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味-生存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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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存或者是大胆的冒险,或者一事无成,而面对不断变化的命运却表现得如自由精灵一样的乃是一种永不被打败的力量。

    ——海伦·凯勒生存的代价

    人生论

    ——[中国]许地山

    人生底根本欲望是生底意志,

    如果修己治人要无欲无为,

    就不能不否定人间,

    像佛教一样,主张除灭意志和无生。

    老子底人生论是依据道的本性来说明的。这也可以从两方面来说明:一是人生的归宿,一是生活的方术。人生的归宿属于历史哲学的范围。老子所主张的是一种尚古主义,要从纷乱不安的生活跑向虚静的道。人间的文明从道的观点说来,是越进展越离开道的本性。《老子》第十八章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十四章说,“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又,第三十九章说,“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乃至“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这样崇尚古昔,所谓仁义,智慧,忠孝等都是大道废后的发展。古昔大道流行,人生没有大过大善,大智大愚,大孝大慈,等等分别。所以要“绝圣弃智”,使“民利百倍”;“绝仁弃义,使民复孝慈”。(十九章)古时没有仁义,忠孝,智慧等名目,却有其实;现在空有其名,却是离实很远。

    老子底历史哲学既然是一种尚古主义,它的生活方术便立在这基础上头。生活方术可以分为修己治人两方面。修己方面,老子所主张的,如第十章所举的“玄德”,乃至不争,无尤;第九章,任自然;第十七章,尚柔弱;第三十六、七十八章,不以身先天下;第七章,知足,知止;第四十四章,等都是。崇尚谦弱,在修己方面固然很容易了解,但在治人方面,有时免不了要发生矛盾。老子的历史观并不彻的,所以在治人底理论上也欠沉重。因为道是无为,故说“我无为而民自化”。五十七章,“圣人无为,故无败”。第六十四章,一个统治天下的圣人须要无欲得一。三十九章,“常使民无知”。第三章,此处还要排除名言,弃绝智慧。三十二章说,“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第二章说,“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第六十五章说,“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这些话说得容易,要做得成,却是很难。我们说它的不沉重便在这里。取天下与治天下便是欲望所在,也必得有所作为,这样,道的本性所谓无欲无为从哪里实现出来呢?若说,“无为而无不为,”无不为说得通,无为便说不通了。治天下既不以仁义礼信,一切都在静默中过活,如果这个便是无为,那么守静的守,致虚的致,抱一的抱,得一的得,乃绝仁弃义的绝的弃,算为不算呢?又,治天下即不能无所作为,保存生命即不能无欲。总而言之,老子的人生论在根本上不免与道相矛盾。这个明是讲治术的法家硬把与他不相干的道家所主张的道论放在政治术里所露出来的破绽。假如说老子里所指的道应作两面观,一是超乎现象,混混沌沌的道,或根本道;一是从根本道所生,而存于万物当中的道,或交易道,那么这道的两方面的关系如何,也不能找出。

    人生的根本欲望是生的意志,如果修己治人要无欲无为,就不能不否定人间,像佛教一样,主张除灭意志和无生。现在书中找不出一句含有这种意义的句子。老子也含有中国思想的特性,每一说理便是解释现实,生活的直接问题,不但肯定人生,并且指示怎样保持的方术。人的本性与道的本质的关系如何,老子一样地没有说明,甚至现出矛盾。如五十六章“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是书中最矛盾的一句话。知者和言者都是有为,不言可以说是无作为,不知却不能说是无为。既然主张无为,行不言之教,为什么还立个知者?既然弃知,瞎说一气,岂不更妙!大概这两句是当时流俗的谣谚,编《老子》的引来讽世的。《老子》中这类矛盾思想大抵都含着时代的背景。编者或撰者抱着反抗当时的文化、道德和政治的目的。在那时候,人君以术临民,人民以智巧相欺,越讲道德仁义,人生越乱,于是感到教育无功,政治无效,智慧无利,言说无补。在文化史上,这种主张每出现于社会极乱的时代,是颓废的、消极的,这种思想家,对于人生只理会它底腐败的、恶的、破坏的和失败的方面,甚至执持诡辩家或嬉笑怒骂的态度。他对于现实的不满常缺乏革新的理想,常主张复古。这可以叫做黑暗时代哲学,或乱世哲学。

    乱世哲学的中心思潮只能溢出两条路,一是反抗既成的组织与已立的学说,二是信仰机械的或定命的生活。走这两条路的结果,是返古主义与柔顺主义。因为目前的制度、思想等,都被看为致乱的根由,任你怎样创立新法,只会越弄越坏,倒不如回到太古的朴素生活好。又,无论你怎样创制,也逃不了已定的命运,逃不了那最根本的法理或道。这思想底归宿,对于前途定抱悲观,对于自我定成为独善主义甚至利己主义。在《老子》里尽力地反对仁义孝慈,鼓吹反到古初的大道。伦常的观念一点也没有,所以善恶的界限也不必分明。第二十章“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便是善恶为无分别的口气。在实际生活上,这是不成的,《老子》里所说的道尽管玄妙,在实践上免不了显示的疏忽和矛盾的原故即在这上头。不讲道德,不谈制度,便来说取天下,结果非到说出自欺欺人的话不可。

    老子的玄学也很支离,并不深妙。所说一生二,乃至生万物,并未说明为什么这样生法。道因何而有?欲因何而生?“玄之又玄”,是什么意思?编纂者或作者都没说明。我们到处可以看出书中回避深沉的思索和表示冥想及神秘的心态。佛家否定理智,却常行超越理智底静虑,把达到无念无想底境地来做思维底目的。道家不但没有这个,反要依赖理智去过生活。这样,无论文如何,谈不到玄理,只能在常识底范围里说一两句聪明话,什么“婴儿”“赤子”“侯王”“刍狗”“雄雌”“玄之门”,等等都搬出来了。这样的思想只能算是常识的思考,在思想程度上算不了什么,因为它底根本精神只在说明怎样过日子。如果硬要加个哲学底徽号,至多只能说是处世哲学罢了。

    同命运的小鱼

    ——[中国]萧红

    这是凶残的世界,

    失去了人性的世界,

    用暴力毁灭了它吧!

    毁灭了这些失去了人性的东西!

    我们的小鱼死了。它从盆中跳出来死的。

    我后悔,为什么要出去那么久!为什么只贪图自己的快乐而把小鱼干死了!

    那天鱼放到盆中去洗的时候,有两条又活了,在水中立起身来。那么只用那三条死的来烧菜。鱼鳞一片一片的掀掉,沉到水盆底去;肚子剥开,肠子流出来。我只管掀掉鱼鳞,我还没有洗过鱼,这是试着干,所以有点害怕,并且冰凉的鱼的身子,我总会联想到蛇;剥鱼肚子我更不敢了。郎华剥着,我就在旁边看,然而看也有点躲躲闪闪,好像乡下没有教养的孩子怕着已死的猫会还魂一般。

    “你看你这个无用的,连鱼都怕。”说着,他把已经收拾干净的鱼放下,又剥第二个鱼肚子。这回鱼有点动,我连忙扯了他的肩膀一下:

    “鱼活啦,鱼活啦!”

    “什么活啦!神经质的人,你就看着好啦!”他逞强一般在鱼肚子上划了一刀,鱼立刻跳动起来,从手上跳下盆去。

    “怎么办哪?”这回他向我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从水中摸出来看看,好像鱼会咬了他的手,马上又丢下水去。鱼有肠子流在外面一半,鱼是死了。

    “反正也是死了,那就吃了它。”

    鱼再被拿到手上,一点也不动弹。他又安然地把它收拾干净。直到第三条鱼收拾完,我都是守候在旁边,怕看,又想看。第三条鱼是完全死的,没有动。盆中更小的一条很活泼了,在盆中转圈。另一条怕是要死,立起不多时又横在水面。

    火炉的铁板热起来,我的脸感觉烤痛时,锅中的油翻着花。鱼就在大炉台的菜板上,就要放到油锅里去。我跑到二层门去拿油瓶,听得厨房里有什么东西跳起来,噼噼啪啪的。他也来看。盆中的鱼仍在游着,那么菜板上的鱼活了,没有肚子的鱼活了,尾巴仍打得菜板很响。

    这时我不知该怎样做,我怕看那悲惨的东西。躲到门口,我想:不吃这鱼吧。然而它已经没有肚子了,可怎样再活?我的眼泪都跑上眼睛来,再不能看了。我转过身去,面向着窗子。窗外的小狗正在追逐那红毛鸡,房东的使女小菊挨过打以后到墙根处去哭……

    这是凶残的世界,失去了人性的世界,用暴力毁灭了它吧!毁灭了这些失去了人性的东西!

    晚饭的鱼是吃的,可是很腥,我们吃得很少,全部丢到垃圾箱去。

    剩下来两条活的就在盆里游泳。夜间睡醒时,听见厨房里有乒乓的水声。点起洋烛去看一下。可是我不敢去,叫郎华去看。

    “盆里的鱼死了一条,另一条鱼在游水响……”

    到早晨,用报纸把它包起来,丢到垃圾箱去。只剩一条在水中上下游着,又为它换了一盆水,早饭时又丢了一些饭粒给它。

    小鱼两天都是快活的,到第三天忧郁起来,看了几次,它都是沉到盆底。

    “小鱼都不吃食啦,大概要死吧?”我告诉郎华。

    他敲一下盆沿,小鱼走动两步;再敲一下,再走动两步……不敲,它就不走,它就沉下。

    又过一天,小鱼的尾巴也不摇了,就是敲盆沿,它也不动一动尾巴。

    “把它送到江里一定能好,不会死。它一定是感到不自由才忧愁起来!”

    “怎么送呢?大江还没有开冻,就是能找到一个冰洞把它塞下去,我看也要冻死,再不然也要饿死。”我说。

    郎华笑了。他说我像玩鸟的人一样,把鸟放在笼子里,给它米子吃,就说它没有悲哀了,就说比在山里好得多,不会冻死,不会饿死。

    “有谁不爱自由呢?海洋爱自由,野兽爱自由,昆虫也爱自由。”郎华又敲了一下水盆。

    小鱼只悲哀了两天,又畅快起来,尾巴打着水响。我每天在火炉旁边烧饭,一边看着它,好像生过病又好起来的自己的孩子似的,更珍贵一点,更爱惜一点。天真太冷,打算过了冷天就把它放到江里去。

    我们每夜到朋友那里去玩,小鱼就自己在厨房里过个整夜。它什么也不知道,它也不怕猫会把它攫了去,它也不怕耗子会使它惊跳。我们半夜回来也要看看,它总是安安然然地游着。家里没有猫,知道它没有危险。

    又一天就在朋友那里过的夜,终夜是跳舞,唱戏。第二天晚上才回来。时间太长了,我们的小鱼死了!

    第一步踏进门的是郎华,差一点没踏碎那小鱼。点起洋烛去看,还有一点呼吸,腮还轻轻地抽着。我去摸它身上的鳞,都干了。小鱼是什么时候跳出水的?是半夜?是黄昏?耗子惊了你,还是你听到了猫叫?

    蜡油滴了满地,我举着蜡烛的手,不知歪斜到什么程度。

    屏着呼吸,我把鱼从地板上拾起来,再慢慢把它放到水里,好像亲手让我完成一件丧仪。沉重的悲哀压住了我的头,我的手也颤抖了。

    短命的小鱼死了!是谁把你摧残死的?你还那样幼小,来到世界——说你来到鱼群吧,在鱼群中你还是幼芽一般正应该生长的,可是你死了!

    郎华出去了,把空漠的屋子留给我。他回来时正在开门,我就赶上去说:“小鱼没死,小鱼又活啦!”我一面拍着手,眼泪就要流出来。我到桌子上去取蜡烛。他敲着盆沿,没有动,鱼又不动了。

    “怎么又不会动了?”手到水里去把鱼立起来,可是它又横过去。

    “站起来吧。你看蜡油啊!”他拉我离开盆边。

    小鱼这回是真死了!可是过一会又活了。这回我们相信小鱼绝对不会死,离开水的时间太长,复一复原就会好的。

    半夜郎华起来看,说它一点也不动了,但是不怕,那一定是又在休息。我招呼郎华不要动它,小鱼在养病,不要搅扰它。

    亮天看它还在休息,吃过早饭看它还在休息。又把饭粒丢到盆中。我的脚踏起地板来也放轻些,只怕把它惊醒,我说小鱼是在睡觉。

    这睡觉就再没有醒。我用报纸包它起来,鱼鳞沁着血,一只眼,眼一定是在地板上挣跳时弄破的。

    就这样吧,我送它到垃圾箱去。

    匆匆

    ——[中国]朱自清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

    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

    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

    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

    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婴儿

    ——[中国]徐志摩

    苦痛是婴儿要求出世的征候,

    是种子在泥土里爆裂成美丽的生命的消息。

    我们要盼望一个伟大的事实出现,我们要守候一个馨香的婴儿出世——你看他那母亲在她生产的床上受罪!

