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脸狐-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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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磙子响,麦子黄,忙加忙,乱打场。”端午还没到,田里的麦子鬼撵得一般,熟得一塌湖涂了。八磙子碾不出一个响屁来的村长老蔫,这家伙就变得仿佛屁蛋上绑了爆竹似的,踢蹦乱跳坐卧不安。原来,村委咬死嘴端午全部开镰。麦熟一晌,蚕老一时,万一老天不作美,噼哩叭啦来一阵子,那大半年的辛苦守望全部砸蛋啦。虽说眼下差不多都用上了收割机、脱粒机,但什么机也得人日弄,没有人,那些麦子说啥也别想自个儿蹦到家。说开镰就开镰,这其实是很简单的事,自个儿的庄稼自个儿操心,大都不用上面罗哩叭嗦催的。况且,老蔫已在头几天就在村广播喇叭里喊话,叮嘱大家伙清仓晒场,做好开镰的准备工作了。万事俱备,只待端午这一天,其实,各家的责任田各家掌握,本来不要都等一起开镰的,但乡里通知说,端午这天,县电视台要来鸽花村拍录开镰收割的镜头。乡上说,要认真准备,要搞得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不要搞得羊屎蛋子稀稀拉拉,没精打彩晦气日霉的模样。这咋日派?接到通知,老蔫心里直发毛。你想想,千家万户就候着一个喜人的麦季,抢收就好比上战场,责任田又不是大锅饭,派谁去敲锣打鼓?派谁去打旗喊口号?老蔫没点子抠了,就急火火地招呼人,开了个临时村委会。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有人就出主意,让村办小学的老师带着小学生举旗喊口号,锣鼓家伙现成的,小学校刚置办了一套军鼓,敲起来颇有些八面威风的阵势。这些花头摆设全交给与收割无关的闲人,各家各户只顾埋头自个田里的开镰准备。会也开了,话也喊了,就等着端午县里来拍电视镜头。为这个镜头,村里大闺女小媳妇都忙得小钻似的试新衣裳。谁知道上边的话不算数,一高兴就变了。天还没擦黑,乡里又来了紧急通知:省里来检查乡镇企业,顺道要在鸽花村停车,令鸽花村速做准备。忙了一天,浑身汗没干透,老蔫正在村委会门口扇凉,看完了通知,红脸立刻变黑,朝着乡通信员吐了口唾沫,老半天缓了口气道:鸟日的乡长,女人一天换一个不费劲,可是这命令半天一换叫人咋日派?通信员说,不日派也得日派,电话里说,省里人已经到了黄县了,明日上午九点路过鸽花村停车。老蔫说,鸽花村活该倒血霉了,当年鬼子扫荡时,每次路过都得遭殃一次,如今没有鬼子了,领导一检查就得鸽花村赔忙。谁让你鸽花村在交通要道边上呢?通信员年轻,颇有些文质彬彬的模样。要得富,先修路,你在路边上沾了交通的光,发家致富了还落个便宜怪呢!老蔫一听这话不高兴了,你是看打的不怕挨,你哪里知道作一个揖放三个屁的道理?沾一点的光,可是,大检查小检查,三五日不断,一场子按三百算,一个月得出多少血?村里哪有钱?吃得腰疼没处喊冤呢?就说这次吧!省上人停这儿看啥呢?乡里瞎日派,村里鸟企业也没有,就是养几头牛,喂几头猪,长毛兔都在笼子里,罗丝鸡都在鸡窝里,有几家推豆腐做粉丝的,前两天就关门了,明儿要开镰收割,家家忙得一个人掰俩,副业都停了,你说来看啥呢?老蔫黑红着脸,无奈地摊开两手。这你不用愁,乡里早就给你想好了!通信员眨着一双明亮的圆眼说,乡长说了上一次乡里处理的废旧钢材不是被你弄来了吗?你把那些钢材日弄一下,就说村办了个轧钢厂,让领导看一看,不就完事了。老蔫听通信员一说,两眼瞪得像铃铛:那领导是憨熊?一堆破钢材说是轧钢厂,就信?再说了,那些废钢材是我日弄了留村里开发葡萄园的,我才不信你们瞎日派呢?年轻的通信员扔了一颗烟给老蔫,村长,你真是一个拔掉塞子不淌水——死眼子,哪紧顾哪吧!再说,省上来检查,前呼后拥的,还不是做个模样,说不定下了车讲几句大话假话空话指示一番就走了呢!要是下了雨,车子下不了水泥路,就远远地看一眼行了,你还真以为会掏肚子拽肠子反复找几条蛔虫来瞅瞅!不会的!你真是!迎检查迎这么多年,还没总结出个经验来!通讯员说完,骑上车子走了。老蔫也没留他吃饭。这么多年,老蔫摸索了条规律,上面来人,特别是那些不咋样的人,是不能认真客气的。

