改革与文化建设。

    当然,“追忆”需要契机,何时被提起,何者被追怀,如何借题发挥,怎样刻意压抑,所有这些,都值得深究。之所以从19世纪末康有为的万木草堂,一直讲到21世纪初北大学生的自我反省,涵盖20世纪中国诸多地区/大学/教授,目的是让读者了解,“文学课堂”是可以如此五彩斑斓——既不像档案数字那么冰冷,也不像理论推演那么僵硬。讲述这些曾经存在的“文学课堂”,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判断。没有被提及者,不等于不存在或不重要(也许知情人过早去世,也许相关资料意外失落);但若被再三提及,必定有其特殊意义。当事人的着眼点不太一样,或有感于读书时大师云集,“现在想起来,确实是一种非常难得的机会”;或体悟到“先生的生命进入了我的生命,而发生了塑造的绝大作用”(参见程千帆《闲堂自述》,巩本栋编《程千帆沈祖棻学记》6页,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7年;余英时《犹记风吹水上鳞——敬悼钱宾四师》,《犹记风吹水上鳞——钱穆与现代中国学术》13页),说者当然别有幽怀,听众更是感叹不已。

    不管是着眼于“感恩”,还是希望提出“问题”,所有感人至深的“追忆”,其实都是相当脆弱的。因为,再好的讲述者,也都可能“失忆”或“失真”——这就需要研究者借助各种历史资料,加以辨析与校正。借用唐人李商隐那谜一般的《锦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关于大学生活的各种追忆与叙述,很迷人,但也很脆弱,值得后人格外珍惜——在引述时质疑,在追摩中回味,在鉴赏处反省。

    大学校园里的“文学”,作为科系、作为专业、作为课程之外,还有作为修养、作为趣味、作为精神的一面。故,称其“关系重大”,一点都不过分。本文从众多“追忆”入手,重构曾经有过的“文学课堂”,探讨“文学”到底该如何“教育”——从宗旨到精神到方法。在回溯历史、察看前人足迹的同时,逐渐形成自家关于“文学教育”的见解。比如,关于“学院内外”、关于“课堂上下”、关于“古今之间”、关于“文与学”、关于“写作训练”、关于“文史兼修”,关于“师生对话”等,虽属举例,却也不乏普遍性。

    晚清以降的中国大学,总的趋势是重“学问”而轻“教学”。学问好但不会讲课的(如刘师培),问题不大;反过来,很会讲课但极少著述的(如罗庸),可就大大吃亏了。当初声名远扬,然而时过境迁,很容易被遗忘。汪曾祺提及西南联大中文系:“还有一堂‘讲座’的课是罗庸(膺中)先生讲杜诗。罗先生上课,不带片纸。不但杜诗能背写在黑板上,连角注都背出来。”(汪曾祺:《西南联大中文系》,《精神的魅力》79页)。在一般人眼中,只有薄薄一册《鸭池十讲》,作为名教授,未免有点寒碜(郑临川《罗庸论魏晋南北朝文学与唐宋文学·后记》称:“曾遇见一位受先生培养后来有了点名气的学者,他坦率向我提到,先生以名教授身份竟无一本学术专著出版,未免使人深感遗憾。但是我想,世界上的超级教授,莫如孔子与释迦,可他们生前一个说‘予欲无言’,一个说‘几十年我没有说过什么’,何尝亲自著书立说。”见郑临川记录、徐希平整理《笳吹弦诵传薪录——闻一多、罗庸论中国古典文学》37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但这与罗庸的文学教育观念有关:“文学本来是极活泼的东西,其所寄托在文字,而本身却散在生活的各方面。假如上堂就有国文,下堂就没国文,那就失去了国文的目的。”罗庸因此而提倡“打成一片的国文教学法”,即将国文教学与人格陶冶合而为一(罗庸:《国文教学与人格陶冶》,《鸭池十讲》20—32页,《新人生观·鸭池十讲》,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如此将全副精力集中在教学中的教授,即便著述无多,依旧值得敬重。