    她那少妇的安详、柔和、端丽,现在在剧烈的阵痛里变形成不可信的丑恶:你看她那遍体的筋络都在她薄嫩的皮肤里暴涨着,可怕的青色与紫色,像受惊的水青蛇在田沟里急泅似的,汗珠粘在她的前额上像一颗颗的黄豆,她的四肢与身体猛烈的抽搐着,畸屈着,奋挺着,纠旋着,仿佛她垫着的席子是用针尖编成的,仿佛她的帐围是用火焰织成的。

    一个安详的,镇定的,端庄的,美丽的少妇,现在在阵痛的残酷里变形成魔鬼似的可怖:她的眼,一时紧紧的阖着,一时巨大的睁着,她那眼,原来像冬夜池潭里反映着的明星,现在吐露着青黄色的凶焰,眼睛像烧红的炭火,映射出她灵魂最后的奋斗,她的原来朱红色的口唇,现在像是炉底的冷灰,她的口颤着,噘着,扭着,死神的热烈的亲吻不容许她一息的平安,她的发是散披着,横在口边,漫在胸前,像揪乱的麻丝,她的手指间紧抓着几穗拧下来的乱发。

    这母亲在她生产的床上受罪——

    但她还不曾绝望,她的生命挣扎着血与肉与骨与肢体的纤维,在危崖的边沿上,抵抗着,搏斗着死神的逼迫;

    她还不曾放手,因为她知道(她的灵魂知道!)这苦痛不是无因的,因为她知道她胎宫里孕育着一点比她自己更伟大的生命的种子,包涵着一个比一切更永久的婴儿;

    因为她知道这苦痛是婴儿要求出世的征候,是种子在泥土里爆裂成美丽的生命的消息,是她完成她自己生命的使命的时机。

    因为她知道忍耐是有结果的,在她剧痛的昏瞀中,她仿佛听着上帝准许人间祈祷的声音,她仿佛听着天使们赞美未来的光明的声音;

    因此她忍耐着,抵抗着,奋斗着……她抵拼绷断她统体的纤维,她要赎出在她那胎宫里动荡的生命,在她一个完全美丽的婴儿出世的盼望中,最锐利,最沉酣的痛感逼成了最锐利最沉酣的快感……

    生命的光荣

    ——[中国]庐隐

    世界最苦痛的事情,

    并不是身体的入牢狱,

    只是不能舒展的心狱。

    这阴森修凄的四壁,只有一线的亮光,闪烁在这可怕的所在,暗夜里仿佛狞鬼睁视,但是朋友!我诚实的说吧,这并不是森罗殿,也不是九幽十八层地狱,这原来正是覆在光天化日下的人间哟!

    你应当记得那一天黄昏里,世界呈一种异样的淆乱,空气中埋伏着无限的恐惧。我们正从十字街头走过,虽然西方的彩霞,依然罩在滴翠的山巅,但是这城市里是另外包裹在黑幕中,所蓄藏的危机时时使我们震惊。后来我们看见槐树上,挂着血淋淋的人头,峰如同失了神似的“哎哟”一声,用双手掩着两眼,忙忙跑开。回来之后,大家的心魂都仿佛不曾归窍似的……过了很久峰才舒了一口气,凄然叹道:“为什么世界永远的如是惨淡?命运总是如饿虎般,张口向人间博噬!?”自然啦,峰当时可算是悲愤极了,不过朋友你知道吧!不幸的我,一向深抑的火焰,几乎悄悄焚毁了我的心。那时我不由的要向天发誓,我暗暗咒诅道:“天!这纵使是上苍的安排,我必以人力挽回,我要扫除毒氛恶气,我要向猛虎决斗,我要向一切的强权抗冲……”这种的决心我虽不会明白告诉你们,但是朋友,只要你曾留意,你应当看见我眼内爆烈的火星。

    后来你们都走了,我独自站在院子里,只见宇宙间充满了冷月寒光,四境如死的静默。我独自厮守着孤影,我曾怀疑我生命的荣光。在这世界上,我不是巍峨的高山,也不是湛荡的碧海,我真微小,微小如同阴沟里的萤虫,又仿佛冢间闪荡的鬼火,有时虽也照见芦根下横行跋扈的螃蟹,但我无力使这霸道的足迹,不在人间践踏。

    朋友!我独立凄光下,由寂静中,我体验出我全身血液的滚沸,我听见心田内起了爆火,我深自惊讶。呵!朋友!我永远不能忘记,那一天在马路上所看见的惨剧,你应也深深的记得:

    那天似乎怒风早已诏示人们,不久将有可怕的惨剧出现。我们正在某公司的楼上,向那热闹繁华的马路望,忽见许多青年人,手拿白旗向这边行进。忽然间人声鼎沸如同怒潮拍岸,又像是突然来了千军万马。这一阵紊乱,真不免疑心是天心震怒。我们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忽听霹拍一阵连珠炮响,呵!完了!完了!火光四射,赤血横流。几分钟之后,人们有的发狂似的掩面而逃,有的失神发怔。等到马路上人众散尽,唉!朋友!谁想到这半点钟以前,车水马龙的大马路,竟成了新战场!愁云四裹,冷风凄凄,魂凝魄结,鬼影憧憧,不但行人避路,飞鸦也不敢停留,几声哑哑飞向天阊高处去了。

    朋友!我恨呵!我怒呵!当时我不住用脚踩那楼板,但是有什么用处,只不过让那些没有同情的人类,将我推搡下楼。我是弱者,我只得含着眼泪回家,我到了屋里,伏枕放声痛哭。我哭那锦绣河山,污溅了凌践的血腥;我哭那皇皇中华民族,被虎噬狼吞的奇辱;更哭那睡梦沉酣的顽狮,白有好皮囊,原来是百般撩拨,不受影响。唉!天呵!我要叩穹苍,我要到碧海,虔诚的求乞醒魂汤。

    可怜我走遍了荒漠,经过崎岖的山峦,涉过汹涌的碧海,我尚未曾找到醒魂汤,却惹恼了为虎作伥的厉鬼,将我捉住,加我以造反的罪名,于是我从陡峭山巅,陨落在这所谓的人间。

    朋友!在我的生命史上,我很可以骄傲,我领略过玉软香温的迷魂窟的生活,我品过游山逛海的道人生活……现在我要深深尝尝这囚牢的滋味,所以我被逮捕的时候,我并不诅咒,作了世间的人,岂可不遍尝世间的滋味?当我走进刚足容身的牢里的时候,我曾酣畅的微笑着,呵!朋友,这自然会使你们怀疑,坐监牢还值得这样的夸耀?但是朋友!你如果相信我,我将坦白的告诉你说,世界最苦痛的事情,并不是身体的入牢狱,只是不能舒展的心狱。这话太微妙了。但是朋友!只要你肯稍微沉默的想一想,你当能相信我不是骗你呢。

    这屋子虽然很小,但它不能拘束我心,不想到天边,不想到海角,我依然是自由,朋友你明白吗?我的心非常轻松,没有什么铅般的压迫,有,只是那未沥尽的热血在蒸沸。

    今天我伏在木板上,似忧似醉的当儿,我的确把世界的整个体验了一遍,唉!我真像是不流的死沟水,永远不动的,伏在那里,不但肮脏,而且是太有限了。我不由得自己倒抽了一口气,但是我感谢上帝,在我死以前,已经觉悟了,即使我的寿命极短促,然而不要紧;我用我纯挚的热血为利器,我要使我的死沟流,与荡荡的大海洋相通,那么我便可成为永久的,除非海枯石烂了,我永远是万顷中的一滴。朋友!牢狱并不很坏,它足以陶熔精金。

    昨夜风和雨,不住的敲打这铁窗,这也许有许多的罪囚,要更觉得环境的难堪;但我却只有感谢,在铁窗风雨下,我明白什么是生命的光荣。

    按罪名我或不至于死,不过从进来时,审问过一次后,至今还没有消息。今早峰替我送来书和纸笔,真使我感激,我现在不恐惧,也不发愁,虽然想起兰为我担惊受怕,有点难过,但是再一想“英雄的忍情,便是多情”的一句话,我微笑了,从内心里微笑了。兰真算知道我,我对她只有膜拜,如同膜拜纯洁圣灵的女神一般。不过还请你好好的安慰她吧!倘然我真要到断头台的时候,只要她的眼泪滴在我的热血上,我便一切满足了。至于儿女情态,不是我辈分内事……我并不急于出狱,我虽然很愿意看见整个的天,而这小小的空隙已足我游仞了。

    我四周围的犯人很多,每到夜静更深的时候,有低默的呜咽,有浩然的长叹。我相信在那些人里,总有多一半是不愿犯罪,而终于犯罪的,唉!自然啦,这种社会底下,谁是叛徒,谁是英雄?真有点难说吧!况且设就的天罗地网,怎怪得弱者的陷落?朋友!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该作什么?让世界永远埋在阴惨的地狱里吗?让虎豹永远的猖獗吗?朋友呵!如果这种恐慌不去掉,我们情愿地球整个的毁灭,到那时候一切死寂了,便没有心焰的火灾,也没有凌迟的恐慌和苦痛。但是朋友要注意,我们是无权利存亡地球的,我们难道就甘心作走狗吗?唉!我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哟。

    我在这狭逼囚室里,几次让热血之海沉没了。朋友呵!我最后只有祷祝,只有恳求,青年的朋友们,认清生命的光荣……

    放火者

    ——[中国]萧红

    四边的火光蹿起来,

    有沉重的爆击声,

    人们看见半边天是红光。

    从5月1号那天起,重庆就动了,在这个月份里,我们要纪念好几个日子,所以街上有不少人在游行,他们还准备着在夜里火炬游行。街上的人带着民族的信心,排成大队行列沉静地走着。

    “五三”的中午日本飞机26架飞到重庆的上空,在人口最稠密的街道上投下燃烧弹和炸弹,那一天就有三条街起了带着硫磺气的火焰。

    “五四”的那天,日本飞机又带了多量的炸弹,投到他们上次没有完全毁掉的街上和上次没可能毁掉的街道上。

    大火的10天以后,那些断墙之下,瓦砾堆中仍冒着烟。人们走在街上用手帕掩着鼻子或者挂着口罩,因为有一种奇怪的气味满街散布着。那怪味并不十分浓厚,但随时都觉得吸得到。似乎每人都用过于细微的嗅觉存心嗅到那说不出的气味似的,就在10天以后发掘的人们,还在深厚的灰烬里寻出尸体来。断墙笔直地站着,在一群瓦砾当中,只有它那么高而又那么完整。设法拆掉它,拉倒它,但它站得非常坚强。断牌坊就站着这断墙,很远就可以听到几十人在喊着,好像拉着帆船的纤绳,又像抬着重物。

    “唉呀……喔呵……唉呀……喔呵……”

    走近了看到那里站着一队兵士,穿着绿色的衣裳,腰间挂着他们喝水的瓷杯,他们像出发到前线上去差不多。但他们手里挽着绳子的另一端系在离他们很远的单独的五六丈高站着一动也不动的那断墙处。他们喊着口号一起拉它不倒,连歪斜也不歪斜,它坚强地站着。步行的人停下了,车子走慢了,走过去的人回头了,用一种坚强的眼光,人们看住了它。

    街道是哑默的,一切店铺关了门,在黑大的门扇上贴着白帖或红帖,上面坐着一个苍白着脸色的恐吓的人,用水盆子在洗刷着弄脏了的胶皮鞋、汗背心……毛巾之类,这些东西是从火中抢救出来的。

    被炸过了的街道,飞尘卷着白沫扫着稀少的行人,行人挂着口罩,或用帕子掩着鼻子。街是哑然的,许多人生存的街毁掉了,生活秩序被破坏了,饭馆关起了门。

    大瓦砾场一个接着一个,前边是一群人在拉着断墙,这使人一看上去就要低了头。无论你心胸怎样宽大,但你的心不能不跳,因为那摆在你面前的是荒凉的,是横遭不测的,千百个母亲和小孩子是吼叫着的,哭号着的,他们嫩弱的生命在火里边挣扎着,生命和火在斗争。但最后生命给谋杀了。那曾经狂喊过的母亲的嘴,曾经乱舞过的父亲的胳膊,曾经发疯对着火的祖母的眼睛,曾经依然偎在妈妈怀里吃乳的婴儿,这些最后都被火给杀死了。孩子和母亲,祖父和孙儿,猫和狗,都同他们凉台上的花盆一道倒在火里了。这倒下来的全家,他们没有一个是战斗员。

    白洋铁壶成串的仍在那烧了一半的房子里挂着,显然是一家洋铁制器店被毁了。洋铁店的后边,单独一座三楼三底的房子站着,它两边都倒下去了,只有它还歪歪趔趔地支持着,楼梯分做好几段自己躺下去了,横睡在楼脚上。窗子整张的没有了,门扇也看不见了,墙壁穿着大洞,像被打破了腹部的人那样可怕地奇怪地站着。但那摆在二楼的木床,仍旧摆着,白色的床单还随着风飘着那只巾角,就在这20个方丈大的火场上同时也有绳子在拉着一道断墙。

    就在这火场的气味还没有停息,瓦砾还会烫手的时候,坐着飞机放火的日本人又要来了,这一天是5月12号。

    警报的笛子到处叫起,不论大街或深巷,不论听得到的听不到的,不论加以防备的或是没有知觉的都卷在这声浪里了。

    那拉不倒的断墙也放手了,前一刻在街上走着的那一些行人,现在狂乱了,发疯了,开始跑了,开始喘着,还有拉着孩子的,还有拉着女人的,还有脸色变白的。街上像来了狂风一样,尘土都被这惊慌的人群带着声响卷起来了,沿街响着关窗和锁门的声音,街上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跑。我想疯狂的日本法西斯刽子手们若看见这一刻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满足的吧,他们是何等骄傲呵,他们可以看见……

    十几分钟之后,都安定下来了,该进防空洞的进去了,躲在墙根下的躲稳了。第二次警报(紧急警报)发了。

    听得到一点声音,而越听越大。我就坐在公园石阶铁狮子附近,这铁狮子旁边坐着好几个老头,大概他们没有气力挤进防空洞去,而又跑也跑不远的缘故。

    飞机的响声大起来,就有一个老头招呼着我:

    “这边……到铁狮子下边来……”这话他并没有说,我想他是这个意思,因为他向我招手。

    为了呼应他的亲切我去了,蹲在他的旁边。后边高坡上的树,那树叶遮着头顶的天空,致使想看飞机不大方便,但在树叶的空间看到飞机了,六架,六架。飞来飞去的总是六架,不知道为什么高射炮也未发,也不投弹。

    穿蓝布衣裳的老头问我:“看见了吗?几架?”

