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音陪着大皇太后到达宴会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到了。各种橘色的宫灯把整个大殿照的通亮,倒真有些金碧辉煌的感觉。皇上和皇后娘娘坐在台上中间偏左的鸾榻上,中间偏右的位置上则是太后娘娘。她是先帝爷的第二任皇后,亦是皇上的养母。只是自从先帝爷去了以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常年只呆在寝宫礼佛,很少在后宫走动。尔音也只是小时候和她有些来往,近几年很少看到她出寝宫。
台下的人自也是分两边而坐。左手侧的是王亲贝勒、朝中重臣。右手侧的,则是后宫妃嫔和那些诰命夫人。她们各个珠翠华服,锦衣玉饰。争奇斗艳的,好不热闹。
尔音扶着太皇太后居中坐下。今日的尔音穿了一袭嫩粉色的宫衣,她略施粉黛,眉眼儿间贴了一瓣儿小小的桃花,倒颇显得几分俏丽可爱。尔音朝台下望去,只觉一阵目眩。那些妃嫔夫人们的珠翠晃得尔音睁不开眼睛。
皇上见太皇太后到了,便宣布宴会开始。皇上自是要说一些恭祝的话,那些话不过是成套的,也没什么新意。尔音一句也没听见,她的思绪还停留在上午的事儿上。从玉容那儿离开以后,尔音的心就没有放下过。这阵子的事儿绝对是一连串儿的阴谋,不仅卷进了乌雅文萱也卷进了玉容。只是不知道这幕后的主使者是冲着谁来的。又是谁主使了这一切呢?况且,乌雅文萱始终是一个隐忧,把她留在玉容身边,尔音着实不放心。那乌雅文萱是扮猪吃老虎的主儿,自己都反复着了她的道儿,何况玉容?这样一想,尔音更加担心玉容了。她只觉得四处嗡嗡作响,好不难受。
“太皇太后,尔音觉得有些不舒服,想下去歇歇。我叫春来来换我陪您,好不好?”尔音小声地在太皇太后耳边说到。
“是不是又病了?你前些日子才刚好,今儿早上又那样的跑出去,都没穿件儿厚衣裳。皇上给你送去的衣服你也没要。这么个小人儿也忒犟了些……”
尔音没想到,她这一句话倒招来太皇太后这许多话来。还好歌舞已经起了,周遭的人都在看歌舞,没有留意她们。不过太皇太后的这些话句句是关心,让尔音觉得心里暖暖的。
“太皇太后,那尔音……”
“大妞,怎么了?”
尔音还没有说完,玄烨的话便打断了她。只见玄烨望着她这边儿,脸上有几分担心。小桂子抱着衣服回来的时候,玄烨很是诧异。可是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儿,他也不好问什么。后来,回到了乾清宫,玄烨才反复的问了小桂子事情的细节,他才恍然大悟这问题出在了哪。
说真的,玄烨当时的心里真是很难受。可德福说,或许尔音介怀的只是“娘娘”这个封号。玄烨这才缓和了不少,他仔细想想,觉得德福这话说的有道理。尔音从小在宫里长大,尤其她又和慧妃那样要好。前几天皇后宫里的事儿听说尔音也在场。她怎么会愿意卷入这后宫女人间的纷争之中。玄烨自认为他的后宫还算平和,可这里毕竟也是后宫啊,在平静的水下也会有暗流涌动。
“没什么。”尔音淡淡地答道。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从心里没打算给玄烨好脸色。尔音这是故意的。她想和玄烨还是保持距离的好。宫里的流言蜚语可也能要人命的,她可不想因为几句流言再招人记恨。尔音至今无法忘记李贵人轻蔑的眼神儿,还有王佳凤儿那表面客气实则嘲讽的语气。
“哀家听说尔音前两天病了,是不是还没好?”太后娘娘也朝尔音这边儿看过来,她轻声问道,语气沉稳却无力。
“多谢太后娘娘关心,尔音已经好了。只是刚才来的时候可能又受了些风寒,现下有些头晕。”
“头晕就下去歇歇吧,这一年到头的,也难为尔音帮着我们在太皇太后面前尽孝道。你是我从小看着大的,不难受的紧了,也不会开口说的。”
“多谢太后娘娘关爱。那尔音就先告退了。”说完尔音向太后娘娘屈膝行礼,又朝太皇太后福了一福。
太皇太后和太后都点点头,尔音悄悄地从台山走了下来。
玄烨的心里有些讪讪的,他看出来尔音这分明是在躲着他。看来上午的事儿着实让尔音不知如何是好。算了,这层纸由他人捅破了也好,这样至少他和尔音之间还有转还的余地。玄烨一直盯着尔音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人群里。
皇后娘娘也在一旁一直盯着一个人,只是这人是她的叔叔索额图。只见索额图朝着皇后娘娘微微点点头,似是在说明白了的意思。自从索尼去世以后,赫舍里氏就由索额图当家了,这些赫舍里氏堪称荣耀,而索额图的职责就是把赫舍里氏的这份荣耀一直持续下去。
尔音缓步走下台子。她依旧觉得有些晕晕的。只见前方一个小丫头迎了上来,尔音一看,原来是惠贵人身边儿的樱桃。惠贵人临盆在即,这宴会自是没有来参加。怎么樱桃反倒跑来了,莫非是和玉容的事儿有关?
“尔音姐姐,我家夫人有请。”
“夫人?纳兰夫人吗?”