    鼻子大了压嘴,乡里更改了开镰拍电视的通知,老蔫也只能跟着更改。老蔫找到了村广播站的红袖,打开了广播室,对着喇叭热气腾腾地喊了一长串名字,直喊得嗓子直冒青烟。广播员红袖心疼得又是拿烟又是递茶,老蔫却像是八辈子欠了命债似的,黑着脸一声不吭。

    老蔫是土生土长的鸽花村人,小时候上学,脑袋瓜不开窍,一考试就坐红椅子。一同上学的几个玩伴都考走了,老蔫初中没读完,就自动退了下来,跟着县农技站的技术员学习种棉花技术,不想到,老蔫那颗蔫脑瓜仿佛就是为农业技术而长就的,学啥会啥,一讲就懂,一点就通。不光是种棉花,什么胡桑养蚕、地膜花生、杂交水稻,弄到最后,县农技员会啥,老蔫就也会啥,那技术比技术员还要技术员。到最后,县技术员不得不对老蔫说,你可以出师了,你现在比我尿得还高,我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全都掏光了,你跟我已经没啥花头好学了。老蔫给技术员买了两包大“铁桥”牌香烟,鞠了一个躬,就打起背包回了鸽花村。老蔫在鸽花村很是香了几年,村里人都把老蔫的技术看神了,老蔫手上的功夫真有些点石成金的味道。若不是后来出了与红袖妈那件事,老蔫早就转正吃皇粮成了国家农技站的正式人员了。老蔫学技术啥都把得住,就这一条作风问题没能把住,这也是老蔫自己不曾料到的。

    那时,红袖妈还没有结婚,但是定了亲,对象是东村的,虽然是双方家长包办,但是军婚。那些年军婚就是高压线,碰不得沾不得的。老蔫和红袖妈是小学同学,一对不开窍的憨熊。老蔫还没退学的时候,红袖妈就逃学不上了。老蔫从县上农技站学习回来时,红袖妈正在队里负责给棉花打药,修枝打权,免不了跑来跟老蔫嘀咕一阵。朝来暮去,俩人在一块的时间多了,青春年华,精力正旺,很快就撞出一些火花。红袖妈就三番五次地想跟东庄退婚,当年的军婚是铁壁铜墙,死活也退不掉的,婚没有退成,东庄还反告老蔫破坏军婚,政府就要来抓人了,红袖妈眼哭得像核桃,当即动身去了部队。老蔫虽然免了一场牢狱之灾,但却留下了一个不光彩的小尾巴,每逢有什么进步升迁的好事儿,总有人不失时机的拽两下。老蔫一横心,啥好事也不想了,一个心眼儿埋头种庄稼。红袖妈嫁了东庄以后,老蔫曾想打光棍一辈子算了,可是最后耐不住父母亲邻的软缠硬磨,找了个外乡的姑娘,草草成婚了事。事后村人都说,老蔫还是艳福不浅的:闭着眼瞎摸的婆娘一窝过了俩崽。二窝过了四个。老蔫没费大劲,却有了四个儿子,村人要多羡慕就有多羡慕。老蔫却没咋个觉得了不起,心底却是十分地想有个丫头,就像眼皮子底下跑来跑去的红袖那样。

