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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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说呢,搞我们这一行的,想出人头地,就得参与重大项目设计小组,才能在这个领域占一个茅坑。对了,差点忘记介绍我们是哪一行了,我们是搞建筑设计的。怎么样,够气派吧,再牛逼的高楼大厦,都得我们在图纸上横线来竖线去,把那些立体的东西在平面上立起来,最后才能成为事实,就是说,我们个个都是总设计师。不过,只是城市某个建筑的总设计师,也够叫人敬仰的吧。

    敬仰个鬼,搞建筑的设计员就像电视剧编剧,成功了,演员和导演们出尽风头,搞砸了,声讨的全是编剧。我的师妹庄莎在我有自豪感的时候,经常这样打击我。当然,庄莎这样说,不无道理,谁把我们设计人员真正当回事啊,别说旁人了,就我们设计院内部,那些参与过重大工程设计的高工、副工们,从来不把设计员当回事,每次有重大工程上马,项目小组的名单上只写着他们的大名,而我们这些具体动手绘图的,却连一个名字都上不去,临了,施建单位敬仰的全是那些只动嘴不干活的,我们连个感谢话都听不上,够悲哀的。

    师妹同样是设计员,她却一点都不悲哀,相反,她自信,被各种化妆品掩没了本色的脸上,是天下舍我其谁、唯我独尊的傲慢。我和师妹师出同门,又一起被分到建筑设计院工作,开始时关系比较密切的,师兄妹嘛,有点骨肉相亲的味道,我是真把她当成我的妹妹,她把我看成兄长的份上。可后来工作时间长了,这种亲近感一点一点地淡了,由兄妹淡成朋友,由朋友淡成同事。究其缘由,还是我这个人不行,为人过于呆板,不懂得见风使舵,看人说话,以至于在单位上一点儿受重视的可能性也没有,甚至还被人认为是软弱可欺。师妹庄莎就比我聪明,她那描得漆黑的熊猫眼一瞟,什么人情世故看不出来呀,所以,不动声色地把与我之间的距离拉开了。

    我没有庄莎那么自信,也做不出那种傲慢与偏见来,怎么办呢,小人物也得生存呀,只能给自己打擦边球似的擦上点自豪感自慰自慰,不然压抑时间太长对身体不利。我还想有个好身体找机会出息出息呢。

    在我们这种单位,如果没有机会,就要想尽办法创造机会,不然,只能慢慢熬,熬到老天偶尔开一下眼,闪出一线光明就算你的福祉,否则你就是熬到骨头变成汤也是白搭。

    师妹庄莎虽说不像以前那样跟我无话不谈,可偶尔还会赏赐似的点我一下,比如她开导我别老窝在办公室里等上面给机会,要学会主动出击,套住哪怕只露出一星半点的机会。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不去套机会难道让机会来套你?做梦去吧。庄莎不屑的眼神从她眼角边上射过来,我的紧迫感越发强烈。可我到哪儿找谁去创造机会啊?设计室主任说了不算,院领导们有权,可他们一个个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我敢说,他们中肯定有人连我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有时候,我不得不羡慕庄莎,用她的话来说,她不是没机会,而是机会多得顾不过来,满世界的人都拱手给她机会,只要她吱一声,相信这个世界都会被她颠覆的,但她就是不想要,不想累着自己。女人嘛,爱自己才是爱生活。

    天上也有掉馅饼的时候,竟然砸中了。我们设计院的黄副院长突然召见我,要我参与电视台的一个集演艺、晚会等多功能厅的工程设计。这次的项目不同以往办公或居住建筑设计,得体现出艺术,专设了项目小组,不论资排辈,不讲职称,只选具备艺术才能的设计人员,把电视台的这个多功能厅设计成国内一流。之所以选中我,大概是我平时爱画些狗屁都不是的画,又留一头长发,有点艺术家气质吧。黄副院长还看中了师妹庄莎,她不是画家,平时在设计图纸上也很少画线条,就连大学毕业的设计图纸都是我和另外几个同学帮她做的呢。唯一能看出师妹心灵手巧的地方,是她在自己的脸上化妆,色彩斑斓,前卫得让人目瞪口呆,当年师妹年轻,她把脸画成什么样能说得过去,如今三十好几的人了,那颜色缤纷的脸就如同一张正在老化的画,总让人提心吊胆,往下掉颜色是小事,生怕不小心整个画碎了,这才叫痛心呢。我想,师妹在她那张已经不算年轻的脸上,每天涂抹三到四遍,能不断变幻出新花样,这可能是黄副院长相中她的原因吧。