    我说:“六架。”

    “向我们这边飞……”

    “不,离我们很远。”

    我说瞎话,我知道他很害怕,因为他刚说过了:“我们坐在这儿的都是善人,看面色没有做过恶事,我们良心都是正的……死不了的。”

    大批的飞机在头上飞过了,那里三架三架地集着小堆,这些小堆在空中横排着,飞得不算顶高,一共40几架。高射炮一串一串地发着,红色和黄色的火球像一条长绳似的扯在公园的上空。

    那老头向着另外的人而又向我说:

    “看面色,我们都是没有做过恶的人,不带恶象,我们不会死……”

    说着他就伏在地上了,他看不见飞机,他说他老了。大概他只能看见高射炮的连串的火球。

    飞机像是低飞了似的,那声音沉重了,压下来了。守卫的宪兵喊了一声口令:“卧倒!”他自己也就挂着枪伏在水池子旁边了。四边的火光蹿起来,有沉重的爆击声,人们看见半边天是红光。

    公园在这一天并没有落弹。在两个钟头之后,我们离开公园的铁狮子,那个老头悲惨地向我点头,而且和我说了很多话。

    下一次,5月25号那天,中央公园被炸了。水池子旁边连铁狮子都被炸碎了。在弹花飞溅时,那是混合着人的肢体,人的血,人的脑浆。这小小的公园,死了多少人?我不愿说出它的数目来,但我必须说出它的数目来:死伤×××人,而重庆在这一天,有多少人从此不会听见解除警报的声音了……

    给匆忙走路的人

    ——[中国]严文井

    过着一千年空白日子的人将要实实在在的为他自己伤心,

    因为他活着犹如没有活着。

    我们每每在一些东西的边端上经过,因为匆忙使我们的头低下,往往已经走过了几次,还不知有些什么曾经在我们旁边存在。有一些人就永远处在忧愁的圈子里,因为他在即使不需要匆忙的时候,他的心也俨然是有所焦灼,等到稍微有一点愉快来找寻他,除非是因偶然注视别人一下令他反顾到自己那些陈旧的时候内的几个小角落(甚至于这些角落的情景因为他太草率的度过的缘故他也记不清了)。这种人的惟一乐趣就是埋首于那贫乏的回忆里。

    这样的人多少有点不幸。他的日子同精力都白白的消耗在期待一个时刻,那个时刻对于他好像是一笔横财,那一天临到了,将要偿还他的一切。于是他弃掉那一刻以前所有的日子在焦虑粗率之中,也许真的那一刻可以令他满足,可是不知道他袋子内所有的时刻已经花尽了。我的心不免替他难过。

    一条溪水从它保姆的湖泊往下注时,它就迸发着,喃喃的冲激的发光的往平坦的地方流去,在中途,一根直立的芦苇可以使它发生一个旋涡,一块红沙石可以使它跳跃一下。它让时间像风磨一样的转,经过无数的曲折,不少别的细流汇集添加,最后才徐徐的带着白沫流入大海里,它的被人叹赏决不是因它最后流入了海。它自然得入海。诗人歌颂它的是它的闪光,它的旺盛;哲学家赞扬它的是它的力,它的曲折。这些长处都显现在它奔流当中的每一刻上,而不是那个终点。终点是它的完结,到达了终点,已经没有了它。它完结了。

    我们岂可忽略我们途程上的每一瞬!

    如果说为了惧怕一个最后的时候,故免不了忧虑,从此这个说话人的忧虑将永无穷尽,那是我们自己愿意加上的桎梏。

    一颗星,闪着蓝色光辉的星,似乎不会比平凡多上一点什么,但它的光到达我们的眼里需要好几千年还要多。我们此刻正在惊讶的那有魁力的煜人眼目的一点星光,也许它的本体早已寂冷,或者甚至于没有了。如果一颗星想知道它自己的影响,这个想法就是愚人也会说它是妄想。星星静静的闪射它的光,绝没有想到永久同后来,它的生命就是不理会,不理会将来,不理会自己的影响。它的光是那样亮,我们每个人在静夜里昂头时都发现过那蓝空里的一点,却为什么没有多少人于星体有所领悟呢?

    那个“最后”在具体的形状上如同一个点,达到它的途程如同一条线,我们是说一点长还是一条线长呢?

    忽略了最大最长的一节,却专门守候那极小的最后的一个点,这个最会讲究利益同价值的人类却常常忽略了他自己的价值。

    伟大的智者,你能保证有一个准确的最后一点,是真美,真有意义,超越以前一切的吗?告诉我,我不是怀疑者。

    不是吗?最完善的意义就是一个时间的完善加上又一个时间的完善,生命的各个小节综合起来方表现得出生命,同各个音有规律的连贯起来才成为曲子,各个色有规律的组合起来才成为一幅画一样。专门等待一个最后的好的时刻的人就好象是在寻找一个曲子完善的收尾同一幅画最后有力的笔触,但忽略了整个曲子或整幅画的人怎么会在最后一下表现出他的杰作来?

    故此我要强辩陨星的存在不是短促的,我说它那摇曳的成一条银色光带消去的生命比任何都要久长,它的每一秒没有虚掷,它的整个时辰都在燃烧,它的最后就是没有烬余,它的生命发挥得最纯净。如果说它没有一点遗留,有什么比那一瞬美丽的银光的印象留在人心里还要深呢!

    过着一千年空白日子的人将要实实在在的为他自己伤心,因为他活着犹如没有活着。

    战胜自己

    ——[中国台湾]罗兰

    如果你决心清醒,你便可以清醒;

    如果你决心执迷,你就将继续执迷。

    这“决心”的实现,不在你能不能,而在你肯不肯。

    如把我们日常所经验过的种种痛苦烦恼,仔细分析一下,你会发现,这痛苦的来源有一大部分都是不能战胜自己。

    当我们需要勇气的时候,先要战胜自己的懦弱;需要洒脱的时候,先要战胜自己的执迷;需要勤奋的时候,先要战胜自己的懒惰;需要宽宏大量的时候,先要战胜自己的浅狭;需要廉洁的时候,先要战胜自己的贪欲;需要公正的时候,先要战胜自己的偏私。

    这许多矛盾的名词——勇敢、懦弱、洒脱、执迷、勤奋、懒惰、宽大、浅狭、廉洁、贪欲、公正、偏私……几乎经常同时占据着我们。

    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理想的人,当然也很少绝对不可救药的人,每一个人的性格中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上述的矛盾。这些矛盾,在你遇到一件事情,需要你采取行动去应付的时候,就往往会同时出现。而当它们同时出现的时候,也就是你开始彷徨困扰、痛苦不堪的时候。你怎样决定,完全看这两种矛盾的力量是哪一边战胜。如果是积极和光明的一边战胜,你走向成功。如果是消极和黑暗的一边战胜,你就走向失败。

    这理由很明显,按理说,每一个人都应该知道自己怎样做,才是正确的决定。但是,很少人能够不经交战而采取正确的行动。甚至交战的结果,仍是消极与黑暗的一面战胜。

    战胜自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需要很大的勇气与坚定的信念。想一想看,你战胜自己的次数多吗?还是时常姑息纵容了自己?

    一个人,如果他勤奋,那必定是他战胜了自己的懒惰。懒惰是我们最难克服的一个敌人。许多本来可以做到的事,都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懒惰拖延,而把成功的机会错过了。

    当我们尝试一项新工作,接触一个新环境,应付一个新场面的时候,总难免有一种向后牵曳的力量。我们常会退缩地想:还是安于现状吧!还是省事为妙吧!还是不要冒险吧!于是,就在这种种消极的决定中,不知多少可贵的机会流失了。许多人抱怨自己一事无成,恐怕这消极的处理事情的习惯,是使他失败的一个最大的原因。

    每一个人都知道公正廉洁是可敬的,偏私贪欲是可耻的。但是,事到临头,往往就会有一些你在事先所想不到的理由来影响你正面的决定。比如说:你会把责任推给环境的压力,风气的不良,或一项消极退守的成语,如“识时务者为俊杰”之类。其实,那正是你被另一个自己所战败的明证。一个人在必要的时候不能战胜自己,是可耻的,任何理由都无法掩饰这种羞耻。一个人应该有力量让自己那光明的一面战胜,否则,你的人生就失败了。

    如果你知道宽恕是一种美德,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计较别人的短处或过失呢?

    如果你知道豁达一点可以减少痛苦,你为什么还不肯早一点把眼前琐屑的得失恩怨放开看淡呢?

    要知道,我们有时痛苦困扰,犹豫不安,那只是因为我们心情上有两种相反的力量在相持不下。让我们明智一点,早作抉择,你会觉得生活的面目豁然开朗起来了。

    我们从小所受的教育,足够使我们知道怎样明辨是非。在明辨是非之外,就要看我们是否有足够的信念,和约束自己的力量,去遵循我们所知道的正确的路。那需要经过很艰苦的奋斗,需要动用你一切内在的向上向善的力量,才能把握你所预定应走的方向。

    勤与惰,清醒与执迷,并不是距离遥远的两极,而只是薄薄的剃刀的两面,其间只有一刃之隔。你翻过这一刃之隔,便是勤奋与清醒;留在那边,便是懒惰与执迷。你要不要翻过,只在短短的一念之间。

    如果你决心清醒,你便可以清醒;如果你决心执迷,你就将继续执迷。这“决心”的实现,不在你能不能,而在你肯不肯。

    不要怕,不要悔

    ——[中国台湾]王鼎钧

    人生在世,

    中年以前不要怕,

    中年以后不要悔。

    三十年前,一个年轻人离开故乡,开始创造自己的前途。少小离家,云山苍苍,心里难免有几分惶恐。他动身后的第一站,是去拜访本族的族长,请求指点。

    老族长正在临帖练字,他听说本族有位后辈开始踏上人生的旅途,就随手写了三个字:“不要怕”。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前来求教的年轻人说:“孩子,人生的秘诀只有六个字,今天告诉你三个,供你半生受用。”

    三十年后,这个从前的年轻人已是哀乐中年,他有一些成就,也添了很多伤心事。归程漫漫,近乡情怯,他又去拜访那位族长。

    他到了族长家里,才知道老人家几年前已经去世。家人取出一个密封的封套来对他说:“这是老先生生前留给你的,他说有一天你会再来。”还乡的游子这才想起来,三十年前他在这里听到人生秘诀的一半。拆开封套,里面赫然三个大字:

    “不要悔。”

    人生在世,中年以前不要怕,中年以后不要悔,这是经验的提炼,智慧的浓缩。这六字箴言的奥秘,要一本长篇小说才说得清楚。但是我相信对那些有慧质的人,这几个字也就够了。留一点余味让人咀嚼体会,岂不更好?

    生命不是一盒巧克力糖

    ——[中国台湾]董桥

    生命像一盒巧克力糖,

    你永远不知道盒里乾坤。

    你讲个笑话给英国人听,他会笑三次:你讲的时候他笑一次——那是礼貌;你解释那个笑话的时候他第二次笑——那也是礼貌;最后,他半夜三更醒来突然大笑起来,因为他终于懂了笑话的意思。你把同样一个笑话讲给德国人听,他会笑两次:你讲的时候他笑一次——那是礼貌;你解释那个笑话的时候他第二次笑——那也是礼貌。他不会笑第三次,因为他永远弄不懂笑话的意思。你把同样一个笑话讲给美国人听,他会笑一次——你一讲他就笑了,因为他一听就懂了。可是,你把笑话讲给犹太人听,他根本不笑。他会说:“那是老掉牙的笑话了,再说,你都讲错了。”

    英国人拘谨,脑筋动得不快,却肯下功夫去想问题。德国人死板,毫无情趣。美国人是脑袋比较灵活的人,也不懒。犹太人最聪明最世故,天生是背着历史包袱的悲剧民族,容易学有所成。中国人颇像犹太人,谦恭有余,激昂不足;苦中幽默,笑里常见皱纹,该是国运使然。

    唐诗有“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一句,有人颠倒窜换一二字为联,送给庸医:“不明财主弃,多故病人疏。”太妙!这是黄苗子先生说的。世事往往教人笑不出来。笔底妙语连珠的老舍,“文革”时期还是投湖自尽了。又渊博又有文采的沈从文一度给揪到天安门城楼上洗男女厕所。苗子先生说:“沈先生认认真真天天去打扫,像摩挲一件青铜器那样摩挲每一个马桶,将来有人写‘天安门史’,应该补这一笔。”

    “忍”功真是中国的国粹了:忍着哭,忍着笑,忍着所有逆来的横祸。沈先生背着30万字的《中国服装史》初稿到咸宁干校,结果被扣下来,丢了。老人家居然有勇气重新写出一本来。《阿甘正传》里说:生命像一盒巧克力糖,你永远不知道盒里乾坤。不是每一个民族的生命都像一盒漂亮的巧克力糖。幸好沈从文会说:“中国的刺绣,美呀!汉代漆器纹样,美呀……”

