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登山之旅结束了，许亦菡的生活又恢复到往常。

    她不知道陈焕的感冒怎么样了，下课后便发了条信息过去询问：“感冒好些了吗？”

    “烧好像还没退，怎么办？”隔了一会儿，她收到了陈焕发来的信息。

    许亦菡想了想：“你抽空去看下医生吧。”

    “没时间去。”很快收到回复。

    许亦菡正发愁该怎么回复时，又收到了他的信息：“你帮我去拿药吧。”

    “你也太得寸进尺了吧，你没空，你秘书总该有空吧？”许亦菡有点受不了他。

    “她也没空。”又一条让许亦菡头疼的信息。

    “那你就这么耗着吧，啥时撑不住了看你还有没有空。”

    “没有人情味的女人。”

    许亦菡看了索性不回了。

    下班后，许亦菡专门去药店买了退烧药。

    “你在哪儿？”她拨通了陈焕的电话。

    “我在家呢，怎么了，想通了要帮我拿药吗？”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哑，却多了份别样的磁性。

    “告诉我你的地址。”

    许亦菡到达陈焕住处时，发现他正在楼前等她，远远看去，根本不像个病人，看上去倒是挺神采奕奕的。

    “你是专门来看我这个病人的吗？怎么连束花都没有？”陈焕将手插进裤兜，故作漫不经心地望着许亦菡。

    “不是说发烧的吗，还没烧糊涂？”许亦菡略带讽刺地说，然后将带来的药递给陈焕，“这是你要的退烧药。”

    “哟，听话了啊。”陈焕惊讶地接过药，笑了起来，那些话不过是他随口说说而已，并没奢望许亦菡去做，然而她却真的送来了药，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谁听话？感冒是小病，但像你这么懒，估计都会发展成大病。”许亦菡横了他一眼。

    “进屋坐会儿吧。”陈焕说。

    “不了，我回去还有事儿。”许亦菡推却。

    “走吧。”陈焕拽她的手。

    “不用了。”许亦菡摆脱了他的手，“我走了，再见。”

    “我送你回去吧。”陈焕看着她的背影。

    “好好养病吧，不麻烦你了。”许亦菡扭头说。

    “路上小心。”许亦菡听到身后的声音，有些哑了还说得那么大声。

    这周许亦菡异乎寻常地关心起陈焕来了，间或会主动给他信息，询问他的感冒情况。所幸，在药物的作用下，陈焕渐渐摆脱了感冒的困扰，这让许亦菡宽了心。其间，许亦菡收到过林源的信息，邀约她去C大。

    C大，这个她已许久未曾去过的学校。百般思虑下，她终是答应下来。

    周末那天，C大仍旧有不少来往的学生，三三两两做伴。许亦菡在两人约定的地点看到了林源。

    在草坪的旁边，他们找到一个长椅坐了下来。

    天渐渐转凉，树叶从深绿转为深黄，掉落在地上，被阳光一照，仿佛铺就的碎金。许亦菡捡起了一片树叶，举起放在阳光下，看清了那些交叉着的清晰脉络。

    “这几年来，你有没有想过来这儿？”林源问她。

    许亦菡旋转着手中的树叶，似乎在想些什么：“我想来，但是又不敢来，离开这儿后就一次都没来过。”

    这次林源叫她来时，她想了很多，这个盛满她青春年华的地方，有过快乐，有过悲伤，而深切的悲伤远远大于快乐，所以，她不敢故地重游。可是逃避不是一辈子的事，总要有面对的时候，况且有个人陪着她一起来了。

    “那这次来什么感觉？”

    “要比想象中好多了。”当她踏进校门的时候，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庞，他们充满了朝气，给整个校园添了无尽的生机，C大校园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无法面对。

    “还记得春天的时候吗，那会儿这些树上开满了樱花。”林源指了指他们身后的树。

    “是啊，樱花开的时候真美，好像……”许亦菡笑了笑，顿住了话头。

    好像我们还一起在樱花树下拍过照、合过影，许亦菡的脑中似乎瞬间闪现他们一起拍照的情景。

    “好像什么？”林源问，在看到樱花树的第一时间他便想到了两人合影的美好画面。

    “没什么。”

    “林源。”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二人的遐想。

    “乔璐。”林源起身，“周末怎么还在学校？”