    不管怎么说,黄副院长能在一百多名设计员中,让我参与这次设计,我深感受宠若惊,不像庄莎一副见惯风云无所谓的样子。从黄副院长办公室回来,我高兴得手舞足蹈,有点得意忘形。

    见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傻样,庄莎把刚换成两瓣蓝色的嘴唇一撇,冲我道,别那么没出息好不好?有什么可高兴的,不就盖个房嘛。我说这跟普通的住宅楼可不一样,人家电视台要的是演艺厅,专门提出要有艺术品味的人设计。庄莎说,一个演艺厅要带个“艺”字就要懂艺术的人设计,建个饭店还不得要群饭桶设计?当年市综治委的那个三棱楼,也没见得就是懂武艺的人设计呀。

    市综治委的那幢三角楼酷似三棱剑,占地面积大,楼内曲里拐弯,像个迷宫,而且每个办公室都不规整,一点都不实用,是建筑史上的一个败笔。建筑学院把它当作反面教材,每年都组织新生来品头论足,写下不少批判性论文。那幢楼是我们设计院前任院长的杰作,听说当时还获过全国的一个什么进步奖,现在却成了我们设计院的一大耻辱。

    生活就像今天的手机款式,日新月异,一天一个样,我们设计的是建筑物,一旦成为事实,永远别想跟上时代的步伐。黄副院长经常这样开导我们。想当年,老院长给市综治委设计的那幢三棱楼,也是独领一时风骚,许多国内权威专家都称赞是建筑史上的一次革命。那幢楼就像一把利剑,插在市中心,似镇城神针,对社会稳定起着不小的震慑作用。可是眼下,不要因为建筑学院的那帮小屁孩的过激行为,就否定老院长,这未免有点偏颇。建筑也是要讲时代背景的嘛,不同年代当然会有不同的审美观念。

    当时,就是那幢三棱楼,让黄副院长看到了一条隐隐通往某个方向的路途,他到处为老院长开脱,把老院长当年的创作完全艺术化,一座垃圾楼在他的口中变成了圣殿,使老院长有高山流水终觅得知音的感动和感慨,退休前,把他从设计室主任提成了副院长。

    给电视台多功能厅设计,由黄副院长牵头,成员就我和庄莎两名设计员,这在我们设计院是前所未有的。黄副院长郑重地把我和庄莎叫到一起开了个正式会议。第一次面临这样的任务,我心里挺神圣的,连黄副院长单调的开场白都认真谛听,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庄莎比我随意得多,嘴里嚼着口香糖,眼神一会儿东一会西,还不停地打哈欠,像舞厅里旋转的彩球灯,只要通上电就停不下来。我很想提醒庄莎不要在黄副院长面前这么不庄重,可黄副院长一点也没觉得庄莎有什么不妥,反而不时把眼神便落到庄莎的脸上,目光温暖而柔情。庄莎感觉到了,对黄副院长温婉一笑,那一笑可谓风情万种。多少年了,我这个当师兄的,从没见过庄莎也会有这种笑容。看来,她是因人而异,也挺不容易的。

    具体分工时,黄副院长叫我和庄莎分别先起草方案,然后再结合电视台的要求,综合我们的方案,进行修改。当然,起草方案前,得先听取电视台方面的设想,领会他们的意图。

    我们去电视台,与分管的副台长谈设想。到了电视台,黄副院长介绍我们时,特别强调我和庄莎曾是师兄妹,是我们院目前最得力的、具有艺术品味的设计员。以前哪听过这话呀,猛然听起来有点扎耳,可心里还是很安慰。紧接着,黄副院长又着重介绍庄莎,说庄莎很具有艺术细胞,大学毕业的设计图纸当时在全国建筑设计大赛上得过最具艺术想象力奖呢。庄莎大学毕业的设计图是我们几个同学帮她做的,纯粹是为了应付毕业,没听说学校拿去参赛过,更没听说还得过全国的什么大奖呀。我斜眼瞅庄莎,她稳稳地坐在黄副院长旁边,脸上一派迷人的微笑,眼睛挑得极大地注视着副台长,没有一点不自然的表情。我可能记忆有问题,毕业那年我们都忙着找工作,联系单位,哪里关注谁的作品得奖不得奖,可能庄莎真得过国家大奖呢。