    如何在大学里讲授“文学”,古今中外,没有一定之规,可以追摩的,只有前人的足迹。那些充满激情与灵性的“课堂”,凭借老学生的“追忆”,得到部分重现。已经成为著名教授的老学生们,之所以津津有味地讲述早就隐入历史深处的“文学课堂”,除了借此构建学术谱系,还更是在与当下的学术界进行或教育界对话。作为后来者,我们因前辈的“追怀”而获得真切的“历史感”,同时,也获得某种“方向感”。

    在大学的所有课堂中,“文学教育”本该是最为独特、最具诗性、最有情调、最不可能整齐统一的。它可以培养一代人的审美趣味,也可能隐藏着一个时代的政治风云;可以酝酿一场新的文学革命,也可能预示一代人的精神危机……如此可大可小、可雅可俗的“文学教育”,是一个实践的过程,只能在特定时空中展开,且并非当时就能收效,其得失成败有待几十年后老学生们的追忆与评判。如此说来,在一个注重市场、讲求实效、蔑视玄思的时代,借追怀、重构并阐释那些曾经存在的“文学课堂”,来为危机四伏但又充满魅力的“文学教育”寻找突围策略,不失为一种取巧的办法。

    提问1:我们经过了这么多的学术训练,就发现文学现在成为一种方法、是属于方法论范畴的学问了,那我们该怎么处理中文和历史、政治、哲学等其他学科的关系呢?

    答:针对中文系的学生,我鼓励你们去听其他院系的课,像哲学、历史等,前提是你得要把自己本专业课程学好。不过你的问题和文学的教育关系不大,我们可以课下讨论,在这里就先听听其他同学有什么问题吧!

    提问2:我们说“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可是清以后,我们似乎没有一种能代表时代的文学体裁。我想请问您怎么看这个现象;还有500年后我们再回顾现在的历史,什么体裁的文学会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代表呢?

    答:我们说“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但实际上这些朝代并不仅仅只存在这一种文学体裁,比如说明清时期的小说很出名,但明代最出名、最得意的作品是八股文。至于说500年后我们的代表体裁,这很难说。毕竟现在所有的体裁形式都出现了,而一种文体,如果有一个大师,那就会改变这种文体的评价。比如说金庸,因为他的成就,大家对武侠小说就有所改观了;再比如说杂文,它本来的评价不好,但是自从有了鲁迅,它就成为一种特别重要的门类,今天的网络文学也是一样的,如果有几个特别有影响力的作家出现了,那它的地位就不同了。所以说文学史家、文学评论家很难评价出一个天生就是一等门类的文体,只能说等大师级作家出现了,才能说这是很好的一个门类。所以现在要预测500年后代表我们时代的文学体裁是不可能的。

    提问3:我是咱们学校理科院系的学生,您刚才鼓励中文系的同学多去听一些其他院系的课,可是我就发现现在中文系是越来越封闭了,就像研究生能查到本科生的课程,本科生查不到研究生的课表。

    答:虽然这是研究生院的问题,但是从另一个方面看,有些是一个技术问题,但更重要的是各院系都要强调自己的专业特色,而时间有限,所以不太希望有中文的课程。我记得去年我们百年系庆的时候,我写了一篇文章叫“百年中文,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我提到说我们要提倡母语教育。因为我们一直在强调外语教育,但实际上我们更应该注重母语教育,毕竟我们的学生在高中的时候就分文理科,上大学之后更是很少接触文学作品。

    90年代的时候,我们中文系曾经给各个院系开课,但是后来压缩课程,政治课压不下来,就只能压中文课。而在台湾却保留了大学生国文课:在台湾大学,他们的大学生必须要修国文课“3+3”,就是大一每学期修3学分的国文课;而在台湾最好的文科大学之一的台湾政治大学是“4+2”。如果你出去交流,就会发现台湾学生的国文水平普遍比大陆的好。

    不过大家还是有很多方式能听到中文系的课,我们会请一些作家来给我们的学生做讲座、我们也会开一些全校通选的课等。不管怎样,既然进到这个文学氛围很浓的地方,还是应该听一些这方面的课。记得有位先生在北京大学35周年上说过一句话“大学必须得有一汪水,这样学生才灵动、才有想象力”,早年北大还处在城里,虽挨着北河沿,但它是干的、没水的;幸好我们后来搬到了这里,有了未名湖。但是我认为文学更重要,因为它给你的是滋养、是表达,就像中国古代的文人一样,你可以不是文学专业,但文学必须得是你的一个基本素养。

    提问4:随着摄像多媒体技术的发展,过去那种“重成果而轻课堂”的情况会不会改变?并且随着这种网络技术的发展,我们传统的课堂会不会改变?

