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小鸟飞不过沧海,是以为小鸟没有飞过沧海的勇气,十年以后我才发现,不是小鸟飞不过去,而是沧海的那一头,早已没有了等待……
——《火花》
夏雨的表针永远停在了那一刻——5月5日23时23分——季阳说要离开的那一刻。
小径上翻飞的落红早已掩埋了季阳远走的脚步,白玉兰在风雨中轻颤,一条路,也可以有两番景象,一边如火如荼,一边苍白无力。
又到23时23分,夏雨眼中最美的数字,最美的组合,最美的遇见,最美的等待……
依稀记得那一刻,一个恶作剧的电话在23时23分响起,电话的两头两个陌生人在揶揄着,不知所云,后来才知道是隔壁院校的大一男生好奇地拨了一个和自己老乡相邻的一个号码,夏雨和季阳在一个秋天相识了。
但是生活并没有给两个人相见的机会,那时,校庆表演,季阳说要带他的兄弟来看夏雨她们的表演的。但是,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季阳这个名字后来也就慢慢地被夏雨淡忘了。
生活中,总会有人走进,有人走出,更何况是青春正妍的年华。夏雨在非典时期很快地结识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总会在夏雨睡不着的时候,在电话里轻轻地哼唱着许巍的歌,还会在下雨的时候,蓦然出现在夏雨的身后,和她一起在球场上投篮板,而且只要夏雨一哭,他就会在半夜骑着自行车跑到很远的网吧,看夏雨会不会给他留言了……
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上有那么多旅馆,而你偏偏走进了我的……
《卡萨布兰卡》的旋律还回荡在雨中,但那个时候,那个男孩子却没有承认自己对夏雨的感情。夏雨躺在冰冷的宿舍的床板上,外面是骄阳似火,绿茵繁茂。而她在发呆,枯涩的眼眶,不知道今生今世还会不会再遇见再爱。那一段伤感的日子呜咽地持续了多久呢?夏雨只知道再遇到季阳的时候,她的天空才有了一丝亮色,但心伤结成的疤却很难愈合。
那时,季阳就那样远远地走过来,那么帅气,那么明朗干净的笑容,生命也只是一个宿命,兜兜转转的两个人在那次错落之后还是相遇了。还记得爬山的时候那张大而厚实的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紧得只剩下了一生一世,直到下山的时候都没松开过。
季阳说,他家有很多柑橘树,于是,五一回来的时候,他的背包里装满了参差不齐的柑子,看着这些营养不均的柑子,夏雨觉得好像季阳那朴实的性格一样,没有玫瑰,没有红酒,却馥郁芳香。
但是,夏雨的心中插着一根针,而且常常隐隐作痛。季阳不会像那个男孩子一样时刻在乎她的感受,而且还常常后知后觉。吃饭的时候,不会带餐纸,过马路的时候,不会护着夏雨,而且季阳坚持在他朋友面前不提自己是他女朋友。还记得夏雨每次去看望季阳,回来的时候都错过了最后一班公车的时间,季阳就很放心地让她在23时23分的夜晚独自漫步回校了。有时行走在凄清的路上,夏雨也在想,同样的一条路,那个男孩子就不会让她一个人大夜里走着,也许季阳永远像个小孩子一样,长不大,但却很固执。
于是,吵架,分手。再吵架,再分手。
夏雨开始弄不清自己爱的是季阳,还只是一个影子。不过季阳也有很多让夏雨感动的时刻,季阳会在23时23分的时候,买下路边小贩剩下的水果,他说夜晚便宜,但夏雨知道,他心疼老人,他也会在路上,对讨钱的乞丐划分“等级”,说要尊老爱幼,还会在轻工实习时,用自己的双手打磨一个铁锤,在上面刻下“ILOVEYOU”的小字,于是很羞涩地塞到夏雨的手中,当作情人节的礼物。分手的时候,他会用小刀在核桃的两面刻下彼此的名字,然后到和好的时候给夏雨带上。
所有每次离开,夏雨都觉得季阳不会走的。季阳舍不得夏雨,夏雨呢,什么时候才确定自己对季阳的感情自己也不清楚。
毕业的那年,那个六月,夏雨的泪就没消停,夏雨曾依偎着季阳说,好怕离开,好怕列车行驶的那一刻便是一生一世,夏雨拿出一块手表,她说,我会等你的,哪天爱情不在了,它就不走了。
于是劳燕分飞的日子,他们在不同的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每次的小聚都让他们有了相濡以沫的感觉。山无棱,水无涯,乃敢与君绝……没有说出的承诺只能放在心里,许下的承诺就是欠下的债,所以,季阳从来不给夏雨承诺。但夏雨知道季阳爱她,他会在烈日下跑完业务的时候,把夏雨的短信都腾写在笔记本里,还会在夏雨去看他的时候,伫立在雨中,那时夏雨的心好疼,为那个黑得认不出的季阳隐隐心疼。但是,始终墨盒不了的是性格,只要一离开季阳,夏雨就喜欢竭斯底里,季阳每次都被夏雨刺痛心,问她为什么不能温柔点。太爱了,太在乎了,夏雨在心里对自己说,但对季阳还是那样的倔强,不停地伤害。
等待是一条河,会随着时间渐渐拉宽,两个人怎么到了这样的地步,看着昔日的彼此,阴差阳错地依偎着别人,心刺痛,爱到了这样的地步是不是绝路。泪水淹没了过往的岁月,纯真依旧是岁月里的主旋律,只是,有一条路却横亘了彼此的脚步,说好一辈子的两个人,还是错放了幸福的手。
23时23分,夏雨的手无力地垂下来,那一刻,表针停止了走动,但茫茫然的是两颗心,渐行渐远,偶尔还会在岁月里泛起涟漪,至于会不会再有交集,只有机缘知道……
很多年后,夏雨才知道,不是小鸟没有飞过沧海的勇气,而是沧海的那一头,早已没有了等待……
恋人
这件事情发生在一年以前,一个春天的季节,下着细雨。刚下班的扬在十字街口等着的士回家。扬没有雨伞,只能用身上的皮包挡着雨滴,突然旁边来了一位24岁小伙子,手里拿着一把雨伞,也正好等着车。
男人总是多情的,小伙子看见了旁边的大美女,自己怎么忍心美女被雨淋湿了么。看吧,他非得上前去用雨伞遮掩起美女,扬看见情况如此,自然并不觉得什么害羞。而是说了声:“谢谢!”
“请问小姐要去那呢?什么忘记没带雨伞啊!”
“我啊,正往东路百货街赶回家呢,刚下班有点急了,没晓得外面下雨。”
“那小姐,怎么称呼。在那里工作呢?”
“你好,我姓陈,单名一个扬字,在太平洋海豚娱馆,当兽训师呢。什么跟你有关吗?”扬看着旁边的这位帅气七分的小伙,奇怪的说道。
“没有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而已。看车来了,陈小姐还是先上车吧。”
眼睛直直的看着扬发愣,随手便拿着雨伞递在扬的手上。“这把伞你先拿着吧!以后再还给我。”
扬坐上车,双手挥挥,忙着说:“不用了,谢谢先生哦。”
亚回到公司以后,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拿起电话,让秘书调查了太平洋海豚娱馆负责人的联系电话。第二天,他便亲自到了那里,商量着承包起这家海豚娱馆。想为一面之缘值得吗?谁晓得喽。
一个多月以后,他们已经认识了。并且在亚的努力下,扬答应了同亚交往。
原来亚的父亲是一位企业家,而亚则便成了鲲阳集团的总经理,是个独子。皇太子的爱情总如火一般强烈,温柔的感动着每一位女孩的心。而扬呢,不过只是一个刚大学毕业,普通的城市居民而已。
亚常常来太平洋海豚娱馆那里看海豚精彩的表演,说是看表演,其实是希望看见自己的公主扬。接触几个月里,亚也总爱带着扬去海边看海。在那里,他可以高声大叫:“我爱你”,也可以游泳,在阳光充足的照射大地之时,躺在沙滩上,陪着扬一起,感受着那里的一切美景。
亚经常到太平洋海豚娱馆那,带着扬一起出去玩水游山。一起去家里的私人度假村游玩,一起看城市的流雨星欢,一起牵着彼此间的手漫步在夜间的街场。
他们的爱情就像是一场美丽的梦一样,永远都不希望有醒来的那一天。
就这样,一年很快的就要过去了。然而亚和扬的感情,依旧像刚认识那样,那么新鲜,那么甜美。他们还经常在一起着。的确他们已经相爱了。
然而当亚的父母得知以后,他们的感情遭到了强烈的反对。原来亚骗了扬,他十八岁那年就已经有未婚妻了。
面对着双重压力的亚该何去何从呢?
天使是梦中的一个丘比特,如果在亚的梦中出现了公主的身影,那就该是十字街口相见时的扬了。或许常常因此失眠的亚,定在月圆之时在花园池边想念了扬,海豚见证着他们曾经美丽的爱情。只要彼此没有变心之前,相互信任着。然而结局会是像当初那样,海枯石烂,永不分离么。当一切结局摆在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的面前时,都全明白了。
分手以后,扬痛苦的决定出去到南洲,从扬出走的那天起,至今已经没有扬的消息了。即使后来的亚什么找也找不到了。
而亚也在家庭的压力下,将要跟未婚妻结婚了。
曾经的美丽爱情在种种压力下,既然变得那么的脆弱。即便相爱今生也只能成为了彼此的匆匆过客,爱过的人在多年以后,即使见到了,也感到无力了。亚与扬的爱情,难道就这样悲伤的划上了一个句号吗?
初次遇见时,竟然是那么美好,如今那把雨伞亚依旧保存着。如果是短暂的离开,幸福又该距离他们有多遥远?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墙上挂钟的时针悄悄的划向十二点,猫头鹰的眼睛嘀嗒嘀嗒左右转动,钟锤当……当……当……敲了十二响。
嘀嗒,嘀嗒,天空突然下起了细细的小雨,嘀嗒,嘀嗒,洒落在蓝色的玻璃窗上。风轻轻推开并没有关紧的窗棂,掀起了白色的窗纱,如女子的裙裾飞舞着妙曼的舞姿。
床上,他面颊通红,昏昏睡睡,半梦半醒,迷糊中见一白衣女子隐隐约约向他走来,他无力的将颤抖的手伸向女子,微微开启被烧得干裂的唇瓣,轻轻唤道:“小雨,是小雨么?来,过来,别再离开我。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请你别走。小雨别走好么?好么?”
女子一身白裙,裙尾长长的拖于地面,正轻抚红袖,踩着前世的姻缘,渐渐的向他走来,坐落床沿边,伸出柔弱的玉手,并没有握住他向她伸来的颤抖的手,而是轻落于他的额上:“好烫,你发烧了,怎么这么不注意呢?你又让自己生病了。你知道的,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因为放心不下你,所以我回来看看你,回来看看我不再的日子里,你有没有为我好好的照顾自己,结果你还是让自己生病了。”
是小雨。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小雨的脸,是在那个嘀嗒嘀嗒的雨天相遇相识的脸。他向她浅浅一笑:“是小雨,对么?你终于来了,我好想你。小雨,没有你在的日子,我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小雨,别再离开我,好么?答应我,别再离开我了,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是,是我。你发烧了,别动。”小雨的手依然轻放在他的额上,如一袋冰凉的冰袋,将他上升的体温一点一点驱散。嘀嗒,嘀嗒,一滴又一滴清泪从小雨乌黑的眼眸中滑落,滴落于他干裂的唇瓣,似甘甜的雨珠滋润着干枯的花瓣。渐渐的小雨感觉他的额不再发烫,已恢复倒正常的体温,干裂的唇瓣得到了滋润,苍白的面颊也变得红润光泽起来,睡颜像天使一般安详甜谧。小雨这才收回放在他额上的手,依依不舍的道别:“傻瓜,你要好好休养,我要走了,你一定要记得为我把身子养得好好的,健健康康的,这样我才可以活在你的心里,这样我们才可以永远的在一起啊。”
起身,转身欲走,裙尾被他颤抖的手紧紧拽住,背后传来了他的苦苦哀求:“别走,小雨,别丢下我,带我一起走,天涯海角我愿与你相随。”
缓缓的转回身,泪眼婆娑的睇视着那张深爱的脸,带他一起走?能带他一起走么?不能啊,妖和人注定了不能在一起!你是我前世的爱人,今生只愿你能好好的,我为你付出,甚至生命也无怨、无悔、无憾!眼看天就要亮了,小雨知道,她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回去,赶回她的世界去。她狠狠的从他手里扯出裙尾,拂袖一扬,化为一缕白色的影子消失在黑夜中。
嘀嗒,嘀嗒,雨敲打着蓝色的玻璃窗,也敲醒了他沉睡的梦。他醒了,手心里握着一小块白色的女子裙尾的碎片,这是小雨裙尾上的,他知道的。
那一天,天空嘀嗒嘀嗒下着细细的小雨,一对对相爱的恋人相拥在一支支的小雨伞下,嘀嗒,嘀嗒,雨水和雨伞亲密相触,嘀嗒,嘀嗒,那是伞下的人儿爱的呓语;嘀嗒,嘀嗒,雨幕中,每一支小雨伞都在幸福的吟唱。只有他撑着孤独的伞,在雨幕中寂寞的行走。
渐渐的他的视线里多了一个她,一身白裙,裙尾长长的拖于地面,她的手里没有雨伞,步伐却一点也不凌乱,从容的在雨幕中穿行,任细细的雨丝嘀嗒嘀嗒亲吻着她的脸颊,淋湿她的衣裙。
她是妖,是雨,是雨的化身,她不需要雨伞,为了留恋红尘,为了一份牵挂,她化为滴滴小雨,从天空飘落而下,只为了寻找前世的爱人。
她向他迎面而来,擦肩而过的刹那,他看见了她的脸,宛如天上的仙子一般美丽、娇柔、妩媚、蚀魂。这么美丽的女子怎么可以忍心让她独自一人走在雨中淋雨?
