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湿雀观察日记-笑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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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沽愣着。

    宋漫轻诉往事,陷入回忆,说:“那时候呀,你的爸爸妈妈之间有些误会,于是分开了。但是即使是这样,他们也仍然是彼此相爱的。”

    孟子嘉通过电话让宋漫在家里找出来一个“小古董”,并且在电话里告诉林沽:“这本相册是你爸爸偷偷交给我的,让我带给你看一看。怕被你妈发现,他会觉得不好意思。”

    那是一本非常朴素的相册,朴素得像当年初见的抿唇看书的少女,而翻开后一页一页,都是她长大以后的样子。她有时走在校园的林荫树下,侧耳倾听着同行人的话语;有时站在讲台上,穿着正装,笑语嫣然作着报告;有时很累了,睡着在宿舍的课桌前,手中还拿着一本书。还有的是从合照中减下来的一个小小人儿,甚至是在毕业照片里那样完好细致地剪下了独属于她的形状。

    从大学校园再到中学校园,从S市到静溪,在热闹嘈杂的小店,在川流不息的车流,在怅惘昏黄的路灯之下,在教室外的香樟树边。侧脸,背影,远望。大多数来自他人之手,部分是他情难自禁地默声守望。他细细拼凑、编织、想象那些他会缺席的岁月:她结婚、生子、抱孙子、衰老、死亡。而所有的人生片段都会在这部册子里留下痕迹,让他好对自己说:“你看,我也陪她走过了一生。”

    还有那封第一次来到邹阿姨家中,林河悄悄伏案写的那封信——我的妻子,一定会有你那样的笑容。

    不过,他已娶了他的姑娘,每日都可以看到那样的笑容。

    林沽:“这么多妈妈的照片,还有爸爸写的东西……”

    宋漫摸摸他的头,说:“现在明白了吗?”

    林河顾知来接儿子的时候,儿子已经睡着了,手里捧着顾知和林河彼此都不知道的那些珍贵的东西。他们相视一笑,回忆起初恋时的那种心中悸动。

    林河背着儿子走在路上。顾知轻轻挽着林河的胳膊。空气中有湿漉漉的水汽,长长的路上路灯晕染地面,为这幅画面增添着幸福的颜色。

    林河说:“阿知,我觉得笑笑想法这么奇怪是有原因的。”

    “嗯?是不是我们陪他的时间还是不够?”

    “不是。是我们确实应该给他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了。他有小孩子一起玩一起闹,就没心思想这些东西了。”

    顾知:“噢。那你加油,林先生。”

    林河笑:“为保证尽快完成任务,还请组织多多配合。”

    那天林沽的梦境背景竟然是个谍战片。在战火的后方的大山里,灰头土脸的他穿着农民的衣服,手里牵着一个小娃娃,向着穿着军装的爸爸说:“为了革命胜利,俺们一定全力支持!”

    林沽因为之前轻微骨折的缘故,喝了很多骨头汤,长得比其他小朋友都快。已经算是鹤立鸡群了。但是他基因又好,一直长得很快,等到初三毕业的时候,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七,算是一个小巨人了。

    林河也没想到林沽才十五岁就能长得比他还高。顾知担心林沽个子太高,也不太方便。所幸的是,长到这么高以后,林沽就没有再长了,一直保持着这个身高。

    林沽考上市一中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他上高一就谈恋爱是让顾知有一些小惊讶的。

    顾知当然不会做什么棒打鸳鸯的事情。只是毕竟她是老师,林沽是她儿子,不能给其他老师、家长、学生造成某种不太好的错觉和引导。于是她叫来儿子,对他义正辞严地说:“平时在学校里不可以搞得动静太大。自己要学会负责。对女孩子的这一阶段负责,也对自己这一阶段已经未来的人生负责。”

    林沽现在眉宇像极了当年林河的凌厉清俊,拔节后的修长少年气质沉稳,若不是见过他从小时候没长牙、光着屁股乱跑的傻样子,顾知还真就信了学生里面传的:她儿子,林沽,英俊校草、冷面学神。果然学生们还是一届比一届优秀。

    林沽自然知道他妈的态度,至于他爸,更加别说,只会在一起打球的时候提一提,让他自己心里要有数。

    变声期的林沽觉得自己的声音特别难听,从那段时候开始就不怎么喜欢主动开口说话。当然跟他爸他妈没有什么顾忌,不过在外头偶像包袱特别重,说话又少,被叫做“冷面校草”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中考结束那个暑假,老狗带林沽去了一次西藏,还跑了西南好几个省,在外面转了一个多月才回来,黑的跟碳似的,看得林河都嫌弃。

    林沽便默不作声把剩下的时间都闷在家里,或者打游戏,或者看小说漫画、补动漫,或许是基因好,开学之前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又是一个玉面小郎君。

    旅行的意义真的很大。见过更多的东西,看过更多的故事,自己的心灵也会渐渐沉淀下来。所以那次回来,顾知抱了抱儿子,温柔地笑着:“笑笑好像长大了呢。”

    他自己喜欢琢磨许许多多同龄人会觉得很稀奇的东西,比如说泥塑啦、版画啦、微雕啦。他特别喜欢跟在老狗后面玩,很多东西都是跟着老狗后面学或者接触到的。于是他常常跟在老狗后面,脖子上挂个相机,钻进古玩店里淘宝,出来的时候手上盘着俩核桃或者挂着串儿念珠。

    顾知看着跟老干部差不多的儿子,倚在门上看他正襟危坐打游戏,特纳闷,说:“笑笑,你当年是怎么能做到那么蠢的,嗯?现在男大十八变,我真的觉得特别不可置信。原来十几年这样就过去了。”

    林沽回头朝着他妈咧嘴一笑:“最最漂亮的我妈,你的宝贝儿子饿了,特别想吃糯米排骨。”

    顾知走来薅了薅儿子的头发,说:“我知道啦,你在我面前永远还是小孩子。我才不会服老呢,哼。不就是糯米排骨吗?今天辣子鸡、牛肉丸统统给你做上来!”