    黄副院长接着介绍说,庄莎同志在我们设计院可是挑大梁的,院里很多作品没有她的参与,就很难出效果,她参与了,还极其谦虚,不争功,功劳苦劳都留给别人。有很多其他省市的建筑设计单位都知道她的大名,要挖走她,是我们千方百计才留住这个人才的……黄副院长往下还说什么,我一点也没听清,只是震惊庄莎在设计院的伟绩丰功,我的师妹,原来是这样一位才华横溢,颇具盛名的人物,而我居然以为她只会在脸上写写画画,成天只知道东颠西跑,没事就搂着电话煨电话粥的普通女人呢。一下子,师妹在我心里的形象高大起来。

    经过黄副院长的介绍,副台长对我们很有信心,尤其是对庄莎有信心,他迎合着庄莎脉脉含情的目光,讲了他个人大致的想法,就全权委托,叫我们拿出最佳设计方案。黄副院长定过调子,因为都是纸上谈兵,一般要等绘出方案,再谈不同意见。可那天,黄副院长没说多少,庄莎却妙语连珠,说要把这个多功能厅设计成能升降,能旋转,又能随意拆卸的新舞台。她的大胆设想,引起副台长的大力赞赏。中午吃饭时,副台长不断表扬庄莎,说她果然思维敏捷,有想象力,电视台的多功能厅设计交给她这种设计人员,他一百个放心。

    庄莎平时和我们设计院的同事在一起吃饭是从不喝酒的,怎么劝都不喝,只说她不会。不会可以学呀。她说不想学,也不值得学。她不知什么时候又认为值得学了,并且学得还不错呢,那天她主动和副台长喝了七八个交杯酒,脸红得像猪肝,与副台长搂搂抱抱唱了好几遍《夫妻双双把家还》。副台长夸庄莎酒好,歌唱得更好,声称这个多功能厅建成后,一定免费给她办个人演唱会。庄莎倒在副台长的怀里,嗲声道,嗯,你说的话可一定要兑现噢,不兑现我可不依!副台长端着酒杯看着庄莎身上吸引他眼球的地方,说,兑现,兑……现。

    他们俩说着醉话,唱着醉歌时,黄副院长一直静静地微笑着,看上去他对庄莎的表现挺满意的。

    果然,过后黄副院长表扬庄莎,说她果敢敬业,工作认真努力,虽然图纸还没有设计出来,但她独具匠心的创造性思维就已经征服了目标单位。同时,他对我也点拨了几句,叫我向庄莎学习,多替领导着想,给领导分忧,在许多场合一定要见机行事,比如代领导喝酒什么的,总不能老让庄莎一个女同志挺身而出,那……不太合适。说到最后一句时,黄副院长表情很含混,带着隐隐的不快。

    讨论具体的设计方案时,为落实黄副院长要我多替领分忧的指示,我卖力地把我的设想倾囊而出,可结果是我的每一个设想都遭到黄副院长的否认。黄副院长看我的眼神都是不满的,我惶恐起来,我很珍惜这次机会,每一条意见都在心里酝酿了好多遍,直到自己感觉可以才说出来。黄副院长却不以为然,他转头看庄莎。庄莎耷拉着眼皮,打着呵欠,突然说,我怎么一下子想吃榴莲?她的话一出,我头皮一麻,这种时候,她怎么可以说这话?再说,榴莲臭烘烘的味道,黄副院长当设计室主任时,大家都知道他最讨厌榴莲。庄莎真是太妄为了。可是,黄副院长却笑眯眯地看着庄莎说,这还不简单,叫小秦去买回来给你吃就是。他是你师兄,跑这个腿是应该的,你说是不是呀小秦?