“你疯了,想生病是不是?下这么大的雨也不记得带着伞。”他返回身追上她,一把将她拉进伞下,而自己却站在了伞外。
其实,雨并不是下得很大很大,只是那一刹那,让他一见钟情,让他心生怜爱,让他觉得她就是自己可以用一生去爱的人。所以,他才会说成是大雨,才会将她拉进伞下让自己淋雨,才会大声责备她却又掩饰不住对她的关爱。
当她被他拉进伞下的那一刹那,当她听到他对她大声怒吼“你疯了,想生病是不是?下这么大的雨也不记得带着伞。”的那一刹那,她惊呆的看着他,这眼眸好熟悉,深邃里藏满了焦急,这容颜好熟悉,动怒里写满了担心,这责备的语气好熟悉,连话也是一模一样。他就是我一直牵挂的前世爱人么?他就是我来人间要寻找的前世爱人么?她呆呆的看着他,许久,许久。
就在她确定他就是她前世的爱人时,就在她向他绽放笑魇,欲与他牵手共续前缘时,她看见了他的身后,一辆巨大的卡车向他们飞速驶来,她容不得细想,猛地将他推出很远很远,而她自己却倒在了车轮底下。
他被她推倒在地,看见一辆巨大的卡车撞向她的身体时,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不要——不要——他发了疯似的扑过去欲抓住她,却终究未能抓住她的身体,只抓住了她白色裙尾的碎片,他又被推倒在地。
她死了,他还活着,手心里握着一小块她的裙尾碎片,“你是我前世的爱人,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小雨。”他的耳边回响着她的声音,一切都结束在刚开始之时。天空依然嘀嗒嘀嗒下着雨,冲走了所有……
这一切他怎么能忘得了?他知道的,小雨走后的几天,他不吃不睡,整天看着小雨白色的裙尾碎片想念着小雨,想着想着他就发烧了,感觉自己离小雨越来越近了,这一切他都知道的。他的手心紧紧地握着小雨白色的裙尾碎片,他知道,他的烧退了;他知道,小雨来过了,是小雨治好的。
他起身下床,整理好屋子,揣着小雨白色的裙尾碎片向窗前走去,他要去找小雨,找他前世的爱人,他要和小雨永远在一起,不再分离……
天亮了,街上行走的人们听到一声巨响的玻璃碎声,随即看见一男子从高楼处重重坠落。雨停了,水还在流,红红的,嘀嗒……嘀嗒……
当天报纸的头条新闻写道:今清晨,一成年男子不慎从窗口坠落于地,死因不明,目前警方怀疑是自杀,案件正在调查中。
一起自杀案件的始末
人生中我意识到两个问题,一是妻子不能太漂亮,太漂亮的女人不容易把握;二是娶回的女人也不能太丑,太丑的女人碰她一下都需要勇气。
但是我意识里的这两个问题都不是绝对的,我的一生一直追求完美,理所当然地渴望人生不是虚无的,能够拥有人间最美妙绝伦的东西。拥有了最美好的东西你会觉得世间一切同样是美好的,它会让你走在阳光大道上,在光芒四射的玄晕里看不到自己黑暗中的影子。
其实,这些话不是我说的,那时我妻子在厅里看电视,织毛衣——虽然天气远没有见冷,但是妻子对事情总是喜欢早有防备,而我则在卧室里躺着,看一本不知从哪里来的没有书名已经掉了一半的旧书。上面的那些话就是书里面说的。我知道我这种躺着看书的习惯很不好,但是已经活了四十多年了,我没有一天想过要改变它,并且再也难以改变了。这时有人敲门,妻子去开门,然后我听到她高声地对我喊,老黄,有人找。
我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找我的是我昔日做老师时的一名学生,名字叫罗灿。
那年我教的是高三,罗灿是班里品学兼优的学生,深得各科任老师及校领导的喜爱。高考在即,他是最有希望上大学的,但是他却突然放弃了多年的努力,自毁前程,回家了。他放弃学业原因是校方开除了一名女孩。这女孩也是我班里的学生,叫叶小兰。叶小兰班里成绩一般,但是人却长得清纯脱俗,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震慑人心的美。这样说来她也应该是一个人才,她这种人到大城市里竞聘时装模特最合适,可惜她没有碰到机遇。她被开除的原因很简单,有一天她觉得身子不舒服,到校卫生室检查时被校医发现她怀了孕,所以被学校悄悄地送回了家。罗灿之所以平安无事,是因为学校不想减少一个大学生的名额,才没有戳穿那层薄纸。但是,他还是因为此事而放弃了自己的学业。作为当时的班主任,我做了他大量的思想工作。他不吭声,一直听着,最后他对我说了一句话:黄老师,你对我的培养所花的精力和心血,我说多少感谢的话也是无法弥补的。人生的路是多条的,是可以选择的,而叶小兰只有一个,我不能在她最脆弱、最无助、最孤独的时候撇下她,我要对她负责。
一个甘愿放弃自己大好前程也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单就这件事情的本身就足以让人感动的,更何况他还能说出了这种难能可贵的话。我没有再勉强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自己考虑吧。
教完那届高中毕业生,我便调到了江河市某机关里工作,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现在他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罗灿进屋后,我发现他学生时代的那个轮廓并没有改变多少,只是多了一些老成,多了一脸的倦容,还有些多年不见生疏起来的局促不安。
我因为还没有完全地从书中的故事情节里脱离出来,还在为那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语言忧伤。因此,有些淡淡的指着厅里的一排沙发,示意说,你坐。
妻子沏了杯茶,放到他的面前,他感激地说,谢谢!
我从茶几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他,说,来一支。
他摇了摇头,拒绝说,我不抽烟,不想抽。
他是抽烟的,只是现在不想抽。我也不勉强,把烟叨到嘴上,自己打了火,然后坐到他的对面,随口地问,小日子还好吗,叶小兰怎么样?
罗灿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好像根本上想不到我会突然问他这种愚蠢的问题。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极不自然地把眼神甩向刚进来时的那个门口,神秘地对我说,黄老师,我们到外面说好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到外面说,其实,对我来说,家是每个人谈话的最好场所,它让人觉得轻松、自如。但是,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事情是不便在别人家里说的。我犹豫着,最后还是说,好吧。
这个时候已接近午餐时刻,我们到了泥罗湾茶庄。泥罗湾茶庄是城市夜生活中许多人的去处,几乎是夜夜爆满,但是相对白天人却很少。这样也好,比较安静,空气纯净,可边品茶边说话而不受他人的打扰。
我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窗外是一片草地,长着没踝的茂盛的青草。草地是单纯的草地,没有其它的杂草,看在眼里很舒服。坐下后,罗灿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黄老师,你还记得半个月前龙山公寓的煤气爆炸案吗?
我说,怎么不记得,这可不是个小案子。
我话虽然说得那么肯定,然而对这件事情我也是不太清楚,其中道听途说的居多。我只是在电视镜头里看到那个烧焦的场面,那时场面里并没有说到关于情杀的字眼,只是说龙山某公寓的房子发生火灾,消防队赶到时公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从现场发现两具已被烧焦的尸体。火灾原因及其损失情况没有具体报道。
这次火灾引起了多种猜测,其中两种似乎特别肯定,一是关于情杀,说市化工厂厂长王建民,吃喝嫖赌样样皆能,家有妻室,却还经常在外拈花惹草,引起了女人间的妒忌,因此酿造了这次毁尸灭迹的惨案;二是关于仇杀,王建民在外招惹了别人的女人,因此为自己招徕了杀身之祸……
不论是哪一种猜测,王建民的死似乎是一件快事,据工厂职工反映,王建民对工厂不善管理,却挥金如土,好色如命,只顾自己的快乐,从来没有真正地关心过职工的生活,以致于把好端端的一个工厂变成了现在的烂摊子,工人们都下岗啦。他死了好,是天报应。
我认识王建民是一朋友要我陪他一起去吃饭时介绍认识的,饭局便是王建民做的东,那时王建民的前后左右都是女人,打情骂俏不绝于耳。他还问我需要不需要几个,他说他就喜欢这种热闹,热热闹闹的吃饭、聊天,有一群美人在身边,不吃饭也饱,这叫秀色可餐,哈,人活着多苦呀,要及时行乐,要不,人老了,不行了,准备去见马克思了,还乐什么乐?他的说话赢得了许多附和的掌声。我对他的这种生活作风没有什么好感,心想这种人迟快是会出问题的,朋友悄悄地告诉我说王建民这人身边绝对是不能少了女人的,女人是每顿的饮食,一顿不吃饿得慌。那次饭局之后我再也没有跟他有过任何的接触。
但是,这与罗灿有什么关系呢?我感到奇怪。在他略显幼稚的脸上,我看不出他哪里象个坏人。但是,我心里还是隐约的流露出了不安。
罗灿望了望窗外,草地送过来的空气很清新。窗台上,花盆里的两枝雏菊向我们招手微笑,我们因此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他凄然一笑,说,那个冤死鬼便是叶小兰。
我感到震惊,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你怎么知道?
罗灿一点也不躲避,安然地告诉我说,因为整件事都是我策划的。
为什么?我问。面前的这个人突然让我心存戒备,我们彼此虽然没有过仇恨,但是,我感到了恐惧。
你别怕,黄老师,他叹了口气,遗憾地说,要是以前我听你说就好了。
坐在我面前的并非是个无情的杀人魔王,我放下心来。我没有直接问他为什么要杀死他们,我想他想跟我说的肯定便是这件事情。因此问与不问都是一样的。我只是问,那你们的孩子呢?
罗灿激动起来,有些痛苦状。他说,我们没有孩子,如果有孩子就好了。
原来,叶小兰被开除的第二天便在家人的逼迫下到医院堕了胎。一个女孩子未婚先孕,在当时农村里是受人耻笑的,她的父母都想把事情弄得不显山露水。罗灿弃学后不久便坚决地离开了家,和小兰来到了这陌生的江河市。他们租了屋,罗灿白天帮别人收送煤气,小美人则在家里买菜煮饭,过起了甜蜜而又短暂的小夫妻生活。
后来呢?
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
大概来江河市有半年了吧,那天风大,天气陡然变冷,天空中飘荡着无数五颜六色的薄塑料袋子。这些袋子就象旗帜一样,在城市的上空飘扬。怪啊,我想,也许冷天气真的要来了。这天回家迟,透着朦胧的夜色,我在城市的小巷子里穿行。有一样东西把我拌住了,我下车朝它踢了两脚,软绵绵的,很有肉,还打着很响的呼噜,是个大活人。我想,这么坏的天气,怎么能躺在这里呢?就发了善心,把他拖上了车拉回了家。回到家里,小兰责怪我说,叫你拉煤气,你怎么拉回个醉鬼?生命是不容易的,我能忍心看着他第二天被冻死在街巷上吗?那要受良心责备的。
我太讲良心,偏偏受了良心的嬉戏,他补充说。
那晚,小兰到屋主家里借宿。我睡在床上,那个喝醉的人躺在沙发上。因为他的呼噜很响,咆哮着让我一夜也无法入睡。早上,醒了,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天。我始知他的名字叫王建民,市化工厂厂长。他向我解释说,昨天下午一帮朋友喝酒,喝到天黑,醉了,找不着路了。我说,那你为什么要喝醉呢?他说,你不懂……
我们正说着话,小兰就回来了。王建民似乎发现了一件什么异物,眼前一亮,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兰,很惊诧的样子。我想,那有这样看人的。我对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厌恶心情。但是出于礼貌,我还是勉强地向他介绍说,我媳妇,叶小兰。
小兰微笑着很有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我又对小兰说,这是市化工厂王厂长。
王建民很高兴,叹息道,想不到这江河市还隐藏着这么亮丽的女人啊!他全然忘记了我的存在,从衣服里掏出了张名片,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递给小兰,说,这是我的名片。
我感到窝火,跟他聊了那么久,他居然想不起要给我一张名片,小兰进来了,他就想起来了。我断定这家伙不怀好意。因此,他走后我就把那张名片撕成了碎片放到炉火里烧了。烧了的名片变成了一条青烟,不知跑哪里去了。
过了好些日子,小兰突然问我,那个人的那张名片呢?
什么名片?
我们救了他呢!这城里人也真是,对别人也不知道表示感激。小兰受不了这般轻视,气冲冲地说,救了他,连个屁都不放一个,我饶不了他。
救人我是不求回报的,谁没有难啊?今天没有,明天也许会有,你帮助了别人,别人也会帮助你的。我觉得这种帮助算不了什么,但是小兰说,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有人象你这么傻。
小兰说的这句话你明白了吧,黄老师。他见我抹了一把鼻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我没有听他说话。其实,这种拉家常式的谈话是极容易让我打瞌睡的。我承认。或者他认为一个老师,应该是有责任倾听自己任何一个学生的心事的,但是我并不这样认为。我呷了一口茶,出于对一名学生的尊重,我努力地提起精神装出很在乎的样子说,你继续说。
小兰第二天去找了王建民,回来时喜滋滋地对我说,我有工作了!
