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小说卷-晚安故事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肖俏,肖俏

    文/邱曌奇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一只奇特的神兽,它栖息的地方万物都可以永恒,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人也可以长生不老吗?

    可以啊。没有什么不能永恒。

    总有什么是例外的吧。

    (一)

    从睡梦中惊醒时,我还在这一叶乌篷之上,狭小的空间除了我似乎再添不进一个人了,前面深褐色的棉帘随着风极有节奏地摇晃着,我伸手撩开帘子,日光刺得我双目生疼。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水面,偌大的水面居然看不见其他船家。细看船沿的水色呈现墨绿色,没有水草,没有鱼类。这和我登船之前看到的小河是完全不一样的。

    上船之前,岸边要渡河的至少有七八人。河水很清,双目望去便能看到对岸的高树。

    “年轻人,还是再休息会儿吧 ,要过河还要很久呢?”

    我看着那个背对着我摇橹的船家,他穿着深蓝色的布衣,腰间用一根粗粗的黄色茅草绳束着,头戴一顶褐色斗笠。看他的背影,怎么看,我都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乌篷颠簸得厉害,我已经晕了很久了,听闻船夫这样告诫,便又一头栽回船里。

    已经一个晚上了,原本只是想渡河,如今倒似过了海一般。

    我当初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附体在一个弱不禁风的傻书生身上。事实告诉我,附体在一个生命体上,用自己的思想控制住原主的思想,这样比任何乔装易容术都有用。很不幸的是,只要我离开这个书生的身体,他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肖俏,肖俏。”

    “肖俏到底是谁啊?居然让你这样抵触我的控制?”

    这个傻书生这几日来,一直向我反馈着“肖俏”二字,八成是他的相好的。

    “肖俏,肖俏。”

    “是你的相好吗?她长得漂不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书生的脑子里翻不到任何关于肖俏的记忆。可是,肖俏的存在,让我杀不死书生,我的脑袋里这个声音总会不受控制地跑出来。

    到达岸边的时候已经是月上高楼。在给船家钱的时候,我试图看清他的面目。

    月光下,船家把斗笠压得低低的,我再努力,也只是看到了他的嘴。他的嘴,唇色鲜红,一看便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虽然满腹狐疑,可我从来就不会害怕。再强大的敌人在我面前都不会赢的,因为他是人,这就是他的弱点。

    “年轻人,收起你的好奇心,这对你没有好处。”

    船家勾起他的嘴角,我与他一样微笑。原来,这样的笑,象征着一种骄傲。

    (二)

    “肖俏,肖俏。”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安放在我的体内,它就那样极有生命力地生长在大脑里,试图控制我的思想。它几度试图和我说话,我不能回答它,沟通是妥协的第一步。我把它的野心都看在眼里,它也试图看透我,可是它做不到,因为它不是人,这是它的弱点。

    直到月上高楼,我才觉得我是我,虽然强烈地感觉它在控制我,可是,我还是可以异常清晰地思考。

    我叫李云甫,江南苏州府的一名穷书生。母亲曾告诉我,只要有了功名,就什么都有了。可是,我并不想要那些,我只希望,我可以娶到肖俏。

    肖俏是江南名士肖焕成的独生女。没有人见过肖俏的模样,可是大家都极尽美好地渲染她。肖焕成还是本地出了名的大善人,一个人捐助过很多进京赶考的书生。我就是那群书生中的一个。

    我没有要觊觎肖俏的意思,可是,她在我的梦里出现了十多个年头。

    我小时候见过一只奇特的鸟。它有蓝得发亮的羽翼,黄色与黑色间杂的长长尾羽,头上冠呈黑色,尖喙为淡红色。见到它的时候,它正栖落在我家的梨树上。

    四月梨花开遍,我在树下读书,看梨花瓣在地上铺成一地雪。

    那一年,我亲眼看着那只鸟冲着我的眼睛猛冲过来,直到看到它的尖喙在我眼前放大到不行,我吓得大叫。

    母亲从房里出来,将我骂了一顿,说我不思学习,只知道睡觉。

    “肖俏,肖俏。”

    从那次梦后,我常会随口念出肖俏的名字,有意无意都会。我也常会梦到肖俏,梦到她站在梨花开遍的树下,穿着一袭青衣,伸手去折那支梨花。梦里面,梨花好像永远都落不完,就像一场梨花雨。一下就是十多年。

    (三)

    穿过繁华的夜市,我在长街的尽头看到了我期待已久的那户人家。

    肖府大门上的两只红灯笼将黑色匾额上“肖府”二字照得格外精神,门口两只石狮子庄严肃穆地坐着,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极力表现出傻书生的彬彬有礼,左手拖着右手的长袖,用右手中指的关节轻轻扣响了肖家的大门。开门的家丁穿着一身利索的黑色便衣,笑着问:“小哥儿,这么晚了可有事?”

    “我是李云甫,曾蒙受你家大人资助,如今快要进京赶考了,特来拜谢。”

    “哦。是李公子啊,快请进吧。”

    跟着家丁进了门,我隐隐听到家丁抱怨:“今天人还真多。”

    从踏进肖府那一刻开始,我感受到了肖府内强大的生命力,这样的生命力让我激动,我就要找到这个世上另一个像我一样的异体了。

    肖府内有很多梨树,更奇特的是,这些梨树都开满了花,现在分明是秋季了。

    我能感受到书生的不安,他试图挣脱我的控制,这让我不禁想要露出一个骄傲的微笑,就像那个船家一样。

    直到进了大厅,我才算明白家丁的抱怨从何而来。肖府今天除了我,还有更多的访客。我看着他们不禁笑了笑,他们没有一个目的纯正吧。

    那个穿着土灰色老破布衣的老妪,真实身份应该是个巫婆。她头发花白有些枯燥,脸上皮肤很皱,眼角一条皱纹已经快到发鬓了,嘴角还有一颗豆大的黑痣。无论一个人的面部给你呈现出多大的苍老感,她的眼睛都骗不了你,没有浑浊,反而是尖锐。

    那个拿着木珠的穿着黄色僧袍的假和尚,肥头大耳的就不像个吃斋念佛的苦行僧,头上的戒疤是新点的。

    “李生,你这是看着我家中宾朋满座而笑吗?”

    我看了看说话的肖焕成,故意表现出一副很歉疚的样子,敛了敛神色,低着头说:“云甫惭愧,实在是老师家中宾客如云,方才失了态。”

    “不打紧,不打紧。我只是随口一说,看你如此紧张。”

    抬头看上肖焕成的时候,我有一丝挫败感,他的象征性的微笑,不就是刚才的船夫吗?

    “李生,你可是认出我了?”肖焕成眼中有些许戏谑,我有些怀疑,他难道能看出我是谁不成?

    “云甫惭愧。”

    肖焕成忽然笑了开来:“好了,我认识你也有些年头了,只是见面,今夜还是第一次啊。你路途奔波,还是先去偏室休息吧。”

    我不知道这个肖焕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三十岁的面容,七十岁的狡诈。人,还真是个捉摸不住的东西。

    (四)

    随着家丁走到偏室,家丁给我点了灯,一切才顿时生动起来。

    偏室很是简朴,一张木床,床上铺着红色丝被,床边有一只木柜,上面还放着一本《道德经》,我走到摆放油灯的木桌旁,将书箱放在桌上。推开窗,恰巧可以见到庭院里的那棵梨树。八月不应该丹桂飘香吗?为何会梨落成雪?

