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哲学家:叔本华-求学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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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在哥达城

    根据卡·费尔诺夫的建议,阿图尔被送到哥达城去上学,哥达像魏玛一样,是小公国的寂静首府。当时老城共有1297户住家,分布在宫殿的脚下,宫殿四周是公园。那里弥漫着洛可可式建筑时代的迷人的轻松气氛:在公园的一个售货亭上刻有"欢乐万岁!"这样的字句。达兰贝尔和爱尔维修是那里对人们思想有巨大影响的人物。几年过后,公爵夫人用法国革命家的半身塑像来装饰自己的沙龙,而宫廷乐队演奏马赛曲。

    尽管充满这些宫廷的自由气氛,城里占统治地位的仍是传统的虔诚主义和市侩精神,阿图尔搬来以后很快就感觉到了这种市侩精神,他在《哥达城的庸人》这首诗中以极其嘲弄的口吻描写了当地的小市民:"他们都当暗探,偷听,偷看,留意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谁到哪儿去了,干什么去了,谁在大声说话或低声细语,什么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连屋顶上路过的一只猫,都不会没有被觉察到……"然而该城并不与精神生活格格不入。这里设立了书市,有图书馆。该城因自己的一所中学而自豪,这所中学在德国广为人知(人们认为这和大学差不多),都想进入这所中学。教员中有着著名的启蒙学家和人文科学家。例如,著名的古典语文学教授弗里特利希·雅科布斯就在这里工作(他教阿图尔德语)。他试图灌输一种基督教的新观点,把基督教称为"自由和平等的宗教"。他是阿尔尼姆和布伦坦诺的好友,同让·保尔有书信往来,与约甘娜·叔本华的密友费尔诺夫相识。

    阿图尔热爱学习,显露出非凡的才能。费尔诺夫是他的学校科目的安排者,在某种程度上又是他的精神导师,引导他喜爱彼特拉克和意大利美术;雅科布斯特别欣赏他的作文;弗·捷林--贺拉斯和卡图卢斯著作的著名出版人以私人身份给阿图尔讲授古典语言,并且对阿图尔的学习成绩给以极高的评价。

    预计阿图尔要赶上自己的同窗需要两年,但他一年就做到了。阿图尔把自己的成绩及时地向母亲汇报,但母亲对此反应极为冷淡(1807年7月29日以及9月4日的来信):"我也期待你门门功课都优秀……至于捷林的赞美词,你不必过于看重,因为甚至在魏玛人人都知道,他特别喜欢吹捧自己的学生,差点大张旗鼓地宣扬了……"

    阿图尔不仅仅忙于功课,他引以自豪地告知安季姆和他的母亲有关自己的社交成就。这对安季姆产生了影响,他羡慕阿图尔,尤其是他能够在美好的节日到图林根林山去游览,并在那里同公爵夫人跳舞。而母亲的意见则不同:她要求儿子不要因为与公爵夫人们和男爵们有了交往就飘飘然起来,事实上他在他们眼里算不了什么,既然属于小市民的世界,就应当泰然处之。"你应当放弃任何表面的光彩,如果你想靠科学生活的话;受人尊重要比猎取外表华丽更好。"

    约甘娜的这种反应也有一定的内因:钱是以后母子争吵的话题。约甘娜经常不断地强调自己精打细算(无论旅游,还是招待客人都这样,"招待客人,除了茶水和夹肉面包片,有时她花费不了什么"),并要求阿图尔也勤俭节约。例如,五个月以来他的花费超过160塔列尔银币,相当于一位高官的月收入。仅仅一次在肯尼施坦的愉快散步,他就用了10塔列尔银币,相当于一个小企业主的月收入。阿图尔租用了一匹供乘骑的马,保养费极其昂贵。

    既然他还不是一个成年人,母亲就要管理父亲给他的那部分遗产,给他寄生活费。约甘娜担心,哪怕阿图尔成功地当上了科学家,这个职业也供养不起他和他的家庭,一旦她出现在他家里,他们就必须靠父亲的遗产过日子,她幻想阿图尔会"美化"她的老年生活;她愿意在他家里安度晚年--"就像一个老奶奶带着子孙一起过";她还希望他能关怀自己的妹妹阿得儿,"假如在她成家之前我就死了的话"