    村里人都说红袖妈命里克人。嫁到东村一年,男人就在部队得紧症病逝了,生了个女儿叫红袖。丈夫死了以后,红袖妈死活不愿再嫁,带着女儿住到娘家。老蔫眼睁睁看着红袖长大,心头的疼热胜过自己的那几个崽娃。红袖越长越水灵好看,两条大辫子在光滑浑圆的背上悠来悠去,直撩得人心似火。红袖能说会唱,嗓门挺磁,就是读书太像她妈,一点不开窍,初中没毕业就下来了。老蔫心疼不过,就让红袖进了村广播站,工资多少不说,风不打头雨不打脸,在乡村还是蛮惬意的,对于村长老蔫来说,日满天的权限也就这些了。

    老蔫在广播站里喊过了人,就打着手电筒去了村保管室。那些废旧钢材难日弄,老沉的,人手少了日派不动。户里用上了电灯,村路上依然没有照明。黑乎乎的暗路上,一碗饭的功夫才陆陆续续有了骂骂咧咧的人影。老蔫就大声呵气地朝那些人影喊。有手扶机子扑扑地响着开过来,有小板车咣哩咣当地推过来。这年头公差没有工分补助,很难使动人的,老蔫依然能够一言九鼎,完全是靠了自己的威信和人格魅力,就由不得心生几分感动,大声地说:“这时候把你们日弄来真遭罪!”有人就说,为了明天开镰,今天累得趴窝,原本睡个四脚朝天快活个够的!唉唉!这叫没事找事!不干没办法,就权当为我出义务工了!老蔫边说边和大家伙一起喊起了号子。叮叮当当、叮叮当当,清场地、搭脚手棚,整个村场上热气腾腾地喧闹了许久。

    端午这天真热,连卧在树下的狗们都耐不住地伸出了舌头,真是有了几分盛夏的模样。老蔫的婆娘一大早就从溪边地头砍来了一大抱野艾,分别在屋檐墙角、案头,灶边绿蓬蓬地插满了。粽子是头晚就包好了的,糖糕需现做现吃,咸鸡蛋清明前腌的,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好了。端午节,大小也是个节,男人操着全村人的心,像个没有脚后跟的神,女人要是再不细心操持着,这个家就不像个家了。一个儿子入伍,一个儿子上大学,还有两个儿子上中学,老蔫的婆娘也真够累的,好在脚大手大,办气大,里里外外活计做得有条有理,倒也省去了老蔫的不少心。再说眼下都是科技种田了,不靠出憨力吃饭,老蔫的那些技术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再加上老蔫又是村长。村长村长,一村之长,大小活计没有晒起来的理由,找上门来能干上的还是有面子的呢!虽然老蔫婆娘很不愿这样,但日子长了,也就入乡随俗习惯成自然了。老蔫当了二十年村长了,全村人一年比一年过得殷实,老蔫自然手头也不急,种植、养殖,老蔫还买了台东风牌拖挂,雇了司机跑运输。老蔫的婆娘是个小农经济,家里有几个钱塞到这儿藏到那儿,老蔫就训道:有钱怕啥?光明正大,合法经营,都啥年月了,穷还能是光彩吗?于是婆娘就小心翼翼地把钱存到了农业银行。老蔫不知把这件事说给了多少人听,惹得大家伙一阵大笑。

