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阿三摇头道,“我要到九鼎宫去。”
马蹄骇然道:“九鼎宫?你去那里干什么?”
阿三道:“去找我的兄弟。”
“你这是去送死!”
“我来夏都,本就是来送死的。”
听了这句话,马蹄大骂这人死蠢。
阿三对老不死道:“老兄,你……”
“我陪你去。”
“你没这个必要。那些都是我的兄弟……”
“你本来也没这个必要的。”老不死说:“台侯不是让你随大队东归的吗?”
“那是我的耻辱!”阿三道:“所有被选入那小谷的人里面,只有我一个东归……我不能回去,回去了我也没法做人!”
“那我还是陪你去吧。”老不死仿佛想起了一百年前的情景:“我当年也是像你们一样精壮的小伙子呢!我也有我的战友,现在他们已经死得一个不剩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也不知为什么会留在这世界上。”
“那你……”
老不死道:“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很想结束掉这半死不活的老命了。只是一直没有勇气,也没有个名目。让我上吊自杀?那多没出息啊,怎么说我一百年前也是个勇士呢!现在好了,可以做一件听起来很厉害的事情。”
看着他们两个,马蹄突然间像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他这不是蠢,而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只是隐隐觉得那东西自己没有。
“马蹄兄弟,”阿三取出一颗明珠来,“这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是有莘台侯送给我的,我已经用不上了,你拿着吧。这些日子你帮了很多忙,谢谢。”
马蹄拿着那明珠,低着头,也不知为什么,他忽然不想让这两个人白白去送死了。难道是因为自己不知不觉中真把他们当成朋友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你们应该做的。”马蹄说。
“我们应该做的?什么事情?”
马蹄道:“在九鼎宫外,我看见弟兄们的尸首散乱得满地都是……”
一提起这个,阿三捶胸顿足道:“我……我也看见了!”
马蹄道:“夏人不会善待他们的,所以我们得想办法去把他们的尸首抢出来,好好安葬。”
阿三道:“怎么抢出来呢?”
马蹄摇头道:“我不知道。而且我和哥哥还有另外一件紧要的事情去做,所以这件事情只能靠你们俩了。”
阿三道:“你有什么紧要事情啊?”
“我要想办法把我们见到的事情去通知有莘台侯啊。”马蹄道,“也许能对营救羿台侯起到什么作用。”
阿三马上道:“不错!这件事情的确很重要。”
马蹄道:“至于抢兄弟们遗体的事情……”
老不死抢着道:“就交给我们吧。”
“可这件事情很危险啊。”
阿三毅然道:“最多再添上两具尸首就是了。”
看着他们两人离开的背影,马蹄喃喃道:“这两个人怎么也做不成大事吧。不过……我认他们做朋友。”他笑了笑,对马尾道,“哥哥,我今天好像做了一件好事啊,真是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不知道。”马蹄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以为自己会是个坏人的。我拜了两个师父,一个是靖歆,一个是都雄魁,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坏,而且他们背后的门派好像也没什么好名声。”
“哦。”马尾应了一声,其实他听不懂。
“哥哥,你说我以后要不要试着做一个好人?”马尾还没回答,马蹄就自己否定了,“算了,看祝融火巫给他的弟子立下的那么多条条框框,做个好人多半很麻烦。我还是……嘿!管他好人坏人,就凭着我高兴做就是了。”
“嗯。”马尾又应了一声,也不知到底是听懂了没有。
大夏王宫的一个偏僻院落中。
桑谷隽本来已经占尽上风。
妹喜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大夏王又对她千依百顺,凡是有利于她增进修为的奇珍异宝不知道为她搜刮了多少,甚至连最纯净的天蚕丝也设计为她弄到手,又有都雄魁在旁明着帮忙吹捧,实则有心导她入歧途,谋害桑谷馨抽丝剥茧的主意其实就是他出的。妹喜自己觉得功力日进,以为自己得到天蚕丝袍等异宝之助后已能与四大宗师并驾齐驱。富贵无极的她竟然忘记了:心宗追求的本来就是舍弃所有羁绊灵魂的一切,以达到绝对的自由,到达终极境界的时候连身体——甚至这个世界都要舍弃掉,何况是身外之宝?当她自以为渐渐接近心宗大道的时候,其实却是在迷失自我。
不过此时此境,千辛万苦得来的天蚕丝袍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虎魄的精金之芒虽然号称无坚不摧,但要刺破凝聚着桑谷馨生命精华的天蚕丝袍终究不是易事。
桑谷隽站在旁边,心情复杂无比:既希望马上置妹喜于死命,又有些不忍大姐的遗物受损。躲在天蚕丝袍光华之内的妹喜比他更难过,虽然暂时躲过了被虎魄兵解的危机,可谁知道这天蚕丝袍还能支持多久!她的心神一直因死亡的压迫而不能镇定下来,直到屋顶被风刃击破。
“燕姑娘!”由于躲在天蚕丝袍后面,妹喜一时间看不清周遭的变化,但却听见了桑谷隽的一声惊呼。
燕其羽匆忙地搜索着屋内的一切,叫道:“羿令符呢?”
