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我叫乌雅文芳，满洲正黄旗人，阿玛是护军参领威武。额娘是官氏晚春。她是阿玛的继室，她的闺名很美，听说人更美。

    我对额娘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她在我两岁的那年便永远的离开了人世。哥哥们都说我长得很像额娘，因此他们都十分疼爱我。

    但是，最疼我的却是大哥，他并不是额娘的儿子。大哥是阿玛的原配所出，据说还比额娘大上几岁。额娘进门的时候，大哥还在国子监读书。那时的他是个翩翩少年。

    关于额娘的一切都是大哥告诉我的。他说，额娘像暗夜里绽放的牡丹，行走在最美的月光里。我不明白大哥的意思，只觉得那样的形容很美。他也说过我像牡丹，只是没有这样美丽的形容词。其他的哥哥都说我像大朵大朵的芍药，艳丽迷人，香气环绕。我说，那种俗艳的花儿怎能配得上我。我是这世上最美丽的牡丹，高傲的，绝不低头的牡丹。

    我曾问过我的大哥，额娘为什么会叫晚春。大哥说，额娘出生的时候就是在一个晚春的夜里。那晚的夜色很美，有荼蘼花的香味。我也曾问过大哥，我为什么会叫文芳。大哥说那是我额娘起的，她希望我的人生可以像花儿一样芬芳。

    我的哥哥们是乌雅家的骄傲，他们个个英武，长相俊俏。大哥和二哥已经在朝中任职，都是勇猛威武不可战胜的武将。乌雅家只有两个女孩儿。我和我的妹妹乌雅文萱。虽然我们的名字只差一个字，虽然我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但是，我很讨厌这个妹妹。甚至是记恨。因为是她夺去了我额娘的性命，还夺走了我阿玛全部的爱。

    我虽然有着美艳的外表，虽然有着哥哥们的宠爱。可是我是多么渴求阿玛的关爱。哪怕一点点而已……

    我还记那年的中秋，秋草微微的枯黄。我大概只有六岁吧，或者更小一些。我一个人站在大门口的柱子边儿上，等待从关外回来的阿玛。那日我等了好久好久，才看见阿玛骑马归来。

    我看见阿玛在高高的马上微笑，那笑容里满是温暖。阿玛下马朝门口走来，他伸出双臂，像是准备迎接女儿的拥抱。我很开心，快步的朝阿玛跑去。可是，阿玛却从我身边直直走过。甚至没有看我一眼。我很诧异，小小的身子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那坚硬的地摔得我好疼，可我来不及哭泣，急忙转身回望。

    原来，又是那个乌雅文萱！阿玛正温柔地抱着她，逗她欢笑。而阿玛也温柔地笑着，他的样子是那样的慈爱。

    我当时便大哭了起来，想把心里的委屈统统掏出。那样丑陋的乌雅文萱凭什么得到阿玛全部的宠爱，我才是这个家里最美丽的公主！像牡丹花一样高傲的公主。

    我哭的很大声，那哭声阿玛不可能听不见。可是他却没有管我，只有家丁欲要扶我起来。可是，我哪里肯依。我要的是阿玛的关爱。我继续更大声的哭着，不依不饶，撕心裂肺。

    阿玛终于回头看我，却只撂下一句冷话，便抱着乌雅文萱转身离去。阿玛说：“真是宠坏了。”

    我还记那日的我哭了好久，一直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家丁也不敢强行拉我，一个个的皱着眉头不知如何是好。我想问问阿玛，我哪里被宠坏。我只是想得到阿玛注意，这么做有什么错吗？我也是他的女儿呀，为什么他的眼里只有那个乌雅文萱。家里人都说乌雅文萱是祸害呀，她已经害死了两个人啦。其中一个还是我额娘呀，阿玛，那可是你的妻子呀！

    我一直坐在地上哭个不停，任谁来规劝都没有用处。直到大哥回来了，我才愿意从地上起来。他温柔地抱起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我感到很安全，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梦里，我梦见了额娘。她的确很美，像月光下夜游的牡丹。她也像阿玛抱着乌雅文萱那样，温柔地抱着我，嘴里还唱着最动人的歌谣。那是一首摇篮曲，满族的妇人都会歌唱。可额娘唱的最好听，像月光下树林里的夜莺……

