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学术源流-从《日知录》到《日知录集释》(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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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中华书局1954年版,第10页。

    [24]顾炎武:《亭林文集》卷2《钞书自序》。

    [25]顾炎武:《音学五书》卷首《自序》。

    七、《日知录集释》的纂辑

    清代道光间问世的《日知录集释》,是研究清初学者顾炎武所著《日知录》的一部集大成的著作。然而,关于该书的纂辑者,则执说不一,迄无定论。以下拟就此作一些考察。

    (一)问题的提出

    《日知录集释》原署嘉定黄汝成辑。自该书行世,历咸、同两朝,并无异议。光绪间,吴县藏书家朱记荣率先提出异说,断言《集释》并非黄汝成所辑,纂辑者应当是李兆洛。[1]宣统初,学者李详与之唱和,认为《集释》系李兆洛与吴育、毛岳生等人共撰,“借刻于黄氏”[2]。对于朱、李二先生之说,尔后的《日知录》研究者虽多不以为然,但它毕竟以一家之言而存在于学术界,且未予以否定。尤其是迄今评价清代文献的一些有影响的论著,诸如已故张舜徽先生著《清人文集别录》、来新夏先生著《近三百年人物年谱知见录》等,都还给他留存一个席位。因此,把历史真相考察清楚,不仅有助于给《日知录集释》纂辑者所付出的艰辛劳作以公正的评价,而且也可以澄清历史文献研究中的一些错误认识。

    实事求是地说,朱、李二先生之于历史文献学,都是曾经作出过贡献的人。对《日知录集释》的纂辑者,他们所提出的上述判断,也并非凭空杜撰。问题在于他们所据以作出判断的资料是否可靠,判断方法是否科学。关于资料来源问题,朱先生未予展开,而李先生所著《媿生丛录》中,则陈述得很清楚。好在文字不算太长,为便于讨论,谨全文引述如后:

    《李申耆先生年谱》三卷,附《小德录》一卷,排印本,阳湖弟子蒋彤编。中有二事,录以备考,是昔所未闻者。

    一云:“道光癸巳(十三年——引者)夏五月,始校刊顾氏《日知录》。先是嘉定钱大昕评释《日知录》百数十则,生甫(谱主友人毛岳生,字生甫——引者)录以示先生,乃谋推其义例,通为笺注,有资实学。嘉定黄潜夫汝成(原作诚,误——引者),肯任剞劂之费。既又得杨南屏(误,当作武屏——引者)诸家,皆尝用功于是书者,有可采录悉收之。山子(谱主友人兼姻亲吴育,字山子——引者)、生甫分司之,彤亦与校雠焉。”案今传《日知录集释》,题嘉定黄汝成名。

    谱又云:“十四年四月,刊《日知录》成。生甫又为刊误。”今黄氏《集释》亦附有《刊误》。是先生此书,与吴、毛诸君共撰,借刻于黄氏,此不可不知也。”[3]

    乍一看去,李详之说持之有据,言之成理,似乎《日知录集释》应为李兆洛主持纂辑,参与其事者为吴育、毛岳生、蒋彤,而黄汝成只不过提供了刻书经费而已。事实果真如此吗?不然。只要我们稍事搜寻,比照相关史料,即可看到,无论是蒋彤之所记,还是李详据以作出的判断,要用来否定黄汝成的纂辑地位,都是经受不住历史真实检验的。

    (二)李兆洛与《日知录集释》

    朱记荣、李详诸先生既然认定《日知录集释》的纂辑者为李兆洛,那么我们就先来考察一下李兆洛与《集释》的关系。

    李兆洛,字绅琦,后更申耆,号养一,江苏阳湖(今常州市)人。生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卒于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终年73岁。早年从卢文弨问学于龙城书院,颇识考据门径。后受常州今文经学影响,超然汉宋门户,留意经世实学。他一生虽不以著述表见于世,但却以表彰先贤遗著,致力纂辑而著称。但是李兆洛之于《日知录》,似未作过专题研究。按其文集所载,凡由兆洛纂辑,或经他表彰的前哲著述,诸如《皇朝文典》、《骈体文抄》及《邹道乡集》、《瞿忠宣集》、《绎志》、《易论》等,他皆撰有序跋、题记一类文字,唯独就不见表彰《日知录》的记载。尤其不应忽视者,在其身后由他的弟子所辑26卷的《养一斋文集》及《续编》中,竟然没有一篇专门探讨顾炎武学行或《日知录》的文字。仅在《文集》卷4,《顾君(广圻——引者)墓志铭》中,偶一提及“亭林先生罗列改书之弊”寥寥数字而已。这恐怕同《日知录集释》纂辑者的地位是不相称的。据查,李兆洛纂辑诸书,也并无《日知录集释》。相反,当他谈及《集释》时,则明确无误地将自己排除在外,称其纂辑者为黄汝成。据云:“潜夫(黄汝成之号——引者)……所著书,惟成《日知录集释》三十二卷、《刊误》二卷、《袖海楼文稿》若干首。”[4]

