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尔的父亲欧仁尼·居里[4]是个医生,而且是医生之子,他对自己的姓氏知之甚少,对原籍阿尔萨斯又是新教徒的居里家族也不甚了解。尽管其父定居伦敦,但欧仁尼·居里却是在巴黎接受的教育;他在巴黎学习自然科学和医学,并在格拉蒂奥莱附近的姆塞恩实验室担任教辅人员。
欧仁尼·居里医生人品极好,但凡与他接近的人都很敬佩他。他身材魁梧,年轻时大概是个金发小伙儿,一双美丽的蓝眼睛,即使到了垂暮之年,仍旧目光炯炯、闪闪发亮。这双眼睛透着一种稚气,既流露出善良又透着聪颖。的确,他智力超群,对自然科学情有独钟,颇有学者风度。
他虽然想终生致力于自然科学,但却不得不放弃这一计划,这是因为婚后带来的家庭负担以及随之而来的两个儿子的诞生。因此,为生活所累,他不得不从医。然而,他仍在临时地进行一些实验,特别是结核接种,在当时,对这种疾病的病原体尚未确定。直到晚年,他都对科学极其崇敬,无疑也在为未能专心进行科学研究而感到遗憾。居里医生对科学的用心使他养成了远足的习惯,常常去寻找一些植物和用于实验的动物。对大自然的热爱也让他从内心深处对乡村生活有着明显的兴趣。
医生的行当收入一直很微薄,但他却在从医中表现出了忠心耿耿和大公无私的优秀品质。1848年革命期间,他还是个大学生,但共和国政府却给他颁发了一枚荣誉勋章,以表彰他在救治伤员中的“勇敢卓越的行为”。2月24日那一天,他自己也负了伤,一颗子弹击碎了他一部分颌骨。稍后不久,在霍乱猖獗期间,为了照顾病人,他搬到了巴黎的一个医生全都走光了的街区。巴黎公社时期,他在自己的公寓房内建起了一个急救中心(位于维奇达雄街),附近就设置着一个街垒,他就在那儿抢救伤员。他的这种公民责任心以及他的激进的信念使他失去了自己的资产阶级顾客。这时候,他接受了保护低龄儿童服务中心的巡回医生的任务,使得他可以在巴黎郊区生活,其环境、空气对他以及他的家人的身体健康比住在城里更加有利。
居里医生的政治观念很坚定。生性是个理想主义者的他,却热情洋溢地喜欢上了启迪了1848年的革命者们的共和理论。他与亨利·布里松及其一派的人结下了友谊。他同他们一样是个自由的思想者和反教会者,所以他根本就没让自己的儿子们受洗,也没让他们信奉任何宗教。
皮埃尔·居里的母亲克莱尔·德普利是普托的一位企业家的女儿;她的父亲和兄弟们因有多项发明创造而在工业界颇有名气。她家祖籍萨乌瓦,由于1848年的革命对企业造成的重创而家道中落。企业的倒闭,再加上居里医生生涯中的挫折,使她和她的家人一直过着比较困苦的生活,而且新的困难还不断地出现。皮埃尔·居里的母亲尽管生在一个富裕家庭,但却以平静而勇敢的心态接受了摆在她面前的这种困难的生活条件,极其忠贞坚强地相夫教子,渡过难关。
尽管雅克和皮埃尔成长的家庭条件很不富裕,而且困难重重,但是,家中却洋溢着一种温馨和睦、相亲相爱的气氛。皮埃尔·居里第一次跟我谈起他的父母时对我说,他们“相敬如宾”“恩恩爱爱”。他们的确如此。父亲欧仁尼有点专断,思想总是非常明快而激越,罕见的无私,不愿也不懂利用自己的关系去为改善家庭的生活条件而谋点私利,对妻子和儿子们有着温馨的爱,对有求于他的人总是不吝帮助。母亲克莱尔个子矮矮的,性格很开朗,尽管因为生了两个孩子身体受到影响,但她总是快快活活、无忧无虑的,把自己那简朴的家收拾得干净整洁,让人喜欢登门。
当我认识他们时,他们住在苏城的萨布隆街(今之皮埃尔·居里街),是一座老式小房子,位于一座美丽花园的绿荫深处。他们的生活很平静。居里医生因工作关系得四处奔波,或在苏城,或去附近地区。工作之余,他便看看书或侍弄他的花园。每个星期天,一些近亲和邻居常来拜访;地滚球和弈棋是当时最受欢迎的娱乐活动。亨利·布里松时不时地也跑到这个宁静的退隐地来看望自己的老战友。无论是屋里、园中还是屋主们,都给人一种怡然宁静的深刻印象。
皮埃尔·居里于1859年5月15日诞生。他的出生地面对居维埃街的植物园。他的父母亲当时就住在那儿。他父亲当时在姆塞恩实验室工作。他是居里医生的第二个儿子,比哥哥雅克小三岁半。关于他在巴黎的童年生活,他的印象并不太深刻。然而,他却在对我讲述巴黎公社、他家当时住家附近的街垒战斗、他父亲的急救中心以及父亲在两个儿子的帮助下抢运伤员的情况时,却是记得非常清楚。
1883年,皮埃尔·居里离开了首都,同父母一起住到郊区去了。1883年到1892年住在丰特奈·欧罗斯;1892年到1895年我们结婚的那一年,住在苏城。