    而阿图尔对母亲的浪费也很不满意,害怕失去自己的那部分遗产。他怕母亲再婚,母亲不得不安慰他。她写道,家里的朋友费尔诺夫是个古板人,他早已超过四十岁,他有病,而且已婚,有妻室。至于其他崇拜者,那么阿图尔仍可以根据他们各自的理由来判断而不必操心了。阿图尔不喜欢母亲这样一心扑在自己的成功上。他想要使母亲专心致志地怀念父亲,并把自己的全部生活集中在对子女的关心上。

    母亲仍然关心儿子,用信任的口气同他讲话,努力要使他接受她的建议和教训。但是不信任感增长了。引人注目的是,使他们彼此拉开的距离越大,母亲信中的话就越是推心置腹,而阿图尔对她的关怀情不自禁地也反应坦率。但是,在离开哥达,迁居魏玛之后很快这一切便结束了。

    在中学里,阿图尔的学习成绩优异。他的同窗都很钦佩他,喜欢听他讲话,模仿他;他们被他吸引住了,但同时又躲着他,卡尔·约翰--未来的歌德秘书,后来成为书报检查机关的高级官员,以及阿尔诺尔德·列瓦尔德--未来的著名语文学家,都能证明这一点。

    精神上和社会上的优越感促使阿图尔开了一个危险的玩笑。他在朋友圈子里散发了一首诗,诗中他嘲笑了中学的一位教员,这位教员训斥年龄大的学生,并毒打年龄小的学生。此外,还说这个基督徒费尔迪南·舒尔采是位温和的人,尽管他不可避免地带有当地小市民特有的虚荣心。诗中写道:"教研室里一片美景,讲台上一片欢笑声;沙龙里讲得娓娓动听,在剧院包厢里也能说个不停;完美的耶稣基督,犹太人,异教徒……

    七种自由艺术的大师至圣至尊,一个万事通万事能的人;手捧鲜花,头戴善心桂冠,拥有朋友成万上千名……"今天,人们可以把这首诗当作无恶意的开玩笑。

    但是,在哥达城的人们不接受开玩笑,尤其是带有嘲弄意味的玩笑。教育委员会的决定是严厉的:谴责阿图尔,虽然他还可以保留学籍。校长捷林为了表示与同事们团结一致,拒绝再为他个人讲课。阿图尔的骄傲受到伤害。他写信给母亲,想离开哥达。

    约甘娜惊慌起来,因为阿图尔暗示想到魏玛来。问题在于:如何把做母亲的责任与儿子在一所房子里共同生活同自由的生活方式、不动用预备金、渴求生活乐趣连接起来调配好?她懂得,责任感以及因儿子前来常住而加深的生活陈规陋习,会妨碍她实施过惯了的生活方式。

    阿图尔在哥达中学出了丑,在此之前,母亲对他是放心的。她仅仅指出,他应当对周围人保持高姿态,因为往往会引发过激事态。自作聪明,过于自信和狂妄自大经常会同他开恶意的玩笑。约甘娜不失时机地无情地描绘了儿子的画像:"你不是恶人。你是高尚的有教养的少年。你有一切条件使你成为社会的精英;此外我懂得你的心灵,并知道世上很少有人具有更美的心灵;但同时你又是一个沉重的令人讨厌的人,同你一起生活,我是极其沉重的。你的所有善良品质在你的不被世界接受的自作聪明面前黯然失色,因为你处处看见恶,处处在别人那里而不在自己身上找缺点,在一切方面都想成为佼佼者,直截了当地指责一切人和一切事。

    从而你惹怒了周围的人们:谁都不可能这么彻底地改变自己,或者极而言之,由于你仍然是这样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不必为你而去接受再教育;谁都不愿意容忍你当众羞辱他们的弱点,至少不能容忍你使用的那种贬低别人的手段,你那种圣哲的口吻,武断地说三道四而不允许重新考虑。如果你不那么盛气凌人,只不过逗逗乐而已,然而你实在太令人气愤了。人们照例并不凶恶,如果不去惹怒他们的话。你本可以像成百上千的其他人一样在哥达城平静地生活和学习,有法律允许的个人自由,可以自信地走自己的路……但你不要这些,瞧,人们把你排挤出去了……"

