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员后，他回到家乡的小县城和她结婚了。他在地方任职，她没有工作，但年轻漂亮，很大程度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等到发现她根本不是他想象的人时，他才知道以前的那些鸿雁传书是多么的不可靠，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她怀孕了。男人的责任和迎接新生命的庄重由不得他有别的想法。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一如她般漂亮的女儿，但由此带来的短暂幸福很快被两个人的争吵淹没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儿一天天长大，他们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大。
性格不合。他是军人，脾气火暴，唯我独尊。她性格刚烈，更兼胡搅蛮缠，控制不住自己时，就摔东西，撞墙头。每每两个人闹起来，常常四邻皆惊。
他决定离开她，虽然他的职务一直在升，离婚会对他造成不良的影响，但他知道自己的内心，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才是他所需要的，现在的情况，他不能容忍。哪怕丢官去职，也无怨无悔。
那天，又大吵了一次后，他准备和她摊牌了。写好离婚协议，他正在看时，五岁的女儿蹦跳着跑进来，一把将那张纸抢过去，说：“爸爸，这是什么，是不是你写的作文呀？”他苦笑了。女儿进而又大叫起来，“哈哈，你这篇作文写的是妈妈啊，上面有她的名字。”
望着女儿一脸的天真和无邪，他的心收紧了。分开，女儿怎么办？不管跟谁，她总会失去一半的爱。连抽了三支烟后，他一脸的无奈，将协议书撕了。
晚上，想和她好好谈一谈，可是嘴还没张开，她的话就像枪子儿一样飞过来：“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嫌我，可是你嫌我这不好那不好，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他没办法了，只好选择逃避，最后就住在单位里，隔三岔五地回来，而回来也多半是想女儿了。
其实，不单是他，她要分开的想法也由来已久了。她觉得这个男人太傲慢，太霸气。当年，作为村里一朵花般鲜艳夺目的女人，追求她的人多的是，可是她偏偏选了他。因为他是吃公粮的人。现在想来，她把肠子都悔青了。即便是国家的人，对你不好，又有什么用？
以前曾经死去活来追求过她的杰提醒她：别傻了，你们不是一条道的人，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趁现在年轻，分开了还能找个好人，再拖下去，只怕吃亏的是你。
她想了几天，认定杰说得对。分开就分开吧，她下了狠心，准备他一回来就提出离。晚上，她去幼儿园接女儿，看见女儿神气活现地和几个小家伙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而旁边一个衣着肮脏，头发乱蓬蓬的男孩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们。
她问：“你们是不是在欺负那个小朋友？”几个小家伙一哄而散。女儿附在她耳边悄悄说：“妈妈，那个男孩爸爸和妈妈离婚了，他妈妈嫁到很远的地方，不要他了。我们都不和他玩。”
像耳边滚过一记惊雷，她五脏六腑都感到了震动，忐忑不安了很久。她心里原本就是一点点聚集起来的想法又一点点融化了。
犹犹豫豫中，女儿拔节似的往上长。他和她的争吵也随着女儿的成长在升级。女儿小的时候，他们还怕吓着她，女儿大了，他们也无所顾忌了，吵就吵得尽兴吧。这年头，谁家还没个争争吵吵。
有一次，在狠狠地挨了他一巴掌后，她抹着嘴角的血迹，咬着牙齿恨恨地说：“等女儿上了初中，我就跟你离婚！”
女儿上初中了。她还没来得及兑现她的话，没打眼的工夫，中考在即。这时候怎能分女儿的心呢？
就这样，吵闹的日子一天天延续，女儿也在吵闹中成长。每当他和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女儿便悄无声息地溜出去，实在避不开了，就关起门来做作业。有一天，他和她打得头破血流，邻居们怕出人命，纷纷赶过来拼力将两人拉开。这时，让众邻居唏嘘不已的是，十五岁的女儿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趴在桌前聚精会神地做着作业，神情冷静地让人可怕。
女儿上高一的那年，他和单位一个叫莉的年轻女人好上了。莉让他离，他同样以军人的果断对莉说：“你等我两年，等我女儿考上了大学，我就和她离；如果不愿等，我们现在拉倒。”莉望着他一脸的凝重，说：“好，我理解你，我愿意等！”当时，他抱着莉哭了，哭得惊天动地。这些年，多少苦啊，如果不是为了女儿，他岂能忍受？