    乔璐毕业后留在母校任教，她身上没了从前的那股霸气，嘴角浮现笑容：“我过来拿东西的，好久不见了，最近在哪儿发财啊？”

    “在市立医院。”林源说，“你还在这儿教书吗？”

    “是啊，要不去哪儿？”乔璐瞅了瞅许亦菡，觉得面熟，心念一转，“哦”了声，“你是许亦菡吧？你和林源现在……”

    在乔璐眼里，他们俩在一起难免会被误会。

    对于乔璐的误解，林源没吱声，许亦菡却赶紧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们没在一起啊，上学那会儿为了她你还抛弃了我。”乔璐故意拉下脸，转而又笑着对林源说，“说着玩呢，你别介意。我现在结婚了。”

    “恭喜啊。”林源客套地说。

    “那你呢，结婚没？”

    “还没有呢。”

    “赶快去找个吧，我看她就不错。”乔璐心直口快，看着许亦菡说。

    “那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乔璐要了林源的联系方式，临走时说，“你们俩在一起挺合适的，谁都不要考虑了，干脆两人在一起得了。爱着对方呢，就别闷在心里，说出来。”她给林源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乔璐，这个曾让许亦菡视为她和林源之间阻碍的一个人，让她在那一年感到烦躁的一个人。

    高三那年许亦菡从林源的学校回去后，有好些日子都闷闷不乐，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喜欢着林源，哪里想到学校里还有别的女生喜欢他。她怪自己笨，像林源那么优秀清俊的男生有哪个女生不喜欢的呢？

    先前为了能尽快收到林源的信，许亦菡想了个办法，就让他寄到一个跟她要好的朋友家里，那个朋友不是住宿生，信到了便可以拿给许亦菡。回去后，不消几日，她便收到了他的来信，跟她解释他跟那个女生的关系，说只是同学而已。

    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就暂且没有回信。

    有一天，陈焕将他的手机递给许亦菡：“我哥有事找你。”

    电话中，林源说的还是那件事，他等不来她的信，认为她生气了，便在电话中跟她重复信中的解释。

    他写信跟她解释，他打电话跟她解释，他的用意何在，许亦菡不是傻瓜，所以，她就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他还是她心目中纯白的少年。

    然而，当她回信给林源后，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收到他的来信，给他电话也很少接，他仿佛消失了一般。大概在高三下学期高考前的冲刺阶段，她收到了他的来信，不过是只言片语，全是有关学习的。

    他说过会在C大等他。他不会食言的，是吗？许亦菡凭着这句话，凭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高考的成绩没有让她失望，遂了她的愿，考上了C大。

    去C大报到的那天，本来父母要送许亦菡去，但她拒绝了父母的好意，说要培养自己独立的能力，其实她是想单独见那个她思念了许多个日日夜夜的男孩。她独自拖着行李箱，乘上开往C市的火车。快踏上那块土地时，她的心怦怦乱跳，紧张极了，因为在旅途的尽头有个阳春白雪一般的男孩在等着她，紧张之余，激动和喜悦也在撞击她的胸腔。

    那会儿正值学生们开学报名的高峰期，火车站到处是拥挤的人群，人头攒动，还有不少接待新生的老生们，许亦菡左顾右盼，只看到如丛林一般密密匝匝的汹涌人群，却找不到她要寻的那个身影。

    他说他会在站台处等她的，怎么看不到？许亦菡先往出口的方向走，说不定他在那儿等她呢。出口那儿有更多的人，从上往下看，黑压压的一片，她再朝四周观望，仍然看不到，她有些焦急了，激动雀跃的心也被磨得差不多了。她那时没有手机，无法跟他取得联系。从希望等到了失望，她初来时高涨的心情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霎时低落下去。

    正当许亦菡要从出口走下去时，有人猛地拍了下她的肩，她不由自主地颤了下，立马转过身去。

    是他，他找到自己了！她的第一反应。

    上一秒她的笑容还像花儿一样怒放，下一秒笑容便僵在了脸上，扬起的嘴角耷了下去。

    “陈焕，怎么是你？”林源不是说好来接她的吗，他怎么可以食言。

    “干吗，不高兴啊，我哥陪他女朋友去了。”陈焕擦了擦额头的汗，“我说，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我在站台等着你，怎么没见你下来，就知道乱跑，让我找得好辛苦啊，到学校了，你一定要请客。”陈焕想拿过许亦菡的行李箱，却被她拽着。