    林沽的女朋友是个假小子,人特别逗,特别活泼开朗。顾知记得第一次见到伍熹的时候,那个顶着干练清爽短发的女生有一点点小小窘迫,但是脸上还是不自觉挂着笑容。她来帮老师拿东西,可是找了半天没找到,就过来问顾知。虽然磕磕巴巴,但是是腼腆的可爱。

    顾知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盒巧克力送给她,伍熹接过来,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脸上通红,有些紧张,扔下一句话就飞速地跑掉了:“谢谢婆婆!”

    顾知差点从椅子上跌坐下来。

    后来顾知和林河在儿子的感情生活中的涉足只有两次。第一次,顾知看见儿子突然闷闷地在阳台吹风。林沽问妈妈:“喜欢的意义到底在于什么?我的喜欢到底能为她带来些什么呢?”

    顾知望向星空,说:“喜欢的第一个意义是快乐。你们两个人必须在相处时感到快乐才在一起。第二个意义应该是勇敢和追逐。彼此成为彼此的动力,勇敢地无畏地前进,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另外一个人。”

    “那么……那么爱呢?爱的意义是什么?”

    顾知笑了,说:“爱啊。爱的意义是生活,是生命。充盈了生活,完整了生命。”

    很多年之后。林沽和伍熹还在彼此纠缠。林沽问他爸:“爸,你当年第一次想娶我妈是什么时候啊?”

    林河想了想,说:“有一次你妈妈心情很差,还发了烧。我给她打电话,她声音都不正常了。我赶紧跑过去。跟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的事情。她躺在我怀里,脆弱得像一只睡着的小麻雀。那个时候我突然想,一定要有个人来保护她;可不管那个人是谁,我都不放心,也不甘心。我想要保护她,这一辈子。那时候我已经想好,如果结婚,新娘一定要是你妈。”

    “那是什么时候啊?林河瞥了一眼儿子,云淡风轻地比你现在小个十来岁吧。”

    林沽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他问:“那老爸,你跟我妈求婚的时候都怎么说的啊?”

    他爸不明就里地黑了脸,转身走了,留下一句话:“你死孩子不会自己想啊?求婚还要问别人意见?你要是再问我就立马广播!”

    林沽这话倒是给了林河灵感。

    林沽跟伍熹的订婚仪式上,顾知看着台上的他们,突然感受到了年月流逝的可怖。

    老狗身体变差了很多,已经不能撑着每年都去自驾游了。孟子嘉前两年刚得了一场大病,虽然有惊无险,但是元气大伤。宋漫于是辞了工作,专心在家跟孟子嘉俩人过日子。顾知自己呢,学生教了一届又一届,走了一批又一批,每次别离都觉得很伤感,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经用完,却又在一个假期之后立刻重新投入培育祖国花朵的视野当中。跟孩子们打交道这么些年,突然抬眼,发现自己鬓边的几根白发和眼角的皱纹,才终于承认: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岁了。

    小辈们之中,孟歌已经结婚生子,他们又大了一辈。

    或许这就是薪火相传。一代一代,承载着上一辈的爱,寻觅着自己的爱,传递着爱,生生不息,源源不止。

    一低头,竟然感动得落泪。

    转身回望,她往日的少年、今相濡以沫的丈夫,在岁月之中不变地、温柔注视着她。

    林河走来,虽然也被时光侵蚀了青春,但那眼角皱纹却是幸福而从容的。顾知等着他,想要埋进他的怀里。

    这个男人却轻轻握着她的手,单膝下跪。站着的顾知已经能看见他发间那么微不可见的几根白发,似乎说着白首的誓言。他拿出一枚小小的戒指,深邃的眼睛望着她。

    “当年,你比我快了一步,我耿耿于怀到如今。那么辛苦了这么久我的挚爱的妻子啊,虽然这么多年,但是我还是想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台上的儿女微笑着望过来。虽然时光残酷,但不至于无情。当年老友也依旧在现场,见证着他们相扶相助的这么多年。

    顾知轻轻捧住林河的面庞,吻在他的唇瓣。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让林河温柔地为她带上那漂亮的纪念戒指。

    顾知并不想在她和林河的故事中选取某个片段,称之为他们的“结局”。因为他们知道,在日后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里,这个故事想要传达的东西都在延续,而所有的这些东西都可以被归结为一个字:“爱”。即使白骨青冢,也不代表爱会消失。因而,所有和他们有关的故事,都没有结局。

    而是像一条潺潺不息的河流,甚至不会被时间的尽头阻断,就这样兀自幸福地向前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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