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我的雪候鸟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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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女孩,人这一生,总是会错过太多东西。

    可我并不愿意,再与你错过。

    1.最糟糕的见面礼

    陆南茴与我的相遇,就在城市回暖的那个春末里。

    她挽着白裙子跃上墙头,整个动作娴熟利落。

    “需要我帮忙吗?”她浅浅地笑着,我似乎有片刻走神。

    那年我十四岁,记忆中一半的光阴落满了这座城市的影子,可即使沿着海岸线途经所有妈祖庙,也没见过皮肤那么白的女孩。

    而我对于陆南茴的第一印象是极其美好的。

    当然,如果她当时没有伸出手准备拉一把因为翻墙而卡在砖缝间的我的话。这也许会是我读完所有童话能想到最完美的相遇。

    “我吗。”我下意识地反问一句。

    “你啊,”她将长发挽在脑后,笑着对我说:“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翻围墙时被砖缝卡住的确有些尴尬。可英雄救美能够流传为佳话,堂堂男子汉还要女孩子帮忙翻墙似乎就不太对劲了……

    “我还不想到墙上面去,”我迅速冷静下来,总要找个理由挽回些许自尊,“这个高度恰恰好,足够欣赏庭院里的大好河山。”我做了一个张开手的姿势,差点从墙上掉下来。

    而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是,陆南茴竟然“噢”了一声,摆正姿势,开始坐在墙头上和假装看风景的我一起欣赏美景。

    “祠堂里的香要点完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向我搭话。而我呢,正以一个不算太优美的姿势挂在墙上,琢磨着这么才能把脚从砖缝里拔出来,还要陪上一个看起来异常愉快的表情,“是啊,要点完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坐在墙上的女孩在偷偷笑些什么。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她问我。

    “没,我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这里。”我装出一副俨然是老熟人的样子。

    “那你知道这户人家大概在什么时候会出来打扫院子吗。”

    “不知道。”

    陆南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祠堂的正门,一丝狡黠在她眼里一闪而过。“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她纵身一跃落到庭院的草丛里,我总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而事实上,我也的确是被素昧平生的陆南茴耍得好惨。

    “喂,小子,你在我家围墙上干什么?”

    我愣了一阵,像只幼猫似的被庭院的主人揪出门外后,整个人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陆南茴说我那天很不走运。平时翻围墙被抓到的小孩,都只是口头教育一顿就放回家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庭院的主人那天心情异常得不好。

    庭院主人的心情当然不会好。毕竟自己家文质彬彬的姑娘突然从院子里消失,正常人都会急得团团转吧。

    她在事后向我道歉,说我卡在砖缝里倔强的样子十分耐看。

    哼!她的道歉明明一丝歉意都没有。而我呢,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竟然一点也生不起气来。

    “明天,明天我一定会再来的。”我的话里有几分是挑衅。即使是行动上失败了,气势上也不能输给别人。

    “好啊,”陆南茴从墙头探出身子对我笑,“万一明天再卡住,还是拜托我帮你吧。”

    我的脸有些发烫。

    却不完全是由于被卡住的原因。

    2.雪和候鸟的故事

    我并没有遵守第二天“再回来”的约定。

    母亲因为我去爬祠堂围墙的事情教训了我一顿,也是那时我才知道,自己那天心血来潮,试图翻过的竟然是陆家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的旧围墙。

    但这并不是我不出门的主要原因。

    直到第三天、第四天,我也依旧没有从床上爬起来。母亲说我的体温很高,打了多少针都不见效。她慌起来,开始找各种虚无缥缈原因,有可能是冒犯了祖先,也有可能是那次的流感病毒威力实在太强。

    而我至今也不能肯定我那次究竟是为什么生病,总之托这个的福,我在那一整个星期的浑浑噩噩里都掺杂着宗堂檀香焚烧时的味道。

    母亲将我碾到祠堂道歉时,据说主人家只有一个人在家。

    “宋秦,你知道错了吗。”

    陆南茴穿着一身长衫板着脸问我时,我差点笑出声来。

    “是的,我错了。”我低着头盯着祠堂的地板,有一半原因是不想看见陆南茴那张假装严肃的脸。

    “你能保证以后都不翻围墙了吗。”

    “我以后都不翻围墙了。”

    陆南茴说我那时表情极为陈恳,而母亲在带着我去陆家道歉了后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即使我的病仍然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我整整在家待了一周,才又回到围墙下面跃跃欲试。

    陆南茴在庭院里打扫时我就趴在围墙上看她。

    “你不是说以后都不翻围墙了吗?”

