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商-胜利也可能是圈套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网信是华兴最重要的客户之一。网信的采购项目一般都是在前一年就做好了的,而且项目的出现有季节性。因此,华兴的市场销售并非随时都有项目可做。在我负责的城市,由于前任销售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业务上,因此网信很自然地把项目给了其他公司。后来才知道,我在枫城失败的那个项目,即便不是我,换成其他任何人参与,其失败的结局都是必然的。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网信与其他公司在价格上出现了分歧。几轮私下协调加正式谈判下来也解决不了问题。网信家大业大,以势压人是天经地义的自然法则。他们与任何一家供应商的合作都会被认定是对供应商的施舍——也许事实也正是如此。但是偏偏这次,有一家供应商,仗着自己价格上的独特优势,加上私下与网信内部“关键先生”的交情,以为项目十拿九稳,所以紧咬着底线不放。双方僵持住了。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照常理,只要“关键先生”出来说话拍板,问题便会迎刃而解。但是这次不同,有传言“关键先生”即将离职、升职或平调尚不可知。于是,公司内部“反关键先生”的集团瞬间强硬起来。在公司重要业务中,“关键先生”支持的,他们一概反对;“关键先生”反对的,他们一致支持。

    对业务的取舍最终演变成对人的斗争。因为某人的支持而反对,因为某人的反对而支持,也许是大企业内部具有悠久传统的行政法则之一。于是僵局旷日不决,眼看要影响公司正常运作,而且上级也会察觉,这样对哪方都不利。正是在这样的局面下,网信拉了我去当炮灰——不,是我主动献上身去,给观众表演了一回漂亮的炮灰。

    在项目招标上,拉人去当炮灰的情况很普遍,对象一般是熟人或新人。熟人没有防备,新人懵懂无知,都是当炮灰的好材料。我的条件正符合后者。当我兴致满怀地憧憬签约的时候,“关键先生”的升职传言终于落实了。“反关键先生”集团像阳光下的一滴水被蒸发得一干二净。项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签约,而正是因为我们的参与,项目审计程序干净利索,仿佛在印度恒河水中清洗过一般纯洁。

    我当了漂亮的炮灰,然后又变回灰暗的失败业务员。

    枫城的失败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反刍,我用前任的不敬业来安慰自己。我把主要的精力都用在了橡城的公关活动上。橡城网信每个部门的负责人,只要能拜访的,我都去拜访。聊天说话不限长短,我的目标是以邀请他们出来吃饭为及格,吃完饭一起去唱歌为良好,唱完歌对方把女孩子带走为优秀,更上一步是一起去洗桑拿。有了第一次送钱的失败,我明白钱毕竟不是万能的。与客户的基本关系就像最初几级台阶,假如没有这几级台阶,那么用钱搭建的宫殿再好也只是海市蜃楼昙花一现。

    我在橡城的客户关系逐渐得到改善。相关项目决策部门的领导和负责人看上去对我不错。主管采购的副总是个中年男子。他叫张迁,与汉代出使西域的张骞读音相同。我叫他张总。他看上去很和蔼,见到我的时候,总是询问公司和我个人的发展情况……

    他是一个很热爱家庭的男子。像他这个级别的人,这并不多见。他的问题也是我所擅长的。我们经常在一起聊旅游,谈谈生活观念。当然,附和他是我的工作。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他是个很内向的人,不太豪爽,给人距离感。

    他说起去宜昌旅游的时候,当地的柑橘不错,我立即托宜昌的朋友弄到最新鲜的柑橘送给他。他说过喜欢某某书,我下次一定带着这本书去见他。总之,他就是我生病的老母,是我的儿子,是我刚认识的美女,或者我的情人,他就是我的最爱,他有任何需要我都尽力满足……

    在橡城,我也认识不少做基础工作的员工。和这些人在一起就比较有意思,可以一起到大排档吃饭,可以到便宜的酒吧喝酒。当然各类业务开销都有规定,和什么级别的人花什么样的价钱。如果对方级别不够而乱花钱,领导知道了肯定要追究。

    时间过得很快,橡城突然出现了一个大项目。省公司给橡城网信批了1400万设备采购经费。在这个并不算大的城市中,能有这种项目实在来之不易。听到这个消息,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项目的最初通常是业务交流,每个供应商向网信讲述自己在产品方面的优势,网信各个部门的人会提一些专业的问题。能否实现这个那个功能?假如能的话,怎么实现?