    我走出偏室,月光落在梨树上,每一朵花瓣都被镀上了光泽,好像永远都不会死去。我伸出手去触摸那朵梨花,像梦中的肖俏那般。

    都已经到了肖府,我怎么还是感觉离肖俏有千里万里远呢?

    我不知道在树下待了多久,直到月亮从东楼落到西亭。

    肖府突然混乱起来。家丁带着一帮同他一样打扮的人,跑来了我这边,恶狠狠地问:“李公子,你可曾离开过这里?”

    我一脸茫然地摇摇头,还来不及思忖,肖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公子,还是与我们走一趟吧。衙门已经来人了,有什么话还是与衙役说去吧。”

    回到大厅,我吓了一跳,肖焕成的二夫人死了。

    二夫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她的眼睛睁着,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我忽然作呕,衙役看了我两眼,没说什么,只是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地上的血,放在鼻前闻了闻。

    “所有人都到齐了吗?”肖焕成问着我身后的家丁。

    “还差小姐。”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掩鼻的袖子突然放了下来,她要来了吗?

    “不会是她,算了。”肖焕成挥了挥袖子,也挥走了我的期待。

    在我失落的时候,那个穿着青衣的女子走了进来。 

    “肖俏,肖俏。”

    我几乎是咆哮,而这非我本意。

    肖焕成吓了一跳,连忙看了看地上的二夫人,然后又眯着眼看着肖俏。而肖俏依旧站在门口,看着我。

    “不好了,不好了。院里的梨花都谢了!”

    我不知道,梨花谢了有何稀奇,所有人都开始惊慌起来。包括肖焕成,包括衙役,包括那个老妪和和尚,以及肖府上下几十口人。

    “走了,终是走了。”肖焕成的眼中有些泛泪。

    “肖俏,肖俏。”

    (五)

    她的脸像一张画,好像有珠玉在额可以瞬间滑落。她的眼睛颜色那么深,深得像这不可捉摸的夜色。长发滑在脸颊,没有钗环,也没有束起。原来,这就是那个傻子心心念念的肖俏。

    我感受到生命力的流失,我很想去追逐那个异体,可是,我的眼睛根本离不开眼前这个人。

    难怪二夫人会死,难怪花会落,难怪有那么多惊慌失措。

    “肖俏?”

    我一吐露这两个字,肖俏便转身跑开,她转身的瞬间多像被风吹散的白纱,飘缈得有些不可言传。

    我跟着肖俏跑了出去,太多人有悲伤,来不及搭理我这个异体生命。

    肖俏站在凋落的梨树前,她在月光下舞蹈,那么凄美,树好像在哭泣,那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雪。她一直转一直转,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传说中的永恒。

    肖俏终是停止了旋转。她蹲下身,地上的花瓣开始泛黄,变褶,开始蜷缩,开始细碎成泥。落尽花瓣的树瞬间枯槁,一切都是腐朽的模样。

    “多少年了?已经忘了多少年了。”

    肖俏在肖家放了一把火,而她坐在她的闺房里。

    “肖俏,肖俏!”

    我不知道这一次是那个傻子在喊还是我在喊。我只是站在她的房外,看到那间屋子倒塌在火海中。那火光一直烧到天边,烧红了那轮月。

    “肖俏。”

    肖府破灭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除了我,没有人从那场火里跑出来,肖俏在放火前封死了所有的路,所有贪婪的人都不得好死。

    (六)

    “肖俏,肖俏。”

    你应该感谢我,不是我,你会和那些人一样,化为灰烬。

    逃跑是因为你自己贪生怕死!

    的确。我不是灵鸠,我不可能永世不朽。我只是一棵梨树,她的栖落给了我成为异体的能力。我需要附着在人的身上,通过控制人的思想来完成我的所想。

    很多时候,我想知道,她为什么单单栖落在我的枝头,她喜欢在那里看日落。她给了我永恒的生命,可是,我想离开。我不想一直站在那里,等着她每日降临。我所有的思想锁在我的枝干下,我的喜欢变成我枝头的无数花朵,为她不败。

    直到,她去了某个地方。她被道貌岸然的肖焕成囚禁在肖府内,我恨自己没有双足,我离不开原地。在那个傻子用手触碰我的时候,我偷偷地把自己放在了他的身体里。

    我在他的脑子里生根,截取他的记忆、他的思想。我有时候会忘了,这个书生死的时候,我应该也回不到过去了,我放弃了我的永生,除非,我找到她,和她在一起。

    肖府着火的时候,我很害怕,我站在肖俏的门外,我踏不进去,我流不出眼泪,这个傻子的泪被我的根瞬间吸收了。

    肖俏,肖俏。

    我怎么觉得她就是肖俏呢?

    (七)

    我的眼前疯狂闪现他们在一起的画面。

    夕阳散落,那只在我梦里啄瞎我的鸟定定地落在那棵梨树上,那些年,那棵树开得甚是繁华。

    我躺在乌篷上,日光从竹子编成的篷顶缝隙间散落下来,像一把一把剑。

    “年轻人,昨夜,肖家失火了?”船家的声音从船帘外传了进来。

    “嗯。”我看着篷顶,心里说不上来的麻木,它没再控制我的思想了。

    “听说,昨晚有人从肖府外路过呢,那个人好像带走了一只特别漂亮的鸟。

    我的双眼猛然瞪开,撩开帘子,追着船家问:“是什么人?”

    “听说而已,未必是事实。年轻人,你还要继续向前走,科考,奉养双亲。”

    我不知道我那么在乎是为什么,那棵树好像在萎缩,它就这样把他的记忆留给我,然后想就这样退出我的生命。我恨不起来了。

    肖俏已经不在了,我的科考也已经没有用了。钟鸣鼎食之家不过毁于一旦,功名利禄又有何重要,我只要安安心心地与我的父母活着就好。

    回到家里,我学了父亲的手艺卖起了豆腐。院子里那棵枯萎的梨树被我砍了,一切太像一场梦,我害怕它戳痛我,告诉我这些都是事实。

    肖俏。

    (八)

    人生一去五十载。当我行将就木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个船家。

    我躺在他的乌篷船上,他还是当年那个年轻的样子,没有一点衰老的痕迹。我眯着双眼看着乌篷船顶,满脑子里都是那棵树说的话。

    永世不朽。

    我拄着拐杖路过当年那条繁华的长街,什么时候开始,这里零落成这个样子?

    街上没有一个人,所有的房屋都已经衰朽,长街的尽头,肖府的围墙还是当年离开时那个残败样子。白色墙壁上留下的黑色与焦黄,告诉我三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这里发生过什么。

    那棵树还说过,所有贪婪的人都得死。

    推开门,我看到满院梨花繁华,我走到里面。水池边,竹酉里正在流水,窸窸窣窣地滑进水池里。我在波动的水面看见自己年轻时的模样,看到那晚月光下舞蹈的肖俏。我看到一切都像是一种永恒,就像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我伸手去触摸那棵树的梨花,触摸她的脸。

    我没有看到那只灵鸠也看不出来哪棵树是它,但是,这里的所有都像当年的肖府一样,极有生命力。

    我看到船家走了进来。他说:“你知道吗?留在这里就可以永恒。”

    我笑了笑,往门口去了。

    “就算不贪婪,该死的还是会死。”

    这世上有什么可以永恒?想要永恒的都得死,不想要永恒的也会死。那些留下来的都不会是人。

    肖俏,肖俏。

    晚安故事

    文/柳敏

    猫的故事

    从前有一只猫十分的多嘴,她话很多,从来都没有停下来过,吃东西的时候她喋喋不休,睡觉的时候,她对着星星和树叶讲她做的梦,因为讲得太兴奋了,她从来没有一天睡好过。睡不着觉的时候她就跳到人家的屋顶上去,看看别人现在都在干什么,直到很累很累,不知不觉趴在人家的屋顶上睡去。天亮以后,她会把看到听到的新故事带到大家那里去,有些人觉得好听,有些人觉得不好听,她也不管,还是不厌其烦地讲着。我生来就是为了讲话的啊,我不说话不就和死了一样吗?

