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令-查验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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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章回小说》2018年第05期

    栏目:压卷之作

    洛阳东傍嵩山,西依秦岭,南含伊阙,北靠邙山。自古就有“九州腹地,十省通衢,河山拱载,形势甲天下”之誉。先后有夏、商、西周、东周、东汉王朝在此建都。

    郊外,有一座廊阁起伏、波光倒影的庭园,正门匾额上书有“湖阳山庄”四个大字。是汉光武帝刘秀的大姐湖阳公主刘黄的府宅。

    楼台错落,鸟鸣幽林,鱼跃荷塘。芙蓉榭中,满头珠翠、桃腮带泪的刘黄斜倚在她的贴身侍从霍豹怀里,香肩抖动,低声哭泣。

    霍豹是西汉名将霍去病的后裔,二十五六岁,体貌英俊健壮,深受刘黄宠爱,出则执辔驾车,入则侍候起居。他坐在木槛上,右臂揽住刘黄的腰肢,左手用丝帕轻轻拭去她颊上的泪珠,安慰道:“公主,快别难过了。那宋弘不识抬举,放着好端端的驸马爷不做,硬要守着黄脸婆子。”说着,他浓眉一拧,目露凶光,“谁让公主不痛快,谁就是奴才的仇人,奴才要杀了他!”

    刘黄美目一瞪:“休得胡来!你有几个脑袋,胆敢擅杀朝廷大臣?”

    “公主别生气,奴才开个玩笑而已。”

    一年前,刘黄的丈夫胡珍病故,她思念亡夫,整日价颦蹙双眉,长吁短叹。

    刘秀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希望能帮助姐姐走出不幸,故意与她谈论群臣,微观其意。结果,刘黄对仪容端肃、品德过人的大司空、栒邑侯宋弘很欣赏:“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

    “皇姐好眼力!宋弘为官清廉,所得俸禄,分赡九族,虽位列公卿,不啻寒素。直言敢谏,曾先后为朝廷推荐选拔贤能之士三十多人,有的官至相位。宋弘推荐桓谭为给事中,桓谭善琴,经常为朕演奏。宋弘斥责他以繁声惑主。朕大宴群臣,命桓谭鼓琴,宋弘板着脸,桓谭吓得手足无措,曲不成声。朕大为惊异,宋弘离席免冠,顿首谢罪道:‘臣荐谭入侍,无非望他忠诚辅主。不料他诡道求宠,反令朝廷耽悦郑声,这是臣所荐非人,理应坐罪!’朕闻言改容,令其戴冠,让谭退席,不复听琴。一天晚上,宋弘入宫进谒,见御座旁所列围屏上,尽绘美女图像。朕屡屡瞟望,便进谏道:‘未见好德如好色,圣训果不谬呢!’朕大窘,立命内侍撤去围屏。”

    “呵呵呵,恭喜了。有明君才有贤臣。陛下鉴于西汉后期吏治败坏、官僚奢侈腐化的积弊,即位后,大力整顿吏治,选拔贤能为官吏,赏罚从严,故有‘内外匪懈,百姓宽息’之誉。而宋公的高风亮节,尤其难得,堪为百官典范。”

    “明天朕就宣宋弘进宫,试探其意。皇姐可坐在屏风后听其对答。”

    “臣姐领旨谢恩。”

    翌日,宋弘应召来到崇德殿。内侍笑嘻嘻地对他说:“恭喜大司空,贺喜大司空,您要当皇亲国戚啦!”

    “哪有哇!公公取笑了。”

    宋弘进殿,礼毕。刘秀赐座,对宋弘说:“俗话道:‘贵易交,富易妻’。这也是人之常情,卿可知此否?”

    宋弘大吃一惊,心想一贯重视名节的皇上,怎么竟对我说起这种话来。最近皇上要为湖阳公主择婿的传闻沸沸扬扬,刚才内侍向我道贺,十有八九选中我了。我乃有妇之夫,夫妻十余年来同甘共苦,伉俪情深,怎忍中途抛弃她呢。此举岂非陷我于不义!这时,屏风后袭来浓郁的脂粉香味,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遂正色道:“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不知皇上宣臣进宫,有何国事商议?”