她很快知道他有女人了，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这些年，他们早已没有了夫妻之实。每次俩人钻进一个屋子，也只是给女儿做个假象，其实都是分床睡的。
以前追求过她的杰又来找她了。几年前，杰的老婆生病死了。条件不错的他，别人给他介绍了很多个，他都没愿意，他一直在无奈又无望但又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等着她。杰说：“离吧，你现在四十多岁了，离了，我们还有几年好日子。你这样太苦了。”
她捋捋有了几缕银丝的头发，望着杰忧虑的眼神，生出许多感动：“再等我几年，如果女儿上了大学，你还没结婚，我就跟你过。”杰懂事地点点头，让她看得心痛。
女儿终于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可他和她抽得空闲，静下心来商量离婚的事，却是在女儿上了大二的一天晚上。她炒了几个菜，还给他开了一瓶冰镇的啤酒。两人正心平气和地谈着离婚的细节，这时女儿打电话回来，她接了。闲聊了几句，临放电话时，女儿喜不自禁地告诉她，她和外系的一个男生恋爱了，那男生不但本人条件不错，而且父母都是本市的厅局级干部。
她听了一阵惊喜，有人追求女儿，女儿成大人了。这对母亲来说，是一件多么欣喜的事呀。放下电话，她对他说：“总算把女儿盼大了。现在我们可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他们决定将手头的事忙完了，下个月就去把办离婚，并且一致决定在女儿大学毕业前，这件事对女儿保密。
事不凑巧，隔了没几天，他因公出差到了女儿所在的城市，女儿和她的男朋友在机场接他。因为女儿已经上了男方家的门，所以当男孩邀请他到家里小坐的时候，他也没好意思拒绝。
男孩的家里自然是富丽堂皇。男孩的父母一看就是那种上了一定层次的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气度和威严。在酒店吃饭的时候，男孩的父亲告诉他：我儿子很喜欢你女儿，我们两口子也很喜欢你女儿，毕业后她的工作就由我们来安排吧，你不用操心了。男孩的母亲也凑在他耳朵边说：“你这闺女不错，以前我儿子谈了个女朋友，我们死活没同意。因为那是个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而我们需要一个正常家庭生长，心灵健康、阳光的媳妇，我们不希望和乱七八糟的家庭打交道。我听说你们两口子都很爱你们的女儿，这一点我就放心了。”
晚上，回到住的地方，他先打了个电话给莉说：“我对不起你，你嫁人吧，别等我了。我这辈子看来是离不掉了。”没等莉哭出声，他就将电话挂了，他怕莉的哭声揪他的心。然后，他又打电话给她，将情况如实告诉她，不能离了，女儿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好的家庭接纳她，咱们做父母的没本事，不能害了她。她在电话那头沉默无语。他挂掉电话，他知道，别的事，他和她可能达不成一致，但为了女儿，哪怕她心不甘，情不愿，也会同意的。
第二天，他接到本市一个战友的邀请，去小酌几杯。席上，借着酒意，他将这些年的苦楚尽数倒来。战友震惊了，说你们这些年为女儿做了这么大的牺牲，真是太伟大了。我一定要让你女儿知道你们为她所做的这一切，不求她感恩，但求她理解。
他坚决不让战友说，他怕这些话让女儿知道后心灵不健康，不阳光了，也怕这些事让未来的亲家知道影响对女儿的看法，所以千叮咛，万嘱咐，战友终于答应了。
可是直肠子的战友还是没能搁住话，第二天，在一起送走他后，在机场的贵宾室里，战友将全部真相告诉了他的女儿。女儿听完父母的这些故事，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沉静了很久，说不出话来。战友以为她被打动了，说：“你也别想太多了，但叔只想你知道，他们这样做，都是为了你。”
一刹那，女儿泪流满面：“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在吵，一直吵了二十多年。叔，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样熬过来的吗？只要他们一吵架，我晚上就做噩梦。我怕他们吵，怕他们打架，更怕看到他们在我面前装样子。两个不相爱的人为什么不分开呢。他们好，我才好啊。不瞒你说，叔，从懂事起，我每年过生日许的第一个心愿，就是他们能够早点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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