    “我说的是不翻,”我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我现在是在围墙这边,还没有到那边去,不能算翻。”

    陆南茴逢年过节都得穿上她那身奇异的正装,据她所言,陆家代代相传,本家传到她这一代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那你家为什么不再给你生个弟弟?”

    “你傻吗,”陆南茴将扫帚丢在地上,双手叉腰,掐出一副官腔,一脸严肃地问我,“年轻人,你知道我国的基本国策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就是说为了家庭智商的平均值,我这样的天才少女有一个就够了。”

    我和陆南茴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被她“教训”得无力反驳。

    陆南茴的答案千奇百怪,却又每一个都能和事实扯上一点边。

    她甚至趁着我挂在墙上百无聊赖的时间,换了一种方式给我科普了庭院里所有可供食用的杂草的种类。

    不过,她讲得最多的,还是关于祠堂的事情。

    围墙上面爬满的青苔会在惊蛰后开出小花来,小池塘经历一年大旱隔季还是会有红色的鱼苗。她的世界里填满了我从未见过的色彩,即便旧宅院本身存在于高楼耸立的城市之间就有些格格不入。

    “宋秦,你见过雪花融化后又在屋檐结冰时的样子吗。”她故事里的冬日,也总是充满了无穷的魅力。

    “没有,”我答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一年中,只有温暖的一半时间才待在这里。”

    “是吗,如果你也能看看雪就好了。”她站在院子里对我笑着说。

    她问我那句话的时候,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开始变黄。

    母亲算计好学校放学的时间,开始筹划我的南飞。

    而我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雪毫无印象的我,那天夜里,竟然梦见了C城落满雪的样子。

    雪后的庭院真的挂满了琳琅的冰柱,陆南茴套着长衫包着红围巾对我微笑。

    那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其意外的冬天。

    我飞往了温暖的岛屿,却破天荒地开始想念一场雪,想念陆南茴故事里所有晶莹剔透的部分。

    3.岛屿

    海峡在分隔的时间里风平浪静,我甚至可以在十二月的末尾划着小船环绕浅滩。

    椰树,白沙和一望无际的海。

    我将会在海岛等待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冷空气从故居的土壤里完全消退。这并不是一种懦弱。起码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如果我执意要待在雪里呢?”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医生头也没抬地说:“说不定会死的。你怕吗?”

    我怕吗。

    我并不能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尽管我打从心里认为,宋秦也并不是个懦夫。

    我在海边看了几个星期的潮涨潮落,母亲在年边才飞到海岛来,而在这之前的日子,我总是一个人。

    那大概是我生命里最孤单的一个冬天。

    回暖天,实在来得太迟太迟了。

    我提着行李箱回到C城时,下意识地狠狠吸了口冷空气。

    母亲在一旁惊恐地看着我喘到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地问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我只能呛着眼泪说,好想念家里空气的味道。

    不留在海岛温暖清澈的怀抱里,跑到正在发展的工业城市吸两口雾霾。我戴着口罩在春天刚来的日子里爬上陆南茴家旧宅的围墙,被一整个冬天都没有见到的人嘲笑得半死。

    “宋秦,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陆南茴搂着肚子笑着说,这辈子真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旅客。

    “我不是旅客”,我费了好长时间才爬到陆南茴家那堵旧墙的顶上,最后几个字说得义正言辞,“我是归人。”

    陆南茴和我不一样,她的家族世代都生存在这片土地上。对于她来说,我只是南飞的候鸟,永远都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

    那年的C城暖得很慢,我回来得太早,只能在初春的凉意中裹得严严实实。围巾口罩和帽子,一个都不能少,却还几次被送去拜访医生。

    不过,令我稍稍有些欣慰的是,自称天才的陆南茴在那年夏天终于也遇到了人生中的一大难题。她虽然知识渊博,翻自己家古墙时得心应手,体育成绩却不堪入目。

    而我在那个春夏里做过最伟大的事情,就是每天爬上陆南茴家的古墙,叫上她一起出门跑步。

    这个计划在设想时无比浪漫,实施起来却没那么简单。

    那时我觉得,会在灰蒙蒙的清晨六点翻墙到操场跑两圈,再偷偷回到家里穿上校服吃早餐出门的中学生,全世界也不会有第三个了吧……

    “陆南茴,你要是中考体育拿了满分,可要请我吃饭啊。”