    “呃,也没什么大事,与卿闲聊而已。”

    “既无公事,臣告退。”

    宋弘的直言让刘秀大为尴尬,等宋弘离去,转头对刘黄说:“事不谐矣。”

    刘黄落花有意,宋弘流水无情,不觉当场洒泪,对刘秀泣道:“人情险薄,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妻。彼闻长公主下嫁。岂不惊为富贵逼人,三生有幸,遑计床头涕泣人?宋公盛德,果然群臣莫及。臣姐与他有缘无分,再结来生缘吧。”

    “皇姐贤淑明理,朕很欣慰。”

    刘黄辞驾匆匆出宫,坐在车中一直哭到回府还没停歇。霍豹为了讨好主子,扬言要杀宋弘替刘黄泄愤。

    侍女匆匆来报:“启禀公主,皇上驾到。”

    “现在何处?”

    “天香馆。”

    刘黄急忙推开宠仆,整整衣襟,说:“快随我去接驾。”

    天香馆中,刘秀正坐着品茗,一见刘黄,便站了起来:“皇姐。”刘黄施礼:“参见陛下。”

    刘秀忙欠身相扶:“你我骨肉情深,这里又无旁人,皇姐何必多礼。”

    刘黄正色道:“虽然手足情深,毕竟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说得也是。朕深恐皇姐郁闷不乐,特来陪伴,姐弟聊聊知心话。”

    “多谢陛下关怀,日前桂花盛开,请陛下赏玩如何?”

    “好啊!咱出去走走,散散心。”

    天香馆周围,几百株桂树黛色参天,萼绽金屑,寒韵泠泠,幽馨阵阵。刘秀亲热地挽着大姐,提鼻子重重吸了几口空气,陶醉地说:“好香啊!风飘万点黄金蕊,日丽千层碧玉枝。难怪人们称桂花金粟、仙树、九里香。”

    “臣姐炖有桂花莲子羹,待会儿请陛下品尝。”

    “好极了!”刘秀放眼四望,见侍卫和侍女远远尾随,对刘黄说,“朕知道,皇姐对今天的事不会释怀,那宋老儿真是倔强,朕也极为扫兴。前汉不少公主守寡后,一嫁再嫁如意郎君。汉武帝的胞姐平阳公主,初嫁平阳侯曹寿,再嫁汝阴侯夏侯颇,三嫁大司马、大将军、长平烈侯卫青。汉宣帝的女儿敬武公主初嫁富平侯张临,再嫁临平侯赵钦。赵钦死后,又嫁给高阳侯薛宣。汉武帝的姑母馆陶公主刘嫖寡居,宠幸董偃,号曰‘董君’,连汉武帝都要尊称董偃为‘主人翁’,一时董君贵宠,天下莫不闻。以后,只要皇姐看中谁,对朕言之,朕一定让你们喜结连理。”

    “唉,算啦,臣姐老喽,没什么兴趣了。咱俩回馆用宴吧!”

    “就依皇姐。”

    午夜时分,雾寒月冷。高高的城墙上,有几个巡夜的守卒按剑来回走动。

    城外大道上,刘秀带着几个侍卫返回宫中。寂静的夜空中,马蹄声分外清脆。到了上东门口,众人下马,司隶校尉傅骏见城门紧闭,上前重重擂门。

    门官董宣喝问:“谁?”

    傅骏不耐烦地回答:“快快开门,皇上从湖阳公主府中夜宴回宫。”

    董宣大声说:“既如此,请皇上站到门缝边,让我查看一下,方敢开门。”

    傅骏无奈,只得回身对刘秀说:“陛下,那老头倔得很,要请陛下站在门缝边让他查验一番,才肯开门哩。”

    刘秀哭笑不得,摇摇头说:“唉,制度是朕所定,怨不得门官,也只好听从他的摆布喽。”微笑着面门而立。

    城门内,董宣借着暗淡的月光,眯起双眼,向门缝张望。仔细端详了一阵儿,觉得对方形貌与皇上确有几分相像,但身躯似乎比皇上单薄,会不会有歹徒冒充皇上呢?新朝刚建,前朝的残渣余孽一直伺机作乱,这城门万万开不得。

    夜风刺骨,刘秀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傅骏恼火了,双拳“咚咚咚”地打门,高叫:“喂,看了半天,看够了没有?皇上到此,难道骗你不成,快快开门!”

    董宣冷冷地说:“对不起,恕下官不能从命。白天开城,晚上关城,是皇上亲颁的法令。再说了,黑夜难辨龙颜,请等明日一早再进城吧。”

    傅骏气得破口大骂:“瞎了眼的狗官,皇上驾到都不肯开门,你吃了豹子胆了!”

