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集传附录纂疏-诗卷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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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豳一之十五

    豳,國名。在《禹貢》雍州岐山之北,原隰之野。虞夏之際,棄為后稷,而封於邰。及夏之衰,棄稷不務,棄子不窋失其官守,而自竄於戎狄之間。不窋生鞠陶,鞠陶生公劉,能復修后稷之業,民以富實,乃相土地之宜,而立國於豳之谷焉。十世而大王徙居岐山之陽,十二世而文王始受天命,十三世而武王遂為天子。武王崩,成王立,年幼不能涖阼,周公旦以冢宰攝政,乃述后稷、公劉之化,作詩一篇以戒成王,謂之《豳風》。而後人又取周公所作及凡為周公而作之詩以附焉。豳,在今邠州三水縣。邰,在今京兆府武功縣。

    七月流火叶虎委反,九月授衣叶上聲。一之日觱音必發叶方吠反,二之日栗烈叶力制反。無衣無褐音曷,叶許例反,何以卒歲或曰發、烈、褐皆如字,而歲讀如雪?三之日于耜叶羊里反,四之日舉趾,同我婦子叶奬履反[1],饁炎輙反彼南畝叶滿彼反,田畯音俊至喜。

    賦也。七月,斗建申之月,夏之七月也。後凡言月者放此。流,下也。火,大火,心星也。以六月之昏,加於地之南方,至七月之昏,則下而西流矣。九月霜降始寒,而蠶績之功亦成,故授人以衣,使禦寒也。一之日,謂斗建子,一陽之月。二之日,謂斗建丑,二陽之月也。變月言日,言是月之日也。後凡言日者放此。蓋周之先公,已用此以紀候,故周有天下,遂以為一代之正朔也。觱發,風寒也。栗烈,氣寒也。褐,毛布也。歲,夏正之歲也。于,往也。耜,田器也。于耜,言往修田器也。舉趾,舉足而耕也。我,家長自我也。饁,餉田也。田畯,田大夫,勸農之官也。周公以成王未知稼穡之艱難,故陳后稷、公劉風化之所由,使瞽矇朝夕諷誦以教之。此章首言七月暑退將寒,故九月而授衣以禦之,蓋十一月以後風氣日寒,不如是則無以卒歲也。正月則往修田器,二月則舉趾而耕。少者既皆出而在田,故老者率婦子而餉之,治田早而用力齊,是以田畯至而喜之也。此章前段言衣之始,後段言食之始,二章至五章,終前段之意。六章至八章,終後段之意。

    【纂疏】張氏曰:「七月之詩,皆以夏正為斷。」曹氏曰:「公劉正當夏時,所用者夏正也。」孔氏曰:「一之日、二之日,猶言一月之日、二月之日者,十外之餘,謂數從一而終於十,更有餘月,還以一二紀之也。」黄氏曰:「或曰周公,周臣,言夏正不順。予謂后稷居邰,至公劉居豳,正夏之時也,當夏時而言夏正,其說明矣。先儒乃以一之日為周正,因謂周公以月紀夏,以日紀周,不知夫所謂日者特以一陽之復,故以日言之,豈謂周正乎?如《易》之言『八月有凶』、『七日來復』,初豈有異義者哉?」《釋文》曰:「耜,《易》:『斵木為耜,揉木為耒。』手耕曲木曰耒,耒端木曰耜。耜,耒下耓也。」濮斗南曰:「此器本以兩字為名,而可偏舉,故《周頌》『有略其耜』、『畟畟良耜』,以起土者言之。《祭義》『天子、諸侯躬秉耒』,以手所執柄言之。」孔氏曰:「《月令》季冬,命農計耦耕事,修耒耜,具田器。孟春,天子躬耕帝籍。今以正月修耒耜,二月始舉足而耕,故《傳》云『豳土晚寒』,鄭云『于耜、舉趾』[2],皆校中國一月也。」又曰:「周公陳先公在豳教民周備,使衣食充足,寒暑及時,民奉上教,知其早晚,各自勸勉,以勤事業。故『同我婦子,饁彼南畝』,及『嗟我婦子,曰為改歲』,此述民人之志,為序先公號令之辭。」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叶古郎反。女執懿筐,遵彼微行叶户郎反,爰求柔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巨之反。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

    賦也。載,始也。陽,温和也。倉庚,黄鸝也。懿,深美也。遵,循也。微行,小徑也。柔桑,穉桑也。遲遲,日長而暄也。蘩,白蒿也,所以生蠶,今人猶用之。蓋蠶生未齊,未可食桑,故以此啖之也。祁祁,衆多也,或曰徐也。公子,豳公之子也。再言流火、授衣者,將言女功之始,故又本於此。遂言春日始和,有鳴倉庚之時,而蠶始生,而執深筐以求穉桑[3]。然又有生而未齊者,則采蘩者衆,而此治蠶之女,感時而傷悲。蓋是時公子猶娶於國中,而貴家大族連姻公室者,亦無不力於蠶桑之務,故其許嫁之女,預以將及公子同歸而遠其父母為悲也。其風俗之厚,而上下之情交相忠愛如此。後章凡言公子者放此。

    七月流火,八月萑户官反葦韋鬼反。蠶月條它彫反桑,取彼斧斨七羊反,以伐遠揚,猗於宜反彼女桑。七月鳴鵙圭覓反,八月載績。載玄載黄,我朱孔陽,為公子裳。

    賦也。萑葦,即蒹葭也。蠶月,治蠶之月。條桑,枝落之采其葉也。斧,隋銎。斨,方銎。遠揚,遠枝揚起者也。取葉存條曰猗。女桑,小桑也。小桑不可條取,故取其葉而存其條,猗猗然耳。鵙,伯勞也。績,緝也。玄,黑而有赤之色。朱,赤色。陽,明也。言七月暑退將寒,而是歲禦冬之備,亦庶幾其成矣,又當預擬來歲治蠶之用,故於八月萑葦既成之際而收蓄之,將以為曲薄。至來歲治蠶之月,則采桑以供蠶食,而大小畢取,見蠶盛而人力至也。蠶事既備,又於鳴鵙之後,麻熟而可績之時,則績其麻以為布。而凡此蠶績之所成者,皆染之,或玄或黄,而其朱者尤為鮮明,皆以供上,而為公子之裳。言勞於其事而不自愛,以奉其上,蓋至誠慘怛之意,上以是施之,下以是報之也。以上二章,專言蠶績之事,以終首章前段「無衣」之意。