    “你乱说什么，林源不是没有女朋友的吗？”许亦菡自己拖着行李箱，说话间隙，一不留神行李箱就被陈焕拿过去了，也罢，此时的她没了精力再夺，有个免费的劳动力也不赖。

    “不相信就对了。”陈焕哈哈笑。

    “你什么人呐，尽开这样的玩笑。”许亦菡相信林源，他说他没有对象就是没有，她信他说过的话。信归信，方才陈焕跟她说时，她的心骤然紧缩，她突然害怕了，害怕他真的有女朋友了，而这不是她等来的结果，绝对不是。

    “哎，我说虎牙妹，你不想跟我一起来就是为了想见我哥？”

    “陈焕，我郑重地跟你说，今天是我成为C大学生的第一天，也是我人生新的起点，我呢，有名有姓，姓许名亦菡，怎么写就不用我教你了吧。麻烦您老今后别再叫我虎牙妹了，听着多别扭，别人听到了笑话的可不是你，而是我。”

    “又不是听了一天两天了，多喊几天，就是多喊几年又有什么要紧，以后你还听不到有人这么叫你呢。”陈焕丝毫不把许亦菡刚才的话当回事。

    陈焕当年的话说得对，那些跟她同班的初中同学还有几个人记得她这个绰号的。她大学毕业后，在另外一个地方，更是无人知晓。那一声声仿佛永远都叫不完的“虎牙妹”，在她离开这个城市后便划上了休止符。

    “我不稀罕你这么叫我，一点都不稀罕，也不喜欢听，在一个新的环境里，我要做一个全新的我。”彼时的她如是说。

    “这外号我叫习惯了，改不了了，况且……”陈焕笑笑说，“我觉得还蛮可爱的。”

    “可爱你个头啊。”许亦菡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脑袋瓜，陈焕没有反抗，反而笑了。

    “你怎么来这么早，不是说要拖到报名的最后一天吗？”许亦菡问。

    “这不是专门提前来给你接风洗尘的吗？”

    “去你的，说正经的，你哥怎么没来？他都说好了要来接我的。”许亦菡不开心。

    “拉着一张脸，就是校花也要变小草了。”陈焕瞅着她一张不悦的脸，“失望了吧，哎。”

    “你叹什么气，就算变成小草了也不碍你的事儿。”

    “不顾自己的外在形象，我哥怎么会瞧得上某人。”

    “瞧不瞧得上又不是你说了算。”

    火车站的出口处，人们互相拥着，后面有人推搡了许亦菡一下，让她一个趔趄往右偏，陈焕见势急忙抓住了她的手。

    “挤什么挤啊？”陈焕瞪着后面几个学生样的男生，把许亦菡拉到自己身边。

    陈焕握着许亦菡的手没放：“这里人多，你就乖乖地跟在我后面，把你弄丢了就麻烦了。”

    许亦菡想说“凭什么要我听你的话，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丢”，看了看后面的人也不好驳了陈焕的面子，就把话咽了下去。他牵着自己的手，并不让人讨厌，在拥挤的人流中，添了份安全感。

    到了学校，陈焕带着许亦菡跑前跑后，又是带着她去报到，又是帮她去拿生活用品，又是帮她把东西搬到宿舍，一切都安顿好后，陈焕才离开。

    晚上，许亦菡打电话约林源出来，终于见到了她朝思暮想的男生。

    许亦菡不知道为什么林源会这样，不去火车站接她也就算了，就是她来到了学校也没帮她一下。她本不打算给他电话的，可是她就是想见他，这样的欲望很强烈，将她的心填得满满的。

    “东西都弄好了吗？”林源见到她时说的第一句话。

    “弄好了。”许亦菡佯装平静。

    他的脸陷在昏黄的路灯下，隐约看到他脸上些微的疲惫。

    “你去接新生了？”许亦菡想起他是学生会主席。

    “没有，这两天帮老师整理东西，有些忙。”

    那时林源是某社团的骨干，怎么会做去接新生的活儿呢。许亦菡笑自己。

    “对不起，忙得都没跟你说一声，今天陈焕去接你了吗？”