    约甘娜在这里用间接的方式表述了自己的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准则:要生活在社会里,不要从社会中掉出来,必须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只有每个人走自己的路,关心路上有无障碍,因而必须与人随和相处,不要激怒任何人,才能做到这一点。阿图尔由于性格上的原因,自设障碍不利于按选定的道路前进。在难得的几次访问魏玛时,阿图尔表现出的怪念头和狂妄行为,她记忆犹新。有一次阿图尔看望母亲,在他到来的前一天,母亲警告他:"把善意的幽默带来,把不和睦的精神留在家里,因为我没有必要看到:整个晚会上出现对艺术文学或老掉牙的皇帝胡子的趣闻展开谩骂的场面。"

    二、情感风波

    在父亲去世之前,叔本华曾度过了一段严重的抑郁期,其症状可想而知:焦虑,悲伤,失忆,自杀倾向;尤其是他一直生活在孤独之中,抑郁的情形就更加严重了:父亲因病躺在安乐椅上,衰弱惨淡,如果不是一个老仆人陪伴在他身边,给予他一些慈悲(我的母亲大人丝毫不会表现出什么慈悲),父亲早就放弃了自己。我的母亲大人举行办着各种各样的舞会,我父亲则在孤独中缓缓死去;当我的母亲玩得尽兴时,我的父亲却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中挣扎。这就是女人的爱啊。只要我们了解约甘娜从未爱过她的丈夫,就会发现她的这种态度丝毫不令人吃惊。当她走出某次失恋的阴影之后,便觉得婚姻是无足轻重的("我甚至不到三天就作出了决定,而通常年轻的女孩们会保留三天的考虑时间"),一想到婚姻将会给她带来荣华富贵,她就喜不自禁:"我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呢?平台上迷人的花园、喷泉、荡漾着绚丽多彩的贡多拉(这种来自阿尔汉格尔斯克的船如此轻便,一个十岁的孩子就能划动)的池塘,还有马匹、西班牙的小狗、脖子上挂着铃铛的雪白小绵羊(悦耳的铃铛发出完美的八度高音)、饲养着珍禽的鸡舍。还有,池塘里肥美的鲤鱼一听到我的声音,就会张开巨大的嘴巴,争先恐后地抢夺我从贡多拉上扔下的面包屑。"既没有心也没有灵魂。"费尔巴哈总结道。

    恬不知耻的自白同样出现在小说《加布里埃尔》和《姨娘》中。在前一部作品中,约甘娜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抒写了没有爱情的婚姻。在后一部里,年轻女子把她的丈夫描绘成一个家庭暴君,长相滑稽,是个穿着宽大克雷伯尔服饰的批发商。亚瑟并没有被这些描写所欺骗,1812年他写道:正如柏拉图曾经在某个地方所说,任何一部小说都是从病态的思想中抽取出来的片段罢了。因此,叔本华成了父亲遭受痛苦折磨的见证人,他深爱父亲,称其为世界上最慈爱的父亲,"他想把父亲的一生、那些无以言说的成就与慈祥深藏心底,牢牢记住。"

    无论在心理学方面还是在文学方面,这件事情的意义十分重大,因为这正是我们所熟知的叔本华禁欲主义的来源。而且还直接导致了《论女人》中的极端描写,后者不过是时间久远的报复行为罢了。在描绘女人和罗列其主要缺点的时候,叔本华想到的其实是自己的母亲。

    --思想浅薄:"她们只看眼前,沉溺于现在,把表相当做事实。比起关注最重要的事,她们更在乎琐碎无聊的小事。"

    叔本华一生都把他的母亲看做所谓的才女。

    --媚态:"她们似乎对外表很感兴趣,这种兴趣其实是某种伪装,某种迂回之术,也就是说,纯粹只是卖弄风骚和装腔作势罢了。"

    弗洛里斯·叔本华去世后,约甘娜不知廉耻地向叔本华讲述其风流韵事:"我的追求者很多,不过你不用担心。有个批发商,我想他很富有,因为遗产的事在这里逗留了几个星期,他郑重其事地向我求婚,而我也郑重其事地将他打发回家了。还有一个大公爵夫人家的内侍,他一心想封我为贵族,那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蛋,他已经有一位才华横溢的夫人了,还想再找一位,没人不知道他是倾慕我的。"如此云云。

    --挥金如土:"女人在心底里都认为男人就是为赚钱而生,而女人则是为花钱而生;如果她们活着的时候不能如愿,那么就算死了,她们也会抱憾九泉。"

