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筋疲力尽的女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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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着我,说:

    “是的,莫尼克,我有别的女人了。”

    (我们的头顶和脚下都是一片蔚蓝,海峡对面的非洲海岸清晰可见。他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如果你背叛我,我就自杀。”——“那如果你背叛我,我用不着自杀,我会伤心而死。”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已经十五年了吗?十五年意味着什么?二加二等于四。我爱你,我只爱你。真理是不可摧毁的,时间的流逝也无法改变。)

    “她是谁?”

    “努艾丽·格拉尔。”

    “努艾丽!为什么?”

    他耸了耸肩膀。这很显然。我知道答案是什么:漂亮,优秀,充满诱惑力。那种不求结果但让一个男人感觉很有面子的艳遇。难道他原来觉得不够有面子吗?

    他对我微笑着说:

    “我很高兴你今天给我提了这个问题。我真不喜欢跟你撒谎。”

    “从什么时候起你一直在骗我?”

    他几乎毫不犹豫地说:

    “在穆然度假的时候我说了假话。后来自我从罗马回来。”

    那就是五个星期了。他在穆然的时候是不是在想她?

    “我不在巴黎的时候你就和她睡过了?”

    “对。”

    “你经常见她吗?”

    “噢!不、不!你知道我工作很忙……”

    我让他说得确切一点。他从罗马回来以后有两个晚上和一个下午是跟她在一起的,对我来说他们见面很频繁了。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惭愧地看着我,话音里带着一点歉意:

    “你说过你会伤心而死……”

    “我是这么说的。”

    我突然想放声痛哭,因为我不会死掉,而这正是最可悲的。在蓝色的水波之上,我们望着非洲海岸,遥不可及,我们所说的只是几句话而已。我朝后倒下。我好像被重重地击了一下。恐惧使我不知所措。我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说:“睡吧。”

    愤怒很早就把我叫醒了。他显得很无辜,睡眠似乎捋平了他额头的皱纹,头发乱乱的。(八月份,我不在的时候,是她睡在他的身边,我简直无法相信!我那时为什么要陪克莱特到山区去呢?她并没想让我去,是我自己坚持要陪她的。)这五个星期以来,他一直在编谎话!“今天晚上我们进展不小。”说这话的时候,实际上他是从努艾丽那儿回来。我特别想把他摇醒,骂他,对他喊叫。我克制住了。我在枕头上留了一张字条:“晚上见”,我想我的躲避应该比责备更能让他明白,我不在他什么也没法说。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心里只有这几个字:“他骗了我。”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的画面:莫里斯深情款款地看着努艾丽,对她微笑。我赶紧把这挥走。他看她的眼神不可能跟看我的时候一样。我不想难过,我不会难过的,可是我心中充满了怨恨:“他向我撒了谎!”我说过“我会伤心而死”,不错,但当时我只能这样说。那时的他对我们之间的约定比我更认真,他说我们的婚姻容不得半点阴云。有一次我们驱车行驶在法国西南圣贝特朗德科曼热乡间小路上,他催我回答:“你会永远满足于我吗?”就因为我回答得不够热烈,他居然发了脾气(但是当晚我们就在乡村老客栈弥漫着忍冬味道的小房间里激情澎湃地和解了!二十年了,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他使我满足,我一直为他而活。可他,为了一时的快乐,竟背叛了我们的誓言!我心里说:我要求他立即了断这件事……我去了克莱特的家,我一整天在照顾她,但心里却在翻江倒海。回到家的时候我疲惫不堪。“我要求他立即了断。”这么多年相亲相爱,什么叫“要求”?我从来没有为自己要求过任何东西,只有他想要的才是我想要的。

    他把我抱住,有点迷茫的样子。他往克莱特家里打过几次电话,但是没人接(因为怕打扰她休息,电话铃声是消掉的)。他担心得厉害。

    “你不会想到我去自杀吧?”

    “我什么都想到了。”

    他焦虑的样子给了我一丝安慰,我安静地听了他的解释。当然,他不该跟我说假话,可是我应该试着理解他;一开始不敢说后来就更不敢了:因为假话越编越多。况且我们夫妻之间一直讲究的是真诚。(我相信这些话,换了我肯定也要使劲掩饰自己的谎言。)我从来不能忍受别人说谎。吕西安娜和克莱特小时候说假话使我伤透了心。我根本无法相信有人说所有的孩子都对他们的母亲说谎。对我不行!我不是这样的母亲,也不是这样的妻子,谁也不能对我说谎。可笑的自尊。每个女人都觉得自己很特殊,每个女人都觉得有些事情是不会落到她们头上的,可她们都搞错了。