    “你就想着吃,”陆南茴从操场的橡胶跑道上跳下来,象征性地抬起腿踹了我一脚。我照着她伸腿过来的轨迹夸张地向前扑去,再回头给她一个痛苦不堪的表情。

    “陆南茴,我和你说,我们行走江湖,要讲究道义,你今天踹我这一脚,我……”

    “你什么你,”陆南茴真的走近给我补了一脚,尽管是这样,她穿运动服的样子也还是很可爱,“你这么想吃,冬天住到我家来,我家过年的时候吃的东西最丰富了。我亲爱的候鸟同学。”

    我那时真的认真地考虑了留在C城过冬。

    即使我,依旧是没有停留的勇气。

    4.蝉鸣

    蝉鸣寂静之后,夏夜渐渐转凉,我看着陆南茴在立定跳远的满分线上越靠越近,竟然生出一股子为人师表的成就感。

    可这一切的转变,仅仅是发生在片刻之间。

    我和陆南茴如愿地被家附近的高中录取,她最怕的体育考试也拿到了满分,我们所说过的玩笑话里,也仅仅只有“留下过冬”和“冬天住到我家”这两个最终没有变成现实。

    旧时光里的我们依旧是在每个清晨翻出围墙绕着街道慢跑,看池塘里红色鲤鱼跃出水面,古墙的青苔在春末一场雨后开满了白色的小花。

    我们准备携手挤一挤高考这座独木桥,陆南茴也终于要准备接任过家里祠堂的钥匙,在十八岁那年正式成为这一切的主人。

    那座对她来说异常重要的祠堂。明艳的红漆和金字招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成了这座城市发展历程中的一枚锈铁钉。

    登门拜访的陌生脸庞越来越多,我从完全不能相信到将信将疑,再到古墙上写上一个大大的“拆”字,都没有再见到过陆南茴。

    我爬上那堵旧墙,一个人看了很长时间的日出和日落,朱红的门却始终是紧闭着的。

    那些熟悉的檀香味道像是突然从人间蒸发。

    而我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块绿地早已经是高楼耸立间的一座孤岛。它像是不属于这个时代一样,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早安,你回来了吗。”

    拆字下面的红漆渐渐褪色,我再遇见陆南茴,是在旧祠堂决定正式拆迁的第两个星期。

    她看起来格外消瘦,第一次在非正式的日子里穿了一身祭祀用的长衫,像是没听见我的声音一样,自顾自地从长廊走过去。

    我不知道我为何如此坚持,却像着了魔似的越过了墙头,站在她平日里和我说笑过的那片草地上。

    “你不是说……以后都不翻墙了吗。”

    陆南茴从长廊绕过来,安静地立在枇杷树下。语调平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是仅仅在强调一个事实。

    “我答应先人不翻墙没错,可是祠堂马上就要消失了,我又何必遵守那些原本虚无缥缈的诺言呢,”我发誓,我大概从来没有设想过用这种语气对着陆南茴说话,比起安慰,我却更像是在激怒她。“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这些痕迹一旦消失,就连记忆里的存在也会在不久之后被抹去。”

    我想不到太多的道理,能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陆南茴依旧无动于衷,枇杷树的树叶里透出光的影子,落在她的长衫上斑斑驳驳。就像是时间缓缓流逝时的姿态那样。

    “无论是祠堂,还是我,都是一样的。陆南茴,你是我待在这座城市这么长时间,唯一主动和我搭话的人。也许我并不清楚人们会用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来看待我贪图温暖安逸的行为,而我唯一知道的是,候鸟并不完全是因为热衷于迁徙才南飞的。”

    那是我第一次越过那堵围墙,身体落在陆南茴所有故事氤氲的地方。

    我狠狠地摔了一跤。如她说言的,我真的是一个需要女孩子伸出援助之手的人。

    陆南茴对着我笑得非常安静,就像是刚才的刚才,我才讲过一个温柔的故事一样。

    可我却是如此不安。不仅仅是因为红墙绿瓦的不可抗命运,也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因素在里面。

    我说不清楚,却始终比谁都更明白。

    我不想再离开这座城市了。自从我遇到那只不能飞行的白色候鸟,我就再也不想离开这座城市了。

    5.人生自古多别离

    那是个暖冬,可我的心里却始终是冰冷的。

    我找了很多和事实目的稍带一点关系的借口,像习得陆南茴真传那样说服了母亲。从高三的学习生活忙碌,到男子汉连一个冬天都无法克服还怎么保家卫国,终于说服母亲推迟南飞的行程。

    祠堂的拆迁工作大概是从深秋开始的。

    那个季节天气开始慢慢变冷,一场秋雨一场凉。

    我包着口罩站在街角看了很长时间,直到瓦片悉数从屋顶落下,红墙的身体破出一个巨大的口子,心里猛然像是被针刺穿了一样。

    尽管我对于祠堂的印象,只局限于高热状态下的一次祭拜,和那堵承诺不再翻越的围墙。

    而我的世界像是突然失去了什么一样。

    “陆南茴?”