    ……

    分管橡城的公司领导给我派了两名技术人员。领导下了死命令,这个项目非拿下不可。我的前途也和这个巨大的项目捆绑在一起。来到华兴半年多,假如拿下这个项目,有了相关基础和人脉,其他项目就会容易得多;假如拿不了,其他项目恐怕也只是奢谈。

    我知道,对于我的销售生涯来说,这就是横在我面前的那条河。没有退路。游到对岸就成功,是爬是刨没有人去管,否则就只有淹死。

    领导问我有什么困难。我向他分析了现在的客户状态。领导很冷静地听完我怎么请客户吃饭、唱歌,然后说:“那些人对你和气,难道不会对别人和气吗?他们和你去唱歌,说明他们有唱歌的爱好,那么他们也可以和别人去唱歌。你这种客户关系根本就不叫客户关系。你要多思考,多策划……”

    他的一席话无异于当头一盆冷水。原来我还对这个项目有一些盲目的信心,现在凉得很快。

    何为策划?策划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某些人明确表示支持我,而不仅仅是表面上吃饭唱歌。歌舞升平的江湖背后,永远就只有利益得失四个字。

    网信的老总已经发话,这个项目他将不发表任何意见。假如有哪个企业拿他的什么指示来说话,那么这个制造假消息的企业就该被淘汰。老总既然这么表态,身为副职主管采购的张总就自然而然地被推到前台。他成了该项目的最高领导人。想起前期对他的感情投资,真是庆幸自己当初的种种努力。他应该会支持我吧。

    几天以后,我来到他的办公室,但我并没有直接提及这个项目,而是把公司的宣传资料拿出来。

    我说:“张总呀,最近我们公司在深圳坂田建了一个很大的基地,培训中心条件也很好,您对我们公司一直这么有兴趣,要不要到我们公司考察一下?”

    张总说:“考察很好呀。我也想去你们公司,看一看中国最大的通讯企业。但是最近很忙,只怕走不开。”

    我心里想,只要你愿意去一切都好,于是说:“最近北京有个通讯展,你也知道通讯展上看不出什么东西,我们到了北京待一天,然后再飞到深圳参观一下。香港很近,我们就顺便到香港看看。”

    张总的话永远是模棱两可:“哦,北京展,前几年去过,但最近几年一直不去。去看看也行。”紧接着后面这句太令人鼓舞了,“你看我带哪些人去比较好呢?”

    我知道我的宜昌柑橘,我的书,我的恭维,再加上我的无数时间终于产生了化学反应。听到这句话,我真的很高兴,而且对他的为人没有一丝反感。

    网信的领导绝不会对下属表示某某公司不错,你应该如何如何,但是他既然提出带人出去,那就表明他已有了人选。我很知趣地将相关负责人的名单报了一遍。张总果然同意了。

    行程很快就确定下来。我和张总商量好,先把飞到北京的机票买好,但是每个人去不去自己决定。张总让我和每个人分别沟通,结果所有的人都对北京没兴趣,但是对香港有兴趣。

    旅游的事情确定下来,我的领导也很开心。领导问我需要多少钱。我说,除去交给旅游公司的钱以外,另带两万港币应该足够了。

    领导说:“两万港币,你带一帮人去吃快餐啊?这样吧,换十万港币准备着。咱们要么不做,否则就要做得漂亮。要玩得开心,是真正的开心。你知道香港什么地方好玩吗?”

    我说:“好像有个海洋公园,还有些夜景。”

    领导很冷静地说:“那些地方少安排。网信的老板见过世面,在香港主要是购物。就这样。”

    最后,香港购物的计划一切顺利,大家很开心,连我也觉得开心。因为我给自己买了一块还算名牌的表。人生里的第一块。

    参加这次竞标的有4家公司,华兴、中为、贝尔,还有一个小公司。通过第一轮筛选得出的结论是:单纯从业务层面来说,那家小公司提供的解决方案最符合网信的要求。不过小公司中标的几率微乎其微,因为从价格和维护上考虑,网信一般不会与小公司合作。我们最有力的竞争对手是中为,网信在业务上提的所有要求中为全部都能满足,然而,我们公司有两点满足不了网信的需求。

    问题变得严峻了起来。张总说过一句话,我们的产品和别人一样,他会尽力帮助我们。但是现在我们的产品有两个问题。

    两个问题啊!