    还应当指出的是,在李、黄二人的生平友好中,凡论及《日知录集释》的纂辑,并无一人归诸李兆洛名下,众口一词,皆肯定为黄汝成之作。毛岳生为李、黄知交,据李兆洛称,他之所以了解黄汝成学行,便是由岳生首先介绍的。毛岳生所撰《黄潜夫墓志铭》,于死者著述情况有如下记录:“潜夫著书,成者《日知录集释》、《刊误》、《古今岁朔实考校补》、《文录》,凡四十四卷。未成者,《春秋外传正义》若干卷。”[5]宋景昌是李兆洛的高足,以精于天文历算名世,黄汝成去世后,《古今岁朔实考校补》遗稿,便是经他审定刊行的。景昌在该书跋语中也说:“潜夫笃志好古,博学明识如此。始潜夫既成《日知录集释》与此书,复欲撰《春秋外传正义》,未卒业遂殁。”[6]在诸多例证中,最有说服力者,大概莫过于《李申耆先生年谱》的编者蒋彤之所记。蒋彤于黄汝成生前,曾经与之三次会晤。汝成去世后,他又为其文集撰序。序中述及《日知录集释》,谈得十分清楚:“宝山毛先生数数为予言黄君潜夫之为人,……迨后,得观其所著顾氏《日知录集释》,叹其志古人之学而能先其大者。继得其《日知录刊误》及《续刊误》,尤服其大而能精,非徒闳博炫富而漫无黑白者。”[7]

    事实上,蒋彤《李申耆先生年谱》所记校刊《日知录》一事,并不是指谱主主持纂辑《日知录集释》,而是应黄汝成之请,对汝成辑《集释》稿进行审订。关于这一点,黄汝成的《显考损之府君行状》谈得很明白,他说:“汝成素喜穷究顾氏《日知录》一书,后得钱少詹辛楣、沈鸿博果堂、杨大令简在三先生校本及顾氏原写本,条加注补,命就正于武进李申耆先生、毛君生甫。寻又得陈都宪宋斋先生校本,成《刊误》二卷。府君览之色喜。孰意校勘甫毕,而府君已弃养矣。”[8]这是黄汝成于道光十五年四月十七日,其嗣父故世不久撰写的文字。同样的记载,还见于他当年二月所成《日知录刊误序》。序中写道:“曩为定本纂成《集释》,曾就正于武进李申耆、吴江吴山子、宝山毛生甫三先生。”[9]

    至此,足见《日知录集释》的纂辑者并不是李兆洛,显然非黄汝成莫属了。

    (三)黄汝成与《日知录集释》

    较之于李兆洛的声望,黄汝成简直可以说是无法比拟的。因为一个是名噪四方的文坛巨擘,一个则是黯然无闻的晚生后学。但是,《日知录集释》恰恰就出自这位勤奋的年轻人之手。

    黄汝成,字庸玉,号潜夫,江苏嘉定(今属上海市)人。生于嘉庆四年(1799年),卒于道光十七年(1837年),得年不及40岁。他生在乾嘉著名考据大师钱大昕故里,其嗣父黄钟,即为大昕弟子。生父黄囗,亦以善诗文而著称一方。汝成少承家学,又兄事大昕再传弟子毛岳生,颇得乡里前辈为学端绪。自十三四岁起,即已“熟习文史”,“博涉能文”。20岁以后,成为县学廪膳生。后因久困场屋,不得入仕,遂肆力经史,博及天文历法、田赋河漕、职官选举、盐务钱法等,“综贯浩博,达于精邃”[10]。其所最为服膺者,则是顾炎武的《日知录》。正如他在给李兆洛的信中所述:“自少至今,尤好顾氏《日知录》一书。”[11]