桑谷隽一怔,道:“羿老大……他不在这里啊。”
“不在……”燕其羽把眼光落在那团五彩斑斓的光芒上。桑谷隽忙道:“那里面不是,里面是我的大仇人!燕姑娘,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燕其羽道:“不在?他怎么会不在!”她举起手腕道,“如果不是他在这里,这手镯为什么会带我到这里来?”
桑谷隽看见了那手镯,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挂在腰间的另一个迷榖手镯,这个动作虽小,但燕其羽却注意到了。
突然间,两个人都明白过来了。
桑谷隽心中感激:“原来羿老大送我这礼物是这个意思。送我们这礼物可不仅仅是‘提前的贺礼’这么简单。如今兵荒马乱的,他是怕我和燕姑娘失散了不能相遇。”
而燕其羽呢?她又是什么心情?
当初羿令符将这手镯送给她的时候,她还以为那是定情信物——但现在桑谷隽腰间出现的手镯却一下子揭开了真相,这真相就像刀一样,将燕其羽的心撕裂成了几十片。
“羿令符!”燕其羽喃喃着,“你好……你好……”声音很低,却是充满了失望——不,是绝望!
桑谷隽听到这句话不由一阵迷惘,抬头看燕其羽时。只见她泪流满面,蓦地想起一事,惨叫道:“不!不!燕姑娘!不要哭!不要流泪!”
这周围,有着心宗的伤心诀啊!
一切都来不及了,流下眼泪之后,燕其羽眼睛一阖,从空中直掉了下来。
天地间的风,也渐渐小了。
妹喜放声大笑,天蚕丝袍的光芒一弹,从屋顶的破洞中溜了出去。
桑谷隽伸手接住了燕其羽的身体,反反复复只说着两句话:“我还要报仇,不能流泪,我还要报仇,不能流泪,我还要报仇,不能流泪,我还要报仇,不能流泪……”胸口一痛,哇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吐出。他守住灵台最后一点理智,收了虎魄,沉入地底,待出了大夏王宫的禁制范围,终于忍耐不住,晕死过去。
招魂
玄鸟初生时候的光芒盖过了子虚幻境中的一切色彩,祂的声音回荡在山水之间,连登扶竟也听得如痴如醉。
不过这种优势并没有持久,当玄鸟稳定下来之后,都雄魁的血光便迅速反扑。他的力量并不显得比在外面时更加强大,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招数,使出来都比在外界有效得多,就像整个环境在主动配合他一般。
师韶道:“还是不行啊,我们的力量被那个主持幻界的人限制住了!”
有莘不破也开始理解到这个子虚幻境的可怕,不敢和都雄魁硬碰,双翼一振,冲出了暂时屈居弱势的血光重围。
都雄魁在后面狂笑道:“伊挚!有莘不破!你们能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师韶回应道:“何必逃一世?怕只怕云日山河连一时半刻也撑不住!”
斗到这般境地双方都已经十分明白:谁能撑下去,谁就能赢!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血光的游走速度本来已经快过了白云紫气,玄鸟出现之后形势有所改观:血光没能赶上玄鸟,而有莘不破也甩不掉都雄魁。
师韶道:“主持幻界的人竟然没有在沿途给我们设置些障碍,多半是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看来这个幻境果然不完整,我们还有机会。”
川穹忽然道:“我能感应到外界的气息了。”他没有说他感应到了江离。不知道为什么,川穹觉得自己和江离之间存在着一种能够突破任何时空阻隔的联系。
有莘不破喜道:“真的。”
“不过……”川穹道,“出口在九鼎宫,要出去吗?”
有莘不破一阵愕然,随即道:“算了!去那里只怕比这里更糟!”
突然后面铮铮之声大作,一座山岳隆了起来,挡在前面。玄鸟急忙侧身,堪堪避过,又有彗星流火从天而降,拦在他们面前。
川穹道:“是云日山河动的手吗?”
师韶哼了一声道:“不是。这个幻境就是他们自己,他们四个是不能自己出手的。那是我师父的杰作。听见那乐音没有?那是《重黎颂》。”
有莘不破道:“前有流火,后有追兵,怎么办?”
师韶还没回答,从天而降的彗星流火突然左右分开,竟然让开了一个巨大的通道让玄鸟通过!更有一半空中转折,竟然向血光扑去!有莘不破大喜,随即大惊:“有人控火!是谁?”