    致江斯顿书

    ——[美国]林肯

    白白浪费时间的习惯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改掉这种习惯对你至关紧要,

    而对你的儿女来说,则更为重要。

    其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生活的道路更长,

    在没有养成这种习惯之前,可以预加防范;

    这比养成之后再改来得容易。

    亲爱的江斯顿:

    你向我借80块钱,我觉得目下不应该借给你。好几次我帮你忙之后,你都说“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了”,但是没有多久,你又陷入了同样的窘境。我看这完全是你为人有缺点,是什么缺点呢?我想我是知道的。你并不懒,但多少有点游手好闲。我们上次见面之后,我怀疑你是否有哪一天好好地干过一整天活。你并不怎么厌恶劳动,但你不卖力干活,惟一的原因是你觉得干活没有多大出息。

    这种白白浪费时间的习惯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改掉这种习惯对你至关紧要,而对你的儿女来说,则更为重要。其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生活的道路更长,在没有养成这种习惯之前,可以预加防范;这比养成之后再改来得容易。

    你现在需要些现钱,我建议你去找个愿意花钱雇人的主顾,替他“卖命地”干活。

    把家里的事(春播和秋收)交给爸爸和你的几个儿子去做吧,你自己去干点最挣钱的活儿,或是用你干的活儿抵债。为了使你的劳动得到较好的报酬,我现在答应你,从今天到5月1日,凡是你干活挣到一块钱或是偿还了一块钱的债,我另外再给你一块钱。

    这样一来,如果你每月挣10块钱,你可以从我这儿再拿到10块钱,一共每月就可以挣到20块钱。这并不是说,我叫你到圣路易或加利福尼亚州的铅矿、金矿去,而是叫你到附近去找点最挣钱的活儿干——就在柯尔斯县境内。

    你看,如果你肯这样做,很快就能还清债务;更有好处的是,你会养成不再欠债的好习惯。然而,如果我现在帮你还清了债,明年你又会欠一身债。你说如果有人肯出七八十块钱,你愿意把你在天堂的席位卖给他。这么说,你把你在天堂的席位看得太不值钱了。其实,按照我的办法去做,保管你干四五个月活就能挣到那七八十块钱。你又说如果我借给你这笔钱,你愿意把田地抵押给我;若是日后你还不清钱,就归我管理——

    废话!如果说现在你有田地都活不了,将来没有田地又怎么活呢?你一向对我不错,现在我也没有亏待你的意思。相反,如果你肯听从我的劝告,你会发现对你来说,这比8个80块钱还要值钱呢!

    因小失大

    ——[美国]富兰克林

    人类一切痛苦之事,

    大都由于对事情的错误估价,

    亦即因小失大。

    在一个假日里,同伴们集钱购买玩具,而我是负责跑腿的。当我口袋里装满了同伴们的铜板时。我立即向儿童玩具店跑去。有必要说一下,当时我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路上,我瞧见别的孩子手里拿着哨子,哨子吹出的声音把我迷住了。于是,我就把铜板统统掏出来,换了一只哨子。我回到家里,一蹦三跳地吹着哨子跑遍全屋,为此颇感得意,不想妨碍了一家人。我把买哨子所付的钱数告诉兄姐和堂哥堂姐时,他们说我付了四个哨子的钱,还对我说,多付的钱本来可以买许多好玩的东西。他们嘲讽我做了件蠢事,我由于气恼而大声哭泣起来。即使现在每想到这件事,我所感到的羞辱,远远超过哨子带给我的乐趣。

    然而,这件事一直印在我的脑际,而且后来对我的人生颇有助益。每当别人引诱我去买一些我用不着的东西时,我常常告诫自己:“别对哨子花太多的钱。”我把钱省了下来。长大成人以后,闯进了大千世界,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我发现有许多“对哨子付出了太多的钱”的人。

    有的人渴望得到宫廷的青睐,把时间浪费在宫廷会议上,放弃休息、自由、美德,甚至朋友——在我看来,这种人对他的哨子付了过高的代价。

    有的人争名夺利,时常参与政事,忽视自己的本职工作,最后因此而堕落,我认为,这种人对他的哨子付出的代价实在太高了。

    有的守财奴为了敛财致富,不惜置一切舒适、一切与人为善的快乐、别人对他的尊敬和友谊的欢乐于不顾。对此,我劝诫他们说:“可怜的人啊,你为你的哨子付出了过高的代价。”

    有的人专事寻欢作乐,不努力提高自己的志向或社会地位,忽视健康,只沉溺于眼前的良辰美景时,应该劝慰他们说:“错了,你这样做适得其反,在自找苦吃;你对你的哨子付出了过高的代价。”

    有的人注重于外貌仪表,讲究衣着,欲置备豪华舒适的住宅、精雕细琢的家具和富丽堂皇的马车,但他的财力根本未达到此种水平,结果弄得债台高筑。我感叹道:“你对你的哨子付出了太高太高的代价。”总而言之,人类一切痛苦之事,大都由于对事情的错误估价,亦即因小失大——“对他们的哨子付出过高的代价”。

    辉煌的战绩

    ——[美国]马克·吐温

    当报告这次“辉煌的战绩”的海底电报送到白宫的时候,

    报纸上说,那位最温柔敦厚、文质彬彬的麦金莱总统,

    简直控制不住他那欢欣、激动的心情,

    而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

    我对六十年前我的同学们的事情特别感兴趣,但我暂且撇在一边,以后再谈。我对他们的兴趣虽说很大,目前也只得割爱,因为今天发生了一件使我感到更大兴趣的意外事件。这件事是上星期五由我们驻菲律宾的军队的司令官拍给华盛顿政府的一份官方电报透露出来的。内容如下:

    在离霍洛不多远的一座死火山的山谷里,有一群黑皮肤的野蛮人,即摩罗人,由于我们八年来一直想剥夺他们的自由,所以他们对我们简直深恶痛绝极了,而且他们还摆出那副严阵以待的姿态,这对我们是一种威胁。我们的司令官,列昂纳德·武德将军下令进行侦察。后来发现摩罗人连妇女和孩子们在内,有六百人之多,他们那座山谷在海拔二千二百呎的山峰或山顶上,信基督教的军队和炮兵是很难上去的。于是武德将军下令突袭,并且亲自监督执行。我们的军队从迂回曲折的崎岖小路爬上高山,甚至带去了一批大炮。带的是什么炮并没有细说,只说是在某个地方用滑车把大炮吊上了一个大约三百呎长的陡坡。军队开到山谷边上以后,战斗就开始了。我们动用的部队有五百四十人,另外还有协同作战的当地警察和一支海军分遣队,人数没有说明。不消说,作战双方的兵力大致是相等数——我们这边有六百人在山谷边上;山谷底下有六百个男人、女人和小孩。山谷的深度是50呎。

    武德将军的命令是:“把那六百人杀死或者俘虏。”

    战斗开始了——电文里就是这么冠冕堂皇地说的——我们的军队用大炮和杀伤力强的新式步枪向山谷里开火;那些野蛮人疯狂地还击,他们的武器大概是些砖头、石块——这纯粹只是我的推测,因为电文里没有提到野蛮人用的是什么武器。摩罗人一向主要的是用刀子和木棒作为武器;就算是有毛瑟枪的话,也仅仅是买来的打不响的旧枪。

    公报说双方激战了一天半,最后美国军队大获全胜。大获全胜的根据是:我们的六百个英雄只有十五个丧了命。

    武德将军亲临现场督战。他的命令是:“把那些野蛮人杀死或者俘虏。”显然我们这支小小的军队认为,这个“或者”就是说他们可以随自己的嗜好,想杀就杀,想俘虏就俘虏,而他们的嗜好人人都知道,即还是和我们驻在那里的军队八年来的嗜好一样——信基督教的刽子手们的嗜好。

    公报很适当地赞扬和夸大了我们军队的“英雄气概”和“勇敢精神”,对十五个死者表示哀悼,细心地描绘了我们三十二个受伤者的伤势,甚至不厌其详地、老老实实地叙述了是如何受的伤,以便于将来美国的历史家们编写历史。公报里说到一个士兵的胳膊肘被标枪擦伤了,还提到那兵士的名字。另一个兵士的鼻尖儿也被标枪擦伤了,他的名字也上了公报——拍的是海底电报,一块五角钱一个字。

    第二天报纸上通栏标题发表的消息,说明了前一天的公报确有其事,并详细列举了我们被打死的十五个人和受伤的三十二个人的名字,再一次描述了他们的伤势,而且加上了一些恰如其分的形容词。

    现在我们来回顾一下我们战争史上几次大战役的情况。在南北战争的几次大战役中,有一次双方作战的军队死伤了百分之十。滑铁卢之战,双方参加战斗的有四十万人,在五个钟头之内死伤了五万人,另外三十五万安然无损的部分继续战斗。八年以前在所谓古巴战争的悲惨的喜剧中,我们动员了二十五万人。我们打了好些漂亮仗,战争结束以后,二十五万人之中,在战场上损失了二百六十八人,包括阵亡的和受伤的,恰好是我们医院和兵营的军医们的猛勇的造成的死伤的十四倍。但我们并没有把西班牙人全部消灭——绝对没有,在每次战斗中,我们在战场上打死或打伤的敌人平均只有百分之二。

    拿这些事实跟从摩罗山谷传来的统计数字对比一下吧!在那儿,作战双方各有六百人,我们当场被杀死十五人,受伤三十二人——包括那个鼻子和那个胳膊肘。敌人也是六百人——包括妇女和孩子们——我们把他们彻底消灭了,甚至没留下一个活着的婴儿来哭他死去的母亲。这真是美国军队恒古以来取得的最了不起、最伟大的胜利。

    可是,人们对待这个消息的态度是怎样的呢?星期五早上,在这个有四百零一万三千人口的城市里,每家报纸都用惊心动魄的大字标题发表了这个惊心动魄的消息。但任何一家报纸的社论栏对这件事都没发表只字片段的评论。星期五晚上,所有的晚报又登了这个消息,这些报纸的社论对于我们的赫赫战果也置之不理。第二天所有的晨报又刊登了一些统计数字和详细报导,社论里仍然没有一句表示庆祝的话,根本就没有提起这回事。星期六那天所有的晚报也照样发表了那些统计和报导,还是连片言只语的评论都没有。在后来的星期五和星期六两天的各种晨报和晚报的读者来信栏里,仍没有一个人谈到这次“战役”。这一栏通常是充满了读者热情的来信的;不管是什么大大小小的事件,读者是决不会轻易放过,而不在来信栏里倾吐出他对这件事的赞扬或谴责、他的喜悦或愤怒,这在以前是决无仅有的。可是,就像我们刚才说过的,在这两天里,读者和编辑一样沉默。在我们全国八千才人之中,就我所发现的,只有一个人,他认为自己有就这个伟大事件公开发表意见的特权——那就是合众国的总统。星期五一整天,他跟别人一样,慎重地保持沉默。但是到了星期六,他意识到他有义务说几句话,于是提起笔来尽这个义务。

    他是这样说的:

    华盛顿,3月10日

    马尼拉,武德:

    你及你所统率的官兵在此次辉煌的战绩中出色地保持了美国国旗的荣誉,特此致贺。

    西奥多·罗斯福

    他明明知道,把六百个孤立无援、手无寸铁的野蛮人围困在一个山谷里,犹如一群猫围住了一只哀哀待毙的老鼠,而从山谷顶上一个安全的阵地对他们进行一天彻底屠杀,这决不是什么辉煌的战绩——即使以雇佣兵为代表的、信基督教的美国,用《圣经》和基督的教训,而不是用枪弹,把他们打死了,这也算不得什么辉煌的战绩。他明明知道,我们那些穿军装的凶手并没有保持美国国旗的荣誉,他们所干的不过是八年来他们在菲律宾一直不断地干着的勾当——就是说他们污辱了美国国旗的荣誉。

    第二天,星期日——也就是昨天——海底电报又给我们带来了新的消息,更惊心动魄的消息,给美国国旗带来了更大的荣誉。用触目惊心的大写字母排的特号大标题,向我们大声疾呼地传出这样的消息:摩罗屠杀中妇女被杀害。

    “屠杀”是个很恰当的字眼。而且,在大辞典里再也找不到能够替换这个字眼的词了。

    大号字排的副标题写的是:

    “她们和孩子们一起混杂在山谷里的暴徒中间,全部被歼,无一幸免。”

    他们不过是些赤身裸体的野蛮人,可是“孩子们”这个词儿落到你的眼里的时候,却引起了一种悲怆之感,因为这个词儿往往使我们联想到天真烂漫和软弱无力的最完美的象征;由于它带有不朽的雄辩性,肤色、信仰和民族的差别都不存在了,我们只看到他们些孩子——仅仅是些孩子,要是他们害怕、哭叫、受了折磨,我们自然而然会同情他们。我们看到这样一幅图画。我们看到那些小小的身影。我们看到惊惶失措的面孔。我们看到眼泪,我们看到一双双小手恐惧地紧紧抱住母亲;可是我们并没有看见我们讲到的那些孩子们。因为他们与他们的母亲一道被屠杀了。我们所看到的只是我们熟悉的、钟爱的那些小宝贝。

    另一行小标题发射出美国和基督教的荣誉的光芒,简直可以与天上的日月争光了。

    “死亡人数已达到了900。”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烈地为我们的国旗感到骄傲!