    项目组的几个兄弟天天在酒店里面闭门不出,商量解决方案。平时我每天睡得晚起得也晚,但现在天一亮就醒了,醒了以后再也睡不着。网信大楼的旁边有一条小河,每天我都在这里走来走去。这个城市其实很美丽,傍晚或更晚一些,人们三五成群来这里散步,他们的轻闲衬托着我的落没。我隐隐觉得这个项目要失败,末日即将来临。

    网信公司有几个要好的兄弟约我去打麻将。他们是做技术的,不会对我的项目有很大帮助。不过我和他们年龄相当,在一起没有拘束,玩得比较开心。当然,一些比较小的开销照例是由我来支付,除了麻将桌上的输赢。

    令我意外的是,那天他们带了一个女孩,像是高中生的样子,后来才知道已经工作了。她叫青青。有一个兄弟似乎很喜欢她,但她显然没有什么兴致。她是那种看上去很小很清纯的女孩,却穿了一件开口很低的衣服,我不知道怎样形容对她的感觉。但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她开口很低的领口上。在场其他兄弟的反应和我一样。她的胸挺饱满的样子,但是现在女人的胸就像女人的年龄,目测是不准的。

    我不可能把我的困难告诉他们。在他们眼里,我应该永远是网信的红人。但那天晚上我心事重重,兴味索然,动不动就点炮。青青没赢钱,骂我是个大傻瓜。我嘿嘿地笑。每输一回钱,我就偷偷看她的眼睛。她装作没注意,但是有几次又装作若无其事地与我对视了几眼。

    那天晚上我一如既往地输了钱。半途一通加班电话把两个兄弟连魂带身体勾走了。我送青青回家,顺便请她吃宵夜。她同意了。

    青青说我是个奇怪的人,输钱还这么高兴。

    我听了只能嘿嘿笑,说:“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这次她也笑了,笑的时候有两个小酒窝。她说:“可以呀。”

    我发现她的嘴唇很可爱,这让我有些激动。我说:“假如压力很大,那该怎么办呢?”

    她说:“大不了,输钱好了。反正输了钱,你也很高兴。”

    现在我知道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了。

    宵夜的时候,我故意点了很多菜。她也挺开心,然后问我是不是摆阔。我说我不阔,但我认识这里的老板,可以狠狠地打折。她又问打几折。我说,打到骨折。

    再后来说了些什么,我就记不太清楚了。

    过马路的时候我碰了一下她的手。她的手又冷又小又滑,让我想起小时候挂在屋檐上的冰柱。

    研发项目组开了个会,讨论产品方案,一是希望产品线能满足网信的两点要求,二是要求把研发进度提前。

    我问产品线研发组的经理,能否把这两个功能提前3个月完成。

    产品经理的回答是不太可能。因为这两个功能不是很热门,其他地方需求很少。他们不可能专门为我一个地方来投入更多的人。

    我说:“如果这两个业务不能开通,我这边销售压力很大,很有可能会丢单。”

    产品经理说:“现在开发这个项目的有3个人,他们已经两个月没有休一天假了。明摆着工作量很大,但是没有办法。而且我这边还有其他项目的压力也很大。”

    我心想,如果这个项目是上亿级别的,研发线上的弟兄们就不是两个月不能休假了,肯定是天天都不许睡觉。但我这个不算太重要的项目也不能不做了,作为销售,我当然希望后方所有的条件都能满足。

    产品经理不能满足,我只有向他的上级反映。然后是上级的上级……我希望能增加人手。项目组的3个兄弟也一定承受到极大的压力,好几个月不休息。

    这样闹了快半个月以后,项目还是没有进展。

    我问我在橡城的领导,假如由于公司产品原因丢单责任在谁。

    领导的回答是,责任在于销售。他说:“我们要有能力把一堆垃圾,卖成钻石的价格,这样才是华兴的业务人员。”