    叔本华的父亲去世后,约甘娜乘着豪华列车去了魏玛,举行了一场又一场的舞会,这就是她的所作所为。叔本华还在《民族、权利与政治》中写到他的见闻:每个女人,几乎无一例外,都会沦落到挥霍无度的地步。因此必须要保证所得财富免遭她们的浪费,除非这些财富是她们自己挣的--这种情况少之又少。一个母亲成为她孩子从父亲那儿继承来的财产的监护者与管理者,这在我看来这是无法宽恕的事,令人憎恨。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个妻子会和她的情人(无论有没有与他成婚)一起侵吞掉父亲用一生的工作为他的孩子、也为她积攒起来的一切。这正是约甘娜的所作所为,她剥夺了儿子的继承权,与她的情人米勒过着奢侈生活。

    道德肖像:

    --背叛:"背叛诞生于这种本质上的缺陷(虚伪)。"

    叔本华发现他的母亲在丈夫去世后不久就有了情人。

    --不公正:"不公正是女人天性中的重大缺点。"比起爱自己的儿子,约甘娜更偏爱她的情人。"如果我答应为了你而放弃我的情人,这对我和对他都是残忍的。"她在写给他的信中这么说道。

    这给叔本华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影响。他把母亲的形象投射到所有女性身上,因此一旦被罪恶(约甘娜用冷漠害死了他的父亲)和不忠(没有为他的父亲守节,成为一名风流的寡妇,米勒的情人)的异性所吸引,叔本华就会觉得自己有罪。因此,他经常会以哈姆雷特的故事为参照,与莎士比亚的主人公共同分享报仇的渴望与情感的孤独。这个年轻人认为自己经历了王子的冒险:一般说来,一个女人如果不爱她的丈夫,那她也不会爱自己与丈夫所生的孩子,尤其是当本能的母爱阶段过去后,从道德意义上来讲,孩子对她便没有任何意义了。科万特亲眼目睹了叔本华所受的折磨,他对阿黛尔说:"我相信在他身上发现了因可怕的痛苦而产生的痉挛,这种痉挛似乎伴随着他生命里某段痛苦的回忆。"

    尼采对家庭悲剧概述如下:"每个人在自己的脑海中都有一个女性的形象,这个形象是根据他自己的母亲勾勒出来的,他会由此决定是要尊敬女性,还是鄙视她们,亦或是对她们无动于衷。"

    因此,叔本华除了以嘲讽的方式与女人建立关系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可能。在这种不可能的情形之下,他对艳遇感到惶恐不安,觉得得不偿失;他经常会因为嫉妒而与女伴产生龃龉;他追求没有爱情的性关系;他将自己的感情缺失投向了他的姐姐,给她写去含情脉脉的书信。

    叔本华拥有过一次短暂的爱情。他在意大利旅行时,爱上了一位年轻的威尼斯女子特蕾莎·弗戈。他激动不已,给姐姐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讲述他的爱情奇遇。"我很想知道怎么会有人让你魂牵梦萦,因为我从来不相信你会有这样的激情。"他甚至考虑要和她一起生活,但因为不确定特蕾莎的感情,他对姐姐说出了自己的焦虑。她试图安慰他,却毫无结果。"你问她是否会追随你,奇怪的家伙!只需要爱就可以了。如果你已经找到了爱情,就要努力珍惜它。你说梦总是会消逝的,可是有一些梦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年轻男子的感情危机很快就出现了。不幸的特蕾莎·弗戈不停地被怀疑为不忠,被日夜看管起来。一件小事加速了他们的决裂:我正和我的恋人在丽都散步,她忽然大叫起来:"他来了,那个英国诗人!"就在那时,拜伦骑着马飞驰而过,这个意大利女子一整天都无法忘怀。这就是我为什么决定不为歌德捎信(他曾交给叔本华一封关于拜伦的推荐信):我怕戴绿帽子!年轻女子对他的所作所为令他十分恼火,把他一个人留在自己的孤独和自己的问题中。这种状态导致了不可避免的疏远以及性事上的紧张。叔本华为此抱憾终生,他总是谈论起他"性感的小狗",把她当做"自己的敌人,以及作为恶魔工具的女人",他时而用诗歌怀念她:哦,性感,哦,地狱哦,感觉,哦,爱情我们无法满足也无法抵御你们在天堂杀死了我把我扔到尘世之中被束缚的我呻吟着……他时而在有失身份的艳遇中,靠形形色色的女伴来寻求安慰。这样就排除了一切爱情的可能(对感情心灰意冷),纯粹就是肉体关系。

