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乾清门儿的时候，尔音才突然想起来。曹寅前儿个是跟着太皇太后和皇上一起去的汤山，此刻怎么可能在乾清门儿。尔音轻轻地摇了摇头，笑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何时开始，连记性都跟着变差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儿准备离开乾清门。就在这个时候，尔音忽然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那声音里有几分急切，亦有几分关怀。
“尔音姑娘——”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给人一种温暖的安全的感觉。尔音回转过身儿来，只见穆克登正朝她走了过来。
“怎么是你？有事儿吗？”尔音仰着头，随口问道。
“哦……没什么……”穆克登黝黑的脸庞上显出一点儿红晕。他刚才看见尔音的身影从乾清门儿前经过，便突然很想叫住她。可是，现在叫住了，却又不知道要和尔音说些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尔音有些不耐烦了，她瞪着穆克登，没好气儿的说。
“……嗯，就是说……你的那个食盒儿还在我那儿呢。都大半年了，一直没有找机会还给你。今日你有空吗？我去拿来还你。”穆克登本来有些结巴，忽然想起那个食盒，于是顺水推舟的说了出来。
“哦，那个食盒啊。不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送你也行的。我待会儿有点儿事儿要出宫一趟。今日还真没工夫儿的。”尔音不疾不徐地说道，此刻她心里正在盘算着还能找何人陪她去汤山。
“出宫？这都申时了！”穆克登好奇地问道，语气里有一丝关心。
“诶……穆克登！”尔音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望着穆克登急急地说道：“你是不是要换班了？待会儿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不如，你陪我出宫一趟吧？”
尔音语毕，笑看着穆克登。眼前的穆克登不正是陪她去汤山的最好人选。虽然，他的性子太耿直了些，又常常喜欢和尔音斗嘴。但说实话，尔音其实并不讨厌穆克登。她觉得这个男孩儿并不是坏人。
“我是要交班了，待会儿也确实没什么事儿。可是你一个宫女，可以随便出宫吗？”穆克登十分怀疑地看着尔音，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因为穆克登一直觉得尔音十分冒失，私自出宫的事儿，尔音是做得出来的。
“……你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吗？我自然是有出宫的令牌的。难道我还能私自出宫不成？”尔音没好气地说。她自忖，自己再怎么调皮任性，也不至于私自出宫啊。这个穆克登也把她看得太胆大妄为了些吧。
“哦……有令牌就好，那你等我一会儿。我陪你去。”穆克登放心地说道。他朝尔音点了点头，便又进了乾清门儿。尔音站在乾清门前等了一会儿，只见穆克登从门里出来了。他换下了侍卫的衣服，穿着一件儿寻常地天青色的锦袍。那锦袍一看就是江宁送来的缎子，上面儿绣着团纹。华贵中不失英武。
尔音愣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穆克登穿常服。这件衣服很是好看，尔音忽然在心里描摹，若是玄烨穿在身上会是个什么样子？
穆克登和尔音并排走着，他们一路向东，朝东华门的方向走去。布泰应该已经派人在那边儿给尔音备好了马，去汤上的路虽说不远，但也不近。
“尔音姑娘，咱们这是打算要去哪啊？”
“去……去汤山。”尔音小声地说道，声如蚊蚋。她的眸子一沉，似是在回想着什么。
“去汤上？那前儿个怎么不和太皇太后、皇上一起去呢，这会儿子又跑去做什么？岂不是多此一举？”穆克登好奇地问道，他有些搞不清状况，随意地搔了搔后脑袋。
此刻，尔音的心里像一团乱麻一般。她一想到一会儿要见到玄烨，心里就止不住的难过。还有赫舍里姐姐的病，还有马常在的蛊毒，还有……尔音厌烦地看着穆克登，她突然地对穆克登不耐烦地大吼道：“……你别问了，一个大男人好多话呢。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只跟着就是了！”
尔音说完，瞪着一旁的穆克登。只见穆克登黝黑的脸上憋得通红，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地面。
“那个……”尔音见穆克登没有说话，只是脸红红的朝前走着。尔音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刚才是自己一时心情不好。毕竟穆克登也是堂堂三等御前侍卫。尔音如此数落他，的确不甚妥当。
“那个……我刚才有些着急……那个……你别往心里去……那个……对不起……”
尔音结结巴巴地说道，她越说声音越小。尔音斜眼看着穆克登，她有些担心穆克登真的会生气。
只见穆克登的脸更红了。他勉强地笑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大声儿地吼他，的确让他一时缓不过神儿来。
“那个……你不会这么小气吧……这就生气了？”尔音见穆克登没有反应，接着说道。
“……怎么会？”穆克登腼腆地笑笑。“我只是没见过哪个女孩儿像你这么凶的。你吼人的时候儿，样子还挺吓人的。”
“我……哪有很凶！”尔音气鼓鼓地说道，她有一些不服气的说道。