    记得那天是11月11日,项目进入难以为继的僵局。我不得不为自己考虑后路。

    那天上午阳光明媚,我把青青约到网信的小河边去骑自行车。我租了一辆双人车,她前我后。这是我第一次和青青在白天见面。在此之前我们见过3次。分别是凌晨,傍晚,很晚。白天的她看上去是那种比较高级又有诱惑力的纯,漂亮的眼睛画了很淡的眼影,略微有些桃红色的脸颊,嘴唇很湿润。她的身高有1米65,长得很甜。白色的薄毛衣显得胸部很突出,腰却又很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有耐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对女孩有耐心。初恋的感觉不错,但是结束得也很残酷。然后是第二个女朋友,很快又第三个……再往后就记不太清了,就像喝啤酒,有感觉的总是开头一两杯。我有1米78的个子,走在路上也不算太难看。但我觉得没有什么女孩值得真心喜欢,同样的道理,女孩应该也不会真心喜欢我。苍蝇从一个垃圾堆飞到另一个垃圾堆,体会到洲际旅行的乐趣。人也一样。见到一个漂亮女孩,不到两个小时就想提出到酒店玩,或是带回家。假如对方同意,到了酒店或家里用半强奸的办法搞定。假如对方不同意,马上找个理由转身离去。不论哪种结局,我时常也会悲伤地想起我初恋的那个女孩,不知道她现在躺在哪个男人的臂弯里。

    对于青青,我当然也想和她睡觉。但是她看上去很纯洁。不知道这是不是假象。我有时候甚至毫无理智地想,也许她还是个处女。

    两人骑了一会儿自行车,都累了。我们坐在河边看着河水。我的手臂从后面轻轻地抱住她。这是我第一次抱她。她没有反对。

    我说:“如果这个单拿不下来,我可能就要离开这个公司。”

    青青说:“不会的,我相信你能行。”

    我说:“我们项目组已经确定,两个业务功能不能满足别人的要求。”

    她转过脸来微笑地看着我说:“那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你别灰心呀!”

    她的样子很可爱。我不由自主地想吻她。她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把小舌头伸了过来。她的舌头很小,又小又滑。我在河边不停地吻她,不停地吻。

    后来有人经过,于是我们站起来沿着河岸边往前走。吻过之后,我们就很少说话,因为说话是最低层次的交流。最后她说:“累了,回去吧。”

    我习惯性地建议:“要不到我酒店去休息一下吧!”

    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这在我看来是默许。我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到了酒店。

    进了房间,我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我把她按到床上,她开始有些反抗,但是很少。她不是处女,高潮也来得很快。我没有用套。我觉得在现在这个社会,用套是对她的不信任。但我这样又显得缺乏文明道德。我是个矛盾的人,对青青也是。

    就这样,我和青青发生了关系。她仍然什么都没多说。我甚至不了解她,不知道她的工作,不知道她的家庭,但她给我安全感。有些重要的东西我认为很次要,但有些次要的东西我却认为很重要。我想她是我愿意娶的女孩,我也愿意为她去死。

    这天晚上,她说要回去,但我没放她走。因为我不想我和她的关系像一次一夜情。我们也许还谈不上什么爱情,但至少要比一夜情高级一些。虽然我们不说话,但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交流。

    就在这天晚上,我想到了另外一个大胆的项目方案。

    一个人对某个问题过于专注,往往会变得很蠢。就像眼睛贴着书本看字,结果什么也看不到。越是专注,紧张、低沉,郁闷的情结越挥之不去。那时候,人的创造力约等于零。

    在橡城的项目中,难题面前的我犯了一个大错误。这个难题就好比一道物理运算,一道很难的物理运算。这里面有很多步骤,需要多种参数,不幸的是,我忘记了其中的一个参数。

    我参加高考那年,最后一道物理题,12分。我一看题目,解决的话要用到中子质量。不过,中子质量我不记得了。我当即感到无比沮丧,这道题肯定做不了。对我这样一个需要靠物理提高总分的人来说,这简直是六月飞雪。当时有两个监考老师,其中一个女的来自另一所中学,她应该记得我。因为当年我参加物理奥赛的时候,她给我上过课,对我印象也不错。

    我大胆地举了手。她过来了。我在草稿纸上写了“中子质量是多少”这几个字。她看了看走开了。过5分钟,她拿来一个考生名册,里面的一张纸上写着中子质量。然后,我在5分钟内,很顺利地把这道题解决了。考试结束,有个女生哭着找到老师:“你不是说中子质量这些不用记吗,考试都用上了……”