    【纂疏】孔氏曰「萑葦」,見《蒹葭》,「《月令》:『季春,具曲植筐筥。』注:『曲,薄也。植,槌也。』薄用萑葦為之,以為蠶用。」又曰:「『條桑』,謂斬條於地,采之也[4]。《釋文》曰[5]:斨即斧也。銎孔,斧受柄處。隋孔,形狹而長。女桑,荑桑。」郭氏曰:「今俗呼桑樹小而條長者為女桑樹。」孔氏曰:「鵙,夏至來,冬至去,應陰氣之動,其聲鵙鵙,以聲得名。」《補傳》曰:「仲夏始鳴,七月則鳴之極。」曹氏曰:「《祭義》云:『歲既暮矣[6],世婦卒蠶,遂獻繭于夫人。及良日,夫人繅,三盆手,遂采綠之、玄黄之,以為黼黻文章。君服之以祀先王先公,敬之至也。』」

    四月秀葽於遙反,五月鳴蜩徒彫反。八月其穫户郭反,十月隕于敏反蘀音託。一之日于貉户各反,取彼狐貍力之反,為公子裘叶渠之反。二之日其同,載纘子管反武功。言私其豵子公反,獻豜古年反于公。

    賦也。不榮而實曰秀。葽,草名。蜩,蟬也。穫,禾之早者可穫也。隕,墜。蘀,落也。謂草木隕落也。貉,狐貍也。于貉,猶言于耜,謂往取狐貍也。同,竭作以狩也。纘,習而繼之也。豵,一歲豕。豜,三歲豕。言自四月純陽,而歷一陰四陰以至純陰之月,則大寒之候將至。雖蠶桑之功無所不備,猶恐其不足以禦寒,故于貉而取狐貍之皮,以為公子之裘也。獸之小者私之以為已有,而大者則獻之於上,亦愛其上之無已也。此章專言狩獵,以終首章前段「無褐」之意。

    【纂疏】《釋草》曰:「木謂之華,草謂之榮。」鄭氏曰:「物成自秀葽始。」曹氏曰:「葽,遠志也。劉向說葽味苦,謂之苦葽。」《本草》:「遠志,一名棘菀,一名葽繞[7],一名細草。四月采根,葉陰乾。」孔氏曰:「蜩,《方言》:『楚謂蟬為蜩,秦、晉謂之蟬。』」《釋文》曰:「穫,刈穀也。」孔氏曰:「蘀,落葉為蘀。」《釋文》曰[8]:「貉,似狐,善睡,其子名貆音喧。」孔氏曰:「《禮》無貉裘[9],唯孔子狐貉以居[10],明貉賤也[11]。」嚴氏曰:「取貉以為自用之裘[12],狐狸以為公子裘[13],賤自奉,貴奉公也。」

    五月斯螽音終動股,六月莎素和反雞振羽。七月在野叶上與反,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後五反,十月蟋蟀入我牀下叶後五反。八字一句。穹起弓反窒珍悉反熏許云反鼠,塞向墐音覲户同上。嗟我婦子叶兹五反,曰為改歲,入此室處。

    賦也。斯螽、莎雞、蟋蟀一物,隨時變化而異其名。動股,始躍而以股鳴也。振羽,能飛而以翅鳴也。宇,簷下也。暑則在野,寒則依人。穹,空隙也。窒,塞也。向,北出牖也。墐,塗也。庶人篳户,冬則塗之。东莱呂氏曰:「十月而曰改歲,三正之通于民俗尚矣,周特舉而迭用之耳。」言覩蟋蟀之依人,則知寒之將至矣。於是室中空隙者塞之,熏鼠使不得穴於其中,塞向以當北風,墐户以禦寒氣。而語其婦子曰:歲將改矣,天既寒而事亦已,可以入此室處矣。此見老者之愛也。此章亦以終首章前段禦寒之意。

    【附錄】問:「東萊曰:『十月而曰改歲,則三正之通于民俗尚矣,商周而迭用之耳[14]。』據《七月》詩如『七月流火』之類,是用夏正;『一之日觱發』之類,即不見其用商正。而呂氏以『舉而迭用之』,何也?」先生曰:「周歷夏、商,其未有天下之時固用夏、商之正朔,然其國僻遠,無純臣之義,又自有私記其時月者,故三正皆曾用之也。」時舉。

    【纂疏】嚴氏曰:「斯螽,蚣蝑也音嵩須,蚱蜢也。舊說以為即螽斯,非也,考見《周南·螽斯》。舍人云:『斯螽,舂黍。』陸璣云:『幽州謂舂箕,蝗類,長而青,長股長脚,股鼓鳴者也[15]。或謂似蝗而小,斑黑,股似玳瑁。五月中,兩股相切作聲,聞數十步。江東呼叱蛨音摘麥。』山陰陸氏謂:『蚱蜢善害田穉[16]。』孔氏曰[17]:『莎雞,絡緯也,促織之類。』陸璣云:『莎雞,如蝗,斑色,毛翅數重,其翅正赤。六月中飛而振羽,索索作聲。或謂天雞。』今絡緯是也。山陰陸氏曰:『謂其鳴如紡緯也。促織一名投機,謂其聲如急纖也。』蟋蟀即促織,解見《唐·蟋蟀》。」按《集傳》本伊川程子說,然三物名色誠異,故備載之。篳户,以荆竹織門以通風,故泥之。

    愚觀東萊「三正通於民俗」之說,以為「商周特舉而迭用之」,不能無疑。蓋公劉乃夏時也,商正猶且未建,何有于周?況「曰為改歲」之文,乃述夏時豳父老之語,豈得預言之乎?疊山謝氏曰:「《七月》一章云『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是以十二月為歲之終矣。既以十二月為歲之終,必以正月為歲之始。改歲乃大寒之候,一變為立春,則歲律改矣。《七月》詩察天時之變於未至,思人事之備于方來。『五月斯螽動股』之時,已知莎雞六月必振羽,七月必在野,八月必在宇,九月必在户,十月必入我床下。當蟋蟀未入床下之時,即為『穹窒熏鼠,塞向墐户』之計。所以為此者,正為十一月觱發,十二月栗烈。至大寒則寒氣極而改為立春矣,不入隩室可乎!」觀此則東萊之說不足疑矣。

    六月食鬱及薁於六反,七月亨普庚反葵及菽音叔。八月剥普卜反棗叶音走,十月穫稻叶徒苟反。為此春酒,以介眉夀叶殖酉反。七月食瓜叶音孤,八月斷壺,九月叔苴七餘反。采荼音徒薪樗敕書反,食音嗣我農夫。