    另一行小标题说明我们勇敢的兵士们处在非常安全的地位,标题中说:

    “在达约峰顶的激战中,不可能分辨性别。”

    那些赤身裸体的野蛮人离得那么远,在被包围的山谷底下,难怪我们的兵士们难以分辨清女人丰满的乳房和男人不发育的乳头——离得那么远,难怪他们分辨不清趔趄学步的小孩和六呎高的黑人,这是任何国家的信基督教的兵士们从来没有参加过的,最没有危险的战斗。

    另一行小标题是:

    “战斗进行了四天。”

    那么我们的兵士们打了四天仗,犹如打了四天猎。这真是一次轻松愉快的野游,无所事事,只是舒舒服服地坐在山头上,向山谷下面的那些“猎物”发射基督教训的炮火,一边想着怎样写家信给满心欢喜的家属,给自己增添更多的光荣。那些为自由而战斗的野蛮人也经历了四天,可是对他们说来,这四天的日子里一定是够惨的。他们每天看到自己的兄弟姐妹、妻子儿女被杀死、被打伤,一定痛不欲生——而且即使他们知道,他们同时也杀了四个敌人,还打伤了另一些敌人的胳膊肘和鼻子,这显然也不能叫他们感到宽心和安慰。

    最后一个小标题说:

    “约翰逊中尉被炮弹从胸墙上轰倒,仍英勇率众冲锋。”

    约翰逊中尉在电报中是一个贯穿始终的人物。他和他的伤总是在这些电报里闪耀着光辉,就像一片刚烧过的纸而又黑又脆的余烬中,有一线火光老是在蜿蜒回旋一样。它叫人想起几年前吉内特的一个喜剧性的闹剧《约翰逊何其多》。约翰逊显然是我们这边惟一受伤的人,他的伤毕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这比“矮胖子”从墙上掉下来受了伤以后任何类似的事件都更加使全世界大为轰动。官方的电报简直弄不清最值得赞扬的是什么,是英勇的约翰逊所受的伤呢,还是四天消灭了九百多摩罗人。这种得意忘形的心情,从地球那边的陆军司令部,花一块半钱一个字,用电报传到了白宫,在总统的心里也激起同样得意忘形的心情。好像这个不朽的受伤者是圣胡安山战役中——可与滑铁卢之战媲美的一次战役——西奥多·罗斯福中校指挥下的一个义勇骑兵,当时任上校团长,现任少将的列昂纳德·武德博士,恰好到后方运弹药去了,没有参加这次战斗。总统心里老是怀念着每一个经历过那次世界战争史上的大血战的人,因此他马上拍了个电报给那位受伤的英雄:“你好吗?”回报说:“很好,谢谢。”这是有历史意义的,这是可以传之后世的。

    约翰逊的肩膀给弹片打伤了。弹片是炮弹里出来的——据报导说,是由于炮弹的爆炸,把约翰逊从胸墙上轰倒时受的伤。山谷里的摩罗人并没有大炮,那么当然是我们的大炮把约翰逊从胸墙上轰下来的。原来我们那位惟一受了值得大吹大擂的伤的军官,是我们自己打伤的,而不是敌人打伤的,这真是一件可以流芳百世的事。要是让我们的兵士们都呆在离我们自己的武器很远的地方,那么很可能,我们参加了这历史上最出奇的战役而能毫发不损。当然也就没有官方大书特书的感人战例了。

    1906年3月14日,星期六

    仍然是不祥的沉默,在读者来信栏里迸发出了一点点——简直是一星半点——愤怒地谴责总统的字句,因为他把这次凶残的屠杀叫做“辉煌的战绩”,而且异想天开地称赞我们那些刽子手们“保持了国旗的荣誉”;可是在报纸的社论栏里,却连谈到这个战绩的话的影子也没有。

    我希望这种沉默再继续下去。我觉得沉默跟那些最愤怒的话语一样感动人,一样有毁灭的力量,沉默就是反抗。一个人在闹哄哄的地方睡着了的时候,他睡得很香;要是闹声停下来,他反倒会被突然的寂静惊醒。现在一连沉默了五天。它一定会惊醒全国酣睡的人们。他们一定会莫名其妙。自从地球上发明了日报以来,在一个震撼全世界的大事件发生之后,它竟然一连沉默了五天,真是反常奇怪之极。

    在昨天举行的欢送乔治·哈威(他今天动身到欧洲去休假)的宴会上,话题都集中在这次辉煌的战绩上了;人们在会上说的话,没有一句被总统或武德少将或受伤的约翰逊看做是对他们的赞扬,或者可以列入史册的适当评价。哈威说,他相信这个令人震惊的可耻的事件会深深地侵害全国的人心,发生腐蚀的作用,引起不良的后果。他相信它会使共和党和罗斯福总统垮台。我不相信这个预言会成为现实,因为那些保证可以得到宝贵的东西、合意的东西、有用的东西和有价值的东西的预言,从来就没有兑过现,这种预言就跟正义的战争一样——简直稀少得微不足道了。

    前天那位幸运的武德将军拍来的电报仍然是满纸光荣。他仍然在洋洋得意地谈到和捏造那所谓“拼死命的肉搏战”,由武德博士用这个成语看来,他似乎没有察觉到他是在自己揭自己的底——因为要是真正有什么“拼死命的肉搏战”,那么,必然的结果是,那九百个参加肉搏的战士,要是真正拼死命的话,在他们最后的一个男人,女人和小孩死去以前,决不止杀死我们十五个人。

    终于,昨天下午发来的电报,口气有点变了——略微暗示出武德博士准备把调子放低一点,他开始抱歉和解释了。他宣称他对这次战斗负有完全责任。这就说明了,他心里明白,在这种普遍沉默之中,一定是什么人因此事受到了谴责。他解释说:“战斗中并没有恣意杀戮妇女和孩子,许多妇女和孩子都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杀死的,因为摩罗人在肉搏中用他们作掩护。”

    这个解释可以说聊胜于无;的确,这比不解释好得多。要是肉搏战进行了那么久,一定会有这么一个时候,就是在四天的屠杀快完了的当儿,只留下一个活着的土人了。我们在战场上还有六百人;我们只损失了十五个;那六百人为什么还要杀死最后剩下的那个男人——或是女人,或是孩子呢?

    武德博士会想到,他所擅长的只是打伏,而辩解则不是他的事。他会想到,只要一个人有相当的勇气,又统率了相当多的军队,那么,去屠杀九百个手无寸铁的动物,自然比解释为什么他要那样残忍地斩尽杀绝容易多了。此外,他无意中还给我们提供了意想不到的笑料,这也可以说明,他在发出电报以前,应当把他的报告好好做一番编辑工作才是。

    “许多摩罗人装死,而且杀害了正在救护受伤者的美国医务人员。”

    他的报告,仿佛使我们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象:美国的医务人员在跑来跑去,打算救护受伤的野蛮人——他们的用意何在呢?野蛮人都给杀死了。目的很明确,就是把他们斩尽杀绝,一个活的也不留。那么,对一个马上就要被消灭的人,给以暂时的救护,又有什么用处呢?电报里管这次杀戮叫“战斗”。这算是什么战斗呢?这绝不是一次真正意义的战斗。在战斗中,受伤的和阵亡的比例往往是五与一之比。且在这次所谓战斗结束以后,在战场上的受伤的野蛮人一定不到两百人。为什么呢?因为摩罗人连一个活着的也没有!

    结果很明显,我们这四天的活儿干得干净利落,把那些束手无策的人斩尽杀绝了。

    总统对这次丰功伟绩非常满意,这不禁使我想起上届总统也有过这样兴高采烈的事儿。1901年时,芬斯顿上校潜入菲律宾的爱国者阿奎纳多在山地里的藏身之所,用种种诡计俘虏了他,就是说,利用伪装、欺骗,让自己的武装突击队穿上对方的制服,伪装阿奎纳多的友军,跟阿奎纳多军官们握手言欢,以消除他们的怀疑,而就在对方相信他们时,突然开枪把阿奎纳多部队全部打死了——当报告这次“辉煌的战绩”的海底电报送到白宫的时候,报纸上说,那位最温柔敦厚、文质彬彬的麦金莱总统,简直控制不住他那欢欣、激动的心情,而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

    告别

    ——[美国]林肯

    我现在要离你们而去了,

    不知何年何月再回来,

    甚至不知是否能回来。

    朋友们:我此刻的惜别之情是一般人很难体味到的。因为所处地位不同,感受自然不同。这地方和这里人民的友情给了我一切。我在这里度过了1/4世纪,从青春岁月到暮年。我的孩子在这里出生,其中一个埋葬在这里。我现在要离你们而去了,不知何年何月再回来,甚至不知是否能回来。我面临的任务比当年华盛顿肩负的还要重大。上帝曾一直庇护着华盛顿。有了上帝的扶持,我会成功。有了上帝的扶持,我就不会失败。我们都信赖能与我同行、也与你们同在并无所不在的上帝。让我们满怀信心地希望,一切都将好起来。愿上帝赐福于你们,愿你们祈求上帝赐福于我。我向你们依依道别。

    保持自我

    ——[美国]杰克逊

    我决心加强对个人的完整性的防护。

    那些金钱或安全的诺言,

    我决不肯用出卖或以我的信仰与行动的自由来交换。

    我决心自作主张。每时,每刻,我的思想警戒都不能松懈。在我没有谨慎地思考别人思想的价值以前,我决心拒绝别人的思想,无论他们的声望是如何地伟大、地位是如何地崇高,我都不会接受。

    我决心加强对个人的完整性的防护。那些金钱或安全的诺言,我决不肯用出卖或以我的信仰与行动的自由来交换。

    我决不肯任人推举或被别人所征服。在我未能确知前途所走的方向前,我拒绝仅因某种“方向”或“运动”在某一时候恰是流行的或有利的,便追随其后。相反,我要根据个人的好恶而选择,而不要根据批评家的好恶。我要选择从我自己的朋友、音乐、纸烟、猫、宗教、政治和特别喜欢的事物那里获得快乐,而不管他们在大家的心中如何。

    我决心遵守我祖国的“传统美德”,并维护个人自由的信心及对他人权利的尊重。

    我决心更爱人类,把恨减到最少。

    生前·死后

    ——[美国]卡尔·萨根

    只要我们扮演好这一生所注定的角色,

    为人谦卑、诚实等等,那么作为奖赏,

    这个世界的痛苦和动乱将被来生摆脱掉,

    我们可以在永久避难所中愉快地生活,直到时间的尽头。

    有的人尚在母亲的怀抱里就开始饱受饥饿,夭折似乎成了他们的最好归所;而另一些人,仅仅是由于出身的原因,过着富足华丽的生活。这个世界看来似乎非常不公平,一个人可能生在被凌辱的家庭或被咒骂的种族,或天生有某种残疾,于是在命运的捉弄中生活一辈子,直至死神带走他的灵魂。

    生命的结局难道只能如此吗?仅仅是一场无梦、永无尽头的睡眠吗?公正何在?这是惨淡、残酷而无情的世界。难道我们不应在公平的竞技场上有第二次机会吗?如果不管前生命运如何与我们作对,我们来生的出身取决于我们今生努力的程度,这似乎是美妙公平的。或者,如果我们死后存在一次审判,只要我们扮演好这一生所注定的角色,为人谦卑、诚实等等,那么作为奖赏,这个世界的痛苦和动乱将被来生摆脱掉,我们可以在永久避难所中愉快地生活,直到时间的尽头。

    如果这个世界是经过考虑、事先设计好的,而且是公平的,它就会是这个样子。如果想使承受痛苦和磨难的人得到他们应得的安慰,它就会是这个样子。

    因此,这样的社会——引导人们满足于现在的生活状况,期望死后有所回报的社会——倾向于灌输给人们安于现状、反对变革的思想。更有甚者,对死亡的恐惧,在某种程度上本来是生存斗争和进化中的一种适应,在战争中反而变得不适应。那些宣扬英雄来生会得到极大幸福的文化,或者甚至那些仅仅是按照权威的吩咐来行事的人,可能会赢得一些竞争性的优势。

    因此,宗教和国家在兜售死后精神永存的思想和关于来生概念时,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能期望存在广泛的怀疑主义。尽管几乎毫无证据,人们仍然愿意去相信它们。不容置疑,大脑损伤会使我们丧失大部分记忆,会将我们由疯狂变得平静,或由平静变得疯狂。大脑化学的改变,会使我们相信有一个针对我们的大规模的阴谋,或者使我们自己感觉听到了上帝的福音。尽管这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正如我们的个性、特征、记忆等根源于大脑的物质之中一样。但是,不重视这一证据,回避这一证据的可信度仍是很容易的。

    如果由一个强劲有力的社会制度坚持来生的存在,那么持异议者人数很少,并且保持沉默、遭到憎恶是不足为奇的。

    毁灭

    ——[俄国]托尔斯泰

    抓住了全部生命的人会不断地补充生命,

    而对于只抓住了生命的一部分的人来说,

    他们本来具有的东西也会被剥夺。

    动物性的躯体停止呼吸的时候,我作为真正的人类并不随着最后一个意识的消灭而消灭,就像每天的入睡不能消亡一样,任何人都是从来就不怕睡觉的,尽管睡梦中会出现和死亡完全一样的情形:意识中止。这不是因为他想过了,而是因为过去入睡后他总是又苏醒,所以他认为还会再醒过来的。事实上这个推断是不正确的,他可以一千次睡醒,而在第一千次时醒不了。但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进行这种推理,而这个推理也不可能安慰他,因为人们都知道,他的真正的我是超时间存在的,因此他的生命绝不会被那种暂时出现的意识中断所破坏掉。

    假如一个人睡着了,就像神话中说的那样,睡了一千年,他会睡得很安静,就像只睡了两个小时。对于非时间性的、但真正的生命来说,中断一百万年和中断八个小时是完全没有什么区别的,因为对于真正的生命来说,时间根本不存在。

    肉体毁灭了,今天的意识也就毁灭了。

    但是,现在人们应该习惯于自己肉体的改变和意识的替换。要知道,这种变化从人们刚出娘胎就开始了,而且从不间断。对于自己肉体的变化,人们不仅不害怕,反而更经常地希望这种变化加快,他们总希望长大、恢复健康。人曾经是一块红色的肉,他的意识全部在于胃的要求,而现在他却变成了一个长着胡子的有理性的男人,或者成了一个喜爱孩子的妇女。

    要知道,无论在人的肉体中,还是在意识中,都没有任何相似的东西,可是使人成为现在这种状态的变化却不会让他感到害怕,而只是欢迎这个变化。即将来临的变化有什么可害怕的呢?难道它就是毁灭?但是要知道,那个所有转变都以之为根据发生的东西——即对世界的独特关系,这构成了真正生命的东西,并不是同肉体诞生一起开始的,而是在肉体之外、时间之外的。既然如此,时空之外的东西怎么能被时间与空间的变化所毁呢?