    今天我考虑了很多。(幸亏吕西安娜去了美国,不然我还得给她演戏。我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清静。)我去找伊莎贝尔谈了谈。她又一次帮了我。开始我还担心她不能理解我,因为她和查尔斯两人崇尚个人自由,不像我和莫里斯一直提倡夫妻之间的忠实。不过她告诉我,她也曾对丈夫充满怨恨,自己感觉处境危险,五年前她还以为丈夫会离开他。她劝我要有耐心。她很敬重莫里斯。她认为莫里斯想有外遇是可以理解的,他不告诉我也是可以原谅的,再说他一定会很快厌烦的。这种事情为什么有诱惑,就是因为新鲜;时间对努艾丽是不利的;使莫里斯看重她的东西很快会消失。只是,如果我希望我们的感情能够经受考验一如既往,我就不能扮演受害者或是恶女人的角色。“大度一些,开朗一些,而且一定要友善,”她叮嘱我说。她就是这样再次征服了查尔斯。耐心可不是我的长处。但是我不得不如此。这不仅是战略问题,也是良心问题。我获得了我想要的生活,我得对得起这一切。要是我碰到一点儿困难就趴下,那就连我自己也看不上了。我是个坚强的人,跟爸爸一样,莫里斯很欣赏我这一点;但不管怎么说我希望理解别人,设法去适应。大概伊莎贝尔说得对,一个男人在结婚二十二年以后想有个外遇,也算正常。如果我不接受反倒不正常了,至少是太天真了。

    跟伊莎贝尔告别后,我不太想去看玛格丽特;但是她给我写了一封感人的短信,我不能叫她失望。收容所的会客室阴森森的,那些少女也都愁容满面。她给我看了她画的画儿,不难看。她想学装饰,至少装饰个橱窗什么的。反正她想做点事情。我对她说了法官的承诺。我也告诉她我已经提出申请,好让人家允许她星期天跟我出去。她信任我,她很喜欢我,她会等,但不是无限期地等。

    今天晚上,我要和莫里斯一起出去。伊莎贝尔的建议:要想重新得到丈夫的心,应该开朗、美丽,创造两人独处的空间。我不需要重新得到他的心,因为我并没有失去他。可是我有许多问题要问他,在外面吃饭气氛会轻松一些。我不希望搞成审讯的样子。

    有个小细节一直让我放不下:那天晚上他为什么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呢?我叫了他:莫里斯!凌晨三点把我吵醒,他一定知道我会盘问他。正常情况下他是不会那样用力摔门的。

    九月二十八日星期二

    我喝了很多酒,可莫里斯在笑,还说我很可爱。可笑的是,非得等到他有了外遇我们才又找到年轻时的乐趣。日复一日的生活是最可怕的,出了事情人才会意识到。圣日耳曼区跟一九四六年比变化太大了,街上的人都完全不一样了。莫里斯有点伤感地说:“现在是另外一个时代了。”但我因为差不多十五年都没有进过舞厅,所以感到很兴奋。我俩跳了舞。有一个时刻他紧紧地搂着我说:“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变。”我们断断续续地闲聊,不过我喝了不少酒,他说的有些话都忘了。总而言之,正像我想象的那样:努艾丽是个出色的律师,雄心勃勃;她离了婚带着女儿生活,做派很自由,喜欢社交,非常主动,与我彻底相反。莫里斯很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取悦这种女人。我也曾扪心自问“假如我愿意的话”……那时齐朗对我表示爱意,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有过的暧昧感情,但我很快了断了。莫里斯跟大多数男人一样,他们身上还有一种少年式的不自信。努艾丽给了他自信。而且这也当然是肉体上的吸引,她确实蛮性感的。

    九月二十九日星期三

    今天晚上是莫里斯第一次在我知情的情况下和努艾丽约会。我与伊莎贝尔一起去看了一部伯格曼的老片子,然后在外面吃了牛肉火锅。我很喜欢跟她在一起。对于过去爱过的电影、小说、绘画,她还保持了少女的那种热情;现在女儿们都已离家,我就经常陪她一块去看画展、听音乐会。她跟我一样,因为结婚早没有完成学业,但她的文化生活要比我的丰富。当然啦,她只有一个儿子,而不是两个女儿。再说她也从来没有像我一样招呼病人,她丈夫是工程师,她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我告诉她我采用了一种微笑策略,因为我觉得莫里斯对这个外遇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他前天不是对我说了吗:“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变。”