    賦也。鬱,棣屬。薁,蘡薁也。葵,菜名。菽,豆也。剥,擊也,穫稻以釀酒也。介,助也。介眉夀者[18],頌禱之詞也。壺,瓠也。食瓜斷壺,亦去圃為場之漸也。叔,拾也。苴,麻子也。荼,苦菜也。樗,惡木也。自此至卒章皆言農圃、飲食、祭祀、燕樂,以終首章後段之意。而此章果酒嘉蔬以供老疾、奉賓祭,瓜瓠苴荼,以為常食。少長之義,豐儉之節然也。

    【纂疏】孔氏曰:「鬱樹高五六尺,實大如李,而正赤,食之甜。《本草》:『一名雀李,一名車下李。與棣相類。』薁,薁李,二者相類,同時熟。」濮氏曰:「陸氏又云薁李,一名車下李,蓋二者相類,故名稱相亂。」山陰陸氏曰:「葵有紫、白二種。《左傳》:『鮑莊子之智不如葵,葵猶能衛其足。』今葵心隨日光所轉,輒低覆其根。」《爾雅》曰:「莖大,葉小,花紫黄色,可茹。」濮氏曰:「戎葵,一名蜀葵,秋種經冬至春實。」李氏曰:「公儀子拔園葵,此也。」濮氏曰:「菽,豆,葉謂之藿。」孔氏曰:「眉壽,人老年者,必有毫毛秀出。」劉氏曰:「瓠之枯者可為壺,嫩者可茹。」濮氏曰:「樗,《莊子》:『不材之木,惟可充薪。』」

    九月築場圃博故反,十月納禾稼叶古護反。黍稷重直容反穋音六,叶六直反,禾麻菽麥叶訖力反。嗟我農夫,我稼既同,上入執宫功。晝爾于茅,宵爾索綯徒刀反。亟紀力反其乘屋,其始播百穀。

    賦也。場、圃同地,物生之時則耕治以為圃而種菜茹,物成之際則築堅之以為場而納禾稼。蓋自田而納之於場也。禾者,穀連藁秸之總名。禾之秀實而在野者曰稼。先種後熟曰重,後種先熟曰穋。再言禾者,稻秫苽粱之屬皆禾也。同,聚也。宫,邑居之宅也。古者民受五畝之宅,二畝半為廬在田,春夏居之;二畝半為宅在邑,秋冬居之。功,葺治之事也。或曰:公室官府之役也。古者「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是也。索,絞也。綯,索也。乘,升也。言納於場者無所不備,則我稼同矣,可以上入都邑,而執治宫室之事矣。故晝往取茅,夜而絞索,亟升其屋而治之。蓋以來歲將復始播百穀,而不暇於此故也。不待督責而自相警戒,不敢休息如此。呂氏曰:「此章終始農事,以極憂勤艱難之意。」

    【纂疏】李氏曰:「黍稷,見《王·黍離》。『上入』,由田野上都邑,故稱之上。」愚按:如《集傳》「或說」,則「晝爾于茅」以下已是歸治其屋。嚴氏曰:「宮功方畢,即治野廬也。」

    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于凌力證反陰叶於容反。四之日其蚤音早,獻羔祭韭音九,叶已小反。九月肅霜,十月滌徒力反場。朋酒斯饗叶虚良反,曰殺羔羊。躋子奚反彼公堂,稱彼兕觥虢彭反,叶古黄反,萬壽無疆!

    賦也。鑿冰,謂取冰於山也。沖沖,鑿冰之意。《周禮》「正歲十二月,令斬冰」是也。納,藏也。藏冰,所以備暑也。凌陰,冰室也。豳土寒多,正月風未解凍,故冰猶可藏也。蚤,蚤朝也。韭,菜名。獻羔祭韭而後啓之。《月令》「仲春,獻羔開冰,先薦寢廟」是也。蘇氏曰:「古者藏冰發冰,以節陽氣之盛。夫陽氣之在天地,譬猶火之著於物也[19],故常有以解之。十二月陽氣藴伏,錮而未發,其盛在下,則納冰於地中。至於二月,四陽作,蟄蟲起,陽始用事,則亦始啓冰而廟薦之。至於四月,陽氣畢達,陰氣將絶,則冰於是大發。食肉之禄,老病喪浴,冰無不及。是以冬無愆陽,夏無伏陰,春無凄風,秋無苦雨,雷出不震,無災霜雹,癘疾不降,民不夭札也。」胡氏曰:「藏冰開冰,亦聖人輔相燮調之一事爾,不專恃此以為治也。」肅霜,氣肅而霜降也。滌場者,農事畢而掃場地也。兩尊曰朋,鄉飲酒之禮「兩尊壺于房户間」是也[20]。躋,升也。公堂,君之堂也。稱,舉也。疆,竟也。張子曰:「此章見民忠愛其君之甚,既勸趨其藏冰之役,又相戒速畢場功,殺羊以獻于公,舉酒而祝其壽也。」

    【附錄】問:「『躋彼公堂,稱彼兕觥』,民何以得升君之堂?」曰:「周初國小,君民相親,其禮樂法制亦未甚備,而民事艱難,君則盡得以知之。成王之時,禮樂備,法制立,然但知為君之尊而未必知為國之初此等意思也,故周公特作此詩,使之因是以知民事也。」時舉。

    【纂疏】《左傳》:「古者日在北陸,而藏冰深山窮谷,於是取之。」注云:「夏十二月,日在虚危」。孔氏曰:「《天官·淩人》十二月斬冰,即納之[21]。豳土晚寒,故正月藏之。」嚴氏曰:「《補傳》曰:『君民之間上下相親,不啻如家人父子。周之王業由於得民,世出三十,年八百,基於此。國人以羔羊朋酒自詣公堂,其禮甚野,其意甚真。雖立國之初,庶事草草,然非三代之時,安得此風俗也?」

    《七月》八章,章十一句。

    《周禮·籥章》:中春晝擊土鼓,龡《豳詩》以逆暑,中秋夜迎寒亦如之。即謂此詩也。王氏曰:「仰觀星日霜露之變,俯察昆蟲草木之化,以知天時,以授民事。女服事乎內,男服事乎外,上以誠愛下,下以忠利上。父父子子,夫夫婦婦,養老而慈幼,食力而助弱,其祭祀也時,其燕饗也節,此《七月》之義也。」

