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象-幕间休息(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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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两位先生,你们吵够了没有?”老板擦去脑门上最后一大把汗水,颇为不快地说,“现在,送这封信的邮递员就站在你们身后,请把你们的烦恼讲清楚。”

    那两个人都转过来看了看我,我们隔的距离并不远。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说认识我,说我给他们都送过信,我对他们也有一点印象,我的确给他们两个送过信。不过,那位瘦的老先生给我的印象更深,我刚给他送过信不久,我对他的旧别墅很是熟悉。那封信的收信人是博阿茨·古德先生,从伊斯坦布尔科技大学寄出。他们和我寒暄了一阵,语气中并没有透出太多不满。随后他们就像示威似的转了过去,面对老板,仿佛整件事和我没有关系似的。

    “我叫博阿茨·古德,一直以来都研究建筑,现在也是个建筑专家,”胖的人先开口了,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原本我应该收到伊斯坦布尔科技大学的一封信,一封聘用书,聘请我——博阿茨·古德成为他们大学的建筑系教授。你们瞧瞧,那封信本来是属于我的,可没想到却落在了这个瘦家伙的手上!”

    那封信的确是寄给博阿茨·古德先生的,可是收信人的地址也没错,就是那栋老别墅的地址,我不可能出送错信的低级错误。照我这么说,那位瘦先生才应该是博阿茨·古德先生,那为什么这个胖先生会公然宣称他才是博阿茨·古德呢?

    瘦瘦的老先生听了这话,差点气得跳起来,他浑身颤抖着,咬牙切齿地说:“如果您事先就知道大学要聘请您做他们的教授,那么他们还会这么费心的给您寄一封信吗?他们为什么不直接电话通知您到他们那儿的建筑系上课?您听好,信封上的地址就是我家的地址,很明显,这封聘用书是寄给我的,大学方面不会出错。”

    “你以为伊斯坦布尔科技大学是你呆的三流学校?他们办什么事都有一套自己的规章制度,比如聘用某人就必须要给那人寄去聘用书,而且,他们事先还会电话通知。你接到了他们打来的电话了吗?”

    “为什么就非得打来电话才能证明是被真正聘用了呢?难道一个极易造假的电话会比白纸黑字写着的聘用书更具说服力?可怜的先生,您怕是被骗了。”

    “谁又会利用大学的一封聘书造假?他们能捞得什么好处?我有他们的电话号码,你可以打过去看到底是不是伊斯坦布尔科技大学。”

    “既然是正规大学,在用人方面,他们是不会出错的。这信封最终寄到的是我家,寄到的是我那栋旧别墅,它是寄给我的。”瘦先生自信地说。

    “地址是可以变的,就像你的出生地也许不会是你现在的家。我住过许多地方,拥有过的住址数不胜数,你的别墅是不是位于旧城区?如果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恰巧也住过那里,只不过很快就又换地方了。不过,我没见到过你,是一位发福的夫人租给我的。”

    “半年前我确实出过一次差,两个月没在家。而在那期间,我夫人也回老家探亲了,但我不知道她是否给别人租过那栋别墅,她也没跟我提起过。我记得我告诉过她,让她不要把空房子给任何人住。”

    “这就对了,老先生。大学方面一定是错误地把那个地址当作了我的长期地址,他们并不知道我只是暂时住那里。我的确是住过你的家,那封聘书是寄给我的。”

    “这只是一次巧合,这是您找的借口。”瘦先生笑了起来,一种轻蔑的嘲笑。

    老板一直站着,被他们的谈话搅得晕头转向。我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此外还有内心深处天使的呼唤在催促着我,我不能就这么等着,浪费我宝贵的光阴。于是,我对着他们的背,说:“两位先生,我可以肯定,我没有投递错那封信。一定是信本身,或者是你们两个人身上出了问题。请问,两位贵姓?”