我不屑她的工作。一个乡下女人,能找到一个什么好工作,无非是扫地打开水之类的杂活。我并没有把它看作是一回事。可是我错了,我小看了一个女人的能量。小兰就这样每天屁颠屁颠的上班了。不久,她一小包烟一小瓶酒的捎回家来,她总是郑重地告诉我说,是客人送的。客人送的?我感到疑惑,客人给烟给酒一个女人干什么?她又不吸烟喝酒。小兰诡秘地拉着我的鼻子说,因为他们知道我家里有个爱吸烟喝酒的老公呀。看来,经过小兰,我的名声在外了。这很好,烟酒不愁,日子舒坦,我也过一下接受别人礼物的隐。想起有人会给我送礼,煤气拉起来特轻松。但是他们凭什么要给我送东西呀?小兰说,你就慢慢享受吧,少哆嗦。后来,小兰回家的时间少了,总借口工作忙,时间紧,应酬多。一个打工扫地的,能有什么应酬?我满腹狐疑,但是看着她每次回来手里的名烟、名酒,以及她温存的向你一靠,所有的怨气和疑问刹间便是烟消云散。我对她在外面干什么,确实是知之甚少,我好奇地跑到了化工厂,千方百计地打听,不得了,小兰成了工厂销售部经理了。我感到吃惊,我家祖宗八辈子也没有出过一个人,现在却在小兰一个人身上实现了。对我来说,这不知道是悲还是喜,我们乡下有句老话,叫“遇喜不惊,大悲莫伤”。总之意思是叫一个人遇事要冷静,做人要大度。但是,一个卖苦力的乡巴佬娶了个在城里做经理的女人做老婆,这在我紊乱而又措手不及的心理还是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为什么她总名烟名酒的往家里送,现在我终于是明白了。
她名烟名酒的拿回家来给你,说明她心里有你,难道你觉得这还不够么?我之所以问他这样的话,目的是想消除长久地倾听一个人说话时所带来的疲惫,以保持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这当然是好,我甚至为此产生了一些虚荣,我把家里的名烟名酒分发给我的同行,与他们一起共同享受我的虚荣。为此我获得了别人的尊重,别人的仰慕。我感受到自己的优越。黄老师,你说我这优越感是不是很愚蠢很荒唐?
喝茶,我拿起杯子说。我不再是一个老师,他也不再是一个学生,我们现在是平起平坐。但是我还是为自己的以前向他解释,我说,我作为你们的老师,只能教你们知识,做人的道理你们只能自己到社会上慢慢地揣摸了。
罗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勉强一笑,说,黄老师,你也教了我们许多,你已经尽了一个老师的责任,你是用不着遗憾的,难道你传授了别人道理,还能阻止别人不想别的,甚至不偷、不抢、不杀吗?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要是在平时,我肯定是会笑出来的,但是今天我却是真的笑不出来。是呀,我是曾经传授过别人道理,可是能在传授道理的时候阻止别人不想别的吗?也能叫别人不偷、不抢、不杀吗?这还不很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面对着的我以前的一个学生,他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杀了人。面对一个杀了人的人,我想你的神经里也会一下子难以扯出一条笑根来。他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的面部表情是否很难看,但是我知道,我心里头确实有些沉重。这沉重让我感到一个人原来他的能力是那么的有限。我拿起杯子,又想喝茶,可是茶杯已经空了,提起茶壶,壶里也是空的。我招呼服务员,再来一壶,浓一点的。
服务员来换了茶壶,随便地问,先生,还想要点别的吗?
我说,不了,要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叫你的。我只是想把她支走,好继续我们的谈话。
服务员走了,我发现罗灿额上多了一层小小的汗珠,便问,你不要紧吧?
他手往额上一抹,说,不要紧,好像有点热。
其实这天不热,昨天晚上才下了一场雨,窗外的凉风正徐徐送来,我看他是恐惧,恐惧别人会突然认出他是个罪人,所以才感觉出热来。我说,喝茶,不用急,慢慢说,这里只有我俩。
他勉强一笑,说,我不急,急什么呢?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
他说,小兰真的让我感到了她的好,我的虚荣心大大地得到了膨胀,我甚至在别人面前有点扯高气昂,高人一等似的。直到有一天,我和一朋友翻了脸,他竟指了我的鼻子说,你哼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以为你是谁,老婆在外面做了鸡也不知道。我操!我这辈子最受不了别人这样的指责,更受不了别人说小兰的坏话。我一下子冲了过去,要跟那个小子拼命。那小子看我一付气势汹汹的样子,怕了,后退了两步,说,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如果不是,你回来放我的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很沮丧。我冲过去把他揪住摔倒地上,说,你敢乱说,回头看我收拾你。
我说,看不出你的性子还那么烈。
他尴尬地一笑,说,黄老师,给你看笑话了。
我看了他一眼,吸了一口刚从窗外进来的新鲜空气,说,叶小兰自控力可能弱些。
罗灿说,黄老师,你说对了。回到家,我逼问她,她说没有那回事,肯定是别人乱捏造的。她说你是相信别人还是相信我。我说我现在谁也不相信,我只相信我自己。我把她揍了一顿,她终于说实话了。她承认和王建民上了床,还有一个银行的行长。那个银行行长叫什么来着,哦,记起来了,叫刘金福。我感到心痛,什么事不做,她偏要做那种事。她说她不是自愿的,是他们把她灌醉了,是被迫的,并且她那样做也是为了让我好,让我们的生活更好一些。你说这是话么?为了我好去跟别人上床,有这样的道理么?那时我的心冷呀,我拿了把菜刀,真想一刀子下去彼此做个了结。最后我一刀子下去了,但是,那刀子只砍在了我自己的左手指上……
听他这样说着,我注意了他的左手,发现他的左手小手指少了一截。那少了一截的手指在微微地发抖,愈合的伤口分外鲜艳,仿佛在淌着血。
我说,你没有必要那样,解决矛盾的方式是很多的。
罗灿说,一个已经受了伤的人就不会在乎再伤及自己的一根手指。黄老师,你不知道我原来有多爱她,我是甘愿所有的痛,所有的苦都发生在我自己一个人身上的,你不知道,我们初识时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那情节至今犹新,令人陶醉。
是么?我说。我不知道他们的初识能有什么样刻骨铭心的记忆,虽然我早就知道他们是一对儿,但是,学校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对他们的相爱还是毫无办法。我在学校里也从没有看见过他们有过什么样过格的亲昵,在我眼里他们是在学习上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一对儿。如果不是东窗事发,他们两个也许都会顺利地参加或者通过高考。
那是我高一的第二个学期,开学不久的一个中午到街上买生活用品,一个人被一场大暴雨围困在一只小小的屋檐下,我觉得孤独,无助。上课时间快到了,望着那不知何时才能停下来的雨水,我心里十分的焦急。那时,从路的一端过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很标致很清纯的女孩,左手一只透明的绿色夹子半抱在胸前,下身穿着一条白色露膝裤子,上身则是一件园领无袖的镶着淡红色边儿的碎花衬衫,虽然雨下得很大,但是在小雨伞底下,她的头发一点也没有乱,稠密的雨水打在了她的脚底下,白里透红的小腿已经湿透。我呆呆地望着,心想这是谁家的女孩,这么美。那女孩也朝我这边望了眼。她这一望仿佛是不经意的,但却给了我勇气。我心里一阵窃喜,好像今生今世寻着了着落,鼓足了勇气,三两下地冲破雨水的阻隔,跳到了她的小雨伞下。女孩没有拒绝,只是和我对视了一眼,把小花伞向我这边挪了挪。我发现,女孩的脸泛起了红潮,那肤色晶莹透剔,鲜嫩得象刚出笼的芙蓉蛋。我有些紧张,和她靠得那么近,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和一个妙龄女孩同在一把小雨伞下,靠得那么近,那情景让我感到很美,很浪漫。感谢那场雨,让我们从此靠得那样地近。从那时起,我喜欢上了雨水。每当那争先恐后的雨水从天而降,便会启动我的记忆,让我想起那天雨伞下的女孩,并产生一些与女孩有关的梦想。女孩是隔班的女孩,经打听知道她的名字叫叶小兰。我们见面会点头,打招呼。开始,我们是想相见却又怕相见,不经意地碰在一起时我们都会感到害羞。高二了,分了文理班,我们在了一起,接触多了,抵不住诱惑,恋爱了。
他的恋爱史就这么简单,一场雨水也能让他刻骨铭心,在我这把年纪委实是不敢拘同。但是,那雨中的一把小花伞,花伞下躲着一对腼腆的青年男女,你不想让雨水打湿我,我不想让雨水打湿你,那情那景,我想也应该是让人甜美的吧。如果他们不再是学生,我也不会反对他们的结合的。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于现在是没有关系的了。我问,恋爱的感觉很美吧?
问后我觉得自己有些笨,如果不美能让世上所有的人牵涉其中么?如果不美他会放弃学业么?只见他点了点头,肯定地说,确实是美。
他回答得那样的肯定,在我的人生中让我再次相信了爱情的魅力。
那你们是不该发展成那个样子的,我替他惋惜,你们怎么发展成了那个样子呢?我想起早上看过的那本书,里面说的,妻子不能太漂亮,太漂亮的女人不容易把握。叶小兰是太漂亮了,难道他也是无法把握得住吗?
许多东西确实不是人能想象得到的。那天,我砍了自己的手指,却把她吓坏了,她死死的拉住我拿刀的手,把刀抢了过去,然后抱住我,哭着喊着,乞求我不要那样,她发誓再也不会了,自己是受了蒙蔽,是上了别人的当受了别人的骗,今后下班了她便会立即回家,为我做饭、洗衣服,做个好女人。我说,你这样对我,还不如让我去死!随后的几天里,她紧跟着我,服侍我,盯着我,几乎是寸步不离。
说罢,他竟有些自得。断手之举,挽回了一颗准备逃离的心,似乎是很值得的。我想他一定是那种生活中特别容易感到满足、幸福的人,否则,一个人不会在自己的不幸中回忆过去某个生痛情节的时候,能流露出高兴的表情来。我又想,我们的学校那样地处理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似乎也是不妥的,一个天真而脑子里又充满梦幻色彩的少女,突然遭了学校的开除,在她心里无疑是次灭顶之灾,是残酷的。到了社会,她也许便少了许多立足的勇气。在她的家里、亲戚或者朋友间,由此而带给她的也许绝非仅仅是一种心理压力,也许还有再也无法挽回的年轻的、天真无邪的欢笑。要不是这样,他们也许还不会那么快地远离自己的亲人,来到这举目无亲的城市。此刻,他们也许和其他年轻人一样该在某所大学里读书,或者在某个单位里安心工作。那么,他们也就没有那么快地涉足社会,也就没有一个曾被学校开除过的少女在江河市里和一个厂长睡觉,接着又和一个银行行长睡觉的经历。那么,我们身边沉睡着的某种势力和贪欲还将继续沉睡,或许永远沉睡(他们这辈子也许不会抬头);那么,我们也就没有必要浪费那么多的精力,浪费那么多的资源,去认识这种势力和贪欲,并批判它们,我们的社会也许便会因此多一分的纯净,少一分的龌龊……
我们社会的某个环节出现了错误,便会牵连其他的环节……我沉浸在了自己的思考中,有些不能自拔。服务小姐进来在我的身边给我斟茶,然后指手划脚的,还说了些什么话,我全然的听不见。
黄老师,黄老师……我听见了,是过去了的声音。我醒转过来,身边的小姐微微一笑,很有礼貌地说,先生,不好意思,请品茶。
不好意思的人本是我,我动了动身子,向她表示了欠意,说了声“谢谢”。
黄老师,你没事吧,罗灿对我一笑,颇关心地问。
没事,我感慨道,这个社会变化是太快太大了,一个人想不变也难。
是呀,变化太大了,他附和着说。
跑题了,我说,刚才说那儿了?你继续说。
我也不是很急着要说,我只是怕,如果现在不跟你说,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不说,也许就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没有人会理解我。罗灿有些沮丧,在我面前腼腆地使劲绞着手指,仿佛那手指会打结一样。
那你就说吧,我说。我居然没有提起警惕,发觉他的不对来。
不几天,我家里来人,说我的父亲出事了。他抹了一把鼻子,用一种很低沉的声音说,我父亲,你记得吧?