    愚按:《補傳》曰:「《豳》,周公之詩,不列正風,何也?豳非周之列國,周公為遭變而作,不得謂之正風也。《公劉》入《雅》,《七月》不入《雅》,何也?《雅》所言,王者之事也;《七月》以周公故,屈居《風》也。」又按:黄實夫曰:「《公劉》乃召康公作以戒成王,言公劉之厚於民;《七月》則豳國本有是歟?《周禮·春官》『迎寒暑而吹《豳詩》』,可見周公特陳之,非公所作也。故詩惟言豳國之風俗,初不言后稷、先公如何而率民。此《公劉》所以入《雅》,《七月》所以不得入《雅》也。」愚謂黄說似優。《補傳》謂周公遭變而作,尚可,謂雅言王者事,則《公劉》亦合不得入《雅》也。竊謂詩乃周家之詩,豳特夏之列國,而況《七月》惟言豳民之風俗,則不及於周之先公,特以周公故,得處變風之末。亦犹《商頌》乃商詩,因正考父得於周之太師,故得列周、魯之詩末,固不可與《公劉》并也。竊疑《豳風》之作,何以獨首《七月》?豈亦如《六月》因於出征,《正月》因於繁霜,《十月》因於日食,《四月》因於遭亂,《七月》特因於遭變而作也歟?至若《豳風》所載,一歲間事,獨缺建辰之三月,毋亦周公偶忘之歟?

    鴟鴞鴟鴞,既取我子又叶入聲。無毁我室又叶上聲。恩斯勤斯,鬻由六反子之閔叶眉貧反斯。

    比也。為鳥言以自比也。鴟鴞,鵂鶹,惡鳥,攫鳥子而食者也。室,鳥自名其巢也。恩,情愛也。勤,篤厚也。鬻,養。閔,憂也。武王克商,使弟管叔鮮、蔡叔度監于紂子武庚之國。武王崩,成王立,周公相之,而二叔以武庚叛,且流言於國曰:「周公將不利於孺子。」故周公東征,二年,乃得管叔、武庚而誅之,而成王猶未知公之意也。公乃作此詩以貽王,托為鳥之愛巢者,呼鴟鴞而謂之曰:鴟鴞鴟鴞,爾既取我之子矣,無更毁我之室也。以我情愛之心,篤厚之意,鬻養此子,誠可憐憫。今既取之,其毒甚矣,况又毁我室乎!以比武庚既敗管、蔡,不可更毁我王室也。

    【附錄】或問:「『既取我子,無毀我室』,解者以為武庚既殺管、蔡,不可復亂我王室[22],不知是如此否?畢竟當初是管、蔡挾武庚為亂。武庚是紂子,豈有父為人所殺,而其子安然事之不報讎者?」曰:「詩人之言只得如此,不成歸怨管、蔡?」又問[23]:「不知當初合天下之力誅紂了,卻使自家屋裏人自做出一場大疎脫!這个是周公之過無疑。然當初周公使管、蔡者,想見那時是好在,必不疑他。後來有這般事[24],管、蔡後來必是被武庚與商之頑民每日將酒去灌啗他,乘醉以言離間之,曰:『你是兄,卻出在此;周公是弟,反執大權以臨天下。』管、蔡獃,想得被這幾箇唆動了[25],所以流言說:『公將不利於孺子。』這箇都是武庚與商之頑民教他,所以使得管、蔡如此。」曰:「必是當日因酒做出許多事,而《詩》《書》《傳》所載得大概[26],其中更有幾多機變曲折在。」僴。

    【纂疏】《爾雅》曰:「鴟鴞,别名鵜鴃。」郭氏曰:「鴟類。」呂氏曰:「惡聲之鷙鳥,《詩》『有鴞萃止』、『翩彼飛鴞』、『為梟為鴟』,蓋鴞之類也。」東萊呂氏曰:「周公謂管、蔡為子者,為周家語殷民之辭。」

    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音杜,徒古反,綢直留反繆莫侯反牖户叶後五反。今女音汝下民,或敢侮予叶演女反?

    比也。迨,及。徹,取也。桑土,桑根皮也。綢繆,纏綿也。牖,巢之通氣處。户,其出入處也。亦為鳥言:我及天未陰雨之時,而往取桑根以纏綿巢之隙穴,使之堅固,以備陰雨之患,則此下土之民,誰敢有侮予者?亦以比已深愛王室,而預防其患難之意。故孔子贊之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

    【纂疏】東萊呂氏曰:「桑土,《韓詩》作杜。《方言》云:『東齊謂根曰杜。』」

    予手拮音吉据音居,予所捋力活反荼。予所畜租子胡反,予口卒瘏音徒。曰予未有室家叶古胡反。

    比也。拮据,手口共作之貌。捋,取也。荼,萑苕,可藉巢者也。蓄,積。租,聚也。卒,盡。瘏,病也。室家,巢也。亦為鳥言:作巢之始,所以拮据以捋荼蓄租,勞苦而至於盡病者,以巢之未成也。以比已之前日所以勤勞如此者,以王室之新造而未集故也。

    【附錄】「詩辭多是出於當時鄉談[27],雜而為之,如《鴟鴞》云『拮据』、『捋荼』之語皆此類也。」又曰:「此詩乃周公為之,公不知其人如何,其言聱牙難考[28]。如周公之言便難讀[29],如《立政》《君奭》篇是也。最好者惟《無逸》一書,中間用字亦有『譸張為幻』之語。若《周官》《蔡仲》等篇,知是官樣文字,必出於當時有司潤色之文,非純周公語也。」卓。

    【纂疏】毛氏曰:「拮据,撠挶也音戟菊。」孔氏曰:「撠,持也。撠挶,謂以手爪挶持草[30]。」東萊呂氏曰:「《韓詩》:『口足為事曰拮据。』」孔氏曰:「薍為萑,萑苕謂薍之秀穗。《出其東門》箋云:『荼,茅秀。』然則茅薍之秀,其物相類,故名荼也。」王氏曰:「租與租賦之租同。」嚴氏曰:「手拮据而捋荼,蓄租而口卒瘏,交錯言之也。」一說:濮氏曰:「租、蒩同,藉也。《禮》鄉師大祭祀供茅蒩,司巫祭祀供蒩館。蓄租,言蓄之以為藉。」