    她讲了很多很多故事,渐渐地,东村的人们知道了西村人们家里左边雕花抽屉的第二层里放着什么,村西人们也知道了村东人们后院第三棵大树下的两朵红花之间埋着什么。村子里再也没有秘密了。

    就这样,村民们见到猫就和见到了鬼一样,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谁知道她会把我说成什么样子呢。”

    “就是呀,她的话十句里十一句不能信。”

    但是总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啊,见面打个招呼什么还是要的,一直这样下去,整个村子都会毁掉的。

    “不如赶走她吧。”

    “村子是大家的,凭什么赶走人家?”

    “送到很远的地方好了。”

    “你是说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继续说瞎话吗?”

    “不如弄死算了,半夜里一烧一埋谁也不知道。”

    “嘘——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当然这一切小猫是已经听见了的,你想啊,如果她耳朵不好使,哪来那么多的事情讲呢。

    有一天,当人们反应过来很久没见过小猫的时候,她早已经离开了。

    村民放了好多鱼和水果在她经常去的地方,森林里、树枝上、麦子地里、屋顶上……水果都被孩子们偷吃了,小猫再也没有出现。大家觉得很开心,又好像很不开心。总之生活还是要继续,何必因为一只猫而伤脑筋呢。

    村子里又有了很多很多故事和很多很多秘密,它们像面包一样在烤炉里胀啊胀的,吃不完又变不小,堵在每个人的房子里,有一股闷热的香气。

    孩子们有时候会问起来,那只会讲故事的猫去哪儿了?

    谁也不知道那只猫还在村子里,她舍不得大家和大家的故事,只是现在人们见到她也认不出她了。

    那天小猫要离开的时候,遇到了来森林里收集狐狸毛的小魔法师,小猫说我帮你向狐狸妈妈要一些毛发,你能让我变得不令人讨厌吗?小魔法师说,好啊,把你变成一只狗怎么样?

    “不要不要,村子里已经有一只狗了。”

    “那一只鸽子呢?”

    “鸽子太忙了,要飞来飞去的,没有时间听故事啊。”

    “你呀还真是麻烦呢,让我想想……”

    小魔法师只会一点点咒语,他想了很久很久,把小猫变成了一只树洞。

    小猫变成树洞之前说的最后的话,是“谢谢你”。

    可能是向狐狸妈妈说的,也可能是向小魔法师说的,总之现在她成为了她想要的样子,即便这希望来得是这么出人意料。

    世界还不存在的时候

    世界还不存在的时候,雨就已经存在了。雨孤零零的每天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落一下,试试看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存在。

    世界为什么比雨出现的时候还晚呢?它自己也不知道,它说,总之啊,我出现的时候只看见雨。

    雨在世界的周围开心地跑来跑去,弄得到处都是水,雨水流啊流,流啊流,不一会儿就把世界给包裹起来了。

    小小的世界吓坏了,赶紧把那些雨水重又哗哗哗地倒了回去。看上去好像是它哭过似的 。

    世界说,你走开,我不喜欢湿答答的丑八怪,我只要我原来的样子。

    雨难过地走了,走之前它试图把世界擦干,却无奈越擦越脏,雨毕竟是雨嘛,它碰到的什么都是湿答答的。

    雨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片水渍。我想它一定很疲惫了,不知道它走到下一个地方的时候还能不能像之前那样开心地跑来跑去呢?

    赶走了雨的世界又回到了自己最舒服的状态,它独自一人在无限延展的空间里晃过来晃过去:“我是世界啊,生来就应该如此,不是吗?”

    世界自己玩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觉得烦闷了,它忽然意识到好像还应该有点什么。

    它看见了身边的水渍,突然觉得别别扭扭的。是啊,别别扭扭空落落的,好想抓住点什么,它不知道这一堆废话是可以用“难过”两个字来代替的。“不不不,”世界说,“我不需要任何的代替,你说的是你说的,那不是我想表达的。”嗯,好吧,固执的家伙。

    世界每天都要对着水渍呼呼地吹一会儿气,它吹上几天,那水渍便要少那么一点儿。“水渍没有了我就又可以很开心了”。这次我没有和世界抢话说。

    它吹了好久好久,终于那水渍少得只剩那么一丁点儿,只要半口气,这一丁点儿也就追随先前的那些逃跑了。世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想用力对着它吹出去的时候,却把那口气转向了别处。

    它小心地捡起这一丁点儿的水,如此珍爱地捧着它却又不知道把它放到哪儿,真是头疼呢,好像哪里也不合适啊。

    于是它就整天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丁点儿”,没事儿就让它在自己身上滚来滚去地玩耍一下,世界好像想起了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呢?它没说,我也不好说。总之世界还是不开心就对了。

    对了,雨去哪儿了?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段时间雨到底去了哪里,它好像也没有地方可以去,我猜测,它大概就一直走一直走,拖着疲惫的身子,永远不知道此地是何地吧。

    期间它意外地遇到了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要留在世界身边的水渍,它走啊走啊就会捡到一点,走啊走啊又会捡到一点,反正时间还没有尽头,不如就把它们找回来吧。这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呢。有时候,雨还会偷偷地想,会不会是世界在叫我回去呢?不不不,一定不是这样的,我是湿答答的丑八怪啊。

    但是,雨还是走回到了世界这里。

    小小的世界一下子别提有多开心,却又用绳子把“开心”死死地拴在里面不让它冒出一点点头,可怜那许久未曾蒙面的开心,只得在绳索里煎熬地挣扎。世界没有表情的面孔让雨不敢再往前走半步,要是再被赶走还真是难为情呢。

    于是雨向前望了望,便转身离开了。

    世界想要说些什么的,但他张开口又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在肚中练习了千万遍的话,一挪到嘴边又擅自篡改成了“你走开”。

    世界不敢发出声音了。

    一只冰冷透明湿答答的小手突然伸出来拉住了雨的衣角,它死死地拽住它,像是黏住了一般。

    没错,是“一丁点儿”,它们就湿答答地站在那里,谁也没有挪动步子。

    “一丁点儿”是那么重,比几千几万个雨都要重,我一点都没有骗你,被拽住的雨丝毫走不动路了。

    “一丁点儿”把雨拉到了怀里,雨那么那么大,它的胳膊一张开,怎么都免不了拥抱世界。

    当雨抱住世界的时候,“一丁点儿”就不见了,它跑到了雨的身体里。

    你也可以说,它回到了雨的身体里。它还是那样死死地拽住雨,雨变得很重很重,它甚至不能抬起身来。

    这样,便有了海洋。很久很久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那是拥抱着世界的雨。

    从那以后,世界开始慢慢地完整起来,慢慢地成为大家见到它时的样子。

    这一切都源于海洋,源于疲惫的雨,源于“一丁点儿”,源于被嫌弃的水渍,源于湿答答的丑八怪,源于雨早在世界还不存在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这是为什么呢?下次碰见雨的时候你可以问问它,然后告诉我,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现在可以睡觉了。

