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做生意这回事，并不是说三言两句就能把真传学了去，琬琳懒得听他们客套，于是找借口出去转转。出了厅门，看到有丫头再忙活，虽然提前和老管家说了，禹老先生会带福清叔过来，只是小住，不用特意安排人了，但老管家还是派了几个人过来，说是就算禹老先生不用，老爷和太太年纪大了，也需要人伺候。
琬琳回头忘了里屋一眼，爹不知道和公公在说什么，表情还挺严肃的，娘在一旁，脸上也没有什么笑容。
琬琳想着，这大概就是他们谈生意时候得样子吧。
琬琳叫住一个丫鬟，吩咐她准备点清淡些的点心送进去，然后转身出了门。
那丫头在背后望着琬琳，她是琬琳出阁后才进入何家工作的，看着那位早已嫁出去的何小姐的背影，银灰色缎面的旗袍，裙摆上几大朵泼墨似的花儿，外面是件略短于旗袍的黑色短毛貂，很是华贵。也亏了琬琳个子高，骨架又是难得的纤细匀称，不然一般人，谁能撑得起这两件衣服，就算穿得起，恐怕也是虎背熊腰的。
一只鸟落在院子里柳树光秃秃的枝杈上，叫了两声，那丫头回过神来，赶紧快步走向厨房。
琬琳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周围稀稀落落的几座大宅，也是人烟罕至，估计这里的人都搬走了，或许偶尔回来的还有，也是像琬琳家一样，只是来消遣的。
人啊，不知不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散了。
然后琬琳看到那幢灰白色的小楼，和别人家富丽堂皇大气的外观不一样，不过是难得的清雅。
那便是王也家人住的地方了吧，琬琳觉得很神奇，曾经隔得那么近的两个人，却不曾相识，谁能想到二三十年后，还能互为知己呢？
最近烦心事太多，琬琳有些记不清了，记不清当初王也是说他的家人搬走了还是没搬走，琬琳觉得去看一看，在门口绕一下也好，就当是散步了。
不过走过去，琬琳心里就有了谱，那长满青苔和藤蔓的大门，一看就是已经如人入住，杂草肆虐。
“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琬琳吓了个半死，回过头，惊吓并未削减分毫。
琬琳面前是一位耄耋老者，他实在是太老了，老得琬琳说不出他到底是多少岁，他眼皮垂的厉害，像闭着眼睛，若是就那么静静的在那儿，旁人会以为他是睡着了。
“姑娘？”老者又唤了一声。
琬琳回过神来，挤出一个笑容，努力让自己恢复得体：“老人家，您有事吗？”
老者摇了摇头：“这话应当我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随便逛逛，您住在这里吗？”
“住在这儿？”老者的声音似乎有些疑惑，“算是吧。”
带着琬琳也疑惑了，似笑非笑道：“什么叫，算是吧？”
“我是给这户人家看门的。”
“这户人家搬走了？”
“早班走了，你看这大门，是有多久没有打开过了。”
“那您……”琬琳想问，你不是给这家看门的吗，怎么会没打开过呢。
话虽然没说完，老者好像知道琬琳要说什么一样，嘴角弯了弯，似乎是在笑道：“我住旁边。”
老者的手举起来，颤颤巍巍的，指向旁边一座低矮的小房子，也是灰白的，看起来着实有点寒酸，琬琳有些诧异，却没有说出口。
“那这户人家呢？”
老者摇摇头：“出去谋生了，不过偶尔也会回来？”
“谋生？”这词……好像不该是用在大户人家身上。
“是啊，谋生，”老者有些惆怅的说道，“说来也是时运不济，本来好好的个家族，一夜之间就垮了。”
琬琳愕然：“为什么垮了？”
老者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总之是做什么生意亏了吧。”
琬琳不言语，这事没听王也提起过，他也很多年没回家了，不知道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老人家，您在这儿多久了？”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记不得了，老了……可能是七八年，也或许是五六年，反正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差别。”
还真是老糊涂了啊。
琬琳耐着性子：“既然这家人都走了，何必留下您来看家呢？又不进去……”
“我……”老者突然有些迷茫，“我在等一个人。”
“等谁？”
老者摇摇头：“不知道。”
琬琳觉得可笑，怎么会连自己等什么人都不知道呢，又问道：“你等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说不定我见过呢？”
老者摇摇头：“不知道。”
琬琳欲哭无泪：“那您在这儿等什么？”
老者好像从混沌中突然醒悟了一样：“我在等这家的儿子，王也。”
琬琳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剧烈的颤动了一下。
王也？
就是那个……裁缝铺子里的王也？
真的是他。
这个老头儿，在等王也。虽然知道王也是这家里的儿子，也知道老者是守门人。可是从老者口中听到王也的名字，琬琳觉得还是件很奇妙的事情。
“那你……等到了吗？”琬琳试探的问道，就算她知道，王也还没有回来过。
老者摇摇头：“算起来，也走了有十年了吧，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连还是否活着，都不曾知道。”
当然活着！琬琳心里说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出口。
“老人家，那你见到他，会怎样？”
“什么怎样？”
“你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父母家人去向何方，那么你找到他又有什么用呢？又不能让他们亲人团聚。”
老者垂下头去，像是在思考些什么，琬琳无奈的摇摇头。
“那家的人只说，如果他回来了，就留下自己的地址和电话，他们自然回去找。”
为什么他们不留下自己的地址和电话呢？
琬琳刚要问，突然明白过来，并不是他们不留，而是无法留。
想来破落的这些日子，他们“谋生”谋的并不如人意，一定四处漂泊，也不曾有固定的地址或者是联系方式。
如果对王也说，这里，有人一直等着他，他会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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