    予羽譙譙在消反,予尾翛翛素彫反。予室翹翹祈消反,風雨所漂匹遥反摇。予維音嘵嘵呼堯反。

    比也。譙譙,殺也。翛翛,敝也。翹翹,危也。嘵嘵,急也。亦為鳥言:羽殺尾敝以成其室,而未定也,風雨又從而飄摇之,則我之哀鳴,安得而不急哉?以比已既勞悴,王室又未安,而多難乘之,則其作詩以喻王,亦不得而不汲汲也。

    【附錄】問:「周公作《鴟鴞》詩以遺成王,其辭艱苦深奥,不知當時成王如何便理會得?」曰:「當時事變在眼前,故讀其詩便知其用意所在。自今讀之,既不及當時事,所以謂其詩難曉。然成王雖得此詩,亦只是不敢誚公,其心未必能遂無疑,及至雷風之變,啟《金縢》之書後方始釋然開悟。」先生卻問必大曰:「成王因何知有金縢後啟之?」必大曰:「此二公贊之也。」又問:「二公何故許時不說,若雷不響,風不起時,又如何?」必大曰:「聞之呂大著云:『此見二公功夫處,二公在裏面調護,非一日矣,但他人不得而知爾。』」曰:「東萊愛說一般如此道理。」必大問:「其事畢竟如何[31]?」曰:「是時周公握了大權,成王自是轉動周公未得。便假無風雷之變,周公亦須别有道理。李懷光反,其子璀告德宗曰:『臣父能危陛下,陛下不能制臣父。』借此可見當時事勢。然于周公之事,則不過使成王終於省悟耳。」必大。

    《鴟鴞》四章,章五句。

    事見《書·金縢》篇。

    我徂東山,慆慆吐刀反不歸無韻,未詳。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我東曰歸,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户郎反枚叶謨悲反。蜎蜎烏玄反者蠋音蜀,烝在桑野叶上與反。敦都回反彼獨宿,亦在車下叶後五反。

    賦也。東山,所征之地也。慆慆,言久也。零,落也。濛,雨貌。裳衣,平居之服也。「勿士行枚」,未詳其義。鄭氏曰:「士,事也[32]。行,陳也。枚,如箸銜之,有繣結項中,以止語也。」蜎蜎,動貌。蠋,桑蟲似蠶者也。烝,發語辭。敦,獨處不移之貌。此則興也。成王既得《鴟鴞》之詩,又感雷風之變,始悟而迎周公。於是周公東征已三年矣,既歸,因作此詩以勞歸士,盖為之述其意而言曰:我之東征既久,而歸塗又有遇雨之勞,因追言其在東而言歸之時,心已西嚮而悲。於是制其平居之服,而以為自今可以勿為行陳銜枚之事矣。及其在塗,則又覩物起興而自嘆曰:彼蜎蜎者蠋,其在彼桑野矣[33],此敦然而獨宿者,則亦在此車下矣。

    【附錄】《東山》詩曲盡人情。方其盛時作之於上,《東山》是也,及其衰世,則作之於下,《伯兮》是也。燾。

    【纂疏】李氏曰:「周在豐鎬,管、蔡挾三監叛其地,在王室之東。周公自東而征之,則是自西而東,故謂之東征。」孔氏曰:「大司馬大閱教戰,遂鼓銜枚而進。」一說:濮氏曰:「慆疑作滔,行當作銜,不必析行陳與銜枚為二事。」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力果反之實,亦施羊豉反于宇。伊威在室,蠨音蕭蛸所交反在户後五反。町他頂反畽他短反鹿場,熠以執反燿以照反宵行叶户郎反。不可畏叶於非反也,伊可懷叶胡威反也。

    賦也。果臝,栝樓也。施,延也。蔓生延施于宇下也。伊威,鼠婦也。室不掃則有之。蠨蛸,小蜘蛛也。户無人出入,則結網當之。町畽,舍旁隙地也。無人焉,故鹿以為場也。熠燿,明不定貌。宵行,蟲名,如蠶,夜行,喉下有光如螢也。章首四句,言其往來之勞,在外之久,故每章重言,見其感念之深。遂言已東征而室廬荒廢至於如此,亦可畏矣。然豈可畏而不歸哉?亦可懷思而已。此則述其歸未至而思家之情也。

    【纂疏】果臝,齊人謂之天瓜,六月華,七月實。陸氏曰:「伊威亦名委黍,在壁根下甕底土中生[34],似白魚。蠨蛸名長踦音欺,脚也[35],小如蜘蛛,而足長,喜結網,當户人觸之,則伸前後足如草,使人不疑為蟲,故名長踦。」程氏曰:「町畽,廬傍畦壟。」董氏曰:「《區種法》曰:『伊尹作為區田,一畝中地長十八丈,分十八丈作十五町,町間分十四道通人行,畽為田所聚。』」濮氏曰:「舊說以熠耀即螢,以宵行為夜飛,與下章『熠耀其羽』相戾,當知『宵行』乃蟲名。」李氏曰:「家無人,方見此五物,非可畏也,但起人懷思之情也。」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鸛古玩反鳴于垤田節反,叶地一反,婦嘆于室。洒掃穹窒,我征聿至叶入聲。有敦都回反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見,于今三年叶尼因反。

    賦也。鸛,水鳥似鶴者也。蛭,蟻塚也。穹窒,見《七月》。將陰雨則穴處者先知,故蟻出垤而鸛就食之,遂鳴于其上也。行者之妻亦思其夫之勞苦而嘆息於家。於是洒掃穹窒以待其歸,而其夫之行忽已至矣。因見苦瓜繫於栗薪之上,而曰:自我之不見此,亦已三年矣。栗,周土所宜木,與苦瓜皆微物也。見之而喜,則其行久而感深可知矣。

    【纂疏】陸氏曰:「鸛,似鶴而大,長頸,赤喙,白身,黑尾翅。」程氏曰:「瓜之苦者不可食,故過時而猶存,蔓延于栗薪之上。」一說:濮氏曰:「垤,土之高也。」《孟子》曰:「泰山之於丘垤。」舊以垤為蟻封,恐非蟻垤,猶言蜂房、燕壘,謂其似耳,非先有彼而後取之以名此也。」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倉庚于飛,熠燿其羽。之子于歸,皇駁邦角反其馬叶滿補反。親結其縭叶離、羅二音,九十其儀叶宜、俄二音。其新孔嘉叶居宜、居何二反,其舊如之何叶奚、河二音[36]?

    賦而興也。倉庚飛,昏姻時也。熠燿,鮮明也。黄白曰皇,駵白曰駁。縭,婦人之褘也。母戒女而為之施衿結帨也。九其儀,十其儀,言其儀之多也。賦時物以起興,而言東征之歸士,未有室家者,及時而昏姻,既甚美矣;其舊有室家者,相見而喜,當如何邪?