    人总把目光放到自己生命中最微小的部分,害怕这种微小的、他十分欣赏的一小部分从他眼光中消失,却从来都没有希望观察它的整体。这会使人想起一个疯人的笑话,他幻想自己是玻璃制成的,当别人把他摔倒的时候,他就大叫“哗啦”!并马上死掉了。倘若人们想获得生命,就应当抓住自己生命的全部,而不应当只抓住生命的只在空间和时间上出现的微不足道的部分。抓住了全部生命的人会不断地补充生命,而对于只抓住了生命的一部分的人来说,他们本来具有的东西也会被剥夺。

    麻雀

    ——[俄国]屠格涅夫

    爱,比死和死的恐惧更强大。

    只有靠着爱,生命才得以维持。

    我打猎回来,走在花园的林荫路上。风在猛烈地摇着路边的白桦树。狗在我面前奔跑。

    忽然,它缩小了脚步,开始悄悄地走,好像嗅到了前面有野物。

    望着狗靠近的地方,我看见一只小麻雀,嘴角嫩黄,头顶上有些茸毛。它或许由于大风从窝里跌下来,一动不动地坐着,两只刚刚长出来的小翅膀无望地叉着。

    正当我的狗慢慢地向它走近的时候,突然间,从近旁的一棵树上,一只黑胸脯的老麻雀犹如一颗飞弹一样激射而下,落在狗鼻子尖的前面。它全身羽毛竖起,完全变了形状,绝望而又可怜地尖叫着,一连两次扑向那牙齿锐利的、张大的狗嘴。

    它是冲下来救护的,它用身体掩护着自己的幼儿……然而,它那整个小小的身体由于恐惧而颤抖着,小小的叫声变得蛮勇而嘶哑,它兀立着不动,它在自我牺牲!

    在老麻雀的眼中,一只狗该是多么庞大的怪物啊!尽管如此,它不能安栖在高高的、毫无危险的枝头……一种力量,比它的意志更强大的力量,把它从那上边催促下来。

    我的狗停住了,后退了……显然,连它也感觉到了这种力量。

    我急忙唤住惊惶的狗,然后肃然起敬地走开。

    或许有点可笑吧,但我的确肃然起敬,对那只小小的、英雄般的鸟儿,对它的爱的冲动肃然起敬。

    我认为,爱,比死和死的恐惧更强大。只有靠着爱,生命才得以维持,才得以发展啊!

    瞬间

    ——[俄国]邦达列夫

    当死神光临的时候,

    他那失去对青春记忆的灵魂也就将无家可归,

    飘泊他乡。

    她紧紧地挨靠着他,说道:

    “太快了,青春消逝得真是太快了……我们是否相爱过还是从未有过爱情,这一切难道就能轻而易举地忘记吗?从咱俩初次相见至今有多长时间了,是过了一小时,还是过了一辈子?”

    灯熄了,黑暗立刻统治了窗外。大街上那低沉的嘈杂声正在渐渐地平静下来。闹钟在柔和的夜色中滴嗒滴嗒地响个不停,钟已上弦,闹钟拨到了早晨六点半。这些他都知道,因为这些年以来一直如此。明日的晨曦必将替代眼前的黑暗,跟平日生活一样,起床、洗脸、做操、吃早饭、上班工作……

    突然,他似乎感觉这脱离人的意识而日夜运转的时间车轮停止了转动,他仿佛飘飘忽忽地离开了家门,滑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那儿既无白昼,也无夜晚,更无光亮,一切都毋须记忆。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他觉得自己已变成了虚无飘渺的幻体,一个失去躯体的影子,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隐身人,没有身高和外形,没有过去和现在,没有经历、欲望、夙愿、恐惧,当然也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活了多少年。

    刹那间,他的一生被浓缩了,结束了。

    过去的记忆突然在瞬间无踪无影,烟消云散,他不能追忆流逝的岁月、发生的往事、实现的愿望,不能回溯青春、爱情、生儿育女以及体魄健壮带来的欢乐,他不能憧憬未来。一粒在浩瀚的宇宙中孤零零的、注定要消失在黑漆漆的空间的沙土是否也有同样的感受呢?

    然而,这毕竟不是一粒沙土的瞬间,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他心力衰竭的刹那间的感觉。在那通向深渊的大门敞开的一瞬间,他领会到并且体验了老年和孤寂的痛苦,一股难以忍受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他怜悯自己,更深深地怜悯这个他深深爱恋的女人。他们朝夕相处,分享人生的悲欢,没有她,他根本无法想像他的日子会过得怎么样。妻子一向沉着稳重,居然也叹息光阴似箭,看来失去的一切不仅仅是与他一人有关。

    他用冰冷的嘴唇亲吻了她,轻轻地说了一句:“晚安,亲爱的。”

    他闭眼躺着,轻声地呼吸着,他感到可怕。当老年和孤寂向他启开大门的一刹那,他想起了死亡,当死神光临的时候,他那失去对青春记忆的灵魂也就将无家可归,飘泊他乡。

    论幸运

    ——[英国]培根

    有些时候,

    一个人的愚蠢恰是另一个人的幸运,

    一方的错误恰好造成了另一方的机会。

    毋庸置疑,个人的命运往往会受一些偶然性因素影响,例如长相漂亮、机缘凑巧、某人的死亡,以及施展才能的机会等等。但另一方面,人之命运也常常是由人自己造成的。正如古代诗人所说:“每个人都是自身的设计师。”

    有些时候,一个人的愚蠢恰是另一个人的幸运,一方的错误恰好造成了另一方的机会。正如谚语所说:“蛇吃蛇,变成龙。”

    炫耀于外表的才干陡然令人赞羡,而深藏不露的才干则能带来幸运,这需要一种难以言传的自制与自信。西班牙人把这种本领叫做“潜能”。所谓“潜能”,即一个人具有优良的素质,而且能在必要时发挥这种素质,从而推动幸运的车轮转动。

    加图具有多方面的才能,因而,历史学家李维曾这样形容他说:“他的精神与体力都是那样优美博大,因此,无论他出身于什么家庭,都一定可以为自己开辟出一条道路。”由此可以看出,只要对一个人深入观察,完全可以发现他是否可以期待遭遇幸运。幸运之神虽然是盲目的,但却并非是无形的。

    作为个体,幸运的机会是不显眼的,但作为整体却像银河般光辉灿烂。同样,一个人也可以通过不断作出细小的努力来达到幸福,这就是不断地增进美德。

    意大利人在评论真正聪明的人时,除了夸赞他别的优点外,有时会说他表面上带一点“傻”气。是的,有一点傻气,但并不是呆气,再没有比这对人更幸运的了。然而,一个民族至上或君主至上主义者的“傻气”却是不幸的根源。因为他们让别人替自己思考,走别人为自己设计的路了。

    意外的幸运会使人冒失、狂妄,然而来之不易的幸运却不会如此,它使人成为伟大。

    我们应该崇敬命运之神,最起码这是为了她的两个女儿——一位叫自信,一位叫光荣。她们都是幸运所产生的。前者诞生在自我的心中,后者降生在他人的心目中。

    智者不夸耀自己的成功,他们把光荣归功于“命运之神”。事实上,也只有伟大人物才能得到命运的护佑。恺撒对暴风雨中的水手说:“放心吧,有恺撒坐在你的船上!”而苏拉则不敢自称为“伟大”,只称自己为“幸运的”。从历史可以看到,凡是把成功完全归于自己的人,结局常常都是很不幸的。例如,雅典人泰摩索斯总把他的成就说成:“这决非幸运所赐。”结果又如何呢?他以后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世间确有一些人,他们的幸运,流畅得有如荷马的诗句。例如普鲁塔克就曾以泰摩列昂的好运气与阿盖西劳斯和埃帕米农达的运气相对比。但这种幸运的原因还是可以从他们的性格中发现。

    圆心与圆周

    ——[英国]雪莱

    人是志存高远的存在,

    他“前见古人,后观来者”,

    他的思想,徜徉于永恒之中,

    与倏忽无常、瞬息即逝无缘。

    在我们的脑海中,总是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涌现我们的思想和情感,而运用言辞来表达人生。我们降临到世间,然而,我们早已淡忘了呱呱坠地的时刻,婴孩时代也只不过是记忆中破碎的残片。我们活下来了,可在生活中,我们失去了领悟生活的能力。狂妄自大的人类是何等的愚蠢,竟然以为通过自己的言辞就能洞穿人生的秘密。这正是人的可悲之处。当然,如果我们能适当地运用言辞,我们就能明白自身的无知。哪怕我们仅能如此,也能如愿了!因为,我们无法回答: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降临世间是否即为存在之始,而死亡是否即为存在之终?诞生是什么?死亡又是什么呢?

    涂在人生表面的那层油彩被精密抽象的逻辑学抹去了,一幅惊心动魄的人生画面展现在我们的面前。然而,面对如此惊心动魄的画面,人们却已经习以为常,只感到它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有哲学家宣称,只有被感知的事物才存在。而且,我自己就赞同这一学说。

    事实却不是如此。我们固有的信念与这一论断完全相反,所以,我们固有的信念便千方百计地与它抗衡。在我们心悦诚服之前,我们的脑海里早已有这样一种定论,外在世界是由“梦幻的物质”构成。通俗哲学这种荒谬绝伦的意识观与物质观,在伦理道德观念上产生了致命的后果。这一切以及这种哲学在万物本原问题上极端的教条主义,曾使我一度陷入唯物论。这种唯物论是极富有诱惑力的体系,特别是对于年轻肤浅的心灵。信徒完全可以自由地谈论,却免除其思索的权力。不过,我仅仅是对它的物质观感到不满足。我以为,人是志存高远的存在,他“前见古人,后观来者”,他的思想,徜徉于永恒之中,与倏忽无常、瞬息即逝无缘。他无法想像万物的湮灭;他只是存在于在“未来”与“过去”之中。无论他真正的、最终的归宿如何,在他心中永远存在着一个与虚无、死亡为敌的精灵。这是一切生命、一切存在的特征。每一个生命既是圆心,同时又是圆周;存在也是如此。既是万物所指向的点,又是包含万物的线。这种观念与唯物论及通俗哲学的物质观、意识观背道而驰,然而,它与智力体系却是相投的。

    一枚金币的代价

    ——[法国]塞尔旺

    顽固坚持自己的想法,

    而不试图理解对方,

    那就会受到损失。

    在某个大岛上,有一天,一个商人在沿着一条公路散走时,发现地上有一个小包。他捡起小包,发现里面有三枚金币,而且每枚值一两黄金。

    这时,过来一个散步的人,说这个包是他掉在这里的,他当然要求商人把装有三枚金币的小包还给他。

    商人却没有丝毫退还之心,他声称:“谁捡到就是谁的。”

    两人都据理力争,吵得面红耳赤。尽管他们俩都是那样全神贯注,然而,却在不知不觉中调换了他们在争吵中的位置。

    金币原来的主人说道:“既然我已经把小包丢了,那金币就不再属于我了。”商人则说:“这金币是我偶然捡到的,但这钱不属于我。”

    这样,他们的意见仍然完全相反。一个决意要还钱,一个再也不想要。他们又吵了起来。

    “这些钱是你丢的,应该把钱还给你。”

    “千万别这样,你捡到的就是你的了。”

    他们又像起初一样,没完没了地争吵起来,不过彼此互换了角色。

    他们最终也没有吵出个解决方法,于是便一致决定请第三者裁决;对于他的裁决,他们都将不再表示任何异议。

    他们拜访了当时最著名的法官。

    法官仔细地听取了他们两人的申诉,毫不犹豫地作出了裁决:“官方没收你们俩都愿意让给另一个人的这三枚金币。既然你们都放弃了这笔钱的所有权,想来二位都不会反对本裁决。”

    说完,这位大法官拿起三枚金币,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两个人听罢,都呆在那里发愣,思索着什么,像是有点后悔似的……这时候,法官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个小包。他又对他们说:

    “你们每个人都坚持自己有理,所以你们两人都失去了这笔钱。

    “尽管你们失去了一笔钱,你们却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教训:顽固坚持自己的想法,而不试图理解对方,那就会受到损失。我也同样得到了一个重大的教训,那就是你们的谦虚和你们的慷慨所给予我的。因此,我要送给你们每人一份礼物。”

    他递给每人一个小包,每个包里装着两枚金币。

    接着,大法官总结这件事:

    “你们俩现在拿到的这四枚金币,就是你们带给我的那三枚,再加上我为了感谢你们对我的教育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来的一枚。在这之前,你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有三枚金币;后来又都失去了。从现在起,你们两个人都有了两枚金币,而且可以保存下去。你们每个人都失去了一枚金币,我给添了一枚,因此我也失去了一枚金币。这就使得我们大家都失去了同样的东西——一枚金币。这也是我们三个人为了刚刚受到的教育所付出的同样的代价。”

    蚂蚁人生

    ——[法国]威尔伦

    一窝蚂蚁抱成足球那么大的一团漂浮着。

    每一秒钟都有蚂蚁被洪水冲出这个球。

    当这窝蚂蚁跟五岁的我一起登上陆地时,

    它们竟还有网球那般大小。

    布奇是位鳏夫,今年已九十岁了。不过,看样子他至少还能活二十个年头。

    布奇从来不谈论自己的长寿之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他平时就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嘛!