    我能说什么,乖乖上街寻水果摊买榴莲。

    买了榴莲回来,黄副院长说,才女就是才女,庄莎就是不一般,她的设计方案高人一筹。黄副院长把庄莎的几种设计方案一一说出来,我一听,浑身电击了一般,什么高人一筹呀,不就是我刚才说的那几条意见嘛,只不过语气上略有变化,顺序不一样而已。但这些意见从庄莎嘴里说出来和从我嘴里说出来,给黄副院长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所以,我不能不说,庄莎比我可不至高上一筹。

    设计方案没费一点周折,顺利通过。这得感谢庄莎,她陪那个副台长喝酒唱歌,功不可没。签过协议,我们的设计经费很快到位,下一步的重点就是绘制蓝图。黄副院长为脱离单位的俗事,全身心投入到蓝图设计上来,在滨江宾馆开了两个套房,他和我住一套,庄莎一人住一套。按理说黄副院长应单独住一套,可我不够住套间的条件,庄莎是女同志,黄副院长说要照顾,又不可能叫我和庄莎同住一室,黄副院长说给我多开个标准间又是个浪费。他开玩笑说,我和他住一起,既享受上局级待遇,还能帮他撇清一些闲言碎语,免得有人借机生出一些事端来。

    我们吃住全在宾馆,这样方便集中讨论修改草图,又能躲避那些欲承揽工程的包工头。可是这些人是躲不掉的,他们就像苍蝇找臭肉似的,嗅觉异常灵敏,我们刚到宾馆住下,他们就找上门来,想从我们这里了解一些图纸情况,为他们预算标底打基础。按说,这是商业秘密,设计单位不得泄露图纸设计细节。我对这些人很警惕,把资料全收起来,可黄副院长一副见多不怪的样子,照样吃他们的饭,喝他们的酒。庄莎对我的警惕还骂过神经病呢。她骂的倒也在理,现在只是些草图资料,还没具体定下来,他们看了也没多大用处。我想着还是拒绝他们的吃请,少惹麻烦的好,以往设计单位与工程单位因泄密发生的纠纷不少,我们最好能把这次的项目做得干净利落,不留一点后遗症,给我和庄莎的今后打个好基础。

    可事与愿违,黄副院长和庄莎像是商量好似的,对那些包工头的饭局每请必到。尤其是庄莎,她对这种应酬非常热心,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应付不同的包工头,还能讨得黄副院长的开心。我就惨了,不会像庄莎那么说话,只埋头替领导喝酒,每次都喝得烂醉,像头死猪被他们弄回房间,一觉睡到天亮。有次,我半夜酒醒后口渴,爬起来喝水,发现黄副院长的床空着。第二天早上他回来后,见我早醒了,说我喝酒后打呼噜,他睡不着,干脆打出租回家去睡了。我给黄副院长道歉,他却开玩笑说,是我给了他回家和老婆亲热的机会。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也找机会隔三差五回家一趟,离得又不算远,一个星期不回去一趟,老婆会怀疑我在宾馆干过对不起她的事。黄副院长是个体贴下属的好领导,他对我很照顾,时不时还催我回家住一晚上呢。

    有天晚上,我的小孩突然发烧,老婆打电话叫我回去,我回去带孩子到门诊打针,孩子哭闹得心烦,我埋怨几句,老婆与我吵嘴,我生气半夜离家回到宾馆,却发现黄副院长也不在房间,想着黄副院长肯定回家和老婆亲热去了。我一个人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这种时候,除那种小姐,还有谁会打电话呢。我气呼呼地抓起听筒,正要骂句粗话,却听到一个女人说,她是黄副院长的老婆,要他接电话。我没多想,随口说,黄副院长不是回家了吗?没想到我的话,惹得黄副院长老婆大怒,破口大骂她老公,骂的话很难听,刺得我耳朵疼,可又不便撂下电话,只好耐心听。黄副院长老婆骂够了,非得叫我说出黄副院长去了哪里。我又不是黄副院长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去哪呢?她就改口骂我,还说今晚不把她老公从那个骚货床上抓住,就把宾馆弄个底朝天。

    我被骂昏了头,放下电话,一遍又一遍给黄副院长打手机,最后急出一头汗,也没打通,只好冒着挨庄莎骂的危险,拨她房间的电话,想和她商量对策。电话响了好久,庄莎才接听,她正要破口大骂,一听我说的事情很严重,马上改口,叫我不要慌,就在屋里等,她会想法联络到黄副院长。

    扣掉电话我才想到,庄莎要找黄副院长,也只能通过手机联系,黄副院长的手机一直关机,她怎么能联系得上?可我的担心实属多余,黄副院长的老婆来到宾馆之前,他衣着整齐地回来了,待他老婆进门瞪着两个大眼珠子要发作时,他倒先发制人,对老婆说,我和张副市长的秘书在一起喝酒,你瞎闹个什么劲,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怕我当上院长,你心里不舒服?我们是夫妻,你就这样拆我的台,啊?!