    “博阿茨·古德,我从出生起就叫这个名。”胖先生说。

    “我叫赫尔曼·哈谢克,父亲是德国人。”瘦先生一脸平静地说。

    “唉,你看看,我真是老糊涂了,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有问清楚。名字才是最好的证据,其他的都靠不住。信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而不是这个家伙的奇怪名字,因此聘书是寄给我的。电话能造假,地址可以变,但名字是不会说谎的。”胖先生的脸变得红润起来。

    “是啊,名字不会说谎。但您能解释解释为什么您的名字下面却留了个与您的名字不对应的地址吗?您原来住那儿只是您的借口,这里面一定有其他原因。真巧,我的名字其实也叫博阿茨·古德,我一直用它做自己的笔名,至今为止我所有在报纸杂志上发表的学术文章都是用的这个名字,那些杂志社的编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真名。伊斯坦布尔科技大学真是慧眼识珠,他们一定在众多报纸杂志上看到了我的文章,觉得我是个人才,所以决定聘请我做他们的教授。”

    “要是我名字叫白痴,你这会儿也一定直喊自己的笔名是白痴。”

    “您还是做您自己的白痴,我的笔名和您的名字没有任何联系,如果您叫其他名字,我照样还是叫博阿茨·古德。再说,我留有所有发表我文章的那期报纸或是杂志,那些全都是证据,文章上印的名字确确实实就是博阿茨·古德。”

    胖先生不吭声了,我们也因此有了喘息的机会。但过了不一会儿,他语气委屈地说:“不,不,被聘请的人的确是我啊。伊斯坦布尔科技大学的校长和我认识,在一次聚会上他向我表达了他对我的崇敬之情,邀请我到他的大学执教。我答应了他,同时也期待着有一天去那里执教。我对我们的争论感到厌烦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除了到大学去见见校长,让他说说看,到底是你被聘请了,还是我被聘请了。”

    清瘦的哈谢克先生一脸轻松,说:“好办法,真金不怕火炼。”

    老板也放松地坐到了办公椅上,他小心翼翼地摆弄我不久前递上的出勤表,似乎还对这件事心有余悸。他对我说:“库,你也跟着他们去大学,没什么别的原因,就因为你送了这封信。这件事至此不再由我管了,它交给你全权负责,如果事情得不到解决的话,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还依然像这样闹事,你就会受到惩罚。”

    这简直是一次飞来横祸,不过,他们已经差不多把这件事解决掉了。明天只要跟着这两位喋喋不休的老先生一起去趟大学,这事情就会被漂亮地解决。况且,家里还有一位天使在等着我呢,没有什么能阻止我的好心情。老板的威胁,听起来也不过是一次鼓励,就像在百米冲刺的时候教练会让我们特别注意脚下一样,他是在提醒我,胜利就在眼前。

    11.佯装胜利

    疲惫的我回到家后,就毫无保留地向古尔琪倾诉起来。此刻的我是个病人,需要护士细心的照料。我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失望,对古尔琪的嘘寒问暖也满不在乎的,原以为我会就此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可没想到又出了这么一件事。在听了我的抱怨后,她倒是微微一笑,像天使一样不懂凡间的苦恼,她安慰我说,胜利前总是要经历困难的。这是多么的默契,和我竟然想的一样,我们的小天地里顿时装满了笑声。我们十分愉快地度过了一个夜晚,以至于我都没把这件突发事件放在心上,心想它只需要校长的一句话就结束了。

    然而,事情却不如我意,它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按照约定,我和另外两位先生准时出现在了伊斯坦布尔科技大学校园内某间办公室里,端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位负责人礼貌地请我们坐下。哈谢克先生和古德先生一路上就争论个不休,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当他们眼看着就要打起来时,我就会充当调停人的角色,说:“先别急,到了大学一切就会解决了。”结果呢,大学是到了,可是那个负责人动作迟缓,说是手上有急事,叫我们坐着等等。

    这间办公室富有艺术感地摆放了两个大书柜,里面放满了书籍,一个典型的大学办公室。据说办公室的主人是人事部的负责人,他头发梳得很整齐,长相英俊,西服挂在书架旁的衣架上,穿着系着领带的白衬衣,戴眼镜。他在办公桌上忙活了好一阵,然后把文件堆在一起放到了桌角。他把双手握到了一起,平放在办公桌上。

    “请问……有什么事吗?”他问,还扶了扶眼镜,像个优雅的绅士。

    两位先生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凑到负责人面前激动地说了起来。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负责人似乎有点措手不及,所以严肃地要求他们讲清楚。