    老蔫婆娘做好了午饭,等一遍又一遍还不见老蔫回来吃午饭,心里就想着,莫不是省上的人又留在村里吃饭了?正想和小儿子先吃,忽听门口来了个吆喝磨刀的老人,老蔫婆娘心想,再等一会儿看看可来,虽然男人常不回家来吃饭,但今天大小是个节呀,转身去厨房摸出两把菜刀到门口去磨,磨完了给了磨刀老人两元钱,老人扛着磨刀凳走了。婆娘才进屋,就听是老蔫在院里喊,写酒、上菜,伸头一看真是男人回来了,后面还跟着磨刀人。我已经磨过了!婆娘说。啥磨过了,我叫他来喝二盅的!老蔫的婆娘没敢多说,连忙写酒、端菜。老蔫说,老哥,大过节的,你还转哪去?磨什么刀?这酒,就敬你了!二人相对而坐,左一盅右一盅,大块的烧肉夹起来,嚼下去,不一会儿,磨刀人就面红耳赤,酣酒淋漓了。老蔫虽有醉意,但头脑还算清醒,歪歪倒倒地扛着磨刀凳送老人出得门去,一路还不住地大声喊唱着:磨剪子来磨菜刀……

    老蔫送磨刀老人到村口,深深吸了几口热风,转回头朝村子走,来到村中央大鸽花树旁,见树下密密实实地围了一群人,便觉得有些蹊跷,扒开人缝伸头一看,看见一个玩猴人牵着猴子在中间空场地上转。这几年乡村大戏不唱了,电影不放了,各种各样的宣传队不见影了,乡里人就去赶赶庙会,做做礼拜,寻个热闹。村里有时来个玩猴的,赶骆驼算命的,巫仙唱堂子的,大人孩娃都像蜂儿似的叮了上去,围个水泄不通是常有的事。今日老蔫喝了三二盅,红着脸挤在人群里,就见那玩猴人在场地上走了几圈后就在场中摆起了个大竹圈,大竹圈上又套了一个小竹圈。竹圈摆放好了以后,玩猴人一声鞭子,小猴灵动地一跳,就从竹圈中钻了过去,人群中一阵欢快的叫好声。玩猴人转了两圈,又朝小猴扬起了鞭子,小猴抬头望了玩猴人一眼,猛地一纵身从大竹圈上的小竹圈中钻过去,人群又是一阵欢快的叫好声。欢叫声中,玩猴人又拿出一只竹圈,叠放在小竹圈之上,牵着猴子走了两圈,再次朝小猴举起了鞭子。这一次,小猴抬头望了望高高的竹圈,搭拉下眼皮竟没有动。玩猴人骂了一声,高高举起的鞭子就落了下来,挨了揍的小猴还是没有动,挠了挠挨揍的地方,可怜巴拉地搭拉着脑袋。玩猴人见小猴执意怠工,便恼羞成怒,鞭子上下挥舞,急雨般地抽在小猴的身上。小猴被抽打急了,旋风儿似的圆圈急跑,玩猴人一点也不放松,一手牵猴,一手挥鞭,直抽得小猴缩成了一个毛团,眼中蓄满了疼痛的泪水。“龟孙子!反了!”老蔫看到这里,冲出人群撞进了场地,一把夺过玩猴人手中的鞭子,噼啪地抽着玩猴人的脊背,可嗓门吼道:你给我钻!钻!钻呀,有本事咱俩缠,你日派那个没嘴的畜牲算熊能耐呀!围观的人群见平日里蔫儿巴叽的村长今儿个蓦地发如此穷火,一下子都目瞪口呆了。发的哪门子火呀!大家心里悄悄纳闷,还是红袖正好从乡里回来,跳下车子,冲进人群,夺下了老蔫的鞭子,总算给那个倒霉的玩猴人解了围。