    是乌雅文萱方死了我最爱的额娘。所以，我有一万个理由恨她。尤其是她渐渐学会了伪装，那幅虚伪的样子，让我恨之入骨。

    乌雅文萱总是在人前装作一副贞静温柔的懦弱模样。可我知道她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她的心里住着一个比恶鬼更可怕的东西。乌雅文萱只是在装模作样，蒙骗家里那些善良的人。可惜，只有我一个人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她在家里越来越如鱼得水。家里人都夸她乖巧，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所以，我打了她。狠狠地扇了她的耳光。一下一下用力的打着，拼尽自己全身的力气。阿玛知道以后，自然狠狠地责罚我，他命我跪在祠堂一天，不准吃喝。哥哥们替我求情，可是阿玛无动于衷。我早就猜到了，阿玛像来这样护着乌雅文萱。而我，是那个多余的。

    那日，我真的很痛快，这都是乌雅文萱应得的。虽然阿玛的惩罚也很重，可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因为我打了乌雅文萱，恨恨地，狠狠地打了。

    后来，阿玛竟让我们一同进宫。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丫头养的东西也配进入紫禁城，这样的祸害早就应该除掉。可是阿玛还是那样的坚持。好啊，从小到大，阿玛都是这样的护着你。等到了紫禁城，阿玛便鞭长莫及。

    紫禁城是讲门第的地方，还有一点便是女人的容颜。我知道我的美艳是最好的武器。我要用它征服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听说他也是个翩翩少年。像大哥一样英武不凡。我要把乌雅文萱狠狠地踩在脚下，让她这辈子都好过。

    可是，还没等到皇上的召见，我便听到风声有人要害我。告诉我这信儿的人是庶妃张氏，她生的皇长女前些日子刚刚去世了。她来找我的那天还穿着素青色的袍子，脸上甚至没有施任何粉黛，那样子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宫里的妃子。其实，我和她并无交集，这女人怎么会告诉我如此重要而隐秘的事儿。我问她是从哪得来的这个消息，她没回答，只说是一个比我俩身份尊贵的人。我当时并没有多想，只是按照她话去贿赂萨满巫师。对了，这事儿还牵扯到我那个“妹妹”乌雅文萱，其实，它也是个好机会。

    当晚，皇后娘娘便派人来了。事情和庶妃张氏告诉我的一样。我成功的让乌雅文萱去了辛者库。那里是这个宫里最可怕的地方。原来在这宫里想绊倒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人这么容易。紫禁城还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那个清晨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刻，哈哈，乌雅文萱，我要看你怎么死在我的手上！

    我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我以为乌雅文萱会在辛者库受尽折磨而死。没想到初三的这天事情会突变，反而是我这个胜利者摔倒在地。

    哼！我怎么能容忍你们这般的凌辱。从小到大我都是最尊贵高傲的公主。大哥说我是这世上最美丽的牡丹。牡丹怎能容忍自己的花瓣掉落到泥里。

    我拔出额娘留给我的银钗子，那是额娘留给我的嫁妆之一。大哥说我戴那钗子很好看，所以我从小便一直戴着它。那钗子的柄细长细长，锋利的钗尾亦绽放着光芒。我要把它插到自己的喉咙里，我绝不会让高贵骄傲的自己低头。就让那些红色的花瓣在空中自由的飞舞吧，那些花瓣，红的妖娆。

    可是，我恨啊！我恨乌雅文萱虚伪的表情。她此刻定是在笑呢，却装出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哼！你们这群愚蠢的人啊，统统被她的外表骗了。只有我才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却要这样随风而去了。你们会后悔的，这一屋子的蠢人！

    “乌雅文萱，我恨你！我要你夜夜生魅，子女互相残杀，不得安宁！”

    银钗子插入了我的喉咙。奇怪，为什么一点儿也不疼？我只觉得身体变得轻飘，周遭的一切慢慢模糊。我看见红色的花瓣从我的喉咙处飞出。好吧，那些红色的花瓣，你们为何如此耀眼的绽放。是为我的死心有不甘吗？算了，美丽的花瓣，至少我赢得了骄傲！

    渐渐地，我看见了额娘。她就站在前方宛若月下夜游的牡丹。她向我招手，脸上亦带着笑，那笑容好温暖，包围在我的周遭。

    额娘，你要等等我啊！额娘，你要牵起我的手啊！额娘，你要抱着我，唱这世上最美的童谣……

    “悠悠啊哄着啊，额娘的宝贝快睡吧。快快啊长大啊，额娘的宝贝多好啊。

    轻轻啊微风吹，小鸟儿也要把巢归。额娘的宝贝啊，你快快入睡。

    宝贝啊快快睡，长大了就去把鹿追。额娘的宝贝啊，你呀快快睡。

    哗啦啦河水流，鱼儿啊成了队。额娘的宝贝啊，你快快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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