    晚安。

    芽

    文/孙艺境

    始

    目标数据已清除完毕,请再次确认,二十七日后重复此指令。

    “这个世界的强者之道,就是没有牵绊,为生存而生存。”

    悬浮屏幕前的他,睁开了眼,机械般地按下确定,便将系统关闭。肆虐的夜色包裹着这团钢躯,静止于角落,伴着滞留的空气,留下沉重的呼吸,没有惋惜,没有哀叹,没有如释重负,只是重复着他生存的证明,胸口轻微地起伏,这便是活下去的动力。

    2607年,这个高度统一的世界,经历过与超智能机器人争夺生存权的钢铁杀戮之战以后,统治者便下达了人类需根据自己的职业所需周期,定期清除记忆的指令,除了根植于脑部的国家法令与生存技能。只有这样,人类才会有更高的工作效率和战斗能力。每一个人都不会记得自己的父母孩子,短暂的爱人,曾经的战友,这些记忆随着程序性的清除指令从此蒸发不见。

    他刚刚将过去五日的记忆清除,他是维护清除记忆系统安全的工作人员之一,每日需要保证系统不被其他系统指令干扰,他自身的清除时限为二十七日。

    滞留的空气,随着他离开屏幕前而划破,但空气里弥漫着一如刚才的死寂。没人知道这里在短短几分钟前发生了什么,这个空间的所有记忆不过来自于他。他的记忆消除之后,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消散了。过往,无从得知,但又有谁在乎呢,如同一个循环的节点,除去身体的衰老能见证他确实经历了一段时光,一段对于包括他在内的任何人来讲都无关紧要的时光之外,没有一丝情感,没有一丝挂念,便可以开始新的征途,没有过往的悲伤,没有未来的期待,没有任何杂念与私欲,这才是生存的最佳状态,在这个世界上,强者之道便是为了生存而生存,简单,快捷。

    “或许,该出去放松一下,庆祝重新开始,积累过记忆的身体果然会很疲惫。”面对着不知蔓延于何处的黑色,他发出独自的呢喃。

    查询过日期、气温,他套上一件高领毛衣便出门了。

    “怎样开始或结束一点也不重要,弱者终会消逝,强者定会生存。但人的情感总是如此可笑,所以只要生存,就要遗忘。”

    “嘿,AE7,你也来了,喝点什么?”一个女人在GP-bar门前拦住了他。这个世界,每个人都会有一个特定编号。

    “不好意思,你是谁?”他仔细审视了一下女人,火红的裙子,红色漆皮高跟鞋,酒红色头发,红色的指尖,艳红的口红下衬着被寒气冻得有些发白的嘴唇,如此看起来实在有些不讨人喜欢。并且在这个巨大雾霾所笼罩的钢铁森林下,这身装扮,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你还是进行了清除,”女人眉头蹙了一下,但转而便翘起了嘴角,“我叫依莫森,曾是S32的助手。”

    “依莫森?这是什么代号?”他的眉头显然比女人那短暂的蹙眉紧得多,刚清除完记忆想来放松一下,怎么就碰到个疯女人。

    “这不是代号,是名字,名字,你明白吗?”女人显得有些恼怒,原本轻佻的笑也显得有些变形。

    “我了解,可那又有什么用,清除之后便忘记了。”他实在不愿在依旧有些发冷的初春与一个怪女人纠缠,刚想转身离开再找另一个政府统一开办的娱乐所,女人便挽住了他的胳膊,走进了GP-bar,“你做什么?快放开。”

    “放轻松,和我喝一杯,就当是我为你庆祝消除记忆了。还有,记得叫我依莫森。”

    不得不说,撇去夸张的装扮,女人的长相确实说得上出众。尤其是脸上没有了寒气所逼的惨白之后,在灯光的映照下竟显出几分妖媚。

    女人要了一杯冰水,但只是用手握着杯子,透过玻璃器皿能清楚地看到手指的纹路,被压得有些变形,随着手的弯曲,骨骼的形状也被清晰地勾勒出来。

    “AE7,未来二十七天有计划吗?”

    “我和你以前认识吗?”他还是有些戒备地问道,但他并不是想知道过往,他只是想确认这个女人的用意。

    女人看了看他,有些无奈地说:“以前不是不重要了吗,我想你也并不想知道。”

    他还想再开口反驳,女人却偏过了头,只是重复性地喝着冰水,除了喉部轻微的起伏,整个人都如同被定格了一般。他突然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感,这份感觉如心底不应出现的躁动,但又真实存在。两个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静止着。

    “我喝醉了,把我送回住所吧。”女人突然抓住他的胳膊。

    “可你喝的是白水。”刚才一定是错觉,我怎么会认识这种疯子,他有些厌烦地看着女人。

    “因为我的心是醉的。”女人有些苦笑地说着,“把我送回去吧,我是真的走不了了。”说着,女人扶着座椅尝试站起来,但身体却向下坠去,跌坐在地上。

    “你真是麻烦。”

    “是的,因为我有了牵绊。”

    “你的住所在哪儿?我把你送回去,你自己把记忆进行清除就好了,就不会想这么多了。”说出这话他就后悔了,该死,帮助一个疯子有什么好处,而且今晚的放松也泡汤了。算了,反正过不了多久再次清除记忆也就忘了这个荒唐的女人了,只要自己生存下去,就会遗忘的。

    “在你看来的得不偿失,或许有一天会成为支撑你走下去的巨大动力。”

    女人的住所里摆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器皿,如同这些器皿的主人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好了,把你送回来了,我走了。”

    “你明天会来看我吗?”

    “不会。”

    女人低垂下眼眸,没有了包裹在一身红色之中的妖媚与盛气凌人之感,有些凌乱的长发掩盖住了女人的表情,借由黑暗之中细微的光,似乎能看到那发丝之后的面孔透露出一种无法描述的情感,至少他并没有这种情感,但却为之感染。

    “这个给你带回去吧,给它一些阳光和水源。”说着,女人将身后的一个器皿递给了他,里面装满了棕黑色的如粉末一样的东西,“这个是土壤,里面有一颗种子,可以长出植物。”女人解释道。

    这个世界很少有人愿意去侍弄一株植物,人工的空气净化装备已非常先进,这种古老的空气净化物已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何况,这种生物还需要有人进行照料,最不可思议的是它们脆弱的随时可能死亡,在这个以强者为荣的世界,脆弱的东西总是不合时宜的。他皱眉看着女人,接下了那个器皿,有些嘲讽地想着,果然和它的主人一样脆弱。

    “再见。”

    “照顾好它,有一天它会变强的。它会支撑你走下去的。还有,叫我依莫森。”