    叔本华在1817年与德雷斯顿的一个女仆发生了第一次性关系,不久她怀上了孩子。他十分恐慌,逃到了意大利,拜托他的姐姐补偿那名年轻女子。"我很同情你对我提及的那个年轻女孩。我希望你没有欺骗她。你得向所有人说明真相。"阿黛尔很气愤,"为什么你不对这个毫无防备的女人说明真相?"这名年轻女子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孩,但孩子几个月之后就夭折了。阿黛尔对女仆与她弟弟之间关系的性质一无所知,她悲伤欲绝,写道:"小女孩死了,我觉得很遗憾,如果孩子活着,她会给你带来很多快乐,你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孤单,你就会有一个人照顾了。"

    叔本华的第二次性关系发生在柏林,他遇到了交际花、半个妓女卡洛琳·默顿,与她的性关系从1821年保持到1831年,并在1822年5月与她生了一个孩子。但是,他很快就开始责备女友的轻佻,人人皆知的轻佻。结果就是不停的争吵与和好,直到1831年叔本华离开她去了法兰克福,一切才终告结束。卡洛琳开始寻找一个新的保护人,似乎真的找到了,那是一个叫罗兰的人。他十分迷恋她,想与她结婚。但是她得了脑膜炎,开始说胡话,不停地喊他亚瑟"。求婚者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卡洛琳·默顿恢复健康后生活拮据,还给叔本华写了几封信求他资助。这一直持续到她儿子成年,此后由儿子来赡养她。

    叔本华的性欲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退,反而令他在老年时被法兰克福一些年轻的女人粗暴地对待。当他向其中一个女人表白时,得到的回答是"你太老了"。于是,他和一个被他称作"不可或缺的美丽私情"的女子在一起以寻求安慰。

    在他的情感经历中,叔本华度过了很多孤独的岁月。没有女伴的现象,使他对挥之不去的性欲产生了狂热的思考:性欲到处都被默认为是无法避免的、必不可少的,不同于其他欲望,无关情趣,因为它是构成人类本质的欲望。与其发生对峙的时候,为了能必胜无疑和自我满足,任何动机都无可指责。它是年轻男子的思想和日常的向往,而且通常也是老年人的,它是一种执念,时时萦绕在无耻之徒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压迫着贞节之人的意念。这种情况经常折磨着他,在纷繁复杂的尘世中他经常遭遇这种情况,("至于那些女人,如果她们只想拥有我一个人该多好!"),甚至他似乎想以一种模糊的同性恋来解决这种困扰:你也说一个完美的女人要比一个完美的男人更加美丽。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你对性本能的一种幼稚的坦白。你会让那些内行人大笑,而那些嫉妒者则会嘲笑你。我甚至可以根据男人与女人的生理结构,告诉你一些很严肃的理由。在这一方面人与动物没有任何区别:狮子,鹿,孔雀,野鸡,等等。女性在任何方面都是次等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看到你自己对这些腿短身长的小美人是什么印象。甚至连她们的脸蛋都不能与一个年轻男子相比,她们没有能力再吸引别人的目光。尼采在阅读叔本华的作品时,判断很准确。问题就在于一个伟大的知识分子受制于无节制的性欲。"他想摆脱痛苦。"尼采曾经说过。叔本华借用拜伦的戏语,诙谐地把痛苦表达了出来:我看到的男子越多,我就越讨厌他们。只要我能讨得女人的欢心,那么一切也就圆满了。他需要赎罪,需要摆脱欲望的控制。于是他迷恋上了印度教的禁欲主义:他强健的身体通过生殖器官来表达欲望。但他(禁欲者)否认意志,否认他的身体;他拒绝任何情况下的性满足。自愿的贞节是迈向禁欲主义之路,或者说是迈向否定欲念之路的第一步。或者:禁欲主义还表现在自愿的有意的贫困中……贫困正是其目的,他想以此来折磨自己的意志,以防止意志在欲望的刺激下,或者在生命的某种温暖的感动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自从他在自己身上发现了这种意志,就把它当做洪水猛兽……他故意藐视自己的欲望,他强迫自己不去做会让自己愉快的事情,而去做任何令自己不快的事。等待他的惟一的结果,就是折磨自己的意志。这是对没有满足的本能的报复,"苦行折磨如同快感一样被寻求",尼采又说道。这种报复的话语充斥了叔本华的作品:性行为的罪化,因服务于造物主而被控诉。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个人按照超越其物种的意识而行动。在对爱情趣言的嘲讽中,报复的愿望不加掩饰:在纷繁尘世中,我们发现情人相遇的目光里充满了强烈的欲望: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神秘,这么多的掩饰,这么多的惊恐?因为这些情人是叛徒,他们隐秘的渴望企图使这一苦难,使所有的烦忧一直存在下去,没有它们,他们也就走到了尽头。于是他们就像曾经与其相似的那些人一样,回归于不可能的终结。格温纳引述了他对婚姻无尽的嘲讽:花费,照料孩子,固执,任性,几年之后的衰老与丑陋,欺骗,背叛,胡思乱想,歇斯底里,情人,等等。