    平日老蔫极少喝酒,即便是乡里来人,老蔫不得已坐陪,也只是端杯白开水装模做样,因此乡里人都骂老蔫“滑蛋”,劝别人喝酒自个儿却喝“尿”,老蔫就笑说,管他是“水”还是“尿”,只要人情有,尿也可当酒。老蔫不知今儿个咋就突发酒兴,几盅下肚,火呛了肠子。迷迷糊糊酒意升腾,老蔫倒头一觉睡到日头西沉,醒来一拍屁股,大叫误了事情。原来上午检查团走了,那些破钢材还要搬回仓库去,要不晚上还要派人看着,万一淋了雨就更麻烦。看着天已经黑下来了,心想,今晚就不再罗罗人了。下午,不少家已经自动开镰收割,这会儿再喊人也喊不动了,就独自跑去村东那片旧社房前看着钢材怎么日弄了。

    出了村,经过鸽花树下,正碰上红袖妈一脸汗水迎过来。老蔫便走过去问道,忙什哩?红袖妈并不忙着回答,却小声责怪道,今儿下午发得哪门子火,打人家一个外乡玩猴的算啥本事?老蔫顿了一下说,红袖告诉你的?还能有谁?你说过不喝酒的,咋又喝了几盅猫尿就变得凶相了?

    “唉!我这个气是不该朝玩猴人发的,可我又该朝谁发呢?我也不能憋死吧!”老蔫手扶着鸽花树,神情暗淡地说。

    “昨个儿还咋呼毛叫的指派这指派那,谁有你风光?今儿个咋就憋了气?”红袖妈一脸的疑惑不解。

    “我还风光?我老鼠跑到风箱里,两头受气你不知道,我就是中午头那只有口说不出的猴呢?”

    “咋了,上午省里来检查,没落好脸是不?”红袖妈神气挺紧张地发问。

    “还好脸呢!差点连帽子也给摘了!”

    “为啥?”

    “熊我不懂装懂,这个条件咋能办钢厂,纯是瞎日派,三句话问得我直翻白眼!”

    “乡里没有人替你说话?”

    “接着熊还怕慢了呢!还替你说个啥?”

    “你真是个憨熊,你就不能揭穿这个老底?”

    “你才是个憨熊呢!一揭穿,帽子摘得就更快了!上下二头不落!”

    “唉,这年头,当个干部也挺难的,摘掉就算了,凭你的手艺发家还不容易吗?别愁那么多了,上贼船不容易,下贼船也不容易,还是回家吧!我给你打两个荷包蛋,下碗龙须面,再洗个热水澡,冲冲晦气。热水器是红袖刚买来的,昨天才装上今儿就出了个大太阳,怕是水热得都能烫猪拔毛了呢!”红袖妈的乐观情绪多多少少也传给了老蔫,老蔫听说红袖和一帮子年轻人把钢材收好了,心中就一块石头落了地,跟在红袖妈身后,二人悄悄地在夜色中来到了红袖家。

    红袖家住在村子后面的国道旁。三间带走廊的砖房是老蔫领首、村里出资盖的,村里开头有些不同意见,但老蔫说,孤儿寡母的,男人死在部队上,村里不照顾谁照顾?有人提出说,要照顾也该东村出钱,老蔫气了,骂道:人家男人又不是光为东村才去了军队站岗放哨的,娘们儿眼见得可怜!脸朝前腚朝后,做人不能眼皮子浅腚沟子深!身为一村之长的老蔫如此的坚决,别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再说了,村里同龄人大都知道老蔫和红袖妈的那段往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做了顺水人情。村广播室有一间暗间,红袖时常在那里过夜,特别是忙季,村里有个急事好招呼。红袖妈将屋子两头开门,一头做了门面开个小卖店,一头留住,屋后搭了个顺坡厦屋,吃饭、洗澡、堆放杂物,拾掇得清爽利落。老蔫自然是这里的常客,大多是夜深人静之时,或是出差开会归来,顺便路过喝杯茶,说说话,一切都很自然,村上人也见怪不怪的懒得闲话了。