    “依莫森,再见。”关上门的刹那,他仿佛听到了女人轻微的叹息,那声叹息,包含了许多东西,可他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他回到自己的住所,坐在床边,静默,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的声响,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荒谬的话剧,似乎血液充斥着耳膜,压迫着神经发出嗡鸣的声音。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去帮助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甚至有了怜悯之心?一定是因为那该死的女人说了太多奇怪的话,自己才会被干扰,一定是。总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绝对别再看到那个疯女人。他这么想着,呼吸渐渐均匀,夜色伴着轻微的喘息,他似乎看见了女人在自己身边,穿过钢铁森林的雾霾,坚定地向未知的前方走去,依旧是嘴角向上挑起,却没了轻佻的意味,在他耳边不断重复着:“我是依莫森,你要记住我。”

    夜,刚刚开始。

    该死,该死,该死,这已经是他从清除记忆以来说得最多的话了,经历了荒诞的邂逅之后又是一场不明所以的梦,那个女人当真是太可恶了。再看看那盆从女人那里带回来的物品,他毫不犹豫地扔到了角落,任它自生自灭,这么没用的东西,谁会去在乎它会不会死掉。

    打开系统,他要进行新一天的工作了。

    这是什么,有指令侵入?他头疼地看着屏幕,真是祸不单行,又有麻烦要处理了。

    “如果你不记得悲伤喜悦,没有懊悔期待,也不曾牵挂失去,你,是为什么而活?”

    每夜的梦还在不断重复,女人的模样也越发清晰,从最初不断重复的一句话,已经演变到他们之间相互对话,甚至是很愉快的对话。一些他从未接触过的工作细节也愈发清晰,他与女人无论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是如此亲昵,他甚至有时候分不清梦境和现实,醒来以后回味梦中的场景,心底竟有了一丝暖意。在这个冰冷的初春,周围的行人包裹在或冷色或暖色的衣服中,穿行于这如同匍匐着的冰冷巨兽的城市中的细枝末节,步履匆匆,麻木,混迹地游走于其中,没有对走过的路的留恋,也没有对通向未来的路的希冀,单纯地为生存而生存着,都是一副周围的一切事不关己的神态。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竟会置身事外地看人潮汹涌,明明自己应是其中一员,明明那样的生存方式才是最完美的,才是效率最高创造价值最大的,可,自己为什么突然从那如棋盘似的空间中跳了出来,将生活留在了下面?

    已经五天了,那个侵入指令依旧无法修正,像是残留于程序间的鬼魅一般,似乎并没有造成太大干扰,却又真的留下了痕迹。他甚至已经放弃与那个错误指令做斗争,脑中对于所做的梦的疑惑和自己的改变,让他觉得疲惫,明明自己可以申请未到时限就进行记忆清除,但对那些梦竟有了一丝不舍。

    他甩甩头,起身,想让自己暂时忘了那些荒谬的事情,但在他转头的刹那,却看到房间的角落里,女人给自己的那棵植物,竟然破土而出了。虽然只是在棕黑色的土壤中冒出一点小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异于旁物的鲜活的颜色却格外突兀。他的内心深处,似乎被这一点点绿芽染上了不同的色彩,似乎被这微不足道的细微包容了、涵括了。明明自己什么都没给它,它怎么会生存下来呢?它明明脆弱得不能再脆弱了,不是吗?

    “请进。密码是S32823。”苍老的声音让他甚至怀疑自己记错了女人的地址,但满屋奇异的器皿,证实了他没有进错屋子。

    床上的女人,哦,不,应该是老人,包裹在如五日前女人的火红色裙子中显得如此不协调,但脸部褶皱中包含的慈祥和与眼角藏不住的笑意却着实让他震惊,这样的情感,他从未见过。

    “AE7,你还是来了,不过我应该快要离开了。能再看你一眼,真好。”女人伸出已经全然失去水分的手,只是指尖依然鲜红。

    “你,怎么了?”他不由得震惊,五日前的那个女人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被记忆侵蚀吧,你知道的,统治者对不同工作类别的人设定了不同的清除记忆时限,若超过这个时限未操作清除指令,那这个人将被记忆侵蚀,也就是脑部不断积累记忆,但身体逐渐不能运动,直至身体能量消耗殆尽。我的时限到了,我没有进行清除。”女人平静地诉说着,像是在说今天早饭吃了什么一样平常。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会消亡的,而且,要记忆有什么用,有多少事实证明,清除过记忆的人类的战斗力、工作能力更强,这有利于科技的飞跃发展,会使这个世界更加安定有序。记忆不过是牵绊人类不能向前的东西罢了,有了牵挂会变得胆小恐惧死亡,会被传统所禁锢,会有贪欲。机械人之所以会很强,甚至有力量攻击,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些,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要为了生存而生存下去。”

    “如果都没有了生存的意义,那为什么要生存?”女人拉住他的手,缓缓地用指尖勾勒出他骨骼的形状,“我们现在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我们不记得爱情的邂逅,从未体验过亲情的呵护,不记得成功的自豪,也忘记了失败的挫折。没有连续的情感,没有想要活下去的冲动,没有得到幸福的满足,我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过往与未来,只是因为脑部的根植程序告诉我们要活着,这到底是强者的残酷还是弱者的逃避?我们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从不探知他人的感受,我们将自己封闭在狭小的黑暗之中,连心跳的脉动都不会让自己激动。何况机械人最后不是输了吗,人类的欲望、情感、牵挂、悲伤,才是胜过他们的力量。我现在得到了我所有的记忆,即使我即将离去,我也觉得我活得如此美好。”

    “可是……”

    “你清除记忆前的那个夜晚我曾到过你的住所,但那时你已经没有了与我在一起时的记忆,我不得不偷偷将那段程序的一部分植入你的工作系统。这些天你应该也有所察觉了。这是程序的另一部分,如果你愿意改变,用你的工作系统把它输入,虽然不会让所有人的记忆都恢复,但应该会保留小部分。”女人缓缓地将手放入男人的掌心,红色的指尖显得格外明艳,“把我的植物都带走吧,它们喜欢阳光。”女人看向窗外,窗外一片雾霾,没有天际。

    “依莫森……”

    “嘘,我累了,听到你叫我的名字真好,让我再叫你一次佛瑞斯吧,佛瑞斯,我……”

    女人最终闭上了眼睛,他突然明白了那晚女人眼里的情感,那叫悲伤。

    “我会记得你,一直记得你。如血液在身体中不断流淌般,循环不息。”

    他将植物送给了他之后几日遇到的每一个人,虽然接过植物的人脸上的厌烦如他最初一般。但他知道,这就是希望,等雾霾散了,会有阳光。

    他看着自己不再有水分的衰老躯干,他明白了女人最后的幸福。他的编号曾是S32,他们初遇的日期是8月23日,合起来便是女人的密码,女人是他的助手,相伴的时光中他为女人起名叫依莫森。他喜欢女人红色的明媚与植物绿色的生机,他曾侍弄了许多植物,他一直期待着看到森林,由此女人为他起名叫佛瑞斯。而那段程序也是自己工作上的错误所导致的,他被迫将程序植入女人的脑中,却发现效果并不是他被命令要研发的深度清除记忆,由于工作不力,他被清除了记忆离开研发中心。而之后梦中的一切,都是他曾经的时光。

    他终于闭上了眼,但在弥留之际,他看到的不仅仅是过往的牵绊,他还看到芽长成了树,冲破城市上空的雾霾,阳光终于来了。

    付之以爱之名,我知道的,你要说爱我,好巧,我也是。

    终

    程序已植入完毕,AE7生命体已被记忆侵蚀,将自动重启系统。

    注:

