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叫尔音，镶白旗人。阿玛是豫亲王多铎手下的一名武将。母亲是蒙古人，从小生长在科尔沁草原。

    阿玛十七岁的时候，便随着豫亲王出征。阿玛勇武，立下赫赫战功。可是，扬州十日的时候，阿玛却违反了军令。他被除了旗籍，回到了科尔沁。虽然，先帝后来恢复了阿玛的旗籍，但是他的子女却不能参军和选秀。我和阿玛与额吉一块儿生活在科尔沁，那一段儿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其实，我对额吉没有太多的印象。三岁多的时候，她便离开了我们。我只记得她很美丽，尤其是那双眼睛，像草原上初升的月亮。

    阿玛对我很好，他是个沉默的人，喜欢一个人坐在草原上拉奏马头琴。声音呜咽，如泣如诉，引来骏马在远处的哀鸣。年老的外公说，阿玛是在思念额吉，他的琴声便是他说不尽的相思。那个时候我不懂什么叫思念，只知道拉琴时的阿玛很难过。我也从小学吹笛子，只是那时我吹奏的乐曲，只有音而没有情。

    两年以后，阿玛也去世了。外公年迈没办法抚养我。他把我托付给他的妹妹，我叫她姑姥姥。姑姥姥是位美丽的妇人，她从小侍候一位格格。后来那位格格成为了庄妃，再后来，成为了现在的太皇太后。

    姑姥姥在我七岁那年带我去了京城。我到的那天，京城下了很大的雪。白茫茫的雪，将人世间一切的好与坏都覆盖了。我对京城的街道没有太多的印象，只记得那日的冰糖葫芦是火红色的。舌头舔上去，微微有些凉，当然还有酸和甜……

    京城的中心是另外一座城池。姑姥姥说，它叫做紫禁城。在那儿有很多很大的房子，红色的墙上铺着黄色的琉璃瓦。

    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孩儿。他比我大几岁，英俊的小脸上满是泪痕。我知道他一定是和我遇到了一样的事儿。否则，他怎么会哭的这样伤心。他说，他叫玄烨。我说，我叫大妞……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玄烨就是当今的皇上。这里不仅仅是一座城，更是整个国家权力的中心。多少人想在这里拥有一席之地，又有多少人窥于太和殿上的那把龙椅。而我，只想快乐的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像当初在科尔沁草原一样……

    由于太皇太后的庇护，那些年我的确过的很好。在这尔虞我诈的宫里竟然也找到了一些温暖与平静。太皇太后待我如亲孙女一般。苏麻姑姑也当我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当然，玄烨待我更好。在我面前他从不像个皇上。那些属于帝王的隐忍与威仪他从不在我面前显露。他曾说过：大妞，你是我今生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不管我走到哪里，回头的时候，请你都在那儿。大妞，你像一盏温暖的橘色宫灯，将我的世界一点点照亮……

    没错，玄烨一直叫我大妞。虽然太皇太后给我取名叫尔音。可玄烨还是喜欢叫我大妞，就像我在心里默默叫他玄烨一样。玄烨说，大妞是我告诉他的名字，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玄烨每次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总是深邃难懂。我不知道他的用意。其实，是我不想知道。我没有他说的那样好，更没有他说的那样坚强。很多时候，我也需要一盏灯，在我无助的时候，为我照亮……

    我还记得玄烨大婚前的那个黄昏，我们一起站在午门的城楼上远望。他说，明日的这个时候，他就要成婚了。他的皇后会坐着凤辇沿着午门一直进到紫禁城来。我那时真的为他高兴。我说，听说皇后赫舍里氏优雅贤淑，定会是个好皇后，好妻子。

    玄烨没有说话。那时，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太阳都落了下去，只剩天边那一抹光晕。

    忽然望着远方的玄烨缓缓开口，他的声音里有一丝难掩地沙哑。他说，大妞，赫舍里只是我的皇后，却不是我结发的妻子……

    我那时真的不懂玄烨话里的意思。康熙四年，我还不到九岁。我只是单纯的为玄烨大婚的事儿高兴。可惜，待到我懂得他话里意思时候，却发现一切，早已来不及……

    再后来，我遇到了纳兰成德。在一个花开春日的黄昏，我们一起站在桃花树林里。树下的纳兰成德竟比那灿烂的桃花还要美丽。那美丽灼伤了我的眼，亦灼伤了我少女的心……

    也许，是纳兰成德忧伤的神色吸引了我。也许，只是那日的桃花太过美丽。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小鹿乱撞。少女的心思，在那一刻如春草般偷偷发芽儿。可惜，我们之间横亘了太多，最主要的，便是这道红墙……

    后来我才知道，这道墙关起来的不仅是我，还有纳兰成德真正思念的人……

    如果，人生只停留在初见的一刻；如果，我们不要知道的太多；如果，时光可以回转。是不是人生的伤悲就没有那么多？

    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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