    他老婆张大嘴,半天才崩出一句,那你……他(指我)咋不知道你在哪儿呢?

    黄副院长生气地说,你蠢呀,你是不是还要给市长秘书打个电话证实一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四个副院长都盯着这个位置呢,我还见人就得说,我和市长的秘书喝酒套瓷呀?

    黄副院长的话着实有理,他老婆半天回不过神来。动静闹得够大,却没捉成奸,又拿不出证据,灰溜溜地走了。我早就听说黄副院长一直在活动,不光他,其他几个副院长都在活动想当正院长呢。

    过后,我心里有一个疑问:庄莎为什么能及时联系上黄副院长,制止一场捉奸戏呢?但我没问庄莎。

    电视台演播厅的蓝图仍在绘制之中,黄副院长迈向正院长的行动也在同步进行,他动不动就请这个市长那个部长吃饭,每次都会叫上庄莎和我。说句实话,我帮不上黄副院长,嘴笨,又不会逢迎人,想帮着拍一下市长部长们的马屁都不知怎么拍。而庄莎不一样,她一见那些有官衔的人,像上足发条的闹钟,嚓嚓有声。庄莎使出浑身解数,风情万种,每一个眼神都柔媚得要滴出蜜来,身子恨不得能挂到人家身上,跟平时在办公室刁蛮傲然的那个庄莎判若两人。她这样做,是不是为了黄副院长的前程,我不敢说,但她在酒桌上左右逢源,说素道荤哄那些领导开心,还真有一套,酒后又陪领导跳舞唱歌,竭尽了一个三十多岁女人所有的手段,甚至卖弄风骚,这种玩命卖力的精神着实叫我感动。每次在酒宴开场时,黄副院长都要隆重推出庄莎,那时,庄莎大睁着眼睛,像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很清纯笑着。介绍完庄莎,黄副院长捎带一声介绍我时,总会说,噢,这个是庄莎的师兄,多悲哀!我在黄副院长组织的酒宴上甚至连个服务生都不如,庄莎喝多酒后,会在年轻英俊的服务生脸上摸捏几把,还说为什么男人能沾女人便宜,女人就不能沾男人的便宜呢。我呢,连这个机会都没有。可黄副院长经常告诫我,叫我不要妄自菲薄,他说其实我担当着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没有我,很多事情他无法进行,或者是不方便进行,因为那样会引发风起云涌,引起风声鹤唳。有次我喝多了酒,问黄副院长,我到底担当什么重要角色?他颇为神秘地一笑,这个呀,你就不要问了,你是庄莎的师兄嘛!

    这就是我担当的重要角色?

    不管怎么说,黄副院长的话还是安慰了我,我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好领导,他能让我这个小人物参与这么大的设计项目,就是个英明的领导。既然他说我担当着很重要的角色,那肯定是个秘密的角色,我深深感到为领导能出一份力而自豪。

    那阵子,我们歌舞升平,夜夜笙歌,都赶上神仙过的日子了。可是好景不长,黄副院长突然间像从梦中醒来似的,有点心神不定地说,我们这样下去会堕落,不定哪天会误入歧途,成为金钱和欲望的俘虏。

    黄副院长这样说,是有所指的,我知道他针对的是庄莎。这段时间,庄莎和那些包工头吃饭喝酒时,在他们面前装成懵懂无知的样子,故意露出好多破绽,逗引得那些男人心里痒痒,以为有机可乘,争着给庄莎提供无偿帮助。不知庄莎付出了多少,反正,她抓住那些有钱男人,给她家里装修厨房,更换卫生洁具,还接受了不少化妆品和金银首饰。就我老婆掌握的情况,庄莎把不少化妆品转手便宜卖给街边的小精品店。这些如果不是一个包工头给黄副院长打电话讨好时说出来,黄副院长全蒙在鼓里。我以前也没注意到,庄莎还有这一手,她能把所有的男人为自己所用。以前庄莎给我这么说过,那时我还以为是她对某些现象的品评,没想到品评的就是她自己。

    待我知道庄莎的所作所为,明白了黄副院长话里的意思,他的脸已经阴了好几天,连我都不理,好像是我干下这些丢他脸面的事,惹他生气似的。这时,我,或者黄副院长,都期待着庄莎有所解释。

    庄莎一开口,就把我给打懵了,她把标点符号扔到嘴里嚼碎,像打机关枪似的扫射道,我容易啊我不就给家里搞个小装修嘛是他们死乞白赖非要给我弄得我有什么办法那些人跟市长部长们一样非常俗气不是请你吃饭就是送些无聊的礼物每次我用身体不舒服推脱饭局他们立马就派秘书给我送来药这些人能得罪吗你们说我怎么办!