记得,我眼睛一亮,记忆里闪过一个人的影子,我回答说,六十多岁了,身体很健壮,能挑一百多斤重的担子。
已经过七十了,他纠正我说。
哦,该过七十岁了,我不好意思地说。我犯了个小错误,事隔多年,人的岁数是不会停留在一个水平上的。
我之所以对他的父亲记忆犹新,那是因为罗灿读书时家里很穷,在学校里经常没有生活费,为了换取罗灿的生活费,他的父亲经常挑着一担子的大米,从家里走二十多公里的路卖给学校。这事不仅我一个人知道,学校里许多老师学生都知道。我为他能有这样的父亲骄傲,并心底下由衷地敬佩他的这位父亲。
我父亲是个倔强的老头子,罗灿回忆着说,一向身体健壮,七十出头的人了,可是还是红光满面,挑个百八十斤重的担子,走上二三里路也不用歇息,现在的年轻人许多都不是他的对手。我父亲还是一个很勤奋的人,每天早上起床都很早,虽然他的辛苦赚不了几个钱,生活有时还会很拮据,但他还是乐此不疲,每天早上依旧去察看自家粮食、蔬菜的生长情况,每年都会养上三四头肉猪。近年,他又迷上了饲养山羊。前段日子,我回家看了,父亲的五十多只山羊肥肥壮壮,油光发亮。要是得价,他肯定会赚大钱——要是赚了钱,他的生活必然会好些。但是,大好时光还没有享受到,他就死了……
罗灿抵不住要哭。
我感到惊愕,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
那些日子经常下雨,那天中午父亲吃了饭,就把羊群赶上了山,听我母亲说,走时他还千叮嘱万叮嘱的吩咐她要看好这个家。谁知道他的这一叮嘱竟是离开尘世的唯一嘱托。天黑时羊群都回来了,父亲却不见回来,开始以为他是去哪家串门了,但是半夜了也不见他的影子,数羊时发现那只老山羊不在。我大哥问了村里许多人见着父亲没有,大家都说没有见着,父亲也许是出事了。村里人都很热心,帮着到山里去找,山湿路滑,天亮时才在一个山崖下找到。父亲浑身是血,旁边躺着那只老山羊,父亲的手紧紧地抓着拴羊的那条绳索。大家都说,父亲一定是叫那只老山羊拖下山崖了。老山羊真的能把父亲拖下山崖吗?那时,我觉得父亲真的是老了,已经不是一只老山羊的对手。
父亲死了,最对不起他的人是我,他这一辈子从没责备过别人,或者对我说过一句埋怨的话,罗灿遗憾地说。
人的生死是个不定数啊,我也替他感到遗憾和惋惜。
我父亲死了,小兰哭得整个象个泪人儿,象自己亲爹亲娘死了一样,他补充说。
可见她还是真心要改过的。我不知道是出自于感慨还是要替叶小兰开脱,反正我想人是该有点感情的吧。
是呀,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罗灿把身子靠到了椅背上,叹息着说,父亲死了,这对我母亲的打击是太大了,不久她就病了。我们把她接到江河市来,在这里进行治疗。要知道我本身是没有钱的,治病的钱都是小兰一个人支付的,我也不知道她一下子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的钱,但我已经是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把我的母亲照顾得很好,很细致,我打心眼里已经是完全地原谅了她。
我们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年。
一年啊,难得的一年,他叹息道。看得出这是他向往的一年,这一年他肯定获得了幸福和快乐。这幸福和快乐,对任何人来说也许都是值得同情的,虽然它们只是一种生活的满足,但是这种幸福和快乐既是难得的,那么它必然也是短暂的,今后的日子肯定是不再平静的了。
要不是发生了一件事,否则我是一直蒙在鼓里,一直生活在一种虚伪的幸福、虚拟的平静里,罗灿说。
发生了什么事?我担心地问。
我的一个同行突然病了,吩咐我帮他送一瓶气给一客户。这客户住在城市的南郊,四五公里远,平时收煤气,我是决不会到那么远的地方的,看在他病得不轻的份上,我答应了。到了那里,我发现那里全是一幢一幢的别墅,花园似的,很漂亮。我按着地址敲开了那家人的门。开门的是个男人,煤气瓶把我的视线挡住了,所以我没有看清楚他的样子。我把煤气扛进他一楼的厨房里,把煤气放下来的时候,我听到楼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建民,建民”的,很亲热。那男的听到了叫声,就对我说,煤气钱放在桌子上,出去麻烦你帮关上门。我在里面回答说,好咧。那男的于是便上楼去了。
照理我是不应怀疑到小兰身上的,上星期,她告诉我,要出差,一个月。走了才没几天。但是这声音是太熟悉了,难道她出差来的竟是这个地方?好奇心促使我走了出来。我忐忑不安地跟上楼去,看见那个男人正向着叫声走去,那背影,我一眼就认出他是谁。他进了那个房间。然后我听见里面传来了铃铛般的笑声。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从那虚掩着的门里,我看见了我最害怕见到的一幕。我脑袋“嗡嗡嗡”地直响,禁不住“嘭”的一脚踢开了那扇门,我觉得自己气都要炸了!
说到激动的时候,罗灿一拍桌子,我们面前的茶杯便跳了起来,里面的茶水仿佛受了谁的指使,四下里飞溅出来。
这门外四下里都是不熟悉的人,我连忙伸过手去,压在他的手上,示意他说,冷静点。
他把手从我的手下抽了出来,蹲到了地上,双手抱头,痛哭。他边哭边说,她又欺骗了我一年。
我过来扶起他,不安地问,这样你就动手了?
我劝他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他抹了一把眼泪止住了哭,很快地平静下来。平静下来之后,他说,我踢开了门,他们惊愕得同时向我张望。由于惊愕,小兰的嘴巴张得奇大,就象一只深不见底的藏妖洞,她甚至忘记了扯一扯床上的被角,把自己泄露的身子挡住。我冲了进去拉上她就往外走。当时我想,我惹不起这城里的权贵,还管不了自己的女人么?我不顾一切的把她往外扯。我是那样的仇恨她。她简直把我当作是一个一无所知的笨蛋。我要看看她在太阳底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她欺骗了我一年。我们就要到门口时,王建民拿了把菜刀追过来,照着我的面就砍。玩了我的女人,还敢拿刀来砍我?!这老家伙,我一闪身反把刀夺了过来。我气愤极了,对着他回身猛砍,直到他倒地为止。小兰看着这突然的变故,跌坐一旁,她睁着大眼睛,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她怕得要命。也许是血把我的眼睛逼红了,望着她那一丝不挂的美妙胴体,昔日是那样的让我赏心悦目,心旌动荡,而现在,我美好的心情却被她糟糕得一蹋糊涂。我恨的就是这点。我一不做二不休,手里的菜刀毫不犹豫地在她的身子上轻轻的一划,她就象一堆烂泥似的撒落在了地上。
他的述说渐趋平静,好像所述说的是别人过去了的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人物仿佛很远,一个都与他无关。
他的残忍让我感到不安,感到陌生。我说,你不该那样。
他们活到了这个份上,也该够了,他愤怒起来,语气不容置疑。
说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下一步肯定是如何处理那两具尸体的问题,我想劝他去自首,但是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因为他曾经是我的一个学生。一个老师,难道他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学生走向死亡吗?我不能。
但是他没有说如何处理那两具尸体,他接着又给我讲了一件事情,他说他要报复。
人已经杀了,还没有报复够么?我不明白他还想报复什么?我挪了挪自己的位置。我挪位置并不表示我想改变什么,我只是觉得一直保持着一种坐姿去听一个人说话,确实是有些累人。改变一下位置,从另一角度,以增加我倾听的耐心。
我斜过身子,提起茶壶,给他斟茶。这已经是我要的第六壶茶了,中间我们各去了三次厕所,换了两次茶渣。我劝他说,喝茶。他说,不好意思,谢谢。然后礼节性地拿起杯子,放到唇边浅浅的尝了尝。我确信他并没有喝到茶。一股轻烟自他的杯子里袅娜着升了起来,水是太烫了。我这样做不过是想缓和一下刚才的气氛。有话好商量嘛,干嘛还要再闯祸呢?可是他好像故意不明白我的苦衷,决意要让事情发展下去不可。
我是太恨了,他说,王建民是死了,但是小兰也跟着他死了,他和我的妻子上了床,而我并没有和他的妻子上过床,我们没有扯平。
我觉得他有些愚昧,杀了人,还有兴趣这种男女情事。
那天晚上,他说,我到工厂门口,工厂的铁门早已关闭,看门的保安已经回自己的小房子里睡觉去了,只留下一盏昏黄的电灯守夜。江河市有很热闹的夜市,热闹的夜市让江河市的脉搏和白天一样地跳动,汽车不间断地在街道上奔跑,一群群青年男女就是在夜里也不肯放弃享受他们的快乐时光。
他的述说有些抒情,我怀疑他是在刻意美化自己的行为。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而激动,做老师时发现学生作文里的一个好词或者一句好句子的那些感觉已经远去了。我默无声息,眼睛是对着他,却是形同对面的隔墙,一样的令我木然。反正他在继续他自己的述说,虽然他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听,正如我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我是否会为他激动一样。
化工厂宿舍大院死一样的寂静,我抄方便从它的后墙翻了进去,因为曾经给王建民家里拉过煤气,他家的位置我依稀里还记得。一层,二层……其实用不着计算层数,他家的那扇独特的铁栅门,是专门向厂家订做的,到了一眼便能很轻易地认出来。但是这扇独特的铁栅门是不易打开的,除了一个钥匙孔和一只小猫眼,它对外是封闭着的。我觉得这门是让人伤脑筋的,我想过要退出,但是已经进来了。我咬了咬牙,决定试一试,原因是王建民欺人太甚了。到了门前,我轻轻地动了动那扇门,噫,门是开着的,里面的木门也是虚掩着的。我一阵狂喜,这些门好像知道我要来似的,都洞开着。趁着室外透进来的丝丝亮光,我径直地朝王建民的卧室里走去。我一点也不怕,因为我知道王建民死了。床上王建民的妻子被子也不盖,只穿着内衣、内裤四脚朝天毫无忌殚地在酣睡。可是这个女人太胖太老了,就象一头昏睡的母猪,模样确实是糟,我有些犹豫。这时我想到钱,钱是我逃生的经济支持,越多越好,何不卷了她的钱走人?我在抽屉里只找到五百元钱。就这么一点钱,也配做厂长的夫人?!我觉得不解恨,太便宜那个坏蛋了。我想一走了之,但转身望到了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这也可以让我泄泄愤。干吧,闭上眼睛,女人那个都是一样。我脱掉身上的衣服,气血一下子便涌了上来。王建民,你好好地死吧!
我拿了个枕套放在女人的身边,预防女人的过度反抗。女人象只进入了冬眠的动物,好像并没有发现我来到了她的身边。但是就在我准备开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腰不知什么时候早被女人搂着。女人醒了!我一时惊慌得滚跌下床来。见鬼了?我匆匆地穿上自己的衣服,蹑手蹑脚地要往外走。
你不想做完了事情才走么?女人说。
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诧地说。
唉,女人又叹了一口气,她说,你是想要钱吧?桌子上我还有些零用钱,在那只餐巾纸包里,你都拿去吧。
床上的女人真的醒着,但是她的请求让我感到十分的意外和混乱,我慌得头也不敢回,手脚擅抖着,客气地回答说,不了。仿佛来寻的是多年不见的远房亲戚。
走时手脚轻些,别吵醒了我那两个宝贝女儿,顺便帮我把门带上,女人最后吩咐说。
女人的吩咐让我壮了胆子。我又回转过来,我想起自己毫无阻拦的就能进来,便问,你为什么不关门?
女人冷冷地说,男人没有回家,我不会关门。
我又问,为什么?
女人叹了一口气,说,等他回来吧。
他会回来么?门外的野花野草都是鲜嫩的。我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是那么的愚蠢,那么的可怜,那么的无奈。或许,有一天,她的男人在外面玩腻了,连路边最嫩的野草也啃不动了的时候,会回来的。但是,我明白,她的男人是永远也没法再回来了。我替她的大度感到十分的伤心和难受。
我一刻也不想再在这房子里停留了,穿了衣服忽悠地闪身出去,就要走出这套房子的时候,我起了恻隐之心,把刚才的那五百元钱从门缝里送了进去。我觉得对自己男人如此痴情却又如此可怜的女人,她的钱是不能要的。
他饶有趣味地给我讲完这件事情,仿佛这是他的一个重大发现。我觉得他这是把自己送往深渊,越走越深,在深渊的井里却又有所顿悟。而关于这件事情里的女人,我想她该是早上我所看到的那旧书中的另一种女人。一个厂长和一个丑女人,中间或许会有另外的故事吧?
黄老师,你说我的灵魂是不是很肮脏?他说。
哪个灵魂都会有他自己的历史背景,要分析一个灵魂,必须先了解他的历史背景,我所认识的你并不坏,我说。我没有正面回答他,免得让他过于失望。
黄老师,如果这辈子我还有得选择,我还是选择做你的学生,认真地读好书。他惨然一笑,说,可惜我是再也无法选择了。
我说,那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后悔?
后悔有用么?
怎么没有用?你可以争取自新,我说。
可惜生活的阴影在人的心目中已留下了烙印,这辈子我想是难以磨去的了,罗灿感到沮丧,低下无奈的头。是人都是这样,到了后悔莫及的时候才开始关心自己的前途。但是,我想他也许是再也没有什么前途可想了。
这个世上,要通过别人来改变自己,也许不容易,但是自己改变自己总是会有办法的。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是想让他振作些。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从上衣口袋里揣摸了一会,拿出一张卡片,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说,王建民是个贪污犯,他有很多钱,我在别墅里找到几本存折和几张信用卡,有些用的竟然是我的名字。叶小兰居然会拿着我的名字去存别人的钱!开始我想到我会跟他们一样地去死。但是拿着这些存折的时候,我想到了自己,我的生活是那么的贫穷,那么的苦,他们却一直在享乐,在享受老百姓的血汗,他们无视人们的苦,无视工人们的下岗,他们的死是罪有应得,而我——在生活中不断挣扎的人,因为这些钱,应该生活下去。
他顿了顿,右手不停地摆弄着自己面前的茶杯,不把里面的茶水倾倒出来决不罢休似的。他的这种摆弄其实是在帮助他的思考。我知道。果然,半分钟的功夫,他接着说,我制造了一个情杀的场面。这次爆炸做得很成功,到现在也还没有人想到我会与这件事情有关。虽然如此,但是,我担心那个女人会告发我,我觉得我生活得很痛苦,每次碰到警察,看到警车,甚至听到警笛声,我的神经总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我总是提心吊胆,总想着那都是冲我而来的,他们已经发现了我。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等,等待着他们把我抓了去,然后一颗子弹,让我结束。可是,他们没有,一切都没有发生,我精神受了很大的折磨,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我想我终有一天会被他们发现的。这些钱,你帮我拿着,有空了,帮我回家看看我的母亲,她活了这么老,可我没有给过她一天的幸福,我心里难过……
罗灿说着,竟哭泣起来。
一个男人,在我的面前哭泣,我觉得这种空气会让我窒息。我把那张银行卡推回到他的面前,告诉他说,帮你回家看看你母亲可以,但是,这钱我不能帮你拿。
罗灿抹干了眼泪,神情有些漠然。他说,黄老师,你怕什么,我不会牵累你的。
正说着,有服务员进来,她帮我们换另外的一壶茶,换茶时发现罗灿的异常,微笑着问,你们在谈些什么呢,那么激动?
