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到来的前两天,工地里就有了鸡叫,是一片的鸡叫,是慌乱而不知所措的叫,就在伙房的前边,是一群鸡,很丑陋的鸡,毛是又秃又难看,原来是鸡场里退休的下蛋鸡,它们的前途并不光明亦不乐观,等待它们的就是挨最后一刀,给人们改善一下生活,鸡既是那么一大群,给圈在了伙房的前边,用工地那种门框样大的几个大筛子围着,不知哪只鸡还抓紧时间又下了蛋,是一颗,也引不起人们的注意,那颗蛋白白的在那里任其他鸡踩来踩去。工友们还有不知道端午快到了,他们在工地上,又没个日历看,看日历也没有用,但这群鸡让他们知道端午节来了,而且呢,他们知道是要给他们改善生活了,鸡是退了休的母鸡,丑就丑吧,肉可是香的。工友们这时候却巴不得马上就过节,想的是有鸡肉吃,到时候主食该是什么?工友们猜了又猜,最后觉得最好应该是油饼,当然还会有粽子,但有的工友也注意到了,伙房那边连个粽子皮都没有,应该是,有几盆江米白白地泡在那里,再有就是,有几盆棕子叶也绿绿地泡在那里,但这一切都没有。但是,工友们看到伙房的大师傅们在那里杀鸡了,鸡被尖叫着一把抓过去,头很快被背过去压在它们自己的翅膀下,好像是,怕它们看到自己被杀的情景,头被背过去塞到它们自己的翅膀下不说,大师傅们在拔它们脖子那里的毛了,这让它们们感到了十分的疼痛,它们就尖叫了起来,叫声戛然而止是因为刀已经切断了它们的气管。一只一只的鸡都是这样下场,杀了的鸡都被扔到一边去,它们最后的挣扎实际上是扑腾,瞎扑腾,把自己那点点可怜的血扑腾的到处都是。这是一场气势磅礴的屠杀,很快整个工地就都听不鸡的叫声了。大师傅们已经烧好了水,都倾倒在一个大铁桶里,四五只鸡一下子同时被扔进去,然后,那大师傅,真是眼疾手快,飞快地拔毛,他们也只能飞快,慢一点呢,就要烫到自己了,拔下的毛也就让它沉到大铁桶的水底,这边把毛拔了,是拔一只往另一只桶里扔一只,另一个大师傅在另一边再细细拔一次,这都把工友们看呆了,他们站在那里看,想象着鸡肉的香,有的已经在那里咽口水了。有个工友还不放心,问了一句:“多会儿给吃鸡肉呀?”是那个江苏的小工友,嫩嫩的,白白的,却是一脸的灰土,灰土又被汗水一道一道破开,便是一张好看的花脸。大师傅便说,明天,明天就是端午了。“明天等吃鸡肉吧,明天给你们改善生活。”只这话,便让工友们快活起来,工友们几乎清一色都是从乡下来,从离开家那天开始,他们已经很少吃到肉了。乡下人更舍不得杀鸡,客人来了,或过年的时候,他们才能闻到鸡肉的香气。而这样的一大堆鸡,虽然都还没下锅,却已经够让他们惊呆了,这让他们忽然对工地的大头儿忽然有了好感,甚至是感激。
工友们吃完中午饭就散去了,散到背阴的地方躺一会儿,种种的姿态在那一锹一锹从坑里扬出来。这时又来了一辆面包车,是这里住户的车,是把整体橱柜拉来了,却进不到里边的那个单元去,被拉大树的车堵在那里,便只好把整体橱柜从车上抬下来,走一段路抬到楼上去。这时又有一辆送沙子的车来了,也要把沙子送到里边的那个单元门口儿去,但被拉大树的车堵着,过不去,主人便和民工在那里搞价,搞的是把一袋子沙子扛到八楼要多少钱?这个民工说:“过端午节呢,要加一毛钱。”那沙子的主人便笑了,说:“端午节还是个节?国家放不放假?不放吧?所以不是节日。”意思呢,是不愿加那一毛钱。这个民工又说了:
“谁说不是节日,工地都给我们改善生活呢?”
那沙子的主人笑了笑,而且朝那边看了看,说:
“怎么改善?你说怎么改善?”
这个民工说工地给我们炖了一大锅鸡肉!“香喷喷的一大锅!”那个沙子的主人还是不愿多加那一毛钱,说等吧,你们这几棵树总有种完的时候:
“我不信你们就会种到下个月!”
树在中午时候终于种完了,太阳笔直笔直地从两座楼的中间照了下来,也就是说,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了。民工们的食欲已经被那炖鸡肉的香气鼓荡了起来,是一荡一荡。中午吃饭的时候,民工们一般都不洗手,今天就更没有洗手的必要,人们在心里想,有没有粽子?没有也罢,有鸡肉就行,有鸡肉没酒行吗?多少要喝一点,是过节呢。有几个民工这样商量着。那个小民工,脸又是花的,白白嫩嫩的脸上又荡了一层水泥灰,又被汗水一道一道破开,是个好看的花脸,是个出了力的样子。他这时比谁都急,他是饿了,食欲猛烈得很,他的食欲像是一头老虎,就要跑出笼子了,是想吃鸡肉,是那么想吃。但还是得排队,一队,从这头排起,排到左边的那口锅跟前,一队,从另一边排起,排到右边那口锅跟前。人们打到饭了,是米饭,还是用那每人一个的大缸子,下边是半缸子米饭,这就足够了,上边是一勺子菜,当然是鸡肉,也真是香,只不过内容有了变化,里边加了一些豆腐,但味道还是鸡肉的味道。民工们打到饭了,但他们都有些毛愣愣,都有些不解,怎么没有鸡肉?只有些鸡骨头在里边,或者是一个鸡头,一个鸡爪子,一个鸡屁股,更多的是鸡骨头架子,但民工们还是香香甜甜有滋有味地在那里风卷残云——吃了起来。每一根鸡骨头,都一一吮过,每一个鸡头,也都一一拆开了细细吃,他们并不问那些大块大块的好鸡肉都去了什么地方?那鸡汤还是鸡汤,已经渗到了米饭中去,所以更香,这便是节日的意思。只有那个小民工,花花着脸,用筷子在饭缸里急急忙忙地找来找去,到后来,他失望了,问旁边的老民工:
“鸡肉呢,那么多鸡肉都哪去了?”
“到鸡巴狗肚了。”
旁边的老民工笑着说。
小民工还在找,还不死心,用筷子在饭缸里找,这回又是一根鸡骨,他把鸡骨吮了,吮了好一会儿,吐了,再找,又找到了什么?他这次用筷子把找到的东西举了起来,竟是一根大鱼刺。小民工愣了一下,说:
“怎么?鸡肉里会有鱼刺?”
那老民工,“扑哧”一声笑,说:
“吃吧,吃不出鸡巴毛就不错!”
工地上是乱得不能再乱,下午,再开工的时候,又拉来了大树,几个民工,又被喊去往大里挖树坑,他们挖得格外有力,他们中午真是吃好了,这是一顿很香很香的午饭,端午节能吃上这么一顿饭真是很不错,好像是,那香味儿,此刻还在工地上一飘一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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