    看我们回答不上来,庄莎突然吃吃地笑起来,在她的笑声中,我的心里越来越没了底。慢慢地,黄副院长也跟着她笑起来。庄莎从黄副院长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噙在双唇间,黄副院长连忙起身,用打火机给她点上。

    这以后,庄莎依然是庄莎,她还不知动用了什么秘密武器,黄副院长也要看她的脸色说话了。只要她不高兴,黄副院长就不敢阴着脸,还会强作笑容地说,我就知道,我们庄莎是个有原则的人,有才华的漂亮女人的魅力是谁也挡不住啊!庄莎听到这话往往会冷笑。我看到她脸上的粉扑刷刷往下掉,眼角笑出一道一道白色的沟壑。她却全然不觉。此后我们三人再一起讨论蓝图时,她想毫无顾忌,动不动会呛黄副院长一顿,就她意见最多,还很大胆,有次甚至挑衅地说,如果电视台的这个多功能厅内部也叫她设计的话,她一定要在升降舞台上留出个空间,装个粉色的双人床,给那些发情的男女备用,增加看点。看看,庄莎的情绪一点都没受影响嘛。

    要说受影响的,是庄莎的老公。她老公不知从那里听到传闻,说庄莎和黄副院长有一腿。近来的种种迹象表明,庄莎老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我说的后果很严重,主要指影响黄副院长的提升,一旦庄莎的老公闹起来,对黄副院长最不利。

    我也听到了庄莎与黄副院长的一些传闻。单位里有人看我的眼神却不对劲,这与我有啥关系?可有人甚至问我,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被黄副院长相中上这个项目?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你是庄莎的师兄啊。

    这跟我参与项目设计有什么关系?

    那人嘎吱嗄吱笑道,你果然懂狗屁艺术,眼里只看到艺术,看不到别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么会落到你头上?你就不想想,你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我的角色当然是设计员喽。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呀?老秦,我就不信,你连自己扮演的角色都不清楚?那我也不能给你说太多,再说一句,你个傻X,你就是别人放的那个烟雾弹。烟雾弹你懂吗?你是别人放出来障大家眼的。

    我体会不出那个人话里的意思,却接到庄莎的电话。我来到她的房间,发现眼前的这个人不像是庄莎,她站在宽大明亮的窗户前,阳光透过窗玻璃落在她难得不化妆的脸上,她往日飞扬的神采不见了踪影,素净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心神不宁的阴黑。

    这个女人不是我的师妹庄莎,还能是谁!不见她说话,我小心翼翼地问,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庄莎把脸转向窗外,仿佛有个东西需要她认真观察似的。她想装得若无其事,可我能感觉到她的声音在发抖。她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儿,过去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只是,我想请师兄帮个忙。

    说吧。

    庄莎用缥渺的眼神看着我,表达着她的无辜:其实,我们都是为了帮他(没说这个他是谁),现在这个时候,对他很关键。他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今后就不再有提升的可能了。师兄,你相信别人的那些传言吗?

    我没说话。

    不管你怎么样想,我也不给你多说,以后,你会明白的。现在,我们得帮他渡过这个难关。师兄,现在只能我们帮他了。

    我茫然地看着庄莎,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设计员,平时连自己都帮不了,哪有能耐帮黄副院长?倒是庄莎,她不是和那些市长部长们的关系很好嘛,她要真有心,那些权势之人的一句话可是胜过我这个小人物的千言万语。

    怎么帮?

    你承认与我发生过那种关系……只有这样,才能转移我老公的目标,把他解脱开。我老公是个神经病,老怀疑这怀疑哪的。师兄,我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帮了他,也等于帮了我们自己,只有他当院长,在位子上,才有我们出头的机会……

    庄莎的话使我恍惚看到,她老公粗大的拳头,已向我脸上砸来。我擦着嘴角上的血,小声问她,这是谁的主意?

    庄莎嘟起嘴,使出她惯用的伎俩,像拍打那些服务生似的,拍打着我说,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问这问题,人家都烦死了,你烦不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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