    答:为什么课堂不被重视,是因为它难以量化,而著作却很好量化,所以重研究轻教学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而大学越好,老师和博士生的交流越多,那么和本科生的交流就越少,这是需要改进的不良现象。

    而另一个关于多媒体中的摄像问题,任何技术都是双面的,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你要知道老师不是演员,面对摄像机会紧张、会发挥不好,这样就容易使得课堂缺少灵活性和趣味性。还有同学们上课听到我发音的错误、语法的错误、史料引用的错误,大都是一笑就忘了,可是摄像机不同,它是如实记录,是我犯错的“证据”。为了不犯错就得念讲稿,就没创造性了,那就没意思了。还有课堂是互动的,老师讲课每次都会有些不同,但摄像机一次记录就定格了,也不能修改,就再没有变化了;当另外的学生再看时,那眼神、那神情、那解释就可能不对了。所以数字技术能留下老师的声音,但也会减少老师的创造力和课堂的趣味性。

    提问5:社会形态的现代性对文学教育究竟有何影响。众所周知,社会的现代性大潮是不可阻挡的,在这种形式下,我们中文系是不是有些保守?我们老师该怎样进行文学教育,是不是有必要多站在学生的角度去思考教育?

    答:我不知道你的专业背景,实际上固守传统是守不住的,但放弃这个传统又是很可惜的。某种意义上讲,我们都在古今之间保持一个必要的张力,要完全对抗这个潮流,那得需要非常强的定力才行;但顺应潮流又太可惜了。在北大,各专业之间是不同的,人文专业更容易走向过去、走向历史、走向自我、走向精神、走向内心;社会学专业则会走向当下、走向外在的社会。作为一个学生,你要明白不同的专业及专业背后的特色会影响一个人的情怀。所有的专业都有其长处,问题是你要有反省的立场,正如你可能会说中文系的学生会不会复古、会不会是酸溜溜的。北大相比于一般的专科学校不同的是她是综合性的大学,你碰到的可能是和你的专业完全没有相关性的同学,这就形成了碰撞,就需要有质疑、有反省。而对北大的学生,我不怀疑大家顺应潮流的能力,但是我要提醒大家对社会、对专业要有质疑、要有自己的判断。

    提问6:记得有人就说“不读建国之后的书”,而大家对现代诗的批评尤其多,我想请问您怎么看现代诗、现代诗人?

    回答:所谓不读建国后的诗是不对的,有些年代的书可能确实不好,但是也有些书是不错的,这种一概而论的观点本身就是不好的。有段时间我们强调读经典,但林语堂先生就说他读书只读最上流和最下流的书,他说中间的一大批的书都是互相抄的、没有意义的;最上流的书是一个时代被广泛接受和认同的书,不被时代理解的、新时代的萌芽,其实文人学者都会出奇制胜,读奇书往往能读出新意。只有相对广泛地进行阅读,才能区分上流下流。

    中国新诗,因为新诗是北大的传统,是中国最强新诗作者群基地、对新诗研究多,并且为诗歌成立一个研究院。

    提问7:我们知道相比于古代,现在读者和作家的关系更为密切,因为作家出书要赚钱,就需要考虑读者的想法。虽然我们说大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然而往往出现如下情况即:某部很优秀作品很有可能因为不符合大众的口味而被埋没。因此,面对市场,中国文学存在的问题和走向是什么?

    答:这个问题太大,就做博士论文都嫌大,因此我只能简单地回答一下。市场的成功和文学的成就是不等同的,现在的市场力量越来越大,可以通过各种市场营销手段来赢得市场。但是在文学鉴赏上,群众的眼光一点都不雪亮,他们很容易受到大众传媒的影响,他们的文学鉴赏能力是需提升的。而文学批评家评出来的好书和大量销售的图书之间也没有必然联系,因为易受大众媒体影响的大众文学鉴赏,使得有些好作品可能不太被关注。另外,无论哪个时代,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都会对时代不满意;但每个时代都有值得我们尊敬的人和他们留下的好作品。

    根据现场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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