    红袖妈手脚麻利地冲了一碗鸡蛋茶,端给老蔫说,喝了吧,解解酒气。老蔫说,一点也喝不下去,红袖妈说,还惦着你那顶小帽翅会不会被上面摘了?老蔫就说,摘就摘吧!反正我也不想干了,两头都拿我当出气筒,我图个啥?我又不是憨熊,我靠技术能挣大钱的!就是呀!红袖妈找出条短衣裤走过来说,难得你今天总算量出了吃亏倒巧这个理,不干就不干,谁的脸色也不要看,自个儿挣钱自个儿日派,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去,洗澡水已经放好了,洗个舒坦!赶明儿不当村长了,也不怕人告小状拽尾巴了!像现在这样在一块儿提心吊胆地,我都有些受不了啦!老蔫看着红袖妈依然健壮挺拔的身子,由不得身心就有了几分冲动,走过去在红袖妈的胸脯上捉了一把,说,你总是疼我,为我好!

    “快去洗,你洗好了我才洗!”红袖妈轻轻地推开了老焉。就去自己房间整理床铺去了。

    端午一天好太阳,热水器里的水热得烫人,老蔫沐浴在细雨般的热水里,浑身的筋骨都浸泡得散了一般。洗着洗着,就想起了红袖妈,眼前的水雾中隐隐地显现出红袖妈那酥软白亮的身子。老蔫立刻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没有了细搓慢揉的耐心,抓起水莲蓬头,三下五除二冲洗一遍,光杆子走出浴房,冲着红袖妈的房间喊道,我好了!你快点,我等着!

    老蔫斜躺在红袖妈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喝着温乎乎的鸡蛋汤水,看着黑白电视机屏幕上闪闪晃晃的镜头,心里就有些猴急急的,一袋烟功夫了,红袖妈还没出来。女人不洗则罢,一洗起来就像剥层皮那么费工费时。电视机是在集上买的二手货,很有些年头了。效果不怎么好,一会闪一下,一会闪一下,连闪几次,老蔫心里就发了毛,总觉得不像是电视在闪,倒像是外面的闪电发出绿莹莹的贼眼。老蔫心头一颤,忍不住穿着裤衩儿冲出去,出门四周转了一圈,抬头望天,不见一颗星子,依旧很热很闷,操!看样子要下雨了呢!这咋日派?白白浪费了端午这一天的好太阳,虽然下午不少人家已经将收割机开进了大田,但大片的麦子要在半天收完是不可能的,这个时辰,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正在梦乡沉睡,半夜起雨,那是午收季节的大忌呀!老蔫又看了看四边的天色,立刻大步流星地回了屋。红袖妈早已洗好躺在床上,香喷喷地掩了一条薄毛毯在身上。见老蔫光着杆儿挂一条裤衩跑进来,就掀开毛毯故作生气地说,快点吧,黄瓜菜都凉了,还说等我呢!现在弄成了我等你!老蔫只觉眼前一片浑白,立刻静了静神说,熄火吧!今天弄不成了!转身扯了衣服套在身上,三步两脚,急急地跨出门去。红袖妈不知出了什么事,提心吊胆地穿衣、锁门,刚出得大门,就听村广播喇叭吱吱响了几声,然后就有洪钟般的声音在村子上空嗡嗡地回荡,原来正是老蔫在广播里喊话。

    喊话声将乌黑的村庄从沉睡中唤醒了。醒了的村庄立刻一片嘈杂,伴随着嘈杂的人声缓缓而来的,还有远天里阴森呜咽着的沉雷。白天日派了一天的人们,又开始了紧张的夜战,起场的、垛垛的、拉雨布的,机器轰鸣,人声沸腾。红袖妈愣愣地站在夜色中,想起刚才自己睡在床上被冷落的一幕,就忍不住朝着黑黑的夜空骂道:狗改不了吃屎,贼改不了摸脏,挤兑你,不亏!谁叫你犯贱呢!

    原载《青年文学家》

    1999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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