    我想假如那个好心的女老师不告诉我中子质量,我肯定也下不了笔。

    我的高考物理成绩是146。高考总分只超过我报的理想学校4分。

    网信的这个通讯项目,实际上是两个功能的集合,其中一个是固定预付费电话,另一个是增值业务。

    普通用户安装固定电话,采用的是后付费方式,也就是每月20日之前缴清上月电话费。安装后付费电话一般需要当地户口才能办理。而在橡城,有一个很大的商品集贸市场,在这里做生意的多半是外地人,因为没有当地户口,因此无法安装固定电话。这些外地人通常使用公用电话或者手机,要么不方便,要么费用偏高。

    橡城负责这个集贸市场通讯业务的机构叫做集贸区局。它是橡城网信的下属机构。集贸区局针对这个市场做了详细的调查,然后向它的上级,也就是橡城网信分公司申请了固定预付费电话项目。这个项目很急,采购资金是1000万。

    此外,另一个增值业务的采购资金是400万。这项增值业务很复杂,目前参与招标的公司都纠缠在这个项目的技术问题上。而华兴所不能满足的两个功能也就是针对这个项目。

    那么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橡城的网信公司为了省事,把这两项业务统一招标。而我们这些厂家天天围着网信公司各个部门转,没有过多考虑集贸区局的需求。就像解答那道高考物理题,其实我只要绕过解决不了的一小部分,大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具体操作起来就是,说服集贸区局和张总,由我们公司来实现固定预付费电话,至于那个400万的增值业务,谁愿意上手都行。

    而当务之急就是要让集贸区局打个报告,要求尽快完成固定预付费电话。这样说起来,我们是在帮助集贸区局解决难题。

    因为平时跑得勤快,集贸区局的局长也算是熟人了。平时像我们这样的厂家,天天和市局的领导泡在一起,很少有人拜访下属机构。集贸区局长对我的拜访甚至有些喜出望外。

    我很直接地进入主题:“局长,听说您这边对预付费电话业务需求很急……”

    胖乎乎的局长说:“是呀,你不知道,我们做了一个调查,集贸市场有上万个档口档口:在广东话里,档口就是“街头小店”的意思。——编者注不能安装固定电话。因为他们都是外地人。如果有了预付费电话,那就好办了。交了费再打,我管他是哪里人。”

    我有些趁火打劫地说:“局长,如果这个业务每推迟一个月,咱们网信会损失多少。”

    “像这种集贸市场,固定电话是一种信用,有了固定电话,这些人也好做生意。而且这个地方进货出货大多是外地,长途电话多。你可以算一下,一部电话假设一个月收100元,如果能装到一万部的话,我们一个月就损失100万。要是从现在就开始,明年我的收入任务就不用愁了。”

    我克制着喜悦的心跳说:“我们公司执行力很强,不出意外,估计在一个月之内就能把这项业务做起来。”

    局长露出愉悦的神情问:“啊,真的吗?你们如果真的能在元旦之前把它开起来,我们区局肯定要重重地感谢你们。”

    那天晚上,局长非要留我吃晚饭。我满口答应,其实心里很不情愿。我想和青青在一起。我不想前一晚上刚和她缠绵,第二天就这么冷淡。

    饭局上局长叫了很多人。我们开始喝白酒。我喜欢在顺心的时候喝酒,而喝醉往往是在比较放松的时候,比如同学聚会,亲友见面。和客户吃饭我一般不会醉酒,然而这天我却放松了。

    局长很丑,这是后来一个同事对他的评价。但是我并不觉得,我甚至觉得他很顺眼。对一个做业务的人来说,审美标准在于客户对自己是否和蔼,是否容易沟通,而不是正常人的那种审美观。我和局长喝了很多酒。他们都很豪爽,往往是上一瓶白酒,三四个人拿大杯一分就开始喝。我也不知道我们喝了多少瓶。

    快要到达极限的时候,我给自己倒了一满杯。差不多三两白酒。我说:“局长,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网信领导。今天我干了这杯以后,可能就醉了。你现在可以把我当做华兴的人,等这杯喝完,你就把我当做你的小弟,我所说的话、做的事就不代表华兴了。”