皮埃尔的童年完全是在自己家里度过的,他从未进过学校。他的启蒙教育先是母亲后是父亲和哥哥教的,而他哥哥自己也没学完高中课程。皮埃尔·居里人虽然聪明,但却根本不能很快地适应学校的正规课程。他的脑子爱幻想,受不了学校强加的知识灌输。他感觉跟不上学校的那种教学方法,这往往被人认为他头脑有点迟钝。他自己也认为自己脑子笨,而且还常常这么说。可我却觉得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我倒是认为他自童年时起,智力便高度地集中在一个特定的事物上,直到获得一个确切的答案为止,无论外界环境如何,他的思路都不可能被打断和改变的。很显然,这种特质的思想可能蕴含着很大的发展前途,但是同样明显的是,对于这类的智力,公共学校中是没有任何的教育体系为之服务的,其实这类智力不在少数,比乍看起来的要多得多。
对于皮埃尔·居里来说,非常幸运的是,尽管如大家所见,他不可能成为一个优秀学生,但是他父母头脑非常清醒,了解他的这种困难,所以并未强迫自己的孩子入学,否则他的智力发展会大打折扣的。尽管皮埃尔·居里的启蒙教育非常地不正规和不完整,但是它却也有其好处,用不着对其智力加大压力,从而因条条框框、成见偏见而损伤了智力。皮埃尔·居里因这种极其自由的教育而始终感激和怀念他的父母亲。他在自由中长大,在乡间的远足中增长了对自然科学的兴趣爱好,并从乡下带回一些植物和动物供他父亲做实验用。这种乡间漫步是他或同家人一起或自己独自做的,这大大地有助于在他的心中激起对大自然的热爱,一直到他生命结束,他都保持着这份激情。
能够了解大自然的孩子很少,因为住在城市里再加上传统教育等人为条件的限制的缘故,而皮埃尔·居里能够与大自然亲密接触,这对他的思想观念的培育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在父亲的指导下,他学会了观察事物,并能正确地表达出来;他还学会了辨识巴黎附近的动物和植物。在一年的不同季节里,他知道可以在森林里和草原上,在溪流中和沼泽地,发现什么动物和植物。上述这些地方对他特别具有一种不断更新的吸引力,那儿生长着奇异独特的植物,还有许许多多的青蛙、北螈、蝾螈、蜻蜒以及其他许多空中和水里的“居民”。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抓到他感兴趣的东西。他大胆地把一只小动物抓在手里仔细观察研究。后来,我俩结婚以后,在我们一起外出散步时,如果我反对他把一只青蛙抓在手里,他就回答我说:“不,你看它多漂亮呀。”他散步回来也总是要带回几束野花来。
因此,他在自然科学方面的知识长进很快,同时对数学的基础知识也掌握了不少。而文史方面的知识却大大地忽视了,他主要是通过阅读来掌握这方面的知识的。他父亲知识面很广,自己有一间书房,藏有许多法国及外国作家的著作。父亲自己也对文史知识很感兴趣,所以知道如何与儿子们交流沟通。
快十四岁时,在皮埃尔·居里的教育上出现了一个非常可喜的机会,他被委托给一位优秀教师培养。后者名叫罗贝尔·巴齐尔,教授皮埃尔·居里基础数学和专业数学。这位老师很善于启发学生,对他十分关心,督促他努力学习,他甚至帮他提高拉丁文,因为皮埃尔·居里的拉丁文学得很差劲儿。与此同时,皮埃尔·居里与老师的儿子阿尔贝·巴齐尔结下了友谊。
毫无疑问,这番教育对皮埃尔·居里的智力有很大的影响。它使他的智力在增长,使他的才能在加深,而且使他意识到自己在科学方面的能力。皮埃尔·居里在数学学习上极有天分,这特别是反映在独到的几何概念和对空间的善于思索。他很快便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而他所热衷的这些学习是他的巨大乐趣之一,因此他对他的这位老师一直心怀感激。他跟我讲过一个情况,证明他自那时起就不满足于单一地遵循一种学习计划,而是偏离计划,进行独立思考。他对刚刚学会的行列式理论非常着迷,便着手画一个类似的图,那是三维图,他试图发现这些“立体行列式”的特征与运用方法。不用说,他小小年纪,掌握的知识又不多,这么做无疑是他力所不能及的,但是,他的这种设想却很有特色,说明他的创新精神在萌芽。
好多年后,一心想着对称问题的他,给自己提出这么个问题:“人们难道就找不出一种普通的方法来解随便一个方程式吗?一切都是一个对称的问题。”他当时尚不了解能够使他接触这个问题的伽罗瓦群[5]的理论。后来他了解了结果,以及五次方程情况下的几何运用。
多亏了数学和物理方面的飞速进步,皮埃尔·居里十六岁时获得了理科的业士学位[6]。自此,对于他来说最艰难的阶段越过了:从今往后,他就可以一心想着在自由选择的科学领域通过个人的独立的努力去掌握知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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