    “你又来了。”她安静地看着我,脸上依旧不带一丝表情。

    “陆南茴,拜托你了,你说说我吧,再给我讲你那些大道理吧。”

    “宋秦,你别傻了,”她突然走得离我很近,背对着那些拆迁队伍聚集的地方,“冬天就要来了,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座城市。”

    “不,我不会飞走的。”我竟然像是同情她一样,“我不会走的,只要你还留在这场大雪里,我就不会飞走的。”

    尽管是说了这么大言不惭的话,那个冬季,对我来说却始终是一场噩梦。

    那个暖冬破天荒地下了一场大雪。祠堂的拆迁工作被迫中止,母亲预约的行帮临时取消。我第一次隔着暖气和玻璃窗,看到了C城大雪纷飞时的样子。

    就和陆南茴故事里一样,雪,下了厚厚一层。

    6.她

    陆南茴最终违背了她的正统继承者形象,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时闯出了点乱子。

    她家补贴的新房距离旧城区好几个街区,我却在大雪纷飞后的第二个清晨,接到了她家打来的电话。

    “陆南茴有去找过你吗?”

    “没有,她怎么了吗。”

    “不是……”接电话的人是我的母亲,她迟疑了一阵子,才对我说:“她可能是跑出去玩雪了,毕竟下雪是一件非常令人振奋的事情……”

    我该怎么才能相信,一个每年坐在院子里安静看雪的女孩,会因为下雪而兴奋得满街乱跑?母亲是在骗我,起码……事实里所有严重的部分,都已经被她悄悄抹去。而我能够想到的,最坏的结果,是陆南茴,失踪了。

    “妈,你帮我去街角的超市买瓶这样的牛奶呗。”

    “怎么了,原来你有这样的爱好?”

    “是啊,我最近感觉骨头在噌噌地变长,已经发展到不喝这种牛奶就睡不着的地步了。”

    我的借口破绽百出,却成功支开了母亲。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人指引一样,我仿佛知道陆南茴去了哪里。我不敢肯定,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我。我能够找到她。

    我的确是找到了她。

    陆南茴就在旧宅拆迁的危房里,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那样,却又用不一样的神情表明了自己并不是流浪汉的身份。

    那块工地很早就已经禁止闲杂人等入内,我包着厚厚的棉袄,带了所有我能够用来隔绝冷空气的装备,从施工围墙的那边钻进去的时候,她就坐在池塘的旧址旁。

    “你是疯了吗?”我不敢喘气,甚至连说话声音都尽可能地压低。

    “你是谁?”她反问我。

    “陆南茴,你是真傻还是冻傻了。”

    “我……”

    “你不是自称一家仅限一个的天才少女吗,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脑子被门夹过的天才少女会干出你这种事情来?”

    我不确定究竟是哪一句话触动了她。

    总之,那个单薄的,在大雪里冻得嘴唇发紫的女孩,突然掉起眼泪来。

    “你该飞走的,你再不飞走,我也要躲在岩缝里度过这一整个冬天。”

    陆南茴挣扎着站起来,我感觉到她正在发抖。

    “我不会飞走的,”我想要使劲把围巾拽下来,“我们是朋友,你忘记你说过了,要和我一起在院子里看雪花。”

    她包着我的围巾,站在屋顶露出阳光的地方,几乎是笑着,又流着眼泪。

    宋秦,她说,能够认识你,真的太好了。

    可那场雪真的下得太大了,从围墙的缝隙里钻进正在施工的工地,又的确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所以,当旧宅子奄奄一息的横梁从天而降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预料到。

    “宋秦?”

    我感觉到我的时间,几乎要停止了。

    而如果这一切就这样停止了,也未免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7.雪和冬

    那场大雪再不久也该停下了。

    她靠我很近。我隐约能感受到她呼吸的温度。

    “你听说过有关于雪候鸟的传说吗?”