“是,尔音姐姐这边儿请。”
尔音跟着樱桃,一边儿走,一边儿忖度道:怎么纳兰夫人这儿巴巴的让樱桃来请?看来是惠贵人派来樱桃来,和纳兰夫人说了什么。估计八成儿是玉容和乌雅文萱的事儿。不知纳兰夫人会怎么和她说?
尔音跟着樱桃朝那边儿的角落走去。她遥遥地看见纳兰夫人独自坐在一张案几旁。纳兰夫人依旧让尔音觉得很亲切,在这样的佳节里可以和纳兰夫人一见,让尔音觉得很幸福。
“夫人。”尔音走了过去,她规矩的行礼。这是一份说不出口的眷恋,像女儿对待娘亲一样。
“尔音来了,坐。”纳兰夫人拉着尔音坐在了她的身旁。她握着尔音的手,就像是我着自己的女儿一样。
“夫人,你的脸上为何有些隐忧?出什么事儿了吗?”
“我刚才听樱桃说,这些日子宫里出了点儿事儿。是和一个叫什么乌雅文萱的女孩儿有关。我家玉容却又和她牵扯了关系。我好担心,玉容她没什么心眼儿,从小都是个善良的孩子。尔音你也知道,毕竟玉容无父无母,又在我家呆了那些个时候。我一直当她亲身女儿,不想让她出差错啊。”
尔音自是明白纳兰夫人的意思,她的心里竟然升起一丝愧疚。就像做错事儿的孩子,着了母亲的担忧,尔音的心底自是不好受的。
“夫人放心,这事儿尔音必定想办法保护玉容的周全。话说回来儿,这事儿也是尔音的过错。是尔音连累了玉容。”
“尔音别这么说,就算真是尔音牵连了玉容。我想,尔音也不是故意的。那日,我听你大哥哥提到过,尔音和我们家玉容一见如故。这些日子在宫里,玉容也多亏了尔音你的照顾。”
尔音的心头一紧,没想到纳兰成德竟然在纳兰夫人面前提到过自己。只是这提及,还是和玉容绑在一起。尔音也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欢喜还是伤心。
“纳兰公子近日可好?尔音似乎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他最近挺好的,在为今年考举人的事儿做准备。每日早起都和曹家的寅儿一起去国子监读书。听说徐大人很器重他。比他阿玛管他还紧些个。”
“那也难为纳兰公子了,能把汉人的学问学的这样好。又不能荒废了骑射,当真是辛苦。”
“可不是,我也常说他差不多就好。可这孩子要强,事儿事儿都要做到最好的。今儿个我好不容易把他拉来了,希望他能放松放松。你瞧,他和曹家的那孩子在那儿呢。”
尔音的心又是一紧,没想到纳兰成德也来了。她顺着纳兰夫人的手指望了过去,心里的小鹿也随之怦怦的跳了起来。
只见纳兰成德和曹寅坐在了一起,他们两个正在互相倒酒。今日,纳兰成德穿了一件儿暗红色的对襟儿袍子,领口儿褐金色的纽扣儿与袍子上的祥云图案交相辉映。曹寅则穿了一件儿藏青色的,上面儿套了一件儿深褐色蝙蝠图案的坎肩儿。两个人大约都有些醉了,微红的脸上蒙着一层笑意。他们彼此互看着,也没说话。那桌上的菜似乎没怎么动过,唯有酒两个人一杯一杯的接连喝着。
尔音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纳兰成德这是心有苦而说不出啊。否则,他不会拉着曹寅如此的喝酒。这样一杯一杯的喝酒分明是想醉啊。尔音在心里默默地叹道:公子,岂不知借酒消愁愁更愁的道理?哎,倒也难为了曹大哥,这样舍命的陪着。
“尔音?”
“嗯?”尔音这才回过神儿来,她看着纳兰夫人温柔的笑意,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刚才一定是自己的眼神太过专注,这样的心思被人家的额娘都看出来了可如何是好。尔音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再也不出来才好。真是丢死人了。还是先找个其他的话题把这事儿掩饰过去才好。
“夫人,怎么没见玉容。这些日子不见,玉容也一定很想夫人呢。”
“哦,玉容病了。刚才派来个小丫鬟回我的。我还想明儿进宫来看看她呢。这孩子畏冷,秋冬两季是最难熬的。”
“病了?”
尔音有些吃惊,从咸福宫回来的时候,玉容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病了。尔音望了一眼对面儿的纳兰成德,心下便了然了几分。玉容这病十之八九的是心病。恐怕,纳兰成德此会儿的借酒浇愁也与玉容这病有关吧。尔音收回目光,心下却渐渐凄然。她觉得眼眶里有什么在打转。尔音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可不想在纳兰夫人面前就这么哭出来。那样儿的话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以后还怎么和纳兰夫人见面。
“夫人,尔音还有些事儿,先走一步了。望夫人切莫见怪。”尔音站起身来,屈膝说道。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里还是有些沙哑,但愿纳兰夫人没有听出来,只当是伤寒未愈才好。
“尔音也要多注意些身子,我瞧着你又瘦了。”纳兰夫人温柔地说,言语里的关怀让尔音觉得很温暖。
“夫人告辞。”尔音规矩的行礼,她低着头,此时那泪珠儿已经滚落。尔音自己也不清楚此刻是为了什么流泪,是为了纳兰成德和玉容,还是为了纳兰夫人的关心。又或者,只是为了自己的那点儿不能言说的私心……
就在尔音望着纳兰成德的刚才,尔音没有注意到,台子上也有一双眼睛在望着她。同样的深情,同样的不忍,同样的微微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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