    干了那一杯以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隐约记得自己一个人上了出租车,回到酒店,还给青青发短信,似乎是说我醉了,很想她。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里。青青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然后,她就哭了。

    我拉着她的手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果那天晚我没有给她发短信,也许我就会死在酒店里;如果我不认识她,也许我也会死在酒店里;如果我发错了短信,也许我还是会死在酒店里;如果……

    但是最后我还活着。

    有传言说,早几年有一个华兴的业务员喝酒死了。这个消息仅限于圈内,想传也传不起来,因为当时没有网络。

    其实有了网络又能怎么样,人都死了。

    比如累死的胡新宇。

    11月13日,离绝望的11月11日已过去两天。在这两天里,我和女孩上了床,我解决了困难,我喝醉了酒。青青给我带来了鸡汤,但我喝醉了以后什么都不想吃,吃什么都要吐。

    我浑身无力,但我很喜欢搂着青青的腰,有时候也摸摸她的胸。摸着摸着我就会睡过去。我就想这样一整天和她待在一起。

    中午集贸区局的局长打来电话:“小新呀,身体怎么样了呢?”

    “昨天晚上去医院,今天好多了。”

    “年轻人都这样,不会有事的。我们局今天给市局打了一个报告,把当前问题给市局分析了一下。我们要求元旦之前上业务。你看这对你是不是有帮助?”局长说。

    我知道我要立即和张总沟通,于是看了看青青。她明白我要走了。

    张总的办公室永远气派而宽敞。我很庆幸它对我是敞开的。

    我说:“张总,你看两个项目捆绑在一起,操作的时候很麻烦,你们也很累。能否把两个项目分开来?这样简单,也更能显示出各个厂家的优势来。”

    张总是什么人,我的意思他应该早知道了。他说:“其实呢,原来我们只想要做这个1000万的项目。不过考虑到明年的计划,于是就把那个400万的加上,一起弄了省得麻烦。预付费电话主要是市场部和下面的要求,如果他们提出一个月内要该项目立即投入使用的话,那么我就有理由把两个项目分开了。我们当然也是要以市场为主。不过,不知道你们公司能否一个星期到货,一个月内就开局。”

    我明白了。张总可以把这个项目分开,但区局那份报告还没有到他这里来。不过,报告马上就会到了。

    一个星期到货,一个月内开局的条件没有问题!

    很快,网信对外公示把两个业务分开招标,招标前网信提出请各厂家把到货时间以及开局最短时间写清楚。我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按照常规,到货期是一个月,初验是3个月。感谢区局局长,感谢张总,感谢华兴……最后要感谢青青。

    很顺利的,我拿到了1000万元的项目。中为拿到400万元的项目。大家皆大欢喜。

    1000万元啊!小公司的同行们辛苦一年,跑坏几双皮鞋,可能都过不了100万元。我为自己的策划感到庆幸,但我哪里知道,因为我的这个策划,研发和技术的兄弟们将来有大苦头吃。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而对我,其实是更深的灾难。

    11月17签约日气势宏大,那是我值得纪念一生的日子。

    网信的会议室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打印机和电脑。网信各个部门都有人参加,对我们提供的400多页合同,每个部门负责就其中一部分进行挑刺。

    华兴的优势在于执行力强。我们为了做成一件事情,可以让所有的人都围绕这件事情努力。所有人都必须以市场为主,不存在各个部门之间互相拆台的问题。公司内负责商务、技术研发,售后服务的人员都来了。有人说华兴公司拥有“狼”的文化。一旦需要,有多少人,来多少人,用集体的力量去战胜一切。

    大家都在忙,而作为客户经理的我在这个时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签字。我要在每页纸上进行签字,既感责任重大,又觉得痛快无比。

    那天晚上,自家兄弟都在一起喝酒。每个人都给我敬了酒,我也给他们敬酒。大家祝贺我。大体的意思是,像我这种刚到华兴公司半年的人,能搞定这么有战略意义的项目不简单,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一时想像不到。我只知道,从此以后,每个月可以多花两万元钱,基本上在橡城可以消费的地方都可以消费。此外,我的个人奖金可能会增长不少。至于其他的,我根本没空多想。这时候,我喜欢上了橡城,喜欢上了青青,喜欢上了这一年的11月。