    【纂疏】濮氏曰:「皇,黄白馬也,謂有黄處有白處。駁,駵白馬也,謂有赤處有白處。」《爾雅》曰:「婦人之褘音暉,謂之縭。」孫氏曰:「褘,帨巾也。」

    《東山》四章,章十二句。

    《序》曰:「一章言其完也,二章言其思也,三章言其室家之望女也,四章樂男女之得及時也。君子之於人,序其情而閔其勞,所以說也。說以使民,民忘其死,其惟《東山》乎?」愚謂完謂全師而歸,無死傷之苦;思謂未至而思,有愴恨之懷。至於室家望女,男女及時,亦皆其心之所願而不敢言者。上之人乃先其未發而歌詠以勞苦之,則其歡欣感激之情為如何哉!盖古之勞詩皆如此,其上下之際,情志交孚,雖家人父子之相語,無以過之。此其所以維持鞏固數十百年,而無一旦土崩之患也。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七羊反。周公東征,四國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將!

    賦也。隋銎曰斧,方銎曰斨,征伐之用也。四國,四方之國也。皇,匡也。將,大也。從軍之士以前篇周公勞己之勤,故言此以答其意曰:東征之役,既破我斧而缺我斨,其勞甚矣。然周公之為此舉,盖將使四方莫敢不一於正而後已,其哀我人也,豈不大哉!然則雖有破斧缺斨之勞,而義有所不得辭矣。夫管、蔡流言以謗周公,而公以六軍之衆往而征之,使其心一有出於自私而不在於天下,則撫之雖勤,勞之雖至,而從役之士豈能不怨也哉?今觀此詩,固足以見周公之心大公至正,天下信其無有一毫自愛之私;抑又以見當是之時,雖被堅執鋭之人,亦皆能以周公之心為心,而不自為一身一家之計,盖亦莫非聖人之徒也。學者於此熟玩而有得焉,則其心正大,而天地之情真可見矣。

    【附錄】《破斧》詩,看聖人這般心下,詩人真是形容得出,這是答《東山》之詩。古人作事,苟利國家,雖殺身為之而不辭。如今人箇箇計較利害,看你四國如何不安也得,不寧也得,只是護了我斨、我斧,莫得缺壞了。此詩說出極分明。毛注却云四國是管、蔡、商、奄[37]。詩裏多少處說「四國」,如「正是四國」之類,猶言四海,他却不照這例,自恁地說。賀孫。《破斧》詩須看那「周公東征,四國是皇」,見得周公用心始得。這箇卻是箇好話頭。義剛。淳問:「《破斧》詩何以謂『被堅執銳皆聖人之徒』?」曰:「不是聖人之徒,便是盜賊之徒。此語大概是如此,不必恁粘皮帶骨看,不成聖人之徒便是聖人?且如孳孳為善是舜之徒,然孳孳為善亦有多少淺深。」先生謂淳曰:「《破斧》詩,公當初說,某不合截得緊了,不知更有甚疑?」安卿對曰:「當初只是疑被堅執銳是麄人,如何謂之聖人之徒?」先生曰:「有麄底聖人之徒,亦有讀書識文理底盜賊之徒。」義剛[38]。又曰:「此詩大有好理會處,安卿適來只說那一句没緊要底。」淳曰:「此詩見得周公之心,分明天地正大之情,只被那一句碍了。」先生曰:「只泥那一句,便是未見得他意味。」淳。

    愚謂《集傳》蓋以此詩為軍士答周公前篇勞己之意,而詩辭真有以知公之心,所以「被堅執銳之人莫非聖人之徒」之語而誠不必泥也。

    既破我斧,又缺我錡巨宜反,叶巨何反。周公東征,四國是吪五戈反。哀我人斯,亦孔之嘉叶居何反!

    賦也。錡,鑿屬。吪,化。嘉,善也。

    既破我斧,又缺我銶音求。周公東征,四國是遒在羞反。哀我人斯,亦孔之休!

    賦也。銶,木屬。遒,敛而固之也。休,美也。

    【纂疏】疊山謝氏曰:「周公東征三年,器械用之勞而破缺者,不過斧斨錡銶耳,若車馬弓弩戈殳矛戟,無一損壞,其不嗜殺人、不戰而勝可見矣。」一說:嚴氏曰:「詩人言兵器必曰弓矢干戈矛戟,無專言斧斨錡銶者,斧雖兵器所用而以斨並言,乃豳民所用以採桑者。錡銶又非兵器,周公奉命討罪,遲之三年,不為急攻之計,故未嘗從事于戰陣。惟行師有除道樵蘇之事,斧斨之用為多,歷時之久必弊,故此詩言管、蔡亂何能為戰,但破我斧、缺我斨而已,兵器元無損也。蓋周公東征,惟四國是正。即孟子言『征者,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戰?』彼雖自外于周,周公一視同仁,均為我民,不忿疾之,乃哀矜之。周公之德,如天地之無不覆載,豈不大哉?若為殺戮之多,至於破斧缺斨,則是與之血戰而僅勝之,亦疲敝甚矣,與下文『哀我人斯』及『吪』、『嘉』、『遒』、『休』之意皆不相類。血流漂杵,孟子不信,揮刀紛紜,韓氏之陋也。」

    《破斧》三章,章六句。

    范氏曰:「象日以殺舜為事,舜為天子也,則封之。管、蔡啓商以叛,周公之為相也,則誅之。迹雖不同,其道則一也。蓋象之禍及於舜而已,故舜封之。管、蔡流言,將危周公以間王室,得罪於天下,故周公誅之。非周公誅之,天下之所共誅也,周公豈得而私之哉?」

    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七喻反妻如何?匪媒不得。

    比也。柯,斧柄也。克,能也。媒,通二姓之言者也。周公居東之時,東人言此,以比平日欲見周公之難。

    伐柯伐柯,其則不遠。我覯古豆反之子,籩豆有踐賤淺反。

    比也。則,法也。我,東人自我也。之子,指其妻而言也。籩,竹豆也。豆,木豆也。踐,行列之貌。言伐柯而有斧,則不過即此舊斧之柯,而得其新柯之法。娶妻而有媒,則亦不過即此見之,而成其同牢之禮矣。東人言此,以比今日得見周公之易,深喜之之詞也。