    这种性压力加剧了他长期的焦虑,叔本华经常会对此抱怨:甚至在没有什么特别的冲动时,我的内心也总是感到忧虑,这使我发现并寻找其实并不存在的危险。忧虑担忧无限制地扩大原本最微小的苦闷,使我与同类之间的交往变得极为困难。其恐惧症的表现更是不计其数:

    --害怕夜间被袭击:只有把手枪握在手心里才能睡觉。

    --害怕传染病,对饭店提供的东西不放心:他从来不会松开自己的杯子。

    --害怕火灾:他只愿意住在底楼的房间里。

    --害怕泄露秘密:总是藏一些秘密的纸张,上面以密码的方式记录着他财产的状况。

    --害怕性病:他总是疑心自己得了梅毒。

    --各种各样不可名状的害怕:担心自己被活埋,无数的迷信思想。

    三、放弃学商

    约甘娜很快就恢复了,移居到魏玛。叔本华独自居住在汉堡,忙于他并不感兴趣的学习,他以深刻而浪漫的注视来诉说其哀伤,流露出柏拉图式的怀旧情绪:还有什么更值得期待呢?

    除了彻底战胜空虚而贫乏的生命。

    谁会阻止我们实现愿望呢?

    哪怕这愿望占据了我们的心灵。

    这将会多么美好,穿过生命的荒漠,脚步轻缓,以至于双脚没有沾染任何尘埃,目光也没有远离天堂。他读了舒尔采的普通理论,以及瓦肯罗德尔关于音乐的著作,其中某些思想已经预示了叔本华在音乐方面的理论。为了逃离孤独与无聊,他甚至给他的妈妈写信,似乎是向她妥协了。耶纳战役结束后不久,约甘娜向她儿子描述了战争的恐怖。而叔本华则以一种绝望的语气作了回复:忘却曾经的绝望是人性中如此奇怪的特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们是不会相信的。蒂克在下面的话里进行了完美的描述:"我们感慨良深,询问一直比我们更加不幸的星辰,而在我们身后,爱嘲弄人的未来显露出了轮廓,嘲笑着人类的短暂痛苦。"而且一向如此。没有什么可以在转瞬即逝的生命里永恒,无论是无尽的痛苦,永远的快乐,抑或长久的印象,持久的热情,或是为了生命一直坚持的庄严的抉择。一切都在时问的流失中消失,每一分钟--微小片段中无数的原子,都是催人泪下的诗篇,摧毁了所有的伟大与勇猛。我们玩世不恭地对待人生的一切,因为这尘世不值得认真。为什么激情要为这些不幸而永世存在呢?在魏玛,约甘娜很快在社交固里取得成功。"每星期的周日和周四,在我周围形成的这个圈子与全德国的任何一个都不同。但愿我能有什么魔法把你一下子带到这里!歌德在我的家中怡然自得,因而经常来拜访……他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人,即使只是他的外貌:修长的身材,英俊挺拔;衣着极尽心思,通常是黑色或深蓝色;头发梳得笔直,雅致又符合他的年龄;一张表情生动的脸,褐色的双眼既温柔又深邃。当他说话的时候就更加迷人了,我们怎么看都看不够。他无所不谈,总是会讲一些奇闻逸事,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名气而对人颐指气使。他没有任何架子,就像一个孩子。"