    可事实上,我心里还是很不踏实。十年前,他原本在西姆卡公司的职工医院有一份轻松的工作,有些单调重复,工资也不高,但闲暇时间很多,然而他不满足,有了别的打算,这就说明当时他已经对家庭生活厌烦了,他对我的感情也没有过去那么强烈了。(后来事实证明并非如此。可是我却无法参与他的工作了。过去他总给我讲那些病人的情况,讲一些特殊病例,我就试着去帮助他们。后来我就对他的研究一无所知了,诊所的病人也不需要我。)伊莎贝尔在那个时候就帮了我的忙。她劝我要尊重莫里斯的自由。我不得不放弃了我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理念。那其实比现在不追究他的闪失更困难。

    我问伊莎贝尔她是否觉得幸福,她说:

    “我从来没有琢磨过这个问题,我想应该是吧。”

    不管怎么说,她每天醒来的时候是快乐的。我认为她给幸福的这个定义很不错!我也一样,每天早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微笑着看世界。

    今天早晨也是。昨晚临睡时我吃了一片安眠药,很快就睡着了。莫里斯说他大约一点回来的。我什么也没有问。

    其实从身体方面,我倒不太嫉妒。我已经不是三十岁,莫里斯也不小了。我们的身体接触不很频繁,还能感到快乐,但没有什么激情。嗨!我没有幻想。努艾丽肯定是新鲜,在她的床上莫里斯一定觉得自己年轻了。这一点对我来说无所谓。如果这个女人能给予莫里斯别的东西,那我就要担心了。不过我见过努艾丽几次,而且我听到过一些看法,所以我对她有一定的了解。她所代表的完全是与我们的人生观背道而驰的东西:功利主义,附庸风雅,拜金主义,喜欢抛头露面。她没有个人的观点,也完全没有自己的品位,一味追求时尚。她搔首弄姿的时候体现的是一种暴露的欲望,这样的女人我怀疑她是否能够有真正的激情。

    九月三十日星期四

    克莱特今天早晨的体温降到了36.9度,她下床了。莫里斯说最近整个巴黎都在流行这种病,主要症状是发热、消瘦,然后逐渐好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在这套小公寓里走来走去,我有点理解莫里斯的遗憾了。她的天分不比她妹妹低,她过去也喜欢化学,她的成绩很好,放弃学业确实很可惜。她每天做什么呢?我本来应该赞同她的选择,因为她走的是我的路,可我那时有莫里斯。她当然也有她的让—皮埃尔。但我们不喜欢这个男孩,很难想象他怎么会叫克莱特满意。

    吕西安娜写来了很长的信,热切地讲述她的学业和美国的生活。

    到家具店找一张适合起居室的大桌子。去近郊的巴尼奥莱镇看那位瘫痪的老太太。

    既然没什么可记了为什么还写这个日记呢?开始写日记是因为太寂寞,后来继续写是心里难受,莫里斯的态度让我担心。可现在我把事情都搞清楚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觉得该扔下这本日记了。

    十月一日星期五

    这是第一次我的反应不佳。今天早餐的时候,莫里斯对我说,以后他如果晚上和努艾丽见面的话,他当晚就住在努艾丽家。他声称这样对她对我都好一些。

    “既然你对我这个关系表示接受,那就让我把它处理好。”

    刨去他加班加点工作的时间,现在他跟努艾丽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和跟我在一起的时间一样多了。我气急了。他埋怨我太算计。那好,就按小时算,他还是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长。但是他在家多数时候还是在看书、看报,或者是我们俩见别的朋友。他在努艾丽那儿的时候,可是全心全意顾着她。

    我最终还是让步了。反正我决定要表现得宽容和理解,那就要说到做到。不能跟他正面交锋。要是我给他作难,他肯定会暗地里加倍补上,他会不甘心。要是我由着他去,他可能会很快厌烦。伊莎贝尔就是这么说的。我对自己说要有耐心。

    不管怎么说,我得承认到了莫里斯这个年纪,有个外遇也不是太了不起的事。在穆然度假的时候,他肯定在想着努艾丽。我明白了他在尼斯机场的慌乱眼神,他在想我可能有所怀疑了。或者他因为对我撒了谎觉得愧疚?是愧疚还是慌乱?我记得他的神情,但是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十月二日星期六上午

    他俩穿着睡衣,喝着咖啡,在微笑……这种情景叫我伤心。人在碰了石头后,先感到的是碰撞,稍后才是疼痛:我在事发一个星期之后,开始感到痛了。之前我主要是感到震惊。我在试图分析理解,我避开痛点,但今天上午没有办法了,我脑子里出现他俩在一起的情景。我在家里转来转去,思绪乱极了。我打开他的衣橱。我盯着他的睡衣、他的衬衫、他的内裤和背心,我痛哭失声。另一个女人的面颊也能贴上这丝滑的绸衣、这柔软的套衫,我不能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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