    《日知录》之所以令黄汝成倾倒,并不在于文辞的博辨、考据的精详,乃是因为“其书于经术文史、渊微治忽,以及兵刑、赋税、田亩、职官、选举、钱币、盐铁、权量、河渠、漕运,与他事物繁赜者,皆具体要”[12],是一部寄寓经世之志的“资治之书”[13]。因此,在毛岳生的辅导下,他长期致力于《日知录》研究。以阎若璩、沈彤、钱大昕、杨宁四家校本为主要依据,博采诸家疏说,对康熙三十四年潘耒刻本逐卷校释,终成《日知录集释》32卷,于道光十四年五月刊行。书成之后,他又觅得《日知录》原写本,经与潘刻本详加比勘,辨其异同,正其疑似,共得700余条,成《日知录刊误》2卷,于道光十五年二月刊行。之后,汝成再得嘉兴陆筠精校本,取与先前所纂《集释》校雠,成《日知录续刊误》二卷,于道光十六年九月刊行。

    黄汝成家素富厚,不惟刻书经费率由己出,而且还捐赀选授安徽泗州训导。只因其生母、嗣父相继去世,因而居丧在家,未能赴任。他秉性旷达,乐于周济友朋困乏,远近学者欣然结交。无奈身体过于肥胖,久为哮喘所苦,后竟因此而遽然去世,卒年仅39岁。他的生前友好至为悲恸,毛岳生、李兆洛、蒋彤、葛其仁等,纷纷撰文纪念。其生父哀其赍志而殁,遂委托毛岳生主持,对其遗文杂著加以收集整理,题为《袖海楼杂著》,于道光十八年九月结集刊行。其中《袖海楼文录》6卷、《古今岁实考校补》1卷、《古今朔实考校补》1卷、《日知录刊误合刻》4卷。汝成生前,在完成《日知录集释》并《刊误》之后,原拟续纂《春秋外传正义》,终因猝然病殁而成未竟之业,仅于《文录》中留下数篇札记而已。

    作为《日知录集释》的纂辑者,黄汝成于《袖海楼文录》中不仅再三重申对该书的纂辑地位,而且多载与友朋讨论《日知录》及顾炎武学行的文字,诸如《与吴淳伯书》、《答李先生申耆书》、《与毛生翁书》等。正是在与李兆洛的书札往复中,保存了兆洛对《集释》的倾心推许:“评骘考核,删削繁颣,使此书得成巨观,有益世道人心,真学者之幸也。”[14]黄汝成学风笃实,凡四方友朋在《集释》成书过程中所给予的帮助,诸如亲朋故旧的提供庋藏资料,李兆洛、吴育、毛岳生对书稿的审订,毛岳生对《刊误》、《续刊误》的校核,同邑友好王浩自始至终的“勤佐探索”[15]等,感铭不忘,屡见表彰。所有这些记载,确然有据,诚笃可信,显然非剽窃作伪者之所能为。当初,倘若朱记荣、李详诸先生能不失之交臂,将《袖海楼文录》检阅一过,恐怕就不会仅据《李申耆先生年谱》中的含糊孤证而致误。

    综上所考,我们可以得到如下认识:

    第一,《日知录集释》的纂辑者本来就是黄汝成,并不是李兆洛。李兆洛于《集释》,仅有“校雠之劳”[16],而无纂辑之功。

    第二,《李申耆先生年谱》所述校刊《日知录》一事,只是《日知录集释》纂辑过程中的一个局部阶段,远非全过程的实录。因此,李详诸先生据此不完整的孤证而否定黄汝成的纂辑地位,显然是不能成立的。

    第三,对历史文献的研究,应当详尽地占有材料,进行实事求是的科学论证,信其所当信,疑其所当疑。

    注释:

    [1]朱记荣:《国朝未刊遗书志略跋》。

    [2]李详:《媿生丛录》卷2《李申耆先生年谱》。

    [3]李详:《媿生丛录》卷2《李申耆先生年谱》。

    [4]李兆洛:《养一斋文集续编》卷5《黄潜夫家传》。

    [5]毛岳生:《休复居文集》卷5《黄潜夫墓志铭》。

    [6]宋景昌:《古今岁朔实考校补跋》,见《袖海楼杂著》。

    [7]蒋彤:《丹稜文抄》卷2《袖海楼文集序》。

    [8]黄汝成:《袖海楼文录》卷5《显考损之府君行状》。

    [9]黄汝成:《袖海楼文录》卷2《日知录刊误序》。

    [10]李兆洛:《养一斋文集续编》卷5《黄潜夫家传》。

    [11]黄汝成:《袖海楼文录》卷3《答李先生申耆书》。

    [12]同上。

    [13]黄汝成:《袖海楼文录》卷2《日知录集释序》。

    [14]黄汝成:《袖海楼文录》卷3《答李先生申耆书》。

    [15]黄汝成:《袖海楼文录》卷2《日知录刊误序》。

    [16]蒋彤:《丹稜文抄》卷3《养一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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