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尔音喜欢在黄昏的时候独自去西北角的城楼。那落日的余晖将天地间的一切镀上一层橘粉。那些个光影慢慢扫过对面儿的景山,又慢慢地四散开去。偶尔,尔音也会吹一首曲子应和着这落日的美景……
这几个月,宫里发生了很多的事儿。既马常在的承瑞阿哥亡故之后,惠贵人的承庆也跟着去了。尔音这些天一直陪在惠贵人身边儿。惠贵人很难过,每日皆是以泪洗面。尔音还清楚的记得她抱着承庆时,承庆可爱的模样。那眉眼儿,那鼻子……现在都化成了灰烬……
伤心的事儿多了,才会触物而生情。这落日的余晖下就站着两个同样伤心的多情人……
尔音站在城头,缓缓地吹起一曲《鸿雁》。笛声在落日时分更显得旷远。这首曲子是尔音和她阿玛学的。那时,他们一家人还住在科尔沁草原。
阿玛很喜欢用马头琴拉这首曲子。黄昏的时候,悠扬的曲声响彻整个科尔沁草原。雁群随着琴声在空中变换着队形。在落日的余晖下慢慢飞远……
可是如今,只剩下尔音一人站在这城墙上。那孤苦凋零的心境渐渐升起。一行清泪沿着尔音的脸颊缓缓流下,那笛音也随着尔音的心境变为哀怨。一时,那只离群的鸿雁似要吐血而亡,吹笛子的人也控制不住笛音的走向。
忽然,城下传来一阵悠远的箫声。它适时地打断了笛音中那一份哀痛。即将吐血的鸿雁又被拖上了青天,与天上的雁群一起,飞向了天边那一抹紫罗兰色的光晕……
尔音朝城下匆匆望去,原来那吹箫的人竟是纳兰成德。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在这儿?是刚刚出宫,还是准备进宫呢?
纳兰成德没有穿马褂儿,青蓝色的斜襟布长衫披在身上。他的腰间还挂着两个青色的荷包,一对儿金色的络子绣在上面儿。看来他不是刚出宫,可也不是要进宫的样子。难道纳兰成德是特意站在这城下,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见见他的表妹?
此时,纳兰成德也望着尔音。清瘦的面庞映在落日的余晖里。那一份惆怅缓缓从他身上流过,徒留下那微微蹙着的双眉。纳兰成德的手中紧握着玉箫,那玉箫在夕阳下越发清透。尔音在纳兰成德的眼中竟看到了疼惜,那是一种对深爱之人说不出口的疼惜……
“多谢公子——”尔音在城墙上大声喊道,守城的侍卫们纷纷望向尔音。尔音没有在乎那些异样的眼光。她顿了顿,接着喊道:
“公子,既然知道哀音做不得,又何苦做那杜鹃啼血的诗词。有些事儿,已成定局!公子又何苦执着着……”
尔音的眼睛微微发红,在夕阳的照应下竟有一种绝望的美感。她的声音亦在风中微微颤抖着,似离群的鸿雁长叹般的哀鸣。
纳兰成德看着城上的尔音,今日的她有些许的不同。有那么一刻尔音的身影和表妹的重合。那一声声泣诉般的劝说,似千万根直插在胸口的绵针。
纳兰成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举起手中的箫。一首《画堂春》在纳兰成德的嘴边缓缓流过。恍然间,城上城下的两人竟然站到了一起。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这首词是纳兰成德写的。尔音第一眼便认出了它。当时,它夹在曹寅的书里,曹寅还骗说是他写的。可尔音一眼便看出来了,这绝对是纳兰成德的笔墨。词中那令人艳羡又哀婉的一对儿,恐怕就是纳兰成德和他的表妹。
尔音听惠贵人说过,纳兰成德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两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只是命运弄人,生生的拆散了他们。这命运便是身为旗人女子的悲哀。待选秀女是每个旗人女子的宿命,逃脱不了,也无法逃脱……
惠贵人还说,尔音长得很像他们的表妹,只是性格略有不同而已。尔音也记得,初次与纳兰成德相遇的时候,他也差点把她错认成那个表妹。那么,纳兰成德此刻眼中的疼惜,到底又是为了谁?
“冬郎……”
尔音曾听纳兰夫人这样唤过纳兰成德,她也好想这样当面的唤着他。可是,那一份女子应有的矜持让尔音不能这么做,她只好这样在心底默默地唤着。
“冬郎……你的表妹是待选的秀女,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紫禁城了。冬郎……你又何苦这般哀怨,执着地诉说着这凄婉的离情……”
天空中的晚霞慢慢退却,那一抹粉色的光晕在天边不肯落去。几颗星星已经爬了上来,可是那落日的余晖还是不肯全部散尽。它们也贪恋着天幕,执着着不肯撒手。正如这天幕下的两个人,皆因执着而簌簌地流着泪……
“冬郎……到底你眼中看到的是我,还是你那个久未谋面,却相思不已的表妹……”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