我回答说,没谈什么,讲一些书里的故事。
是吗?我也喜欢听别人讲故事,下次讲故事的时候别忘了也让我来听听。服务小姐笑得很甜。
服务员的说话引起了他的警惕,他把银行卡收了回去,欠意地对我说,我去方便一下。
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又独自地喝了一会儿茶,还是不见人回来,我想他不会再回来了。
回了家里,我感到了前所没有的烦恼,妻子怀着一种好奇心理,总是追问我,他做了那么大一件事,怎么会没有人知道呢?问急了,我只能吓唬她说,你再问,让别人知道了你知情不报,那你就成了包庇犯。妻子听我这么一说,就哑了声。
隔天夜里,子夜之后才睡着,可是刚睡着不久,家里的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在黑暗里,这响声把刚睡着的我们吓醒了,我看见了那响着的电话跳出来的火星。妻子转了个身,骂道,三更半夜的,谁这么缺德?
我拿起了话筒,对方便问,是黄老师吗?
是罗灿的声音。我心里很不高兴,操着沙哑的嗓音回答他说,是的,有什么事么?
他说,我很难受,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心理医生,我怎么知道他该怎么办呢?
但是我还是想了想,最后告诉他说,你要么去自首,要么好好地生活下去。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想你会这么说的。然后放下了电话。
接了电话之后,我再也睡不着,电话里跳出来的火星以及那骤然的作响,把我的脑子变成了一片空白……
许多天过去了,由于工作的原因,这件事便淡了下来。不想,一个晚上坐到电视机旁,偶然的看到一则因自杀而引起的交通事故新闻。
大意是一年青男子昨天在天桥上把刀插进了自己的腹部,然后从桥上跳下进行自杀。当时正是中午下班高峰期,桥下来往车辆穿梭如织。那自杀的男子正好掉落在一辆经过的小轿车的挡风玻上。天上突然掉下个人来,小轿车司机慌张得急刹车,尾随的车辆措手不及,造成连环交通事故……
事故的制造者是罗灿,虽然电视里报道里说死者身份目前不明,但在那清晰的电视镜头里,我清楚地认出了他的模样,他的脸向上仰着,没有一点笑容,他的血滴答滴答地象雨水一样,沿着车体滴落地上。
他没有听从我的劝说,没有去自首,也没有好好地活下去。
剃头匠哲学
刘老头是个剃头匠,每天拿着工具,咔嚓、咔嚓……给人剪头发。
他是镇上开理发店的少数几个人之一,每天清晨天刚亮便把店门打开,迎着路上早起担菜赶早集的菜农。他们一拨拨的水雾缠身,大汗淋漓,担着自家辛苦劳作的菜蔬赶往集市,争取能卖个好价钱。换了钱可以买生活用品,买生产工具,还可以存起来供女儿读书,助儿子娶媳妇。当然,也可以去刘老头那里享受般地理一次发。
剃头匠的店支在铁路旁边,每每列车轰隆驶近,屋里的窗户玻璃便响得稀里哗啦。这时,他打理顾客的头发也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留神便戳到顾客的头皮。刘老头算下来,平均每天能理十个头左右,三十年便是近十万次的数量,可以说是把小镇上的男女老少的头顶都过了一遍。所以,刘老头因阅头无数每每得意不已,职业的缘故使得刘老头对人的脑袋特别有研究。真是大千世界,无头不有:圆的扁的,尖的方的,锥体状的,多面体状的。若从形状看则有地中海式、渤海式、北冰洋式、环太平洋式、地沟式……刘老头喜欢从样式上看,归类有:前浪推后浪式、东倒西歪式、前俯后仰式、上承下接式、十面埋伏式。儿子是个机械师,有年轻人的归类想法。他把人的头发新潮地归类为:推土机式、坦克式、拖拉机式、装甲车式、压路机式、起重机式……还煞有其事地说父亲的头发明显就一敞篷跑车式,因为他的头发已现秃像了。刘老头便生气地纠正他:我的是地中海式。人的头发要像车辆,那碰到一块还不发生事故,聚在一起还不死堵。脑袋代表智慧,智慧深似大海,这样比喻才恰当。
刘老头倒不在意别人的头发长什么样,因为那多多少少具有先天因素,例如有些人天生卷发,天生银头什么的。他厌倦的是一个人的后天不勤,每每看到此类人便心烦不已。其中有长虱子的,有长癣的,有长疮的,严重一点的还是生脓的。有些人十天不整理头发便使其看起来像鸡窝,半个月不打扫就自动打结成了茅草,两个月不理睬则恶心得让刘老头感觉那简直是活脱脱一堆狗屎,奇臭无比,看一眼都添堵。他一生中最郁闷的是遭遇五次小流氓的赖帐,最兴奋的是曾给三个女人剃过光头,最惊心动魄的是一次给某酒鬼忙活完后,顾客摸着头横穿铁路,结果被呼啸而至的火车活活轧死,脑袋被辗得破碎,脑浆飞溅到刘老头的衣服上,把他吓得差点跌倒。
可理发是刘老头的职业,而且他爱这个行当。每次把人参差不齐的头发整理得清清爽爽,他便有一种自豪感,人们客气地称赞两句也会让他高兴老半天。本来打算把手艺传给儿子,没想到儿子另有所爱,死活不学这般三教九流的谋生手段。儿子的眼睛跟着汽车轮子飞快地转动早已忘了父亲是如何一剪一剪地把自己供上大学的。
刘老头是从小就袭了祖传的手艺,没想到到他这一代竟然传不下去。他也感到这个世界在翻天覆地的变化,把手艺传下去倒不怎么重要了。新兴行业像雨后春笋一样,没见得谁丢了祖传的法宝而潦倒。人们反而是热火朝天,呈你追我赶之势。儿子搞机械不理老子的那一套虽让刘老头心里堵了一阵,但他终究是明理之人:手艺混饭,知识发展。便使着一股劲儿靠自己的手艺艰难地供儿子上大学。儿子出来工作后也劝他丢了这份劳心事儿,可刘老头始终都没舍得。这至少是一个正正经经的行当,做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一下子卸掉的。卸掉后能干什么?去钓鱼、打牌还是打太极拳?刘老头才不愿意拥到那群半老不死的人围里消磨无聊。
他的朋友是经常到他店里来坐的顾客,或许他们这辈子修理头发的活计都是刘老头做的。这些熟人待刘老头下班后经常聚到一起喝茶聊天,吹牛下棋。下棋很费脑筋,刘老头从职业的角度也能分析到谁的棋艺更高超,干脆用他的话来讲:这人长了一颗不同于常人的脑袋,非常适合于下棋。当然,他也可以观其头而知哪些人是伪君子、小流氓,察其发而晓哪些人乃臭婊子、大杂种。不幸的是刘老头下棋老输,甚至是每下必输。下棋靠的是全局统筹,刘老头偶然在一本科学杂志上看到一篇关于人的左右半脑各主不同思维的文章,讲得头头是道,还扯上下象棋时脑袋的运作状态,上面还说了如何才能科学地用好两边脑袋。所以,每次在刘老头要输棋的时候,他便想到那篇文章,想着:左半脑,右半脑……嘿,左半脑,右半脑;啊哈,左半脑,右半脑……可任凭他的左右半脑如何冥想也无翻盘的良策。问题是:他总是在最后输掉棋局的人。后来,刘老头便试着找了一个精准的解释来开脱自己:脑袋就是脑袋,管它左半脑还是右半脑。我跟脑袋打了半辈子交道,还不了解,我这脑袋它根本就不适合象棋。
剃头匠刘老头的脾气其实也不是很好,特别容不得任何人说他的坏话,因此老是和老伴为些小事发生口角。老伴总埋怨他盯着年轻姑娘的脑袋看个不停,或者给小镇上一位寡妇理发也用不着这么精致。这些无中生有的猜忌让刘老头很是恼火,直到他整个人老了才让老伴放下心来,不过此时的老伴可能再也没有了兴致去捣鼓这些风影。刘老头每每受了气心里十分不畅快,直想骂人。剃头匠的口头禅有两个,一个是:娘个头!一个是:什么脑袋!刘老头要鄙视一个人必先鄙视其脑袋,他总是能找到别人脑袋的缺陷,不管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
小镇少不了剃头匠,随着社会的进步与文明,剃头匠也美其名曰:理发师或发艺设计师,理发店里也渐渐装潢得富丽堂皇。刘老头那一套推头锥加剪子的工具无异于远古时代的石刀,光是看着都让人心悬,年轻人还真不好意思把头放心地交由打理。发型一日千变,是刘老头的一副死脑筋如何拐弯也想不到的。他也想着充充电提升一下自己,还装模作样地向年轻理发师请教过。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全国大江南北经济全面开花,服务业丰富多彩起来。小镇的理发店有了新名称:XX发廊,服务有了新内容:洗头之余还加陪睡。刘老头彻彻底底地被挤出了这个行业。他整天在冷清的店里牢骚不断,愤愤不平:娘个头!老子才不屑于找一群婊子揽客,妓院还挂上发店的头衔,这不明摆着抢生意吗。不正当,不公平,不合法,而且肮脏下流。
理发店的工作挣钱并不多,所以刘老头养成了勤俭的习惯。生活需要用钱的地方无处不在,刘老头每天也眼巴巴地盼着多来几个人光顾。在他的眼中,别人的脑袋便是人民币,每次修理完后似乎是看到一张人民币的进帐。路过店门的每个人他都会留意一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脑袋上算计出一张纸币来。特别是儿子上大学那段时间,刘老头恨不得把别人的头发由长发剪成短发,短发修成平头,平头剃成光头。剃头匠的确够辛苦的,可小镇就这么小,顾客就那么些,挣这份钱急也不能,躁也不得。刘老头的脾气便变得越来越不好,天天为着钱发愁。好歹把儿子磨出了大学,自己也华发早生了。一次老伴在太阳底下给他找白头发,大呼小叫地说:老刘啊,我看以后的白头发也就不用拔了,人早晚会银头的。以前还一根根拔得过来,现在一撮撮地变色可不好弄的。刘老头还不信,拿了镜子选择角度瞅了一眼:果然,后面浓密的黑发中藏有千万根由发根白到发稍的银发。他扔了镜子,颓然地叹道:老啦!从此不再麻烦老伴徒劳地翻找华发,再忍痛拔掉。
这个发现让刘老头看作是自己老与未老的分水岭,虽然才五十刚出头。既然认为自己已经跨入了老年人的行列,他的心态也快速地老了起来。今年担心查出高血压,明天害怕弄出糖尿病,走路也小心翼翼,又没吃盖中盖牌补钙片,摔个腿脚骨折可不好说。心里也有了放弃理发店生意的念头。社会上下海大潮翻天覆地的涌了一阵,终于平静了下来,一部分人富了起来,而更多的人则摔得鼻青脸肿。儿子在这一股暗潮里侥幸没有摔断脖子,倒扎扎实实地随波逐流得了不少好处。刘老头被文化大革命的余波扫了一下,又被这股骚动差点弄成脑震荡。以前说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可如今专IT的就是比小商贩吃香。被颠覆的历史终于被历史重新颠覆了过来,知识的力量正发挥着巨大的魔力在改变着这个世界。刘老头发现省吃俭用成全儿子上大学是多么明智的做法。小镇上出的大学生屈指可数,儿子的成就给刘老头脸上增光不少。听到别人提起自己的儿子,他紧绷的脸也会笑得打颤。这是刘老头老后偶尔感到愉悦的精神源。他在脾气越变越古怪的同时却始终如一地爱着自己的儿子,但令刘老头心痛的是儿子天天在外头忙来忙去却不怎么回来看自己一下。偶尔一家人聚在一起,时间肯定也长不了。儿子在外地工作去了,和自己作伴的就真的只有老伴了。可老伴身体有老毛病肺气肿,刘老头便不时地陪她到医院抓药,这样就变成了刘老头照顾老伴的局面,时间一长也不免有不耐烦的时候。例如有时约好和别人到江边钓鱼,正好赶上老伴哮喘又犯了,刘老头不得不张罗着给老伴上医院抓药,感觉烦心不已。次数多了连医院开药的医生都和他熟悉了。
一次,这位好心的医生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地对他说:老刘,看你最近脸呈菜色,精神也不大好,我劝你下次陪老伴看病时也给自己做个检查。你也上了年纪了,若生了病早治为好,当然没病最好。记住来检查的那天不要吃早餐,喝点水就行了。
医生的话更让刘老头忧心忡忡。老伴都呈病秧子了,自己要查出个什么来那还得了。可医生的话整天在他脑子里绕来绕去,感觉医生这么职业也不是没有道理,若真有病还得早治。