    【纂疏】濮氏曰:「籩豆,禮器形制用類,竹曰籩,以薦果核;木曰豆,以薦爼醢。其實容四升,故量云『四升曰豆』也。」

    《伐柯》二章,章四句。

    愚謂首《序》云「美周公」,猶未甚矣,是美其禮於「籩豆有踐」處,而所謂「刺朝廷之不知」,已是詩中所無之意。解者又推求「不知」二字,謂不知所以還周公之道,豈非所謂「傳之愈失其真」也哉?朱子非之當矣。意更欲以下篇比之,《九罭》云「我觀之子,衮衣繡裳」,不過謂見公所服衮繡,□無艱深,則所謂「我觀之子,籩豆有踐」,亦不過見公踐行籩豆,豈有所謂盡禮以迎公之意哉?大概看此篇是東人欲取法周公禮法處,所謂「伐柯」、「娶妻」皆是欲比取法周公禮法也[39],斧與媒,即是下章踐籩豆□,故下章若教之曰「伐柯伐柯,其則不遠」,但以手中所執之柯為則可矣,以比欲取法周公禮法亦不遠,但就公「籩豆有踐」處取法之,斯可矣。

    九罭于逼反之魚,鱒才損反魴音房。我覯之子,衮古本反衣繡裳。

    興也。九罭,九囊之網也。鱒,似鲩而鱗細眼赤。魴,已見上。皆魚之美者也。我,東人自我也。之子,指周公也。衮衣裳九章:一曰龍;二曰山;三曰華蟲,雉也;四曰火;五曰宗彝,虎蜼也,皆繢於衣;六曰藻;七曰粉米;八曰黼;九曰黻,皆繡於裳。天子之龍,一升一降,上公但有降龍。以龍首卷然,故謂之衮也。此亦周公居東之时,東人喜得見之,而言九罭之網,則有鱒魴之魚矣;我覯之子,則見其衮衣繡裳之服矣。

    【附錄】寬裕温柔[40],詩教也。若如今人說《九罭》之詩乃責其君之辭,何處討寬裕温柔之意?

    【纂疏】緵罟謂之九罭,魚網也,見《爾雅》。孫炎謂:「魚之所入有九囊。」郭璞謂:「緵,今之百囊網。」

    鴻飛遵渚,公歸無所,於女音汝,下同信處。

    興也。遵,循也。渚,小洲也。女,東人自相女也。再宿曰信。東人聞成王將迎周公,又自相謂而言:鴻飛則遵渚矣,公歸豈無所乎?今特於女信處而已。

    【附錄】五章「飛」、「歸」叶。是句腰亦用韻,《詩》中亦有此體。方子。

    鴻飛遵陸,公歸不復,於女信宿。

    興也。高平曰陸。不復,言將留相王室而不復來東也。

    是以有衮衣兮,無以我公歸兮,無使我心悲兮!

    賦也。承上二章,言周公信處信宿於此,是以東方有此服衮衣之人。又願其且留於此,無遽迎公以歸,歸則將不復來,而使我心之悲也。

    《九罭》四章,一章四句,三章章三句。

    【附錄】《九罭》詩分明是東人願其東[41],故致願留之意。公歸豈無所?於汝但寓信處耳。公歸將不復來,於汝但寓信宿耳[42]。「是以有衮衣兮」,「是以」兩字而今都不說。蓋本謂緣公暫至於此,是以此間有被衮衣之人。「無以我公歸兮,無使我心悲兮」,其為東人願留之詩,豈不甚明白?止緣《序》有「刺朝廷不知」之句,故後之說《詩》者,悉委曲附會之,費多少辭語,到底鶻突。某嘗謂去後千百年須有人知此意[43]。自看來,直是盡得聖人之心。賀孫。

    狼跋蒲末反其胡,載疐丁四反其尾。公孫音遜碩膚,赤舄音昔几几。

    興也。跋,躐也。胡,頷下懸肉也。載,則。疐,跲也。老狼有胡,進而躐其胡,則退而跲其尾。公,周公也。孫,讓。碩,大。膚,美。赤舄,冕服之舄也。幾幾,安重貌。周公雖遭疑謗,然所以處之不失其常,故詩人美之。言狼跋其胡,則疐其尾矣。公遭流言之變,而其安肆自得乃如此,盖其道隆德盛,而安土樂天有不足言者,所以遭大變而不失其常也。夫公之被毁,以管、蔡之流言也,而詩人以為此非四國之所為,乃公自讓其大美而不居耳。盖不使讒邪之口得以加乎公之忠聖。此可見其愛公之深、敬公之至,而立言亦有法矣。

    【附錄】此興是反說,亦有些意義,略似程子說,但程子說得深,如云「狼性貪」之類。必大問:「『公孫碩膚』,《集傳》謂『詩人以為非四國所為,乃公自讓其美不居』云云。看來詩之意也回護委曲,却太傷巧得來不好。」曰:「自是作詩之體當如此,詩人只得如此說。如《春秋》『公孫于齊』,不成說昭公出奔?聖人也只得如此書,自是體當如此。」僴。又曰:「魯昭公分明是為季氏所逐,《春秋》却書『孫齊』[44],如其自出云耳。」必大。

    【纂疏】孔氏曰:「前行曰躐。」嚴氏曰:「《中庸》:『言前定則不跲。』注:『跲,躐也。』」《釋文》曰:「躐與疐皆顛倒之類,進則躐其胡而前,退則卻頓而倒於尾上。」鄭氏曰:「《屨人》注:『王舄有三等,赤舄為上冕服之舄。《詩》云『王錫韓侯,玄袞赤舄』,則諸侯與王同。複下曰舄,襌音丹下曰履。」毛氏曰:「幾,絇音劬貌。」孔氏曰:「舄,頭飾,《士冠禮》注云:『絇之言拘也,以為行戒,狀如刀衣,鼻在屨頭。繶,縫中紃也。」程氏曰:「狼所以致禍難危困者,以其有貪欲故也,若周公至公不私,進退以道[45],無利欲之蔽,故雖危疑之地,安于舒泰,赤舄幾幾然安也。」嚴氏曰:「凡人處利害之變則舉趾不安,其常懼者或至於喪屨,喜者或至於折屐。詩人以『赤舄幾幾』見周公之聖,善觀聖人矣。」