    1807年3月28日,叔本华写信给他的母亲,告诉她想放弃贸易而将开始学习古典文学,尽管他曾经向父亲承诺过。母亲很赞同,回复他说:"我一直等着这一天,能详细地表达你的抱怨和你的愿望。对我而言同样如此,亲爱的亚瑟,一切都应遵循自己的心灵。我对此思考良多,却并没有得到什么令人满意的答案。很难想像置身于另一个人的状态中,尤其是当两个人性格迥异时。你天生优柔寡断,而我却过于急躁,面对两条路,我更愿意选择看起来更奇怪的那一条。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移居到魏玛,而不是像大多数女人那样回到故城,回到原地。在这里我只是一个外来人,在那里,我会遇见我的亲朋好友……你是否已经失去了你的爱好呢?如果真是这样我就要不遗余力来拯救你。我深知违背自己喜好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这关系到你人生的幸福和我年老时的快乐,因为我也只能指望从你和你姐姐那儿得到一些我逝去的青春的安慰。"

    亚瑟来到了哥达,开始学习拉丁语,但是因为发表了一首讽刺老师的诗歌,几个月后他被迫离开了学校。于是约甘娜让他作出自己的选择:要么在汉堡继续学业,要么去魏玛上个别辅导课。叔本华选择了后者。

    在魏玛,他住在一位古希腊语学者家中学习希腊语。在这一学习过程中,他渐渐对"希腊文附注"产生了兴趣,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一文中,他大量援引了这些希腊文附注。他度过了一段浪漫的日子,经常会在夜里起床写下激情澎湃的诗歌:冬日漫漫长夜永无尽太阳迟迟不升起,仿佛永不再现暴风雨咆哮,与夜鸟争鸣兵器敲打摇摇欲坠的城墙墓穴打开,幽灵纷逃。

    它们在我周围围成圆圈,企图惊吓我的灵魂,以致永不能复愈而我却不愿看它们一眼。

    白天,白天,我想大声呼喊它黑夜与幽灵在它面前遁逃晨星已经呼喊着它的名字不久光明将照亮所有的幽谷深渊世界充满光明与色彩一抹深蓝将点亮无际的远方。他的衣着打扮也表现出浪漫主义的情怀。在当时的版画中,他身着浪漫派的礼服与背心。在鲁尔的画中,他的脸与拜伦的有某种相似:金色卷曲的头发,蓝灰色的眼睛,宽宽的额头,倔强的鼻子,厚厚的嘴唇。那时,他所经历的一段失恋也是浪漫的。离开魏玛之前,他对卡洛琳娜·雅格曼燃起了柏拉图式的爱火。她是大剧院的一名演员,公爵查理·奥古斯特的情妇。叔本华甚至献了一首情诗给她,他一生惟一的一首情诗:唱诗班穿过街巷我们来到你家门前我的忧伤会化作快乐假若你从窗口遥望唱诗班在街上歌唱双脚站在水中立于雪上裹着一件薄薄的外套我望着你的窗口阳光被云彩遮住而你柔和的目光在这寒冷的清晨包围着我圣洁的温暖你的窗户被窗帘挡住你靠在丝垫上梦见未来爱情的幸福你知道命运的把戏吗?

    唱诗班穿过街巷我驻留的目光只是徒劳窗帘挡住了阳光我的生命在乌云下暗淡。但卡洛琳娜·雅格曼深爱着查理·奥古斯特,从未对叔本华作出任何回应。

    四、哥廷根大学

    1809年10月,叔本华来到哥廷根,进入医学院学习,他勤奋地上课,经常出入解剖室。我们会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尤其是在《论自然界中的意志》中发现这一时期所学的知识对他的深刻影响。他同时还学习了物理、天文、化学和历史。

    1810年春,他进入哲学系。不久,他就发现了柏拉图、康德和亚里士多德。不久之后,他又结识了哲学家舒采尔,并在一段时期内与他保持着友好的关系。舒采尔完善了叔本华对康德主义的认识。但是舒采尔信奉的自然神论,没多久就使叔本华感到厌恶。他很突然地断绝了与哲学家的一切关系,甚至在课后很无情地写道:"无耻的畜生,野蛮的舒采尔。"