第二个星期,周一一大早,刘老头扶着老伴出了门直奔医院来。上周末和儿子说了这事儿,儿子心不在焉地回应他:去就去呗,查查也是好事,身体要紧嘛。刘老头做了一个全套检查,出了这个科室又进那个科室,量血压,查糖尿、心率、肝脏等等,忙得满头大汗。当把一张表上的项目都填好后,刘老头气踹吁吁地把它送给了医生。医生正忙着,把表放好,头也不抬地说:好了,这个星期四来看检查结果吧。
周一到周三这几天很平常,但刘老头过得都不是很踏实。周四便硬着头皮和老伴到医院看检查结果。在医师的办公室里,医生在一堆文件中把刘老头的病历单找出来,敲着桌子略带沉重地地说:哦,是肝病,有点呈肝硬化。不过不要紧,需要住院几天观察治疗一阵,我建议你们现在就去办住院手续吧。
这个结果让两人都吸了一口气。老伴紧张地医生:医生,这病不严重,能治好吧。医生看着单子也不抬脸:不要紧,但要赶紧住院治疗,拖久了就会恶化,到时候就严重了。住院手续办理处在二楼拐角的第一个窗口,我给你们开个条带过去。
刘老头不明不白地住进了医院,心里还有点莫名奇妙:是不是医院把小病当大病治,捞黑钱。儿子当天就从外地赶到医院去看父亲。刘老头对儿子说:唉,我的理发店可怎么办啊?儿子着急地说:爸,你都病了,还想着什么理发店,安心地治病吧,那里我会替你处理的。当医生以通知家属的口吻把刘老头肝癌晚期的实情告诉他时,这个知识份子突然感到脑子里什么地方响了一下,人一下子就呆住了。医生在一旁冷冷地说:病人这种情况只能坚持一个月,你们准备后事吧。
最后一个月!其实只是一个星期而已,病情恶化得如此迅速。可刘老头感觉自己这一个星期幸福极了,儿子一直在一旁陪着,老伴也天天把家里煲的鸡汤啊什么的送过来。他便想道:生病也不见得总是坏事,我这病好了以后一定带他们到郊外好好玩玩。事实上,刘老头想不到的是自己的病再也好不起来了。它带来了全身的剧痛,无法阻挡的恶心,还有儿子和老伴的无限悲伤。老头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快要死了,因为自己已经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刘老头的大限已到,也就是说医生预测准备后事的话并没有错。他老泪纵横,生气地对儿子说: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才不愿意死在这所医院里。
剃头匠不再给别人剪头发了,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儿子在一旁悄悄垂泪。这一个星期饮食不好,吃不下东西,但身体剧烈疼痛后却会让刘老头沉沉睡去。一天晚上,他突然醒来,回光返照,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儿子趴在床侧已睡了过去。刘老头没有打搅他,一个人静静地坐了半个钟头。实在是睡不着,只好把儿子叫醒,想和他说说话。他讲了许多儿子小时候的故事,讲到高兴处还不禁笑出声来,手上插着的输液管子带动着输液瓶来回晃动。刘老头说到最好笑的一件事情时情绪有点激动,开始大声咳嗽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老伴和儿子正盯着他看,还有几个亲戚也过来探望他。可他不能讲话,只好把眼睛大睁着以表示他还活着,大家不必太过担心。但是,他忽然脑子里转念一想:我这样子再不说话就没有机会了。便吸了一口气说道:不要为我难过,儿子你照顾好你妈,她有病累不得……
他的话没说完便没动静了。大家以为他又晕了过去,忍不住悲从心来,泪水盈眶。可哭了一刻钟,有人发现老头子抖抖嗦嗦的好像还在说话,儿子凑近去才勉强听清。刘老头艰难地发着音,吐出了他弥留之际的最后遗言:以后,咱们家的子孙最好不要再去从事理发的职业。
刘老头的最后一句话让儿子大吃一惊。想起父亲做了一辈子剃头匠,心中一阵悲凉,忍不住放声痛哭。
这就是剃头匠的一生,平淡得几乎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他的去世不算是什么新闻,因为每天都会有人于种种原因死掉。可这里要讲的是:刘老头是个剃头匠,每天拿着工具,咔嚓、咔嚓……给人剪头发。
回到周山,当周伟书记告知“刘文革这人不错,你是否想办法让他进步一下”的事后,马水生敏感地怀疑其中肯定另有蹊跷。以周伟的脾性,刘文革这种人半个眼都瞧不上,更别说“进步”。但从周书记交待工作时的严肃态度,似乎又说明其中十分正常。作为周伟提携上来的办公厅副主任,马水生深知自己作为“秘书”,理当以最快的速度实现上司意图,才算称职。他天衣无缝地办妥刘文革的人事安排向首长汇报后,周伟只是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看着红头文件思考什么。本想得到几句表扬的马水生尽管有些失望,却也只好告别出来,情绪好长时间转不过来。正当他为自己的前途徘徊时,市委组织部长告诉他。市委开过书记碰头会,原则上准备让他去贵妃县“锻炼”。他心里一阵惊喜,这“锻炼”一词绝非小事一样,刘旷升任市建委主任后,孙力继任书记,而县长一职一直空缺,他庆幸自己跟对了人,市委书记周伟到底没有忘记自己。
几乎是在梦中,市委在贵妃县宣布了马水生任“贵妃县委副书记、县政府党组书记”的人事任命,坐在主席台上,马水生瞥了一眼坐在部门领导席上的张秋芸,心里说不出来的兴奋。但坐在会议室一角的张秋芸,脸却平平的,一缕从半墙中央窗户斜射下来的阳光洒在上面,一边颜色暗淡,而另一边则亮闪闪地撒满光晕。“张秋芸,我马水生本是贵妃飞出的金风凰,终于羽毛丰满,又回到了这方乐土,你还会拒绝我吗?”他美滋滋地想,以至于主持人宣布他表态时,开始两句竟找不到感觉,他赶忙清了两下嗓子,才心平气和地侃侃而谈,整个全场先是鸦雀无声,最后爆发一片掌声。
“马县长,”上班第三天,马水生刚送走一拨人,新到任不久的王府集团董事长刘翠花便登门拜访,“在县政府的帮助下,我们公司股份制改造已全部完成,下个月要发行上市了。”
“是吗?没想到你这个‘杨门女将’真不简单啊。”
“王府实业是全省首家餐饮业上市股票,为感谢多年来各级领导对我公司的大力支持,我准备了些原始股,敬请马县长笑纳。”
刘翠花笑吟吟地掏出一个信封压在马水生桌子上的一堆文件下面。
“刘董事长,这合适吗?”马水生想取出信封,却被刘翠花挡住手,只好忐忑不安地问。
“马县长,这些股票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不存在请你搞什么照顾,走什么后门。您放心,我们一定守法经营,照章纳税。”
“我刚到贵妃上班,无功不受禄。”
“瞧马县长您说的?这些年你虽然在周山,可公司的业务没少让您操心。别的不说,光您在这里招待人有多少回呀?再说,这些股票不只是给您一人送,市委周书记、建委刘主任都送去了。”
“县委书记孙力同志那里去过吗?你们要多向他汇报工作。”
“肯定会去的,您放心。”
可马水生万万未料到的是,王府股份有限公司开业时,会开到半中央,县委书记孙力却拂袖而去。刘翠花把他请到自己的办公室,拿着信封忧心重重地说:“马县长,孙书记本来收了我的股票,昨天却退了。”
“他怎么说的?”
“他先问王府股票都给谁送了,我说了你、周书记、刘主任的名字,他便把信封摔在地上,说我这种行为是拉领导干部下水,闹得我下不了台。”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及时给我汇报呀?”
“我怕你生气,也退了股票,不参加我们的开业典礼。再说,孙书记说了,不管企业送不送东西,县委都一如既往地支持企业……。”
“真是乱弹琴!”
马水生很生气地摔了一下门,走进餐厅,包间里,市委书记周伟红光满面,旁边的刘旷也如来佛一样慈祥,他弄不明白刘翠花这个女人使什么手段,让这些大官们一点不心疼曾经先人一样孝敬他们的大款刘达虎落平阳,甘心情愿为打败他的妻子刘翠花捧场?他隐隐有些担心,虽然脸上风平浪静,心里却猜想着将要发生的复杂结局。他的面前,满面春风的刘文革,一身“老人头”名牌西装,正在逐个给嘉宾们敬酒。
“马县长,像这个贵妃县的父母官,不能象孙力一样喝了一杯酒就犯了心脏病,急着去家里取药哟?”周伟笑眯眯地端着一杯酒,环顾四周,对他说。
“周书记,我喝干。”他只好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马县长,我老喽,以后老家的事就拜托你了。你是跨世纪的干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怎么样,喝一杯表示一下?”刘旷端着酒杯,走过来。马水生连忙站起来说:“刘老师,不,刘主任,您说哪里话,用得上学生的您尽管吩咐,贵妃县的工作还要靠市建委大力支持嘛。”
第二杯酒下肚,水生只觉得心口烧的慌。他借故上卫生间,拨通了一位在市纪委上班的朋友手机,问孙力的行踪,对方告诉他孙力的车正停在纪委大门前,可能在那个领导房子。马水生想,糟了,依孙力的脾气,贵妃的事除了向市纪委反映,弄不好他已打电话向省委作了汇报。他的心一下子烦躁到了极点,重新回到酒席上时,虽然又喝了不少酒,头部有些发昏,可心却明镜似的充满忧虑。送走市上领导后,他支走司机,莫明其妙地开车来到张秋芸的楼下。
“你又喝酒了?”张秋芸正一个人呆在家里,开门见是马水生,便捂着下鼻子,让他坐下,倒了杯水:“马市长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示?”
“秋芸,你不要这么对我说话。我是你的朋友,现在是私人交往。”
“皇帝微服私访也是皇帝,这个道理连普通老百姓都懂的。”
“可我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小县长罢了。”
“我不这样认为,在县政府,象我这样的文化局长,你手心要管几十号人,有些人狠不得给你跪下巴结你。”
“你能不能别讽刺我?秋芸,我太累了”。
马水生向一旁的张秋芸瞧了一眼,深深叹了口气。张秋芸穿着棉睡衣,显然刚洗过澡,丰腴的大腿隐约从衣服空隙露了出来。仿佛发现了水生的目光,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
“你累?世上最累的是女人。”
“你累什么?你好歹有个朱耀军在旁边,可我,名义上说是有个老婆,可周艳出国快一年了,我一个硬撑着。”
“哼,朱耀军,他都两个月未回家啦。”
“是吗?”
马水生暗自窃喜,望了张秋芸一眼,她正埋头看着电视,两个腿交叉着,很随意的晃动。穿着拖鞋的光脚也很丰腴,五个圆圆的指尖涂满红指甲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水生轻轻靠过去,把手放在她的腿面,心里紧张的打起小鼓,偷偷的细心观察女人反映,秋芸却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瞧着电视画面。马水生便大开胆子,慢慢揉搓起来,最后干脆把手伸进睡衣,在她光滑的大腿内侧抚摸。张秋芸没有拒绝,只轻轻地问“你不怕周艳知道吗?”水生继续感受女人那凉丝丝的肌肉,象是一个水利工人在撬防洪闸门,既有耐心,又有恒心。最后,他轻轻的抱起张秋芸,一步一步走进卧室……
“你是不是射进去了?”张秋芸撕了一卷卫生纸,边擦边问。
“我洗洗去。”马水生点点头,光着下身跑进卫生间,而张秋芸整理好衣服,跟过来,站在门口。
“你相信吗?我杀人了。”
“不可能的。”
“真的。朱耀军和我分居半年多了,有一天,他突然回来非要干那事,我不愿意。他就用绳子捆住我,用胶带纸糊住我的嘴,把我在家里关了一天。”
“有这事?”
“我吃饭时,趁他没注意,在他碗里放了麻药,他吃完后昏迷不醒。我就用切菜刀杀了他,拖到卫生间割成肉块,血水在地上乱流,我拖了一天都没拖净。”
“那些东西现在放在什么地方?”