    依莫森:音同emotion,情感。

    佛瑞斯:音同forest,森林。

    S32:S为scientist,科学家。

    AE7:AE为application engineer,程序工程师。

    GP-bar:government planning-bar,政府规划酒吧。

    我城 她国 你镇

    文/徐岳林

    我城

    我城的人每天要对着钟楼调七次表,这是素素告诉我的。这件事素素已经在信里说了很多遍,可我的记性还是太差,头天看过的信,第二天就忘了大半,第三天再忘掉余下的四分之一,到第四天,我会连信封放在哪儿也完全不记得。不过不要紧,到了这个时候,素素的下一封信也一定准时躺在我的信箱里了。

    我总能忘记很多东西,可是,去我城的地图我可不会忘。我仔仔细细地把它画在外衣的袖口,就这么一路抬着手,看着地图,甩着人字拖,踢踏着大步去了我城。

    每次进我城,我都弄不明白究竟给素素带点什么才好。后来,实在拿不出主意,我就把随脚踢到的东西随手送给了素素。以未知回答未知,我一向是这么干的。

    我在刚竣工的大厦底层踢到了碎石子,在挤满车子的加油站踢到了啤酒罐,在鱼鳞般的小广告牌下面踢到了废纸团。我脚下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最后,我还踢着了一枚闪着光的金币。

    当时,它就立在下水井盖的缝沿儿上。我捏起它的时候,有五六个我城人已经七手八脚地过来了。他们盯着我手里的金币,发出啧啧的议论。手最短脚最长眼睛最大的那个,还站到了井盖上仔细搜寻,查看是否还有遗漏的金币。

    “可以拿它买好多好多好运屁。”人群中的一个摸着下巴,思考良久,似乎已经替我拿定了主意。

    “不行,应该去买疗伤烧肉粽。”另一个显然不同意他的观点,开始讨价还价。 

    “好运屁价格高!”

    “烧肉粽也不便宜!”

    他们伸长脖子憋足了气,开始争吵起来,不时地比画着自己所描绘的东西,活像两只斗红眼的公鸡。

    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于是攥紧手心的金币,用手在前面挥了挥,打断了他们的二人世界。“——请等一等,各位,你们好像都忘了一件事——”我记得我当时是这么说的,还特意在“我”字上狠狠加了重音,“这是——我——的金币,所以——我——打算什么都不买。”

    我城的人们一下子变得很失望,嘴里还喃喃念叨着“好运屁”“烧肉粽”。我回过头,发现手最短脚最长眼睛最大的那个,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那个下水井盖。

    素素家住在地下三楼,我顺着降绳下到她的门前时,她正好要出门。

    她看着我脚下的那堆东西惊喜连连:“啊呀,你怎么,快进来,你怎么,你看你,不用这么客气呀,每次都带这么多东西来。”我忙摆摆手:“不客气的,不客气的,一点举手之劳。”

    等素素把碎石子、啤酒罐、废纸团通通塞进壁橱里藏好后,我开始问她:“那么——我想搞清楚一件事——你们这里,是不是有种叫‘好运屁’的东西?”

    “好运屁?不,不,是好运派,PAI,PAI,是派,不是屁。”素素严肃地纠正我,再一次给我讲起了我城的事。

    在我城,你只要赶在每年的三月十四日十五时九分二十六秒至九分二十七秒间吃下一个好运派,就可以免费领到一整年的好运券。

    所以呢,素素点着手里为数不多的好运券说,为了能掐到那个最准确的时间,我城的人每天都要对着钟楼调七次表。

    可是钟楼的时间也不一定是准的呀,我说,我来的时候,好像还看到几个小孩子在上面推着指针玩儿呢。

    素素似乎从未想过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只是一下子愣在那儿,眼珠里倒映出动荡不安的脸色。很快的,她又开始说起别的,嗯,吃不到好运派也不要紧呀,毕竟,还有五月初五,还有疗伤烧肉粽。只要赶在这天抢到最昂贵的烧肉粽,就可以免费领取一整年的疗伤券。

    素素的语速飞快,我都弄不清楚她是对我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但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在我城只住了四天,全城的人都认识我了。

    我最终把那枚金币送给了素素。它让素素把家搬到了地上三楼,还给我买了一台脚踏车。这个时候,我城的很多人已经开始不喜欢我了,我想了想,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天下起大雨,素素忙着要去给我找伞。我拉好帽子压低帽檐说,不用不用,我这件外套可以当雨衣使呢。

    只是脚踏车的坐垫已经给雨淋得湿漉漉了,我只好弓起半个身子,尽量不让屁股贴到坐垫,就这么一路两腿发酸,站着骑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脚踏车的坐垫早已经干了,而我外衣袖口的地图却给雨水冲洗得模糊不清。

    我再也找不着去我城的路,也再没收到素素寄来的信。我只知道,素素搬去我城就成了素素,至于她之前叫什么,抱歉,我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她国

    在她国,我确实可以算是一个扑朔迷离的人。这大概是因为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手里已经提了几袋子的疑点,包里还背着好几箱沉甸甸的谜团。

    璐璐对我说过,去她国就一定要带上一些疑点和谜团。这些东西在她国最受欢迎,你可以趁着它们还新鲜的时候,逛遍那里所有好玩的地方。当然,前提是你的速度也必须足够快。

    现在,我就带着这些最引人注目的东西在她国里纵横驰骋。我的速度确实已经足够快,通常是下了轮渡就直奔火车站,出了火车站直奔机场,离了机场又登上下一班的轮渡。我在轮渡、火车、飞机间来回打转,把与我有关的疑点和谜团撒在了她国的每一辆交通工具上。

    于是,我在短短几天内就跑遍了整个她国,身上的疑点和谜团也所剩不多。

    我到她国边界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我在山下找了一间小屋。

    这间小屋里里外外都脏兮兮的,尘土像细雨一样下着。扳开一节开关,电漏得满地都是,像一圈线团,散落无序,泛着幽蓝的光。

    我只好将就着睡下。

    再次醒来的时候,夕阳已经印上山顶,我听见窗外有女孩子咯咯的笑声。啊哈,这一定是——“她”。璐璐说过,在她国,所有你不认识的女孩子都可以称之为“她”。

    “不叠被子好懒惰,不叠被子好懒惰。”“她”们冲我吐着舌头,扮鬼脸,“我们也要吃烧鸡,我们也要吃烧鸡。”我听见其中一个“她”已经开始在嚼,在咽,在吞。

    我的脸一下子给夕阳刷得通红通红。我不好意思地拍打着昨晚淋在头上的尘土,把没吃完的烧鸡递给“她”们。

    “她”们把脸贴在窗玻璃上,用油腻的嘴唇拖长了声音喊道:“真是邋遢哦——羞羞羞!”我继续拍打着头发,打量着夕阳下纵横交错的影子,也只有它们身上总是留不住尘土。

    不远处,我看见一个“她”开始奔跑,一百个“她”也在奔跑,成千上万个“她”还是在奔跑。我听见高跟鞋锐利的敲击、平底靴瓷实的踢踏、硬木屐沉闷的拍打以及人字拖力不从心的吱呀。

    等一下,人字拖?