    叔本华只坚持阅读康德与柏拉图的作品,认为"这两种伟大又艰涩的学说的共同点在于,都是一种无比丰富的思想,它们会成为我哲学的主要基石。"

    他从一开始就对康德极为赞赏,一生都很景仰他,还作了一首诗献给他:"康德离开的那天,天空明净。/云彩是如此纯净,我们再也见不到这样的云彩。/只有天穹上一片轻盈的雾气,轻而薄/在天蓝色的空中飘起。人们说一个士兵,/一个桥上的过路人,久久凝视它,呢喃着:/看呀,是康德的灵魂在飞向天堂。/我朝你望去,在蔚蓝的空中。/现在只剩下我独自在漩涡中。/为了寻求安慰,我读你的话语、你的著作。/通过你,为了你,我要努力享受孤独。/你充实的文字在我的灵魂中回响/因为我周围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陌生。/世界抛弃了我,而生命又漫无边际。"他从康德那里借鉴了完整的知识理论,完全赞同他"现象-事物本身"的基本划分:"这一哲学还指出,我们所认识的客观世界并不属于事物的本质,只不过是本质的表现或者说现象,确切来说是由形式所决定的现象,这些形式首先存在于人类的知性当中,换言之,存在于大脑之中。因此,客观世界只包含了一些现象,别无其他。"然而,接着他对康德认识论的几个方面作了些许改动(去除了12个范畴,只保留因果关系这一范畴)。至于康德作品的剩余部分,叔本华于1810年至1814年间对其进行了批判甚至是摒弃,事物本身也"揭开了面纱",被等同于意志。

    接着,叔本华开始阅读柏拉图。他急不可待地把柏拉图的"理念"与康德的"事物本身"等同起来"柏拉图的理念、事物本身与意志其实是同一个东西。"他坦言道。

    五、柏林大学

    由于费希特课程的吸引,叔本华从哥廷根出发去了柏林。"那是一个矮个子的男人,脸色红润,目光犀利,头发直立",还未接触之初,叔本华就已经对他心怀敬仰。费希特关于精神病的课程引起了这个年轻人的兴趣。何况在他父亲去世后,这个问题似乎一直困扰着他。然而,费希特却将其定义为兽性的疯狂,这与叔本华的想法相距甚远,很快他就想"把手枪对准费希特的脖子",并把费希特的课形容为"极为混乱,过程粗暴,自相矛盾,品位低俗"。思及费希特时,他又补充道:是愚蠢而不是精神病使人类与动物相近。自1814年起,他开始记录自己关于这一主题的思考,而这一主题也在他后来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占据了大量的篇幅:我经常观察精神病人,并未发现他们的理性(即他们的判断力)或理解力出了什么问题,因为他们通常都很安详,脾气如圣人,且几乎每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快乐与永久的幸福之中。当智力无法驾驭意志时,难道不会突然出现精神错乱吗?精神错乱难道不是一种记忆的混乱吗?因为精神病人几乎总是能辨认出眼前的事物,这就是为什么说他们的理解力是完好的。他们能正常说话,正常理解;不用借助记忆力以回忆先前所说的事,他们就能作出判断和结论。因此,理性没有病变。只有涉及到过去的或者是不在场的事物时,他们才会犯错。他在1814年修订了年轻时的笔记,笔记中的每一点都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第三卷以及《补遗》中得到了详细的阐述。如果说精神病人缺乏严密的逻辑,那是因为在他们记忆的顺序中存在着他不愿填补的空白。这是完全颠覆性的观念,与弗洛伊德的观点不谋而合,后者意识到二者间存在无可辩驳的相似性。"在构建抑制理论时,我确信自己是完全独立的,没有受到任何会让我臣服的影响。因此我坚持自己的思想是独一无二的,直到有一天,朗科将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的一段指给我看,这位哲学家对精神错乱作了详尽的解释。"

    1813年,德国爆发了独立战争。为了避免卷入战争,叔本华逃到柏林,随后来到图林根森林边的鲁道尔施塔特,一个安静的小镇:我讨厌跟军事有关的东西,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在这因道路狭窄而与世隔绝的山谷中,我自得其乐,看不到一个士兵,也听不见任何战鼓声。在那儿,他开始构思其哲学论文《论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阐述了年轻哲学家所构想的认知。自康德以来,因果范畴在所有认知论中都占据了决定性地位,这也是选题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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