“在冰箱里。”
马水生急忙跑进厨房,拉开冰柜门,食物架上只放一塑料袋子冻鱼块,什么也没有。但张秋芸的话却一句句烙进他的心,他只觉自己有些浑身冒汗。又跑进卫生间冲澡。铝合金的喷头洒着雨一样的水柱,从他的身上冲下去。他看看顶棚,看看马桶,看看墙角,尽管什么也没有,却总有血腥的东西在晃动。
“我先睡了啊。”外面,仿佛在另一个世界的张秋芸关了卧室门,整个屋子变得沉寂起来。他浑身湿漉漉的出来,一个人在空旷的客厅里,躺在沙发上,关掉灯,仿佛置身一个墓地,满心里的恐惧……
耶稣给门徒一一洗过了脚,说“我是你的主,你的老师,尚且洗你们的脚,你们也当彼此洗脚。我给你们做了榜样,你们应当学着这样作。”“……你们中间有一个人要出卖我了。看那,那叛徒之手,与我同在一张桌子上!人子固然要照所预定的去世,但出卖人子的人有祸了!”“……你们喝这个,这是我立新约的血,为多人流出来,使罪得赦,但我告诉你们,从今以后,我不再喝这葡萄汁,直到我在父的国度里,同你们喝新的日子。”
《圣经》里“最后的晚餐”故事回荡在他耳旁,被他与周伟整到渭黑当省委书记的丁治国,因政绩突出提拔到中纪委。丁治国像那个为正义甘愿背十字架的耶稣,坐在一只雄鹰背上,落在周山市政府大楼的顶层。大街上群众跪倒一片,他马水生也乖乖地匍匐于地。丁治国的训斥象《颂诗》一样绕空盘旋——“你这个心地歹毒的马水生,为了出人头地不择手段,象那个出卖耶稣的犹太人加略,被害人钉在十字架上的只是肉体,而你的灵魂却永远打入地狱。”
受难的耶稣赤裸着的身子,发射着炫目的圣光,这种光芒象一把利刃,把他的衣服剥个精光。恍惚间,他看见周伟、刘旷、刘达、刘文革也一个个跪在地上,一阵旋而风吹来,几个人一下子全都赤裸着,伏在地上发抖……
“我代表上帝宣布你们灵魂的罪行。有的人虽死了,却永远活在耶路撒冷信徒的心里。有的人虽苟活着,却逃不脱被人唾骂的渊薮。”
“上帝,我不当市委书记了,让我做一个灵魂安稳的布衣好吗?阿门。”周伟虔诚地双手合十,却被兵丁和祭司抓起来,扔进了骷髅地里,还逼着他喝苦胆调和酒,苦得他直呕吐不止。
“主啊,我是迷路的羔羊。我没有贪财,也不贪色,为什么也被道德之剑这么无情的腰斩?”刘旷跪在地上,仰天悲鸣。
耶稣的门徒没有理会刘旷的求绕,倒是马水生“呸”地一口,啐在他的脸上:“你仗着自己是老师,弄得张秋芸一辈子魂不守舍。她不从政,虽然平淡一生,总能过幸福的生活吧,你为了和丁书记斗,到处拉关系……要说我坏还不是你这个歪和尚带的?”
“水生,你怎么能这么骂老师?我不当建委主任行不行,别这么丢我的人了……”
“你貌似干净,其实内心深处早被官场欲望污染的变了模样,你的伪装连三岁小孩也能识破的,尽管这颇需时日!”
丁治国怒斥道。
“求求你丁书记,别这样不留情面好不好?我好歹有那么多部下,以后怎么管他们呀?”
丁治国便鄙夷的坐在楼顶上,学着耶稣的口吻说:“今日你要同我在乐园里了。”
刘达刚准备开腔,刘文革掀倒他抢先开口,刚叫了一声“伟大的圣主”便被丁治国放飞的鹰扑倒,变成了一只振翅逃脱的公鸡。
雄鹰载着丁治国飞走了,地上的几个有头有脸的男人忙用手捂着私处,四处寻找衣服遮丑。马水生却却被人什么人扔进了一辆没有刹车的“桑塔纳”,他坐在驾驶室里,只能不停转着方向盘,无法控制高速转动的车轮,任脚下不停地踩,只有油门很灵敏,有一次他错把油门当成刹车,刚踩下去,车子便失重似的地上腾空而起,斜穿过公路,向山下冲去。在坠毁的瞬间,他拼命地唱了几句告别人间的歌词,越来越弱。
“澎湖湾,澎湖湾,外婆的澎湖湾。有我许多童年的幻想,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
“轰”,车辆和马水生一块爆炸了!
“马县长,你怎么了?”张秋芸在卧室听见马水生拼命唱着老掉牙的台湾校园歌曲和惊恐的呼救,赶忙开门出来询问。
只见白天风度翩翩的贵妃县县长马水生,正蜷缩在客厅地板上,双眼发痴,满头虚汗。
“秋芸,我还活在世上吗?”
你是我的后尘
重度的深渊
一、爱浓
风走了,带着他的遗憾和我的叹息。他坐上了开往南方的火车,回到了他打工的城市。可是,我们之间却没有因为分别而分离,相反却更加思念对方。因为对彼此深深的理解和爱恋。风,是个很有上进心的男人,他在城市里奋力的打拼。可是,城市的压抑和孤独感,让他常常身心疲惫。他说,我是他最好的缓冲剂,会缓解他的困郁和委屈。我又何尝不是因风而快乐着自己。
健现在来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有时一个星期也看不到人影。我去过他的店里,店员们对我的含糊不清的搪塞和我转过身之后的窃窃私语,我明白了,健移情别恋了。对于我,健只是一种习惯而不是必然了。我没有去质问健,因为没有资格去质问他,因为他现在还供养着我和儿子的生活。我想就这样,清醒着麻醉吧,我选择沉默!毕竟我己是三十七岁的女人,没有了年轻的水份和娇美!随他去吧!我却每天沉浸在和风的缠绵中,甜蜜而幸福!
每天晚上,十点之后,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忙碌了一天的风,在视频里看到是那样的憔悴,可是眼神却充满着柔情蜜意。年轻的脸庞上总有着生命的冲动与活力,闪烁着撩人的光芒!他说他喜欢午夜的我,因为那时在幽暗的灯光下,我是那样的妩媚和温柔!他想立刻飞到我身边来,与我缠绵!我们就这样的相互陪伴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夜晚。由于我的腰长时间坐着会痛,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关了电脑,躺在床上发着蜜蜜的短信,继续我们的爱。
二、爱伤
有天,我好累!早早的就躺在床上。风也是,我们就你来我往的发着短信。我好像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我就给风发去信息,告诉他健回来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关掉手机,健己经来到了卧室。我看到健脸上毫无表情,麻木的脱掉外衣,躺在我旁边。我也懒得和他说话,他默默的帮我脱去我的衣服,然后,只是机械似的做着。这时手机响了,健了拿了起来,没有说话,就放下了,可是这时候的风,好像疯了,一遍一遍的打,健终于愤怒了,他跳下床,快速的穿上衣服,只说了一句,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就摔门而去,我没有震惊。我知这一天早晚会来,我早己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这样的选择了离开的方式,他可能是不想内疚吧!要把错怪在我的头上,无所谓了!
第二天,我依旧和风发着短信。可是风,却好久也没有回。过了好久,才回来一句,他好心痛,因为昨晚键的到来。我和风说,今后你就不会心痛了,因为昨晚健看到他的电话,己经决定永远的离开我了。风一听傻了,他没有想到他的冲动会有这样的后果,他打来了电话,问我怎么办?是呀,今后,怎么办?健离开了,风也不会娶我,我要怎么办?我只能依靠自己了。风却一再的承诺,他会给我未来,让我等他。我知道风爱我,可爱与婚姻是两码事,这样的爱是正常的,婚姻却会给风带来不公平,毕竟我大他十岁。
三、爱痛
风因为这件事,也整天的昏昏沉沉。以至在工作中出现了差错,公司让他暂时休养一段时间,其实也就是解雇了!风回到了他的偏僻的小山村的家里,在这期间,他不停的发短信给我,要我等他,等他出人头地的那一天。我也是热烈的回应他,其实我心里清楚的很,这一天,我可能今生也等不到了。在城市中打工的风,没有积蓄下任何钱,只是维持着生计。这让他回家之后的生活很是窘迫。有时连烟钱也要向父母要。这样我们的短信越来越少,我的感觉告诉我,我和风之间在因为钱而越来越有分岐。他想要挣钱娶我,却没有这样的能力。他苦恼而疯狂。
健自从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打电话来。我也没有去找他,因为我知道,男人的心一旦变了,就像风筝的挣脱了手中的线,自由的早无影无踪了!我开始学会喝酒了,在没有风的日子,在没有健的日子,我一个被受抛弃的女子,在孤独中享受酒的疯狂和穿刺。而且我每次喝过之后,就好想出去走走。特别是在午夜,清冷的大街上,只有我一个女子,在步履凌乱的摇摆着。这让风,好担心,总是生气却又无可耐何。因为这距离,让他常常感到力不从心。我呢,却慢慢的喜欢上这样的感觉,爱上了这酒后的疯狂。
我要开始学会自己养活自己了。我找了好多的地方,人家都不肯收。最后在一家大型超市做了一名售货员,每天要站到六个小时之久,好累!儿子呢,由妈妈照看着。妈妈最近看上去老了好多,我知道她是在为我担心,可是她也没有办法改变!儿子呢,也听话了好多!自从上次要去肯德基,被我打了一次之后,他不在提出什么要求了!我也好心痛这样的打儿子,因为从前那是他每天都要去的地方,现在却因为我,而不能有这样的享受了!我真的对不起他!可是,儿子,妈妈的苦,你又能了解多少?每晚,我都要喝酒,妈妈为了不让儿子看到我的颓废的样子,晚上就领儿子去她家里住。而我,却每天在酒中放纵着自己!
四、爱碎
一天的下午,我在超市上班,看到了健。只是,在他旁边,挎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很清纯的样子。这样的女孩子,我看了也会嫉妒的年龄。健也看到了我,吃了一惊,就从我身边走过去了。我当时没有了任何的思想,大脑里空白的可怕。过了好久,眼泪从眼角不自觉的流出,我分明看到了,十年前,我就是和健着这样的相依相偎着。可现在,一切己经过去了,只能是回忆了。晚上回到家,妈妈和儿子早走了,桌上有饭菜,我却无心吃。而是拿起了酒瓶,一口气的咽下肚里,顿时肚子像被火烧一样的疼痛,我却在这痛中,大声的笑着,流着泪。酒精让我兴奋,让我忘乎所以!我坐在大厅的地板上,一口一口不停的喝着,不知什么时候,我在迷糊中,感觉有人在轻抚我的脸。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健,他的眼里有泪水在流出。我奋力的举手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我知道这是分别的耳光,我要让他一辈子记得!我苦笑着,健痛苦的坐在我旁边,过了许久,健说,他将房子留给我,儿子暂时先让我带一段,过一阵子他和他的老婆说了之后,会领走他!我明白这是最好的结局了。我没有理他,竟沉沉睡去。醒来时,发现我在床上,衣服凌乱,而健,早己没有了踪影。在床头柜上有一打钱,我将钱用力的抛向空中,我却在这钱中,没有了自我的卑微着!
我终于失去健了。这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他的爱飞了!再怎么拉也拉不回来了,就让他自在的飞吧!风知道了这一切,他也沉默了。他年轻的心灵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显得有点接受不了的恐慌。他的承诺在现实面前,好苍白脆弱!毕竟,风还年轻,他怎可背上我这样沉重的包袱!我却总是不自主的想他,想他大大的眼睛,想他年轻帅气的脸,想他甜甜的笑!他的短信越来越少,有时我发过去,他也不回了!他是在痛苦中,做着怎样的选择?我也这样的痛苦的思考着,我究竟要他怎样做?我的风,我还爱着你。请你给我回答,好吗?如果你选择离开,请给我一个不心碎的理由,好吗?
幸福
爱情就是这样,毫无征兆的遗忘在岁月的风尘里。快乐着、悲伤着、一切的一切都只如过往云烟,曾以为永远不可能放下的那些美好,亦都随风而散了,走过了,再怎么舍不得也都只是昨天。
木醒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笨蛋,我们这辈子都要在一起。”
不知道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太过深情,还是我太过傻,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逃脱他给我设下的那样一个魔咒。
安珥总是对我说:“书淼,别傻了,如果一句话就代表一辈子的话,那世界上怎么会还有那么多人在流泪呢!”
我没有反驳,也无从反驳。
有好几个月没见到木醒了,他那倔强的神情依旧如昔,从未曾飘渺。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一年的尾声了,当他蓦然出现在我家门口的时候,我怔怔的站在那里足有半分钟没有反应过来,然后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才知道我不是在做梦。我是真的又看见他了。他瘦了。
他走进来时,怀里抱着一个女孩,带着淡淡的微笑,但眉宇间似乎透露着某种说不出来的哀伤!
“笨蛋,还好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死命的睁着眼睛,不让泪水落下。不想让他再次看见我的懦弱,因为那个怀抱不再属于我。
我对着他笑,很灿烂的笑。
“笨蛋,明天我就要和冥儿离开这了,去那个你一直向往的天地,那里有茂密的草原,傻丫头,不许恨我知道吗?记得要让自己过得开心!”
他狠狠的抱了我一下,不知为什么,我好像看到了他的泪水。
他还是叫我笨蛋,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可仅仅只是那一瞬间。
他终于还是和冥儿走了,他选择了忘记他的誓言,选择了丢弃我。
那个在梦中也念念不忘的男孩。那个曾经和我说要在一起一辈子的男孩就这样和另一个女孩走了。
很多天后的一个午夜,我和安珥说,原来一辈子可以这么快!然后我看到这个倔强的女生在抽泣,她说:“淼儿,人生有着太多的无可奈何,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笑着去接受,一辈子很远,我们的路也很长。”。
木醒走后,我没有流泪,或许痛到极致真的就成了与泪水无关的情愫了。我把自己埋在一个死角,就这样任其慢慢下坠。
在那段日子里我学会了喝酒,喝很烈的酒,酒精入喉而下的那种辛辣让我安心,这些永远也不懂得背叛。
安珥对我说:“淼儿,我看到你天性中不安分的元素了,我们都只是在这个角落游荡的灵魂,书淼,让灵魂归位,我们可以很安然的生活,木醒一定也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为你真诚的祈祷,为你祝福。”
“安珥,从第一次看到木醒,我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逃脱那样一个网,我们都太过倔强。即使知道自己只是那只扑火的飞蛾,但我们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安珥,和你说个秘密,我一点也不恨木醒,真的,我时刻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一定还在这个城市,我知道他一定在某个地方悄悄的注视的我。”
安珥没有再说什么。神情似乎在闪躲。
一个人的时候会静静的想他,想曾经一起走过的每个角落,想那个叫冥儿的女生,我是认识冥儿的。她是个可爱的女孩,有着干净的皮肤,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心痛到没有知觉。
安珥她们在酒吧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趴倒在了桌上,不哭也不闹。安静的似个幽灵。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感觉全身在发抖,冬天的风冷冽的让人连睡觉也不安稳,蓦地间又想到了那个在雪地里为为我披上大衣的男孩,眼角有点泛酸。拿起手机,我打了电话给安珥,“好冷,安珥!这个冬天好冷。你说我会不会在某一个寒冷的早上就再也醒不来呢?”