    刘秀说:“算了,算了,咱去南门吧。”

    众人上马,到了城南。傅骏高叫:“快开门,快开门,皇上回宫了。”

    门官水丘岑慌忙说:“是是是!这就开门,这就开门。”将门闩拔开。众人一拥而进,刘秀笑吟吟地问水丘岑:“卿唤何名?”

    水丘岑跪地:“启奏陛下,微臣名叫水丘岑。”

    “快起来,快起来,辛苦卿家了。”

    “臣不敢,陛下辛苦。”

    翌日早朝,刘秀问大司徒侯霸:“侯爱卿,昨夜朕从郊外而归,东门城官严守制度,拒绝开门;南门城官迎朕进城。对此该如何处置?”

    “依照制度,严于职守者,应予升赏。玩忽职守者,当罢黜。”

    侯霸,字君房。当时新朝初立,整治措施很不健全。侯霸收集遗漏文献,逐条奏呈前代好的政策法令,有益的全部获得实施。为了医治战争创伤,缓和阶级矛盾,繁荣社会经济,刘秀多次在侯霸的建议下颁布诏令,抑制豪强,释放刑徒,劝课农桑。出现了“牛马放牧,邑门不闭”的大好局面。侯霸对巩固东汉初年的政权多有建树,深得刘秀倚重信赖。

    刘秀闻言脸色一变,默然无语。实际上,他明知董宣不让他进城是遵守法令,但作为堂堂万乘之尊,却在城门口让一个小小的门官给挡了驾,早就怒火冲天了。但在随从面前,还得强作达观,表现出一位开国君主应有的恢弘气度。幸亏水丘岑没有刁难,爽快地开了门。要不然,城外冻上一宿,龙体受损,今天的早朝就甭上了……

    侯霸察言观色,早就洞明刘秀的心思。刘秀想提拔水丘岑,但又羞于出口,否则也不会向他咨询了。于是,他委婉地说:“水丘岑违法开门,虽应撤职。然而彼已知是陛下,不忍龙体受寒夜风霜之苦,爱主之心可悯,请陛下明鉴。”

    刘秀脸上露出笑意,心想好聪明的侯司徒,能洞察君心。故意沉思片刻,方说:“哦,想起来了,爱卿所著《毂梁春秋》极有见地。而僚佐董宣曾侍左右,难怪通晓典章法令。这样吧,今北海郡守病亡,迁董宣为北海相。水丘岑罢去门官,赏十万钱。由爱卿前往替朕宣旨。”

    侯霸喜道:“圣君明断,臣领旨。”心想:皇上真是睿智有情,对于违法的水丘岑不给惩罚不行,只好罢他的官,却又赐予重赏,以示抚慰,令人折服。”

    当天夜里,董夫人乐呵呵地对丈夫说:“老爷不肯开门,得罪了皇上,反获升迁。那水丘岑开了门,免皇上受冻,却被罢了官,真是晦气。妾越想越好笑,嘻嘻嘻。”

    董宣瞪了她一眼,斥道:“笑什么?妇人之见!圣上是开国天子,身体力行,带头维护法规。”

    “笃笃笃”,有人敲门。

    董夫人去开了门。水丘岑走进屋招呼:“董大哥,嫂夫人。”

    “原来是贤弟,快快请坐。”

    “谢大哥。”

    董夫人给客人端上茶后,走进内室。

    董宣道:“刚才愚兄还跟你嫂子谈起你呢。”

    水丘岑呷了一口茶,苦笑道:“董大哥,你我同为门官,一个升,一个贬,真是没想到。不过,小弟一点儿都不怨恨皇上,是小弟不好。”

    董宣安慰说:“愚兄升迁实出侥幸,因老眼昏花,门缝中认不清皇上,倘若辨出龙颜,愚兄也会开门的。”

    “不!大哥是在安慰小弟,小弟绝对比不上大哥。一听是皇上驾到,二话没说,就拔开门闩。倘若与敌国交战,如此冒失,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贤弟今欲何往?”

    “大哥荣任北海郡守,小弟虽不才,倒也粗具胆略豪气。愿为护弁僚佐,鞍前马后,以供驱使。”

    “使不得!使不得!你我本是同僚,岂可委屈你为部属?贤弟理当另谋高就。”

    水丘岑脸色一沉:“罢罢罢!大哥既嫌弃小弟,夫复何言?告辞。”起身便走。

    董宣急拽其臂:“贤弟若不怕受屈,便随愚兄一同赴任,掌郡中治安如何?”

    水丘岑顿时回嗔作喜,双手抱拳道:“多谢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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