    布奇虽然不爱说话,却很乐于帮助别人。因此他结识了不少莫逆之交。据他的朋友透露,他母亲生他时难产死了;他五岁那年,他家乡发生水灾,大水一直漫过房顶。他坐在一块木板上,他的父亲和几个哥哥扶着木板在水里游着。在那个生命之舟上,他眼睁睁地看着巨浪把自己的几个哥哥一个个地卷走。当他看到陆地的时候,父亲也身心俱竭,随水而走。他是全家惟一的幸存者。经此磨难,他活泼的眼神变得呆滞了,他的眼前似乎总是弥漫着一片茫茫大水。

    布奇长大成人,结了婚,美丽的妻子为他生了五个可爱的孩子——三个男孩与两个女孩。他渐渐忘记了过去的痛苦,刻板的脸又有了微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们全家出去郊游,布奇雇了一辆汽车,可是汽车不够宽敞,他只好骑着自行车兴致勃勃地跟在后面。这时车祸发生了。布奇又成了孤身一人。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又变得像木头一样呆滞了。

    此后,布奇再也没结过婚。他当过兵,出过海。他没日没夜地跟苦难的朋友们待在一起,倾尽全力帮别人的忙。布奇也经历了各种各样惊涛骇浪,然而,死神逼近的时候,总是拥抱别的灵魂,好像他有主的护身符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九十岁的布奇已站在我们身后,他苍凉的声音像远古时期的洪流冲击着每一个人:

    “在离我十米远近的水面上,一窝蚂蚁抱成足球那么大的一团漂浮着。每一秒钟都有蚂蚁被洪水冲出这个球。当这窝蚂蚁跟五岁的我一起登上陆地时,它们竟还有网球那般大小。”

    内心深处的日落

    ——[法国]普鲁斯特

    智慧也如同大自然一样,

    有其自身的景象。

    智慧也如同大自然一样,有其自身的景象。日出和月光深深地感动着我,经常使我欣喜若狂,直至流泪,可我却从未超越智慧这种博大而忧郁的拥抱。

    在傍晚时分的散步之时,这种拥抱在我们的心灵中泛起高低起伏的波涛,宛如海面上熠熠生辉的夕阳。于是我们在黑夜中加快步伐。一只比骑兵更快的可爱动物加快了奔跑的速度,让人眼睛看不过来,心神陶醉,我们颤颤巍巍、满怀信任和喜悦地把自己交付给汹涌澎湃的思潮。

    我们最好是掌握并且操纵这些思潮,可我们感到越来越难抵御它们的控制。我们怀着深情走遍昏暗的田野,向被黑夜笼罩的橡树、向庄严肃穆的乡村、向制约我们、让我们陶醉的冲动的证人致意。

    抬起眼睛仰望天空,从告别太阳而激动的云层之间,我们感慨地辨认出我们思想的神秘反照。我们越来越快地隐没在田野之中,狗跟随着我们,马载着我们,朋友不声不响,但有时我们身边甚至没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我们衣领上的花朵或发热的手中欢快转动的手杖,至少从目光和眼泪中收到了来自我们狂喜的忧郁贡品。

    论老之将至

    ——[法国]卢梭

    倘若想成功地度过老年时期,

    老年人应具有强烈的爱好,

    而且其活动又都恰当适宜,

    并且不受个人情感影响。

    尽管标题如此,可这篇文章真正要谈的却是怎样才能不老。在我这个年纪,这实在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仔细选择你的祖先是我的第一个忠告。尽管我的双亲皆已早逝,但是考虑到我的其他祖先,我的选择还是很不错的。当然也不可否认,我的外祖父六十七岁时去世,正值盛年,可是另外三位祖父辈的亲人都活到八十岁以上。至于稍远些的亲戚,没能长寿的只发现一位,他死于一种现已罕见的病症——被杀头。我的一位曾祖母活到九十二岁高龄,一直到死,她始终是让子孙们感到敬畏的人。我的外祖母,一辈子生了十个孩子,活了九个,还有一个早年夭折,此外还有过多次流产。可是在外祖父去世之后,她马上就致力于妇女的高等教育事业。她是格顿学院的创办人之一,力图使妇女进入医疗行业。

    我的外祖母总爱讲起她在意大利遇到过的一位面容悲哀的老年绅士,她询问他为什么而忧郁,他说他刚刚失去了两个孙子。

    “天哪!”她叫道,“我有七十二个孙儿孙女,如果我每失去一个就要悲伤不止,那我就没法活了!”

    “奇怪的母亲。”老绅士听后回答说。

    但是,作为她的七十二个孙儿孙女的一员,我却要说我更喜欢她的见地。

    八十岁之后,她开始感到入睡有些困难,她便经常在午夜时分至凌晨三时这段时间里阅读科普方面的书籍。我想她这样一来根本就没有工夫去留意她在衰老。

    在我看来,这是保持年轻的最佳方法。如果你有既广泛又浓烈的兴趣和活动,而且你又能从中感到自己仍然精力旺盛,那么你就根本不会去考虑你已经活了多少年这种纯粹的统计学情况,更不会去考虑你那也许不很长久的未来。

    至于健康方面的忠告,由于我这一生几乎从未患过病,也就没有什么有益的忠告。我吃喝皆随着自己的心意而为,想吃喝多少就吃喝多少;醒不了的时候就睡觉。尽管实际上我喜欢做的事情通常是有益健康的,但我做事情从不以这是否有益健康为根据。

    老年人在身心方面须防止两种危险。一种是过分沉溺于往事。人不能生活在回忆当中,不能生活在对美好的往昔的怀念或对去世的友人的哀念之中。一个人应当把心思放在今天,放到需要自己去做的事情上。当然,这一点并非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到,往事的影响总是在不断地增加。人们总认为自己过去的情感要比现在强烈得多,头脑也比现在敏锐。假如真的如此,就该忘掉它;而如果可以忘掉它,那你自以为是的情况就可能并不是真的。

    另一种危险是依恋年轻人,期望从他们的勃勃生气中获取力量。子女们长大成人之后,都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如果你还像他们年幼时那样关心他们,如果他们不是异常迟钝的话,他们就会把你视为包袱。当然,我不是说不应该关心子女,而是说这种关心应该是含蓄的,假如可能的话,还应是宽厚的,而不应该过分地感情用事。动物的幼子一旦自立,大动物就不再关心它们了。人类则很难做到这一点,也许是由于其幼年时期较长的缘故吧。

    我认为,倘若想成功地度过老年时期,老年人应具有强烈的爱好,而且其活动又都恰当适宜,并且不受个人情感影响。只有在这个范围里,长寿才真正有益;只有在这个范围里,源于经验的智慧才能不受压制地得到运用。

    告诫已经成人的孩子别犯错误根本没有用处,因为,一来他们不会相信你,二来错误原本就是教育所必不可少的要素之一。但是,如果你是那种受个人情感支配的人,你就会生活得很空虚,除非你把全副心思放在子女和孙儿孙女身上。假如事实确是如此,那么当你还能为他们提供物质上的帮助,譬如支援他们一笔钱或者为他们编织毛线外套的时候,你绝不要期望他们会因为你的陪伴而感到快活。这一点希望老年人记在心中。

    还有一个忠告,老年人切莫因死亡的恐惧而苦恼。年轻人害怕死亡是可以理解的。有些年轻人担心他们会在战斗中丧生,于是每当想到会失去生活能够给予他们的种种美好事物,他们就感到痛苦。年轻人这种担心并不是无缘无故的,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对于一位经历了人世的悲欢、履行了个人职责的老人,因害怕死亡而苦恼,就有些可怜且可耻了。

    在我看来,克服这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逐渐扩大你的兴趣范围并使其不受个人情感的影响,直至包围自我的围墙一点一点地离开你,而你的生活则越来越融合于大家的生活之中。每一个人的生活都应该像河水一样,开始是细小的,并被限制在狭窄的两岸之间,然后热烈地冲过巨石、滑下瀑布。渐渐地,河道变宽了,河岸扩展了,河水流得更平稳了。最后,河水流入了海洋,不再有明显的间断和停顿,尔后便摆脱了自身的存在,而且这是在毫无痛苦可言的情况下进行的。能够这样理解自己的一生,将不会因害怕死亡而痛苦,因为他所珍爱的一切都将继续存在下去。而且,随着精力的衰退,疲倦之感日渐增加,长眠或许是解决此问题的最受欢迎的方法。

    我渴望死于尚能劳作之时,同时知道他人将继续我所未竟的事业,我大可因为已经尽了自己之所能而感到安慰。

    观念的领域

    ——[法国]加缪

    荒谬的心灵在其推论终了时,

    期望伦理的规则不可能像期望实例和生命的呼吸一样强烈。

    我常见道貌岸然之士为非作歹,我天天发现主见不需要规则。这说明伦理说教是必然存在的。荒谬的人能接受的道德法典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和上帝分离的法典,被指定了的法典。但是碰巧他生存在上帝的领地之外。至于其他法典(我也指不道德主义),荒谬的人见到的只是对的明证,而对错却无法加以证明。我的出发点就是他无辜的原则。

    那种无辜是令人害怕的。“一切都是被允许的。”伊凡·卡拉马佐夫说。这也含有荒谬的成分,但是,它不能就粗俗的意义来解释。我不知道人们是否曾经指出那不是一阵舒畅或欢乐的进发,而是对某事实的一种痛苦的承认。某种意义的必然性是上帝赋予生命的,远超过不受惩罚而行恶的能力。做出抉择并不困难,但如果根本没有抉择,痛苦就会产生。荒谬并不解放,它束缚,它不授权一切行动。“一切都是被允许的”并不意味着没有任何事会被禁止。荒谬仅参照那些行动影响相等的事物。它认为幼稚的举动是推荐罪行,但它把懊悔的无用还给它。同样,如果所有的经验都是漠然的,那么责任的经验和其他的一样合法。人可能突发奇想就变得有德行。

    所有的道德系统都基于这个观念:行动必然会产生使其合法或证明其不合法的后果。一颗荒谬的心只能判断我们必须以冷静的态度来考虑那些后果。它准备全部付清了。换句话说,人可能有责任但没有罪——根据它的说法,至多这种心灵会同意使用过去的经验作为其未来行动的基础。时间会延长时间,生命会服侍生命。在这个领域中,充满了各种可能性,同时它也受到了限制。除了他的清晰外,他身上的一切对他似乎都变成不可预见的。那么,有什么规则会从那不可理解的秩序中产生呢?惟一可能教诲他的真理是非正式的:它走向生命,在人群中展开。荒谬的心灵在其推论终了时,期望伦理的规则不可能像期望实例和生命的呼吸一样强烈。

    我是否需要坚持我的观念呢?因为例子不一定是值得遵循的(如果可能的话,在荒谬的世界中,它更不值得),而那些实证也并非模范,除了这需要某种才能的事实之外,人——随着他应得的分量——变得可笑了,当他从卢梭那儿获得结论,说人必须爬行;或从尼采那儿获得结论,说人必须虐待他的母亲。“荒谬是必要的。”一位现代作家说,“做呆子倒是不必要的。”在考虑过它们的矛盾对立后才会拿出处理的态度,才会获得它们的全部意义。

    局限

    ——[德国]歌德

    人类根本无法了解自己本身的优缺点,

    更无法纯粹客观地观察自己。

    而别人对自己的认识,

    总是超过自己对自己的了解。

    在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莫过于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各种关系。而人类惟一的真实,就是犯下错误而无法找出自己与他人、事物间的正确关系。

    人类认为自己是造物主创造的目标;其他的一切只不过是与自己有关系,而且只是供自己驱策使用的罢了。人类把植物界、动物界的一切生物都看做自己拥有,并以其他的生物为食物;崇拜上帝,并称赞上帝有如慈父般的细心呵护的慈悲。人类从母牛身上榨取牛乳,从蜜蜂身上取蜜,从羊身上剪下羊毛,将所有东西当做利己的目的,并认为这些东西之所以被制造出来,是为了满足人的需要。人甚至认为,无论多小的植物,都是为人类而活的。于是人类正大光明地宣告,即使现在不了解利用某些生物的方法,总有一天一定会知道的。

    其实,人类根本无法了解自己本身的优缺点,更无法纯粹客观地观察自己。而别人对自己的认识,总是超过自己对自己的了解。我们只知道外界与自己的关系,并且只能对这种关系做最正确的评价。所以,我们只好把自己局限在那个狭小的点上。

    扼住命运的咽喉

    ——[德国]贝多芬

    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它决不能使我完全屈服。

    我的体力好像突然倍增,我的智慧永无枯竭……我的青春,是的,我感到我的青春不过才开始。我窥见我不能加以肯定的目标,我每天都迫近它一些。噢!假若我摆脱了病魔的纠缠,我将拥抱世界!我不想再休息!除了睡眠以外我不知还有什么休息,而可怜的我对于睡眠不得不花费比从前更多的时间。但愿我能在疾病中解放出一半,那时候……不,我受不了。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决不能使我完全屈服……噢!人生要是能经过千秋万代,那该多幸福啊!