    设备很快就到了。网信的速度也很快,他们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准备好场地。然后我们开始施工。

    在产品线上,公司派了3个人到现场进行联调。组长是李军,一个名校毕业的硕士,工作已两年。这是他第一次到现场当项目负责人。看得出他很认真,但更多的是紧张。为了施工方便,我给他一个月5000元的消费,主要用于请网信机房的相关人员吃饭。

    李军给了我一份项目进度报告。每个进度和细节都考虑到了,最重要的是都有明确的时间限定。我把项目进度表交给网信负责运维建设的刘总。看得出他对我们的效率相当欣赏,并且要求我们一定要按照进度进行。到了初验那天,他还会带人亲自到现场测试。

    橡城网信主管运维和建设的副总叫刘成贵。我们自然都叫他刘总。他是一个技术型领导,认真、细致,对任何问题都要深究。他和张总配合得很好,据说私人关系也不错。正因为如此,在前期选型的问题上,基本上不用对他进行公关,省了很多麻烦。我喜欢他一惯严谨的态度,同时也很感激他。

    一个城市的网信内部通常有三个副总。一个主管企发、采购,比如张总;另外一个主管运维和建设,比如刘总;还有一个是主管市场的。在网信内部,主管市场的人一般是第一副总。但是对于我们这些企业来说,最直接最管用的人是采购的,其次就是运维和建设,市场的副总一般很少打交道。

    网信公司这样的设置很有道理,主要是让几个副总互相制约。针对一批设备,采购副总可以根据商务情况进行选型,但是运维副总可以根据其维护的理由加以否决。运维没有采购决策权,但是有一票否决权。正是这一票否决权,制约了很多小公司进入网信企业。因为只有华兴、中为这样大的通讯公司才可能在每个城市配置维护人员,一旦出现问题,随时解决问题,而小公司就没有这个能力。

    之前我与刘总打交道的机会不多。对他这个人,我只有大概的印象。我知道这个印象是模糊而不确切的。在遇到关键问题的时候,印象毫无用处。现在我把设备安装在他所管辖的机房,将来使用设备的部门是他管辖的部门,万一出现问题,我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我只能暗暗祈祷一切平安无事,给别人的麻烦越少,自己的麻烦才能越少。

    项目没有拿下的前期,我每天晚上熬夜请客户吃饭,陪客户玩,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而现在我的工作变成每天跟踪工程进度,向每个领导汇报情况。我成了不能主宰命运的外围人员。这让我感到厌烦,更痛苦的是,每天要早起赶到施工现场。真是有感于那个调侃职场者的一段话:“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乱,干得比驴多……”

    不过,就算再忙,我也天天和青青见面。说来好笑,我在海滨市租了公寓,然而大部分的时间里,我却住在橡城的酒店。这种行宫生活,不要也罢。我和青青的生活很单纯,吃饭,睡觉,也见见她的朋友。

    我也渐渐了解了青青的过去。她是一个表厂的会计,上学的时候交过男朋友,应该就是初恋,工作以后分开了,关系也已淡化。后来再交往了什么人我就不太知道,也不想知道。青青的父母是做生意的,似乎生意还挺大,不过这与我没有关系。她还有个姐姐在保险公司工作。

    除此之外,她很少说她的事。而我一向不喜欢问别人的过去。我始终认为,两个人在一起,重要的是以后发生了什么,而不是抓住过去的什么不放。这也许和我过去太混乱有关。但我只要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不管她过去从事什么,有过什么,我全都不会在意。

    我也不在乎对方是否是处女,是否有钱。这就是我的感情观。

    我偶尔请李军他们几个兄弟出来吃饭,最主要是控制他们的进度。每当看到他们一个星期都穿同一件衣服,头发拧成条状,我就明白他们很少回酒店。他们在机房通宵达旦,偶尔回酒店也只是睡觉。假如能在机房刨个坑,他们也会在机房里睡的。他们很少洗澡换衣服,吃饭的时候总是讨论一些技术问题。任何一个业务在第一个局总是很困难的。特别是因为我的所谓成功策划:一个星期到货,一个月内开局。

    我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压力。

    我开玩笑说:“辛苦几位兄弟啊!来生一定报答。”