    狼疐其尾,載跋其胡。公孫碩膚,德音不瑕叶洪孤反。

    興也。德音,猶令聞也。瑕,疵病也。程子曰:「周公之處己也,夔夔然存恭畏之心;其存誠也,蕩蕩然無顧慮之意。所以不失其聖,而德音不瑕也。」

    《狼跋》二章,章四句。

    范氏曰:「神龍或潜或飛,能大能小,其變化不測,然得而蓄之若犬羊然,有欲故也。唯其可以蓄之,是以亦得醢而食之也。凡有欲之類,莫不可制焉。唯聖人無欲,故天地萬物不能易也。富貴、貧賤、死生,如寒暑晝夜相代乎前,吾豈有二其心乎哉?亦順受之而已矣。舜受堯之天下不以為泰,孔子阨於陳、蔡而不以為戚,周公遠則四國流言,近則王不知,而赤舄几几,德音不瑕,其致一也。

    愚謂上篇東人見周公「籩豆有踐」,知其禮而求其法。此篇東人見周公衮衣繡裳,不忍其去而愿其留也。

    豳國七篇,二十七章,二百三句。

    程元問於文中子曰:「敢問《豳風》何風也?」曰:「變風也。」元曰:「周公之際,亦有變風乎?」曰:「君臣相誚,其能正乎?成王終疑周公,則風遂變矣。非周公至誠,其孰卒正之哉?」元曰:「居變風之末,何也?」曰:「夷王以下,變風不復正矣。夫子蓋傷之也,故終之以《豳風》。言變之可正也,唯周公能之,故係之以正。變而克正,危而克扶,始終不失其本,其惟周公乎?係之《豳》,遠矣哉!」籥章龡《豳詩》以逆暑迎寒,已見於《七月》之篇矣。又曰:祈年于田祖,則龡《豳雅》以樂田畯;祭蜡,則龡《豳頌》以息老物。則考之於詩,未見其篇章之所在,故鄭氏三分《七月》之詩以當之,其道情思者為風,正禮節者為雅,樂成功者為頌。然一篇之詩,首尾相應,乃剟取其一節而偏用之,恐無此理,故王氏不取,而但謂本有是詩而亡之,其說近是。或者又疑,但以《七月》全篇,隨事而變其音節,或以為風,或以為雅,或以為頌,則於理為通,而事亦可行。如又不然,則《雅》《頌》之中,凡為農事而作者,皆可冠以「豳」號。其說具於《大田》《良耜》諸篇,讀者擇焉可也。

    ***

    [1]「履」原作「里」,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

    [2]「于耜舉趾」,《毛詩正義》卷八之一原文作「《鄭志》答張逸云:『晚溫亦晚寒。』是寒晚溫亦晚,故修耒耜始耕」。本書引文缩减為四字,文意不明。

    [3]「深」字原無,據朱熹《詩集傳》卷八補。「而」原作「則」,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

    [4]「采」上,《毛詩正義》卷八之一有「就地」二字。

    [5]「釋文曰」三字,據《毛詩正義》卷八之三當在「隋孔形狹而長」句前。

    [6]「暮」,《禮記正義》卷四十八作「單」。

    [7]「葽繞」原作「澆葽」,據唐慎微《證類本草》卷六改。

    [8]「釋文」,嚴粲《詩緝》卷十六作「字林」。當以「字林」為是。

    [9]「裘」下,《毛詩正義》卷八之一有「之文」二字。此從嚴粲《詩緝》卷十六所引。

    [10]「子」下,《毛詩正義》卷八之一有「服」字。此從嚴粲《詩緝》卷十六所引。

    [11]「貉」下,「賤」下,《毛詩正義》卷八之一有「裘」字、「故」字。此從《詩緝》卷十六所引。

    [12]「貉」下,嚴粲《詩緝》十六有「皮」字。

    [13]「狐狸」上,嚴粲《詩緝》卷十六有「取」字;「狐狸」下,《詩緝》卷十六有「之皮」二字。

    [14]「商周」下,呂祖謙《呂氏家塾讀詩記》卷十六及《朱子語類》卷八十一所引呂氏說有「特舉」二字。

    [15]「鼓」,嚴粲《詩緝》卷十六無。

    [16]「穉」,嚴粲《詩緝》卷十六所引作「稼」。按陸佃《埤雅》卷十作「穉」。

    [17]「孔氏曰」云云,未見於《毛詩正義》,實係嚴粲《詩緝》卷十六之文。

    [18]「者」字原無,據朱熹《詩集傳》卷八補。

    [19]「猶」原作「如」,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

    [20]「兩尊壺」,《儀禮注疏》卷八作「尊兩壺」。

    [21]「即」下,《毛詩正義》卷八之一有「以其月」三字。

    [22]「我」字原無,據《朱子語類》卷八十一補。

    [23]據《朱子語類》卷八十一,此段文字皆是朱子答語,與上文一氣下來,中間無「又問」之間斷。

    [24]「般」,《朱子語類》卷八十一作「樣」。

    [25]「唆」原作「喚」,據《朱子語類》卷八十一改。

    [26]「詩」,《朱子語類》卷八十一無。

    [27]「談」下,《朱子語類》卷八十一有「鄙俚之語」四字。

    [28]「其」上,《朱子語類》卷八十一有「然」字。

    [29]「如」下,《朱子語類》卷八十一有「書中」二字。

    [30]「孔氏曰」云云,據《毛詩正義》卷八之二,實為孔氏引《說文》語,原文作「撠,持撠。挶,謂以手爪挶持草也」。

    [31]「事」,《朱子語類》卷七十九作「說」。

    [32]「士,事也」,據《毛詩正義》卷八之二,實乃《毛傳》文,非鄭玄語。

    [33]「其」原作「則」,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

    [34]「甕」原作「壅」,據《毛詩正義》卷八之二改。

    [35]此句,《毛詩正義》卷八引陸璣《疏》原文作「蠨蛸,長踦,一名長脚」。

    [36]「河」原作「何」,據朱熹《詩集傳》卷八改。

    [37]「蔡」下原衍「之」字,據《朱子語類》卷八十一刪。

    [38]「義剛」,《朱子語類》卷八十一作「淳」。

    [39]「欲比」,據上下文意,似應作「比欲」。

    [40]「裕」,《朱子語類》卷八十一作「厚」,下同。

    [41]「東」原作「來」,據《朱子語類》卷八十一改。

    [42]「但」下,《朱子語類》卷八十一有「暫」字。「宿」,《朱子語類》卷八十一作「處」。

    [43]「去」,《朱子語類》卷八十一作「死」。

    [44]「孫齊」,《朱子語類》卷八十一作「公孫于齊」。

    [45]「以」原作「之」,據《程氏經說》卷四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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