川穹向下望去,只见地面上有一个小影子起伏于山林之间,正遥控着流火向都雄魁攻去。
“是芈压!”有莘不破大叫道,“他怎么也被卷进来了?我明明叫他回去的!”
师韶叹道:“我们也让你不要回来,你何曾听过?”
玄鸟冲过流火地带之后一个俯冲,飞近了一些才看清楚:地面上那人果然是芈压,被卷入这个幻境之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控火竟然无比自如,此时正兴高采烈地指挥火焰向都雄魁攻去。
有莘不破大声叫道:“芈压!不要玩了!快逃!”
距离太远,芈压听不清楚,往上一看却不见有莘不破,只见到无比华丽的玄鸟凤凰,芈压叫道:“不破哥哥!这头大鸟就是你吗?呵呵,可比我家毕方威武得多了!”有莘不破自然也听不清楚他说什么。
血光中都雄魁冷笑道:“登扶竟!你未免老过头了!竟然被一个小屁孩玩弄于股掌之间。”
登扶竟嘿了一声,也不作答。乐音忽变,那流火的颜色忽然化作蓝紫,竟然都冒着冷气。
芈压正在得意,忽然发现周围冷飕飕的。那些变了颜色的火焰反过来向他冲来。他拼尽全力想命令那些蓝色火焰回头,却哪里有用!
有莘不破道:“那是什么东西?”
师韶道:“是冥火!要是给碰上了,芈压这条小命就完了!”
有莘不破怒道:“这小子就会给我惹麻烦!”眼见没法赶到冥火前面,轰的一声向身边一座山撞去,那座千丈高峰被有莘不破一头撞塌,泥沙土石纷纷落下,把芈压给埋了起来,隔开了冥火。
登扶竟乐音一转,冥火掉头化作弧形,拦在玄鸟前面。眼见有莘不破已经无路可逃,川穹手一指:冥火前方的空间忽然裂开,那道裂缝只有黄豆大小,但雄伟堪比高山的玄鸟竟然一头撞了进去。
有莘不破只觉眼前一黑,道:“川穹,这里是什么地方?”
师韶笑道:“是他的洞内洞吧?”
“洞内洞?”有莘不破道,“你还有这招啊,怎么之前都不使出来?”
川穹道:“我刚才灵机一动,突然悟出来的。”
有莘不破道:“但这个洞内洞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川穹惘然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有莘不破不由得有些生气,“开什么玩笑!师父,你知道吗?”
“我们其实还是在原来的地方。”
“原来的地方?”
“嗯。这里是幻境中的幻境,空间内的空间,是川穹凭空借来的。入口在哪里,出口就在哪里。川穹的力量难以长久支撑,我们在这里避上一避,终究还是得出去的。”
有莘不破大为失望,但立刻又振作起来,发狠道:“好吧!没法突出重围我们就出去跟他们正面拼过!川穹,你能召唤无底洞吗?”
川穹叹道:“只怕不行。”说完忽然想起,如果藐姑射在此,祂会怎么做?
有莘不破也想起一件事情来:“创造《山海图》幻境这样一个地方,不像太一宗的手笔。论起来应该是洞天派的本领才对啊。”
川穹道:“洞天派?我可做不到这么高明。你看我这个空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心道,“却不知师父的洞内洞是怎么样的。”
师韶道:“这个《山海图》幻境,说到渊源本该是四宗共同努力的结果。”
有莘不破问道:“四宗?”
师韶道:“具体如何我不如伊相清楚。伊相,你可知道么?”
“大体情况如你所言。不过那件事情太久远了,史册失载,详情如何我也不知。”
师韶道:“这个《山海图》子虚幻境虚实相参,是想象与神力的混合体。在这里时间可以倒流,可以停滞。空间可以无限延长,所以这个幻境没有边界。这个幻境如果完整,似乎还能孕育生命与灵魂!若能掌握到其中的规则,甚至可以凭借想象创造出超越自己的力量。因此芈压刚刚才能展现出在外面无法达到的能力。都雄魁大人也是如此。而相应的,伊相的力量则被大大限制住了。不过按理说我和师父应该是对等的才对,为什么他用了‘封乐’,自己却能奏乐攻击我们。这不对劲!一定有什么破解之法!”
能回答他问题的自然不是有莘不破和川穹,“我琢磨着,他用的应该是异界演奏法吧。”
师韶道:“异界演奏法?”
“嗯。他把自己的乐器留在子虚幻境之外,然后……”
师韶恍然大悟,接口道:“然后他遥控幻境外的乐器,再以无上乐理令音乐穿透虚实障碍传回子虚幻境!”
有莘不破骇然道:“这也行?”
“这个幻境现在和外界唯一有联系的就是九鼎宫,登扶竟用的多半是九鼎宫的乐器。”
师韶叹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
川穹若有所思,忽然道:“你在这里试试能不能奏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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