    是的,我看到了一双大摇大摆的人字拖。那是一双特大号的人字拖,踩在地上会发出吱吱呜呜的声音,像极了一个人梦中的呓语。好吧,我几乎可以确定了,那就是我的人字拖。

    现在,我的人字拖穿在一个女孩子的脚上。这是一件多么引人遐想的事,以它为圆心所引发的话题波及面,一定有着极强的张力,并且几乎可以涵盖整个她国了。

    这个女孩子穿着这双特大号的人字拖,摇摇摆摆地跑在她国的国界上。她奔跑的样子让人想起一艘裹挟着巨浪却在风雨里飘摇不定的木船,或是一条跳上了木船却在甲板上挣扎跃动的鱼。

    所以,我不费多少力气就追上了她。就在我拉住她衣袖的时候,她回过了头。

    于是,我咧开嘴笑了。我说,我认得你,你曾经把脸贴在窗玻璃上。

    那女孩子也咧开嘴笑了,她说,是你。

    你们为什么都在跑?我问。她继续笑,她国的人没有影子,或者,更确切地说,她国里没有人,只有影子。我们都是影子,有人跑了我们就要跟着跑。她说,现在,你明白了吗?

    哦,我拍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我来她国本来就是要找一个人的影子。

    那么,你应该是璐璐?我试着问。

    谁是璐璐?她说,我叫碌碌。

    碌碌。我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很好听。

    那么,就这么定了,就叫你碌碌吧。碌碌,你好。我很有礼貌地伸出了手。

    碌碌也一样有礼貌地伸出手,把我拽到了一边,拉起我就跑。在这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一只风筝,被碌碌拉住的手就是那根长长的线。天哪,我居然在空中逆着风飞了起来。

    这次飞行过后,我心满意足地告别了她国。

    出境时,审问官坐在我对面,冷冷地询问着关于我的一切。

    我突然意识到,身上的疑点已经全部用光,在她们眼中,我已经变得索然无味。现在,要想离开这里,我就必须得留下点什么了。

    我最终把影子留在了她国。

    而“她”把她的影子留给了我。

    你镇

    她国坍塌之后,我回到了你镇。

    如果说她国的坍塌是一个偶然,那么回到你镇就是一个必然了。

    所以,在那列疾驰着开往目的地的火车上,我会遇到我那个奇怪的朋友。当时他推着一个拉杆箱,一屁股坐到了我对面,拖着长长的鼻音和我搭讪。

    你也是第一次到你镇?浓重的鼻音使他的问话听起来像是一句陈述句。

    我记不清了,我说,我这个人的记性向来很差。

    那么,我就有必要给你讲讲你镇的故事了。他说。

    你镇的故事?你对你镇很了解吗?我似乎也颇感兴趣。

    他点了一根烟,跷起了二郎腿,得意地说,那是当然了。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我现在就要开始讲你的故事了。他说。

    什么,请等一下,“我”的故事,怎么会是“我”的故事?我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是“我”的故事,你对我很了解吗?

    这一刻,我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承袭了他的语气。

    但他却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只是自顾自地陈述着。那是当然了,对于你的事情,我都是很了解的。

    这次的对话我完全落在了下风。我开始用我的大脑仔细思考起来,我想我必须要有一个实例来支撑这样的对话。想通了这点后,我问道,那么,比如说呢?

    比如说,他居然立刻抢过话头,好像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

    比如说,你是不是有一个好朋友叫素素,还有一个朋友叫璐璐?

    我惊讶地点点头,你怎么会知道?

    他笑了,用你所知道的那种“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眼神盯住我。那是自然的,我认得你,你是素素的好朋友、璐璐的朋友。你就是那个人,是不是?

    一切都是不可否认也是毋庸置疑的。于是我只好再一次地点了下头。

    你瞧,他很是兴奋,我猜得没错吧。我的判断一向很准。

    那么,好了,你不要再打岔了,我要开始讲你的故事了。他终于回到了正题。

    一阵弥漫的硝烟中,他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说实话,我真的很讨厌烟的味道,但是看他说得那样手舞足蹈,就有点不忍心打断他。

    他确实把有关于我的故事描述得绘声绘色,并且在最终结局揭晓之前还特意地停顿了一下。

    那么,你到底是谁?我也不失时机地深吸一口气问道。

    对于这样的配合,他似乎感到很满意,用手弹了弹烟灰说,通常情况下,问这个问题的人,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这时我看见一个穿列车员制服的人走过这节车厢。我还记得我的一个好朋友曾经说过,在你镇,戴墨镜的不一定是盲者,牵手的不一定是恋人,骑白马的也不一定是王子。所以,对于眼前的这位,我只能称呼他为“穿列车员制服的人”。

    穿列车员制服的人面向人群,开始推销自己手中的皮带。

    我们车厢的皮带质量绝对过硬,你们若是不信,等会儿我就做个实验。说完,穿列车员制服的人跑回火车头,麻利地卸下一个气缸锅炉,把皮带扔了进去。

    我煮。他说。又拽了拽我,你来看。

    我去看了。我看见皮带像带鱼一样在锅炉里翻滚,车厢里到处弥漫着焦糊的味道。

    皮带已经开始剧烈扭动,发出滋滋的响声。穿列车员制服的人终于满意了。他舔了舔舌头,抱着气缸锅炉,步履蹒跚地朝火车头走去。他走路的姿势像极了一个熟睡的婴孩。

    然焦糊的味道已经使我再也无法忍受,我决定痛痛快快地咳上一回。

    我转过头,对我的朋友说,请你等一下,一下就好,我要咳嗽一会儿。

    于是我看见穿列车员制服的人再一次站到了我的面前。

    因呼吸道感染引起的剧烈咳嗽,由感冒引起的浓重鼻音,从高烧那里得来的语无伦次。啊哈,这下你已经集齐了所有的条件。

    穿列车员制服的人一边说,一边在一个本子上兴奋地写。由于用力过猛,他颤颤巍巍的笔头已经划破了好几层纸。

    什么?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你再努力回想一下,你来你镇之前有没有吃过什么可疑的东西。

    我仔细想了想,说,在她国的时候,我好像吃过一只烧鸡。

    这就对了!穿列车员制服的人拍着手,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证据链。

    什么?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说着,穿列车员制服的人迅速地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警官制服,他的速度让我想起川剧中的变脸。

    是流感,流感,你知道吗?我记得这是我那个朋友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这样,我被隔离到了卫生间里。当然,这个卫生间并不卫生,而且很小。

    隔着玻璃窗,我看见穿列车员制服的人正在努力维持秩序。

    不要去人群密集的地方!我听见他对人群这样吼道。

    不要去人群密集的地方。人群稳稳地接住了这句话,不断地把玩、念叨。人流于是开始改变流动方向,转而朝唯一属于我的小小卫生间涌来。在这个过程中,不时有一些手和脚被打散在浪潮里。    

    他们都想挤进卫生间,而我却想从这卫生间里出去,这是一个和卫生间有关的围城。但最为关键的问题是,我还必须要护卫住这座城,这当然是只属于我的责任。

    我已经开始厌倦了。早知道是这样,留在她国不是很好吗?我想。我开始后悔。

    终于,我暂时定居在了去往你镇的火车的卫生间里,但我不知道它将带我去往何方。

    而这里,是一座空旷的城。

    雪花是秘密

    文/刘坤

    一.许我一篮雪花

    “安芝璃,你感受到了吗?”

    “我感受到了!冰冰凉凉的,好像很快就变成水了。秦天,这是什么?”