“你现在就挺凶的！”穆克登一脸严肃的说道。
“你……我……”尔音被穆克登弄得说不出话来。她瞪了一眼穆克登继续朝前走去。
穆克登像丈二的和尚，一时摸不着头脑。他又搔了搔后脑勺，跟了上去。
尔音和穆克登走到东华门的时候，尔音不禁愣了一下。因为等在门口的牵马人竟然是布泰。尔音没想到布泰会自己过来，只见布泰捧着个包袱朝尔音这边儿望过来。
“布泰，你怎么亲自过来了？难道……”尔音急走了两步，来到了布泰的面前。她抓着布泰的胳膊，着急地问道。忽然，尔音想起，身后还有一个穆克登，便把要吐出的那半截儿话又咽了回去。
“你别担心，没事儿的。我只是不放心别人而已。给，这是你要的男装。”布泰把手中的包袱递给了尔音，他的双眸有些尔音看不懂的颜色。
“布泰……我刚才……只是心里有些别扭……”尔音小声地说道。
“……别说了尔音，是我今天过分了。以后在你面前，我一定还是那个坦率的布泰。”布泰认真地说道。他很为那会儿的自己生气。说实话，今天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也许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那种说话的方式。不经意的，便对着尔音也如此那般的用了起来。
“布泰……”尔音望着布泰，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她也明白布泰今天不是故意的。可是尔音的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尔音……你快去换了衣服出宫吧。”
布泰边说，边扫了一眼尔音身后的穆克登。尔音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没给穆克登和布泰介绍。
“布泰，这位是富察·穆克登，御前侍卫。一会儿他会陪我去的，你不用担心。”尔音说完，又转向穆克登：“穆克登，这位是布泰公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富察公子有礼。”布泰恭敬地行礼问候。
“布泰公公有礼。”穆克登回礼道。
“布泰，你再给穆克登找匹马来。我去换衣服。”
尔音朝布泰说道。布泰对着尔音点了点头，便大步地朝北边儿走去。尔音抱着包袱，也朝一旁的小房子里走去。那里是平日给守门侍卫们准备茶点的休息房，一般是没有人的。
尔音换好衣服从房子里出来。她看见布泰已经另牵着一匹马站在穆克登面前。两人似乎在聊天，脸上的表情很是轻松。
“你们在聊什么？”尔音走了过去，柔声地问道。
穆克登回过身儿来，他因眼前的人而愣住了。黝黑的皮肤泛起了红色的光晕，衬在天青色的袍子里煞是可爱。穆克登的眼睛忽然变得深邃，他望着尔音一眨不眨。布泰给尔音找得这身儿男装是淡莲藕色的，穿在尔音身上自有一种别样的清新。那衣服把尔音衬托得白里透红，比尔音穿女装时更多了一层清俊英气。让人看着不禁有些心笙摇荡，想要牵起她的手高谈阔论一番。穆克登第一次发现，其实尔音长得挺漂亮的。无关性格，只是单纯的容貌的漂亮。
“看什么？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吗？我们还是快走吧，这时间并不早了。”尔音看着穆克登，皱着眉头说道。
“哦……没……没什么……”穆克登的脸又红了，这一次与之前的羞涩不同。那脸上的红晕里多了几分情愫。
尔音和穆克登牵起马便朝东华门儿外走去。她回头望了望，却见布泰一直站在原地。他似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久久地望着尔音。尔音朝布泰点点头，她知道布泰是担心她的。只是她不知道，布泰更担心另一个人……
尔音和穆克登骑着马，一路朝汤山走去。忽然，穆克登对尔音说道：“尔音姑娘……那个……我今年十六岁了……”
“嗯？”尔音没有明白穆克登的意思，她瞪着眼睛，疑惑地看着穆克登：“所以呢……”
“嗯……”穆克登黝黑的脸更加红了，像一只煮熟的螃蟹。“所以……我今年十六岁了……”
“嗯……十六岁怎么了？我没问你的年纪啊？”尔音不解地说道。
“……没什么，你只记得我十六岁了……”穆克登越说声音越小。
“哦，好啊……”尔音疑惑地看着穆克登，随口答道。
“还有……我额娘人挺好的，她最喜欢活泼的女孩儿。我还有一个哥哥已经娶了嫂子，还有两个妹妹还未出嫁。我的嫂子和妹妹们都是知书识礼的，不像我……只会刷枪弄棒的……嘿嘿。”穆克登挠着后脑勺，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哦……可是……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尔音觉得穆克登看她的眼神儿有些怪怪的，他今天说出来的话更是奇怪。
“……没……没什么……你只记得就行了……”穆克登有些结巴地说。
“哦……”尔音随口应付道，却并没有把穆克登的话放在心上。
穆克登也没有再说话，他看着尔音，眼神儿里有些许沉醉。尔音自然也没再开口，她静静地望着远方，想着一会儿要如何面对玄烨。忽然，尔音想到了玉容死的那天，自己跪在玄烨面前的情景。她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疼痛，眼泪又开始在心中打转。
此时，尔音和穆克登已经出了城。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看着远处在暮色下起伏的群山，尔音在心里喃喃地唤道：
“玄烨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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