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也会歌唱-天上的风筝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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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筝

    四五月,乍暖还寒,花一朵朵地开,风筝一张张在城市上回翔,仿佛季节懒洋洋伸一只手弹着春光,和着满天塑料袋、沙尘暴。

    每天出门都为穿什么发愁,宁厚勿薄,这是我的第一原则,于是走到马路上总为自己的笨重羞愧。

    时间倒退十多年,跟一家人上山放风筝,爬得一身汗也不准脱衣服。终于到山顶,意思是,终于可以吃鸡蛋糕、喝橘子水。风筝是爷爷扎的,在天上跟满天风筝会合,我不知道它们最后到哪里去了。爷爷爬不动山后,我还继续春游过几次,每次为穿什么跟妈妈争斗:别让我穿得那么厚好不好,像头熊,可是一定要有人说了算,所以小孩拼命想长大;每年都为提前穿裙子斗法,直到上班,我终于,如愿以偿地离开家。

    忽然,没有人叮嘱我该穿什么,那么还是厚一些,如果不想生病,不想惹麻烦。

    每次看到风筝都会仰起脸看一会儿,它们总是在天上飞,而不像我要穿鞋,鞋子上还有厚厚的灰尘,它们只是无目的地回荡,像一场明亮短暂的暑假。

    袜子

    我是个没有信仰的人。如果一定要我信什么,那么,妈妈的东西比我的好,我是知道的。

    她挣钱,她比我累,她比我爱美。

    上学时常常穿她的衣服到学校,每次都让同学有小小惊诧,比如第一条脚踏裤、百褶裙。

    我是所谓脚上生剪刀的那种人,布鞋和袜子总是破的。现在我穿皮鞋,可是袜子仍然双双带洞。春节回家,我问妈有没有好一些的袜子,我的容易破。妈从脚上脱下来,说那是她最好的一对。我穿上,很暖。她的东西到底比我的好。

    穿到北京,洗完晒干,我发现那双袜子质料很差,比我的差很多。

    它硬硬地挂在绳子上,而我,缓缓地坐了回去。

    姥娘

    很久以来我都为自己要说河南话羞耻。

    一在许昌上火车,我就只说普通话,即使我的身边都是跟我一起上车的同乡;文章里我叫妈妈的妈妈为外婆,而不是土话里的姥娘。

    可是外婆应该是干净、雍容的一个老太太,我的姥娘不是。她很小的时候结婚,她不识字,姥爷却是能写旧体诗的。

    姥爷疯一般的要离婚,不行他就死。终于离了,在妈妈二十岁的时候。孩子们都跟姥娘,他们是两个女孩,三个男孩。

    姥娘做过工人。冬天用扁担挑煤卖,站在集市上,鞋底磨穿了,脚跟脚趾头踩在地上,脚趾头冻得翘起来。后来做些小生意,卖瓜子卖变蛋。她手巧,还绣围嘴去卖。我小时候穿过许多她做的鞋。但我记事起,她不过是个平常的女人,好像不曾单身把五个孩子带到成年结婚生子。

    这个春节回去,高血压半瘫痪的姥娘见我,先是哭,然后笑。人老以后生生活回小孩,我默然。

    全家人在外面厅子打麻将,清脆的碰击声传进来,屋里只有我和她默默对坐。若是不能走路,不再能按自己想法行动,我宁可死。

    妗子从外面进来,近乎粗暴地给她擦口水,虽然如此,她照顾她这么久。而我这个温柔的,受过教育具有纤细感触的人,在看到姥娘时,脑子里想的最多的就是安乐死。

    姥爷

    我没有姥爷,从小到大。

    长到很大很大才知道自己也有姥爷,后来也见到了。

    姥爷读过九年私塾,年轻时穿呢子裤子,皮鞋锃亮,擅写旧体诗。他看不上又矮又不识字的姥娘,虽然她每天4点起床做家务,把牙膏挤到牙刷上才叫醒他。

    终于离婚,跟一个能说会道的寡妇结婚。1999年我妈去看他,看到他和寡妇吵架。那时,姥爷肝上有阴影,每月几十块退休工资,衣服都没人给他洗。2000年,他搬回姥娘家,他离开30年,对子女们也没尽过义务。2001年去世。他死的时候,我姥娘哭得很凶,哭他没福。

    姥娘家现在挂一幅他的大相片,外甥女们说,那是爷爷的房间。

    他走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又回到这儿。

    姥爷年轻时是个梦想家,老了后,他劝我们要安分:“否则年轻时你还能踢能咬,老了你怎么办?”

    生活就是这样给人教育,一代一代,可是年轻人并不就接受。

    2002-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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