    陆南茴的声音很低,周围静悄悄的。冷气从四肢不断涌进身体,我甚至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开始在身体蔓延开来。

    “我小的时候,经常听到它的故事。飞不起来的雪候鸟落在雪地里,可是它们却不会搭巢,只能在岩石的缝隙里躲藏。”

    “你别说话了……陆南茴……别说话了……”我感觉周围的氧气慢慢从身体里被抽出。我甚至差点忘记,我原本是惧怕那场雪的。

    “长辈经常劝诫我,要勤劳,不要像雪候鸟一样,直到大雪纷飞才开始建窝。”

    “笨蛋,你别傻了,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雪候鸟这种鸟类……”

    她依旧自说自话,甚至声音还更有力了一些。

    “是有的,”陆南茴轻轻咳嗽了一声,“雪候鸟之所以不南飞,仅仅是因为它的伴侣落在雪地里,再也飞不起来了。它们是不会轻易,就离开对方的。”

    宋秦。我听见她念过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很轻,就像候鸟换季时脱落的羽毛一样。

    “我没有办法飞离这场大雪。等雪停。你就飞走吧。”

    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温暖的监护室里。

    母亲不在身边,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和医疗机械运转时奇妙的味道。

    病历夹上长长一段诊断,仪器表上跳动的示数。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恍惚的错觉。

    “我真的,有经历过,那样一场雪吗。”

    我有点,记不清楚了。

    8.冬岛

    母亲在那场冬日浩劫之后,带着我搬到了热带的岛屿。而我在那场雪里遇见的一切,如今想起都还恍恍惚惚。

    我敢肯定,记忆里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每每快要想起,却又如鲠在喉。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叫做‘雪候鸟’的鸟类?”

    “这是一种传说吧,”我在原学校复习了一年,也如愿录取了热带海域的大学,同班同学对鸟类充满了热情,他义正言辞地给我科普,所谓的“雪候鸟”,其实只是“寒号鸟”的一种误传,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雪候鸟这种鸟类,而寒号鸟原本是一种复齿鼯鼠。

    “这种啮齿动物在中国南方有着广泛的分部,所以你以后,不要再问我有关于‘雪候鸟’这种鸟类的问题了。”他认真地看着我。

    我并不清楚为什么我会知道有关于雪候鸟的事情,问出这个问题时,连我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我在海岛生活了四年,再也没有迈出过它的地界。

    而我在热带温暖的冬日里唯一做过的事情,仅仅是听着大海的心跳起伏不定,看槟榔树修长的身体在夕阳下慢慢拉长。

    9.你好,我的雪候鸟女孩

    我回到那座城市时,道行树开始萌出新芽,街角建起一座小小的祠堂,新刷的红漆在日色下闪闪发光。

    我又安稳地度过了一个冬天。即便是带着一点逃难者的性质。

    夏天真的来了,即使是在这座城市,也依旧能感受到阳光绵长的热情。

    我立在街角很长一段时间,看香客忙忙碌碌,人群川流不息。直到,一个挽着白色长裙的女孩出现在我面前。

    “你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市吧,”她对着我微微一笑,“你去那边,点过香以后,就可以抽许愿签了。这座祠堂,已经有很久的历史了,现在重修开放,大家都说,在这里许过的愿望,是非常灵验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心底什么很熟悉的感觉又苏醒了。

    “我之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我仔细思索了一阵,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那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个祠堂。”

    不过,她真是一个极为健谈的姑娘。

    “这个祠堂每年都会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会有……”

    “会有戏班在这里连续唱三天的本地戏曲。”我接着她的话说。

    “是啊,”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知道。”我甚至感觉到有点愧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会知道关于这座祠堂的故事。

    “其实我也是现学现卖的,看来想要给你普及一下更多的故事,还得去请教她了。”

    我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雕花的窗沿边立着一位着青色长衫的女子,她正在微笑着和谁说些什么,整个人看起来却精干而成熟。

    我的目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她颈间那道修长的伤痕上面。

    你知道吗,我在绝大多数时候是个坚定的无宗教主义者,可只有那次,只有那一次,我竟然开始毫无缘由地相信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

    故乡的夏至落下一声清脆的蝉鸣,那些有关于池塘和围墙的故事,像是泉水一样从我的记忆里冒出来。

    “你好,”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从哪里来的勇气,许愿的长签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几步跨到了她面前。

    “怎么了,”她微笑着转过身来看着我,“需要我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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