“淼儿,别胡思乱想,再睡一会,我一会就过来陪你。”
安珥是和阿新一起过来的。我什么也没说,曾以为再也不会流泪的我却紧紧的抱着安珥哭了,甚至没来得及理会一旁的阿新。
“淼儿,你为什么总是让人担心呢?如果木醒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说他会有多难受呢?”安珥急忙打断阿新。“阿新,木醒已经走了,和冥儿一起走了,不要再提他了。”
“可是我看淼儿这个样子我真的不?”
“阿新,你答应过木醒什么的,你忘了吗?”
“你们两到底在说什么啊?阿新,你答应过木醒什么?你快告诉我啊。”
“淼儿,没什么,木醒是让阿新好好照顾你,是吧?阿新。”
“是啊,木醒走的时候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的。”
说不出来为什么,总感觉她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淼儿,别再折腾自己了,你说你这是何必呢?木醒已经走了。放了吧,别再这样让自己伤下去了。”我看到了安珥眼中的无奈,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迷离。
一直都不喜欢冬天,因为怕冷。
安珥说那是因为你缺少安全感。我明显感受到了她话语里的潮湿。
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做同一个梦,在梦里我又看见木醒了,他被一个面相狰狞的人拽着往一片迷茫的森林中走去,我伸手去拉他,可当我的手伸过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消失了,我站在原地使劲的唤他,我喊到喉咙嘶哑,木醒也没有再出现。很多次我从梦中挣扎着起来,再也无法入睡。
那种不安让我无措起来,木醒一定是出什么事了。想到那天阿新和安珥的吞吞吐吐,内心的不安愈加强烈。
顾不上老师还在上面唾沫横飞,拉起背包就往安珥的住处跑去。
在半路上却碰到了冥儿。
我拉住了她:“你不是和木醒走了吗?你怎么可以在这。木醒呢?”
冥儿什么也不说,只是站在那里哭泣,极像个委屈的孩子。然后,她留下一句话就踏上出租车走了“淼儿,对不起,他以为这样你就可以忘了他,然后好好的重新开始生活。他就可以走的很安心了。你想知道什么,就去问安珥和阿新她们吧!我不能告诉你,我答应过木醒的。”
才到安珥家门口的时候,我就听见了安珥在房内哭,阿新也在。
“淼儿,你怎么过来了?”安珥迅速的用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安珥,快告诉我木醒他到底出什么事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虽然她极力想要镇静,但眼角的泪水却泄露了她的恐慌。
“安珥,我求你了,你快告诉我啊。”
“安珥,我们告诉淼儿吧!淼儿有权利知道的啊。”
“你们快说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淼儿,木醒根本就没和冥儿一块走,所有的一切都是木醒为了让你能忘了他而编出来的。几个月前,木醒被检查出患了急性白血病,他怕你为他伤心,所以就和冥儿演了这样一出戏试图让你忘了他。”
“淼儿,对不起,我们不该瞒着你的。”
白血病,血癌。
脑袋里霎时一片空白,整个人像是脱线的风筝一样,瞬间没了方向。
“淼儿,你没事吧!”
“快告诉我木醒现在在哪?”
“他现在在市中心医院,刚他妈妈打电话过来说木醒快不行了,正在抢救。”
平生从来没有这样恐慌过。看着生命在一点点流失,而自己却什么也不能做。
我们到达医院的时候,木醒还在急救室没有出来,他妈妈告诉我们,木醒已经进去快5个小时了。
我在急救室门外朝西方跪下,我要替木醒祈祷。妈妈曾说过,对着西方祷告,天上的神灵就可以听到你的心声,实现你的愿望了。“木醒,你一定要醒过来,你说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的,我们的一辈子还没开始呢!你怎么就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呢?老天!你一定要保佑木醒平安无事,你拿我的生命去换吧!老天,你一定不会这样残忍的,对吗?”就这样我一直跪在那不停的和老天说。
不知道是老天最终被我给烦的没办法了,还是我的虔诚感动了他。
木醒被抢救过来了。
谢谢你!老天,谢谢你给我们再次相见的机会!
木醒比我上次看见他的时候更消瘦了,唯一没变的就是他的神情依旧闪烁着倔强。
从醒来后,他一直淡淡的微笑。不知为什么,看到他故作的淡定,心痛的无处可逃。
在一旁傻傻的看着他流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笨蛋,有句话想和你说,放在心里很久了。你要不要听听呢。”
“恩”。
“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啊!”
“好,不生气!”
“傻丫头,你哭起来好难看!”
用手用力的擦掉了眼角残留的液体,看着他傻笑。
“笨蛋,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吗?不许伤害自己。你知道吗?这段时间听安珥她们说你天天把自己搞得很憔悴,我心里好难受,真想跑到你面前把你狠狠的揍一顿。”木醒说着把我拉了过去。
“既然知道我这么难受,为什么还要继续骗我呢?”我死死的抱着这个男孩,可他是那样的瘦弱,就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在风里一样。
天知道此刻我有多么的难受!
“对不起,淼儿,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曾以为我那样做的话,你不会那么难受了,可以把我从你的记忆中删除。”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太多的悲伤无处释怀。
木醒对我说:“淼儿,我会永远陪着你,就算有天我真的不再醒来,我也会化为满天繁星中的一颗,一直看着你走下去,直到你成为老太婆,直到你再也走不动。所以淼儿,你一定要快快乐乐的走下去,把属于我的那份幸福一起过完,笨蛋,知道了吗?你一定要过的幸福。”
“恩,我一定会好好的,但你也要答应我快快让自己好起来,好吗?我们一定会一起幸福的,一定会的。木醒,你答应过我的啊!”
“我答应你!让自己赶快好起来,我们还要一起漫步沙滩呢!”我看见木醒笑了,极像个孩子。他知道我是真的答应了,我会好好替他走下去。
木醒最终还是走了,带着那么多的不舍,带着我们的回忆。
“淼儿,答应我,请允许我把我们所有的记忆都带走好吗?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会再带着我们经历过的所有点滴找到你的,下辈子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淼儿。”这是木醒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木醒,我答应你,让你把所有的都带走。一定会有下辈子的!”任由泪水滴到他的脸上。
木醒走的时候极为安详。他知道我答应他的一定会做到。
木醒走后,我狠狠的哭了一场。算是我们记忆的告别!
然后对安珥说:“安珥,我一定要让自己快乐,木醒在看着我。”
年少的执着,都只是我们梦中的向往。
我答应了阿新,让他做我的守护神。
我对阿新说;“阿新,这辈子我是你永远的天使。下辈子,木醒一定会找到我的。”
“淼儿,这辈子我一定好好的守护你,让你把木醒的幸福一起过完。一定会有下辈子的,下辈子,我祝福你们!”
不要哭
在这里我暂且叫你小小吧。小小,看着你哭红的双眼我心好疼,这样可爱的你怎么会那么多的伤心?小小的心里怎么也背负着那么多的伤痛?听你说了那么多,我心里真的好疼啊,我也好恨啊,为什么这样沉重的东西要那样压着你,你能背负的起吗?你能抗起来吗?你心灵的伤口什么时候能愈合?而你的泪,又什么时候才能不流下来呢?暂时都不会额,小小的心是软的,是脆弱的,伤了便不再会像从前那样的完整,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的平静,小小,宝,你不要哭了,因为我也想哭了……
错误的时间让你遇见了他,遇见了你最爱的人。他是你的劫,你遇见他便是没有躲过命运的安排,不想你哭的,可是没有人能拯救你,除了他。他走了,也带走了你的天堂,你强忍住不哭,可是有用吗?没有啊,你仍旧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的想他,想起你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于是你笑了,笑着笑着却有泪流下来……你真的是被他伤了,宝,你委屈了。
虽然见面时间不长,却在你心里划下了伤痕,曾经的甜蜜此时都成了让你哭泣的种子,你哭的那么伤心,那么可爱的你原本不应该这样子的,可是你是实实在在的哭了,眼睛哭红了,心哭疼了,揪在一起,心里想的都是他……你说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带给你的回忆,你忘不了,你也不想忘记……他牵着你的小手过马路,在挤公交车的时候他总是能挤进去,而小小的你却总是被挤下来,呵呵,好甜蜜,是吗?即使站的时候他也抱着你,小小的你在他怀里笑的那么的开心,那么的幸福!你们一起去看电影,在路上,他背着你,在他不算强壮的背上你是不是也偷笑了呢?晚上你和他躺在操场上一起数星星,所有单纯浪漫的事你们的都做了,他是你故事里的主角,什么时候都不会变更。所有的所有,是那么的短暂,是那么的幸福,你的心疼了,碎了,是因为他走了,不回来了,他放弃你了,他丢下小小的你独自走了,那么远,仿佛相隔了一个世界……你累了,你说你累了,你要睡了,可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在被窝里独自掉眼泪,你的泪水是不是浸湿了枕头……
你说他带给你的一切,你一辈子也忘不了,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爱情,可是这次却疯狂的爱着一个人,你不后悔,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你愿意,所以你值得!宝,你让人心疼。
每天你都盯着手机发呆,你期望他发信息给你,说一声:乖,我想你了。可是没有,没有啊。他离开你走了,换号了,你不敢给他新号发信息,呢?晚上你和他躺在操场上一起数星星,所有单纯浪漫的事你们的都做了,他是你故事里的主角,什么时候都不会变更。所有的所有,是那么的短暂,是那么的幸福,你的心疼了,碎了,是因为他走了,不回来了,他放弃你了,他丢下小小的你独自走了,那么远,仿佛相隔了一个世界……你累了,你说你累了,你要睡了,可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在被窝里独自掉眼泪,你的泪水是不是浸湿了枕头……
你说他带给你的一切,你一辈子也忘不了,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爱情,可是这次却疯狂的爱着一个人,你不后悔,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你愿意,所以你值你就傻傻的给他老号上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你那小小的心,不知道他会不会疼惜小小的你,希望他会回来找你,带你走,不管哪里,你都跟着他走。
我一直听着这首歌,我想在你心里或许每天都在这样默默的对他说:你知道我等你好久了吗?
小小,你那哭红的双眼让人心疼,你小小的背影让心揪心,大大的眼睛里不该被泪水装满……我祝你,你一辈子也忘不了,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爱情,可是这次却疯狂的爱着一个人,你不后悔,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你愿意,所以你值得!宝,你让人心疼。
每天你都盯着手机发呆,你期望他发信息给你,说一声:乖,我想你了。可是没有,没有啊。他离开你走了,换号了,你不敢给他新号发信息,呢?晚上你和他躺在操场上一起数星星,所有单纯浪漫的事你们的都做了,他是你故事里的主角,什么时候都不会变更。所有的所有,是那么的短暂,是那么的幸福,你的心疼了,碎了,是因为他走了,不回来了,他放弃你了,他丢下小小的你独自走了,那么远,仿佛相隔了一个世界……你累了,你说你累了,你要睡了,可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在被窝里独自掉眼泪,你幸福!希望他放弃你真的是他的错,希望他会回来找你,再次把你拥到怀里,那时你就在他怀里痛快的哭一次吧。
祭
一、
总是在子夜,夜凉,如冰,冰山。想起我逝去的爱情,仿佛看见冰山上有一座孤坟,有碑,无文。
没有合适的语言可以描述,是语言的贫乏吗?一向认为爱情如诗,如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可以讲清楚的还是诗吗?可以表达的还是爱情吗?
一只狐,曾为爱情殉葬,那只是故事,凄绝,美艳。曾经,也想做那只狐,怎奈,修行不够,尘世的风将我吹入凡间。于是夜里多了一个鬼魅,四处游荡,寻觅爱情,寻找那个在人间时的爱人。
终于有一天,找到了。而我,可以幸福的躲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快乐的生活,拥妻抱子,恬淡的画面让人感动。这时的我没有了嫉妒,没有了羡慕,因为我是空气,我能看到他,他看不到我。他踢了被子,我不能为他盖上,他游戏,我也不能为他把烟点上。天亮了,我的灵魂回到了壳子。游离是辛苦的,所以,每天,每天,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成了一只提线木偶。
喧嚣的闹市,只一回眸,犹如阴阳转世,我知道,我完了,那个索命的冤家到了。
二、
当那白色绝尘而去的一瞬间,我听到心碎的声音。我不愿忘记,也不能忘记的日子从此定格,那个给了我爱情的人又一次与我擦肩而过了,永远的。
我爱这个男人,那么深那么深。我会原谅他一切的伤害,包容他一切的无奈。不是因为他不再回来,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再原始不过的爱。愿意在一起,仅此而已。原来,在一起是奢侈,现在,也不过是梦境罢了。
我想祭祀这爱情。
我回到那个梦开始的地方,站台。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仿佛这样可以将岁月踩在脚下,可以将流年斩断,一切枉然。那些定了格的镜头一幕幕的在眼前,闪过了这幕,跟来了下一幕。聪明的,你告诉我,如何应付?如何删除?
到这里吧,我关掉爱情的开关,从此作别爱情。
别了,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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