    “这是雪,现在正在下雪,漫天都是。”

    “雪?雪是什么颜色的?漂亮吗?”

    “雪是彩色的,就是水彩笔的颜色,你记得吗?等你能看见了,秦天送你一篮雪花。”

    我又梦到了秦天,上个星期,妈妈说秦天要回来了。恍惚间,我想到了那双细腻的手,很小、很稚嫩,但是很温暖。秦天走的时候,我说我会一直等他的,如果他还不回来,我想也许等着等着我就忘记他了吧。不过幸好他回来了。

    小时候的秦天骗我雪是彩色的,我便一直幻想着置身于大雪中的自己像仙子一样。上了学才知晓,雪是白色,惨白惨白,就像医院的颜色。我从来不问,因为我知道秦天是想让我有个美丽的梦境……可惜现在,我根本就联系不上他。如果秦天再次见到我,他还会认识我吗?会的,我们约定,走散了,我站在原地不动,秦天会找到我。

    “同学们,今天,我们班来了两位新同学。大家欢迎!”班主任的声音很热烈,尽管昨天已经知道秦天会来和我做同学,但现在心里未免还是很激动。秦天,就快认出我了吧。

    “大家好,我是秦天,刚刚回国,请多指教。”秦天的声音?我完全不认得了,和十年以前差了太多。现在的秦天应该长得很高了吧。

    “大家好,我是唐西西,希望大家能喜欢我!”唐西西?唐西西是谁?

    秦天和唐西西找到了座位,大家似乎都很喜欢他们呢。秦天那么温柔,喜欢他的人一定很多吧,那个唐西西也是吗?

    我每天都在等秦天跳到我面前说:“安芝璃!我抓到你了!走,我带你去看雪花!”可是我久久没有等到,等到的却是同学调侃秦天和唐西西的声音。“秦天,你和西西好般配啊!”“秦天!你是怎么把西西拐到手的?”“秦天……”

    世界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颜色,我知道我这样想很荒唐,但是不管是眼前还是内心都漆黑一片,我该怎么点亮世界?秦天,你许我的那一篮雪花什么时候给我?

    二.你是我童年的颜色

    五岁的时候因为高烧我失去了心灵的窗户,我看到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是妈妈苍白的双手和秦天黑到无底的瞳孔。两者我都看到了痛苦,无边无际的痛苦。那段时间我天天哭,因为害怕黑暗。秦天一直陪着我,他说,璃璃,天黑了,可是梦是彩色的啊,梦里有爸爸妈妈,有秦天。

    我忘不了最后一眼,秦天传递给我的坚持。所以我慢慢走出了阴影,学会了弹钢琴,学会了唱歌。秦天是我童年的颜色,是数也数不完的多彩。两年后,秦天去了墨尔本,离开了我。我不知道墨尔本是哪里,我只知道,从此以后我只有自己创造缤纷多彩的梦了。

    “安芝璃,为什么你不上体育课啊?”

    是谁?能问这个问题的只有唐西西了吧。

    “我吗?我看不见,所以老师特批我不用上体育课啊。”我跟唐西西说出已经解释了几千遍几万遍的理由。

    “你竟然看不见?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文静,所以不多走动呢……啊,对……对不起。”

    “西西你怎么这么没礼貌!”是秦天,秦天会认出我吗?“安芝璃,不好意思,西西……她不太知道你的一些情况,对不起。”

    秦天说,对不起。最温柔最体贴的秦天对我说对不起。以前我们从来不会这么客套的,也许他真的不记得我了吧。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一双手挽住了我,顺滑的头发拂过我的脸,有淡淡的香味:“芝璃,听说你的钢琴弹得很厉害呢!马上就是元旦联欢会了,你一定会报名吧?”是唐西西。

    这么热情,难怪大家都喜欢她了:“谢谢,会的。”我感觉唐西西是橙色的,热情、活泼。

    秦天是彩色的,可是现在的秦天已经不认识我了,他的彩色,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三.我是白色的

    联欢会的时间在元旦前一天,天气已经很冷了。但是作为压轴表演,我还是要换上裙装。裙装是黄色的,老师说黄颜色像我,温柔乖巧,安静端庄。其实我觉得我是白色的,悲哀却无处发泄,医院一样的白色。

    上台后我鞠了一躬,我能听到的是如火的掌声。按照老师教我的那样,心无旁骛,完成后谢幕。老师说,看不见是我最大的优势,我的听力会比常人强上百倍,因为看不见,所以能做到真正的心无旁骛。

    “芝璃!你好厉害!太有国际范儿啦!”今天的唐西西是红色的,大家都是红色的,因为开心热闹,人们就像一团火。

    “谢谢,西西。”只有我是白色的,因为我看不见大家的笑容。

    “我们去吃海底捞吧!”秦天拉住了我。

    秦天依旧是彩色,他是我的梦啊:“好。”

    开学后班主任告诉大家,我的钢琴独奏拿到了全校第一名,大家都恨不得把我捧到天上去。这时的大家是绿色的吧,因为绿色是活力,我感受到了。

    “安芝璃,你有什么愿望啊?我们一定要实现你的愿望!”

    我想要一篮雪花,彩色的雪花,可以吗?

    “快说啊!安芝璃,你要什么我们这就去买!”

    “我想要雪花可以吗?”

    “切!外面那么多雪花!”

    “彩色的雪花,可以吗?”

    会有很多人笑我吧,这是多么不着边际的话啊,况且我早已过了做梦的年纪。

    “我带你去看彩色的雪花。”

    是秦天?是秦天!秦天是不是认出我了?

    四.你们是我的眼睛

    秦天说,其实第一次看到我他就已经认出我了,只是不确定。秦天说,璃璃,我带你去感受彩色的雪花。秦天说,璃璃,我就是你的眼睛啊。

    秦天认出我了,他没有违约,虽然我等了很久,但他还是找到我了。唐西西说,她很久以前就知道秦天有个叫璃璃的玩伴了,她觉得璃璃是一个弱弱的女生,但现在看来明显不是。

    唐西西喜欢秦天,但是她不敢告诉秦天。我觉得唐西西又像是蓝色的,有点小忧郁,但非常美丽。秦天是彩色的,他会包容你的。唐西西问我,你不喜欢秦天吗?

    我喜欢不喜欢秦天呢?喜欢啊,但不是那种喜欢。秦天是曾经支撑我走出困境的精神支柱,秦天是我的青梅竹马。说是喜欢,还不如说是感激。

    “芝璃!你好像一个小哲学家!”唐西西捏了捏我的脸。

    “谢谢啦。”

    秦天买到了彩色的雪花形状的棉花糖,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十年以前的约定,秦天没有食言。他还是最充满爱心、最善良的秦天。

    “秦天啊,”我挠了挠他,“我跟你说一件事情。”

    “嗯?”

    “唐西西喜欢你。”

    “我知道的。”

    “那你怎么没什么表示?她怕你拒绝她!”我简直太吃惊了。

    “我又没说不同意。”

    唐西西嚼着棉花糖,明显口齿不清:“真的?真的假的!”

    “你说呢?”

    “秦天,我爱死你啦!芝璃我更爱你!”

    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能感受到现在的唐西西是粉色的,幸福、甜蜜,像公主一样。他们就是我的眼睛,我想我再也不会孤单了。

    我的梦是彩色的,秦天是彩色的,唐西西是橙色的,我想变成绿色,可以吗?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