    “就是这样,这位先生就是不信我才是被你们聘用的人,所以我们专程来到这儿,向学校求证。”古德先生说。

    “请问学校方面有没有那位博阿茨·古德先生的详细资料,比如说照片?”哈谢克先生说。

    负责人俯下身,在一堆文件里翻了许久。然后他无奈地直起身,说:“十分不凑巧,聘用他基本上不是我们部门的决定,所以我们没有掌握多少这个人的资料,只有他的名字和地址,我们没有他的照片。”

    “怎么会这样呢?这么大一件事,学校怎么会只掌握他的名字和地址?先生,你们有关人员很不负责任。你看看,这给我造成了多大的麻烦!我在你们学校的执教受到了与我的笔名同名的先生的阻挠。”哈谢克先生不无恼怒地说。

    负责人撅起嘴,无奈地耸了耸肩,示意他也无能为力。

    然而,负责人摇了一会儿头后,突然灵机一动,说:“我们聘请的教授名叫博阿茨·古德,你们其中一个笔名是这个,另一个真名是这个,信件的投送地址似乎也有点争议。不过,我们聘请的可是建筑系教授,那你们各自的专业是什么呢?”

    “瞧,我一直以来都研究建筑,现在也是个建筑专家。聘请我成你们建筑系教授,一点儿也不为过。”胖胖的古德先生一脸得意。

    “我是绘画专业的,”哈谢克先生表现得仍然很平静,“但我对建筑也很在行,迄今为止,我有数十篇关于建筑的学术论文发表在杂志上,你们有据可查。”

    办公室又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整个事件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我们正齐心协力地攻克一个巨大的难题。

    “你们的校长呢?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古德先生说,随后他又把他与校长的故事讲了一遍,讲得仍然是那么绘声绘色。

    “很不凑巧,我们的校长现正在美国出差。你知道的,现在通讯不怎么发达,我们不能联系上他。”负责人遗憾地说。

    “那他多久回来?”古德先生说,我的心此刻跟他的一样,都是悬在半空中的。

    “两个月左右吧,我们对此也不是很清楚。”

    “那教授问题总得有个解决方案吧。”他再次问道,语速很快。

    “我们掌握的资料实在有限,但建筑系的确缺少一名教授。校长短时间内不可能回得来,我想我们现在只能以那封信上的地址和名字为准。如果你们的名字相同并且各自都有充分理由,那么地址就成了唯一标准。”

    “早该这样判决了,那封信上写的地址就是我的住址,我是那栋别墅的主人,”哈谢克先生高兴地说,“十分感谢你们的聘用,我会勤恳地授予我学生知识。”

    就这样,我和两位先生以这样的结局从大学出去了,人事部的负责人告诉哈谢克先生,他再过两三天就可以来授课了。古德先生低着头,一言不发,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像个没有亲人陪伴的老人。我们不知道一个教授的职务对他到底有多么重要。在我们分别的时候,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背影看起来充满了愤怒。而哈谢克先生则握住我的手,不停地感谢我,他是个胜利者,现在一个漂亮的光环笼罩在他的头顶。事情到这里看来已经告一段落,尽管真相仍然有点模糊,不过任何一场聘用,它都是一次比赛,其中必然会诞生胜利和失败。

    我开心地回到家,向古尔琪宣告了我的胜利。我动情地凑近她耳朵说,我们宁静的生活已经来临,我们在冒险中胜利了。她则开玩笑似的(在我看来)对我说,但愿如此吧。

    12.底线的最后崩溃

    “这就是生活。”我对古尔琪说,她也没作反驳。尽管看样子她也赞成我说的这番话,但怕她不理解我说这话的用意,于是我又向她解释了一大堆。我说,生活中不可能不存在麻烦和困扰,只存在比麻烦和困扰更让我们感觉幸福的事物,我还举了一些例子,比如在遇上她之前,我最讨厌的就是星期天,而现在,没什么比星期天更让我感到幸福了。她不懂,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让她打消我们相爱的疑虑:自从我们两个相爱,麻烦就接踵而至,她嘴巴上说喜欢冒险,其实仅仅是喜欢看着我冒险,或者听我冒险的故事,她怕麻烦。而我呢,爱上我的天使以后,我确实没什么心思去冒险了,我只想要宁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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