    李军推了推他的厚眼镜,毫无幽默感地说:“其实这个项目何止我们3人。研究所后台有40多个人和我们一样在没日没夜地加班。”

    “你们估计12月20日可以初验吗?”我问。本来网信的要求是12月25日初验,但作为销售,我只能为自己考虑,我只想把这个事情做好,所以提前了5天。而且,万一出现问题,我还有5天时间来解决。除非世界末日,或者地球人不再用电话,否则1月1日投入使用是雷打不动,谁都不可能改变的。网信已经为此投入了上百万的媒体广告。万一到那天不能正式开展业务,我和华兴公司,我们在橡城,甚至在全省都会招来致命的打击。这件事情会在网信内部广为流传,我们在以后的业务竞争中将彻底失去信用。

    12月20日很快来到,天气阴沉,可我仿佛对冷热没有感觉。早上8点,我准时到了刘总办公室。

    “刘总,今天我们公司设备初验,您能否到场去视察一下。”我尽量用最丰富的微笑来面对他。

    “不错啊!提前5天。华兴公司真不错。你们辛苦了。我要去看一看。”虽然早就知道这个日子,刘总也做好了准备,但他还是像听到意外惊喜一样,很开心地站起来,拿起电话:“老张,我们一起去看一下,华兴公司都做好了。”刘总要叫上运维主任、建设主任等人。

    一般说来,网信公司和厂家共同做一项业务时,假如这个领导当着你的面指挥手下配合工作,这就表示领导认可你这个人和你的厂家。刘总很给面子,叫了下面所有的部门领导。

    到了机房以后,看到李军他们3个人,我差点没流下泪来。3个家伙都是黑眼圈,但3个人都换了衣服,穿戴很整齐,头发也都梳理过,不知道是用了头油还是发胶,像我乡下老家那些参加婚礼的拘谨新郎。

    刘总和我们现场每个人都握手,诚恳地说“辛苦大家”。

    然后测试开始。

    李军很仔细地介绍各个模块及功能,并把做得很漂亮的测试报告递交给刘总和其他领导。

    第一项,充值卡测试。

    结果:成功!

    第二项:给预付固定电话充值。

    结果:成功!

    第三项:电话激活。

    我按了电话免提键,准备激活。电话的免提功能很好,拨了一串号码后,是一段系统回复,那是一个美女性感的声音。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

    欢迎使用中国移动预付费电话,激活请按8……

    声音很大,每一个字都回荡在局促的机房里。

    天啊!在“中国网信”的美女语音系统中,居然出现了“中国移动”的字眼。这就好比董卓看到貂婵风情万种地躺在吕布的床上;或者海湾战争的时候,美军坦克上飘扬着伊拉克国旗……对立阵营的标志,居然出现在了本阵之中,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戏剧性的场面了。

    所有的人听到播放音都惊呆了。

    网信的话机里面美妙地播报着“移动”的名字。

    只有李军他们3个人还保持着习惯性的微笑,因为只有他们3人没有听出问题。所有人先把目光投向我,然后又飞快地转向了刘总。

    刘总面无表情,丢下一句话就走了:“请建设部和运维部盯紧了,1月1日无论如何要投入使用。”

    建设部主任立即把我叫到办公室。我知道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克制情绪,所以压低了声音怒吼:“你这是搞的什么事情?把业务给你们,你们就做成这样。别以为拿下就可以了。我明天叫中为来,一个星期就能把你们设备给换掉……”

    我除了说“对不起”以外,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我知道原因。这项业务在网信是首次使用,但是在此之前,中国移动用的却很多。李军3人做了太多移动的开局,加上不停地加班赶工,我相信他们听到“移动”这两个字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怎么可以犯这种错误呢?

    我走进机房,把所有的气愤,对着李军3人发泄了一通。最后告诉他们,我已经通知了他们的领导。

    走出机房以后,李军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能不能不投诉我们呀?”他颤抖着说。

    我没有回答,挂断了电话。

    从小到大,家里教育我要成为一个忠诚而正直的人。看电视的时候,告密小人总是以一副猥琐的形象出现。为了私利而伤害别人的人总是被人唾骂。我也常恨那些人。

    那么,我应该投诉李军他们吗?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