    “没关系，陈焕去了。”许亦菡装作无所谓，她的心却像被人剜了一刀，火辣辣的疼。

    “那就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许亦菡没有说出口。

    许亦菡永远都记得那一晚他们踏过的斜斜路灯的影子，在八月的尾巴上，寂然地发着幽光，凉了她的心。

    （2）

    许亦菡是个让人看了眼前一亮，走到哪儿都是一道美丽风景的女生，自然受到不少男生的青睐。在大一上学期末，她迎来了男生们热情款款的爱情攻势。

    一天晚自习后，室友们有的出去买东西了，有的去和男朋友约会去了，就剩她一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途中要经过一幢正在建设中的教学楼，那儿一片静寂空旷，平时她都是跟室友们一起走，这会儿感到有些害怕。路上的人少，间或有几个闲着的工人们，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朝她吹口哨，不由得让她心惊，她加快了步伐。

    路旁没有路灯，只有教学楼前有几缕透出的光线，并不明亮，当她走到教学楼的侧面时，一整面墙便将路灯全数隔绝，陷入黑暗。那会儿路面还没修好，坑坑洼洼，她踩在碎乱的小石子上发出凌乱的声响。

    蓦地，她听到身后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这让她胆战心惊，虽然她平时不爱看恐怖片，但是在如此黑暗的环境里，她的脑中不由自主地闪出一些诡异的画面。

    走快一点，再走快一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她不敢往后看，只是不停地往前赶。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响，不像说话，更像是走路声，啪嗒啪嗒地踩在碎石上。

    迎着前方的光亮，许亦菡似乎看到了明朗，正在她以为快触摸到那一方光亮的时候，有几个男生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被突然出现的几个男生吓住了，脚下都没站稳就生生地停住了，瞬时屏住了呼吸，紧紧地抱着胸前的书。

    “你们要做什么？”

    他们是什么人她不知道，在黑暗里，她看不清他们的脸。是工地上的民工吗？是刚才跟自己吹口哨的那些人吗？她害怕了，她想起了学校里的那些可怕传闻，说是某个系的某个女生被民工怎么怎么样了。她下意识里缩起肩，都忘了要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

    “别害怕，我是企管系的穆康。”其中一个男生说了话，声音浑厚。

    什么穆康，杨康的，我可管不着你叫什么康，给我让路是重点。许亦菡打算侧身绕过他们。

    “先别走，我们有话对你说。”又一个男生说话，挡住了她。

    “有什么话尽管说吧。”听他们的声音不像是坏人，许亦菡的警惕心稍稍放下了一点。

    “我先说。”

    “我先说。”

    “……”他们开始争先恐后。

    许亦菡趁着他们内乱的时候逃开，却不想被那个叫做穆康的男生拦住。

    见鬼了，在这么个地方能有什么好话跟她说的，要说还不快点说，一个个地争分明是在拖延时间嘛，许亦菡不想多待一秒，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

    “我喜欢你。”穆康说。

    “许亦菡，我也喜欢你。”

    “说好了，我先说的，你说什么。”

    “靠，你有本事你先说啊。”

    “……”

    声音此起彼伏。

    许亦菡完全被吓住了，她听过男生怎么跟女生表白的，可还没见过几个男生一起跟女生表白的，还出现了混乱的情景，这让她不知所措。

    “送给你。”有人递东西给她，紧接着，不同的东西出现在她面前。

    她愣住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往常有男生上晚自习时喜欢坐在她周围，喜欢大声嚷嚷引起她的注意，或者是主动跟她搭讪也就罢了，这次他们的主动着实让她招架不住。

    “谢谢你们的好意。”说完她打算离开，奈何他们并不放过她。

    “我真的很喜欢你，请给我一次机会。”穆康说。

    “走开。”有人推开穆康，走到许亦菡面前，“许亦菡，跟我在一起吧，我会给你带来幸福的。”

    有个人一把推开他们，举着手中的礼物，深情款款地说：“我注意你很久了，发现自己已爱你爱得无法自拔了，相信我，选择我将会是你最明智的选择。”

    他们都在做什么？许亦菡愣愣地看着他们，无可奈何。

    就在她感到万分无助迷惘抽不开身的时候，一个声音打乱了有些微混乱的局面。

    “你们在干什么？”从身后走来的那个人声色俱厉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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