    痛苦与厌倦之间

    ——[德国]叔本华

    生命剧烈地在痛苦与厌倦的两端摆动,

    贫穷和困乏带来痛苦,

    富裕和舒适时,

    人又生厌倦。

    生命剧烈地在痛苦与厌倦的两端摆动,贫穷和困乏带来痛苦,富裕和舒适时,人又生厌倦。所以,当劳动阶层无休止地在困乏、贫穷的痛苦中挣扎时,上层社会却在与富裕、舒适的厌倦打持久战。在内在或主观的状态中,对立的起因是由于人的受容性与心灵能力成正比;每个人对痛苦的受容性,又与对厌倦的受害性成反比。人的迟钝性是指神经不受刺激,气质不觉痛苦或焦虑。无论后者多么巨大,知识的迟钝是心灵空虚的主要根源。惟有经常兴致勃勃地注意观察外界的细微事物的人,脸上才不会流露那种空虚。厌倦源于心灵空虚,好比兴奋过后的人们需要寻找某些事物填补空下来的心灵,但人们寻求的事物又大多类似。

    例如,人们依赖的消遣方式、他们的社交娱乐和谈话内容多是一样的,毫无变化而言。由于心灵的空虚,有多少人在阶前闲聊,在窗前凝视窗外,又有多少人寻求社交、余兴、娱乐和各类享受,于是奢侈浪费与灾祸接踵而来。人避免祸患最好的方法,就是增加自己的心灵财富,人的心灵财富越多,厌倦所占的空间就越少。在错综复杂的自我和包罗万象的自然里,那不衰竭的思考活动,寻找新的材料,从事新的组合。这样一来,可以不断鼓舞心灵,除了休闲时间以外,厌倦是不会趁虚而入的。

    另外,高度的才智基于高度的包容性、强大的意志力和强烈的感情之上。这三者的结合体使各种肉体和精神的敏感性增高。高度的想像力使人的不耐阻碍、厌恶挫折等性质得到加强并进而使整个思潮都好像真实存在一样。人受苦的种类取决于人的天赋气质,为了对付他所忍受的苦难,人总要采取手段来影响客观环境,因此,客观事件对他总是具有特殊意义。

    智慧首先努力争取的无非是免于痛苦和烦恼的自由,求得安静和闲暇,生活得平静和节俭。减少与他人的接触,所以在他与同胞相处了极短的时间后就会退隐;若他有极多的智慧,他就会独居。具备内在财富越多的人,向他人求助的机会就会越少;也可以这样说,他人能给自己的也越少。所以,一个人智慧越高,越不合群。倘使智慧的“量”可以代替“质”的话,人活在大千世界中的自由度就会多一些。不幸的是,人世间一百个傻子无法代替一个智者。更不幸的是人世间傻子又何其多。

    束缚

    ——[德国]叔本华

    只要生命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人生就不会得到任何解脱,

    生存的求生意志所表现出来的恋爱行为,

    只是人生解脱的叛徒,而决不是助手和朋友,

    因为你决不会因为恋爱而从人生中解脱出来。

    从人的生理特征上看,恋爱是一种本能行为,而且是与生俱有的。从心理上看,它是一种最强烈的情感,是“欲望中的欲望”。在恋爱中,男性在恋爱中尤为突出,他会为心爱女性的秋波所迷惑,不惜为她做出任何奉献和牺牲。这主要是基于什么原因呢?因为,他爱她,她身上有着一种在他看来是不可磨灭的东西。仅这一点,就使其他一切都无足轻重了。他爱到着了迷的程度!尽管在恋爱中使近乎疯狂的欲望得到过满足,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已获得了真正的幸福,因为恋爱终究还不是为个人、为种族和人类的,他仍没有脱离这个充满痛苦和悲惨的世界,它永不能毁灭和消失。它使人生的序幕一场又一场地承继下去。

    恋爱是求生意志的表现,产生恋爱行为最持久、最深刻的根源所在是求生意志的永存性。人类生存意志的核心是难以打破的,而且只有这种本质核心,才能直接保证种族永存。如果在认识上以这本质的永续为微不足道的小事,掉以轻心,加以蔑视,那当然是极大的错误。就种族的外貌而言,种族的持续是生存于我们所不能置身也不可知道的未来。然而,就其内在的本质而言,种族的永续是永久性的并存或是续存于各色各样的个体之中,内在的本质完全相同,这就是切实渴望生存和永续的求生意志。它是不可能被扭曲,不可能被销毁和改变的。这意志的实在性可以通过恋爱充分、直接而又非常具体地表现出来。它将随意志而永存延续,却永远也不能驾驭人们解脱人生。那么,个体怎样才能从痛苦的世界中解脱出来呢?惟一的途径就是否定意志,使个体意志脱离种族的枝干,停止其生存。除此之外,不可能再会有什么解脱人生的妙计了。佛教曾把对生存意志的否定称为“涅亚”。所谓“涅亚”,即指根绝了人生种种欲望所达到的一种至高至乐的境界。这也是人类一切认识能力所永远也达不到的境地。事实上,只要生命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人生就不会得到任何解脱,生存的求生意志所表现出来的恋爱行为,只是人生解脱的叛徒,而决不是助手和朋友,因为你决不会因为恋爱而从人生中解脱出来。

    每一天的决战

    ——[日本]池田大作

    既然成为人,

    竭尽全力生存是惟一的选择。

    人生如梦,而永恒的是生命。尽管生命转瞬即逝,却比所有的财宝都珍贵。那么,将如此宝贵短促的生命无所事事地虚度是可耻的。对整个人类来说,为使命而活着的人是最为可贵的,而不知为何而生存的人是最为空虚的。彷徨的人只不过在别人眼中是自由的,对不得不彷徨于路的人来说,他没有了生存的根基,生活只是在打发着一个个充满不安和内心空虚的苦恼日子。人生没有使命感则不免陷入彷徨。

    即使在今世看来比较理想的人生观,若站在上一级宇宙的高度来考察,就会产生疑问:这个人生观是正确的吗?显然,这个问题是极其艰深的。必有一个宇宙至高的,或者说代表生命本源的法则,所谓命运,不就是人们从法则那儿得到的报应吗?

    人类生命中有一个像最大公约数一样的共同基础,那是生命的支柱、只有在这个基础之上,人们的才能、天分才会得到发挥。倘若一个人最本质的基础失去了,即使再杰出的才能也会枯竭,甚至连生存的力量都会耗尽,从而不得不走向衰亡。人类生命中这种必备因素是与生俱来的,熟知人的本质基础之后,才能去寻找可充分发挥个性的合适场所。

    “既然成为人,竭尽全力生存是惟一的选择”。把这一条当做焦点来观察一个人,就会发现,外表的不同都是枝节。去掉这些枝节,只会剩下人类生命的赤裸裸的胴体。要判断他的人生价值,这是惟一的标准。

    人生犹如建设,一旦停止建设,人生就会烟消雾散。

    对自己眼下能做的事情不付出全力的人,是没有资格谈未来的。一个人必须点燃起自己对眼前工作的热情。因为人首先得稳稳地站住脚跟,才能进行下一次大飞跃。

    想一想,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即使利用交通工具跑得再快,这一点也是不能改变的。因此,不管在哪里,不管怎样做,只有自己的“存在”才是确实的。怎样充实这个自我呢?这就看你怎样充实每一天。甚至是否能使自己的人生丰富多彩,是否能在社会上拥有主动权,都取决于你对每一天的充实。有利的环境本身是单调的,如果你设法利用这些有利因素,使自己的人生变得充实起来,这种脑力劳动本身就是丰富多彩的。

    人们每一天都在决战,昨天的成功,并不能保证今天的胜利,昨天的挫折不一定就导致今天的失败。关键是看你能否把每时每刻都把握住。所有的努力加在一起,它的本质就是你的机会和才能,这才是你一生的总决战。

    失去人性的学问

    ——[日本]池田大作

    忘却活的现实而大发议论,

    容易流于繁琐的讲话和注释。

    可以认为,现代的学问企图将一切事物都加以科学分析,而人性这最重要的东西却被忽略了。我认为,所谓人类,就是依靠思想形成理念,设定理想,并为这个理想进行努力的客观存在。人类的高贵就体现在这里。当然,在现实中,重要的还有某事如何如何之类的分析和真伪的判断。但是,进行分析和判断,就要预测某事如何如何,这就包含了理想,而要实现理想,就要树立应该怎么做的判断基准,为此,分析和判断又是非常必要的。我认为,追求理想和重视现实,这两方面人类都具备,而且两方面都具备才是中庸之道,才是正确的思想方法。

    学问是为人类的需要而存在的,如今,我们被迫忘记了这个不说自明的道理。其根本原因是:本来学问是从“人”出发的,而在当今社会,人们已不再好好学习这个学问的基础,而一味追求最新的成果。人们之所以会采取这种做学问的态度,归根结底,是由于一切一切的基本点——“人的观念”没有确立。当然,“人”是不会被所有从事专业的人们淡忘的,但是,由于没有一个能抓住人类整体形象的尺度,不知不觉,就会把自己专业领域的方法当做看待人类的基本尺度了,这样,现代的悲剧就发生了。政治也好,经济也好,科学也好,凡是和人类自身有关的学问,可以说,在今天这个时代都是必需的。

    忘却活的现实而大发议论,容易流于繁琐的讲话和注释。当然,仔细考证文献也是很重要的工作,但不要忘记其中的根本精神,并且要设法将这一根本精神运用于实践,服务于现实世界。这才是研究一切学问、思想的正确方法。

    在一切观点的根本之处,我们必须紧紧盯住“人”的存在,必须掌握深刻理解人的重要性的价值观。面对那些忘却“人”的思想和运动,不管它们在形式上多么符合逻辑,也不管它们用多么庞大的体系来装饰自己,我们都要保持冷静的头脑,不被表象所迷惑。

    一片树叶

    ——[日本]东山魁夷

    这一片树叶的诞生和消亡,

    正标志着生命的四季里的不停转化,

    向我娓娓讲述生死轮回的真谛。

    人看待自然和风景,应当以谦虚、恭顺的态度。为此,出门旅行是很有必要的,同大自然直接接触,或深入异乡,领略一下当地人的生活情趣。然而,就是我们的周围,哪怕是庭院的一木一叶,只要用心观察,有时领略到生命的涵义也是很深刻的。

    我注视着院子里的树木,更准确地说,是在凝望枝头上的一片树叶,它在夏日的阳光里闪耀着光辉,泛着美丽的绿色。这不禁使我想起了当它还是幼芽的时候,我所看到的情景。那是去年初冬,就在这片新叶尚未吐绿的地方,吊着一片干枯的黄叶,不久就脱离了枝条飘落到地上,而就在原来的枝丫上,你这幼小的坚强的嫩芽,生机勃勃地诞生了。

    任凭寒风如何残暴猛烈,任凭大雪纷纷,你默默地忍受着,慢慢地在体内积攒着力量,等待着春风拂来。一日清晨,微雨乍晴,我看到树枝上缀满粒粒珍珠,这是一枚枚新生的幼芽凝聚着雨水闪闪发光。于是我感到春天已临近,万物都开始在催芽。

    春天终于来了,这嫩芽高高兴兴地吐翠了。然而,散落在地面上的陈叶,早已腐烂成春泥,滋润着树根。

    你迅速长成一片嫩叶,在初夏的太阳下浮绿泛金。对于柔弱的绿叶来说,初夏,既是生机旺盛的季节,也是最易遭受害虫侵蚀的季节。幸好,你平安地迎来了暑天,而今正同伙伴们织成浓密的青荫,遮蔽着枝头。

    你的未来我已预测了。到了仲夏,鸣蝉将在你的浓荫下长啸;等一场台风袭过,那喳喳蝉鸣变成了凄切的哀吟,天气也随之凉爽起来。没过多久,树根深处秋虫的吟唱代替了寒蝉凄切的长啸,这唧唧虫鸣,的确为静寂的秋夜增添了不少雅趣。

    不知不觉中,你的绿意黯然失色了,最终变成了一片黄叶,在瑟瑟的秋雨里垂挂着。夜里秋风敲打着窗子,第二天早晨起来,树枝上已经消失了你的踪影。只看到你所在的那个枝丫上又冒出了一个嫩芽。等到这个幼芽绽放绿意的时候,你早已腐烂化在泥土之中了。

    这就是自然的轮回,不光是一片绿叶,生活在世界上的万物,都有一个相同的归宿。一叶坠地,决不是毫无意义的。正是这片片黄叶,换来了整株大树的盎然生机。这一片树叶的诞生和消亡,正标志着生命的四季里的不停转化。

    同样道理,一个人的死关系着整个人类的生。死,固然是人人所不欢迎的。如果在你生的时候,你珍爱自己的生命,同时也珍爱他人的生命,那么,当你生命渐尽、行将回归大地的时候,你绝不会一丝痛苦,甚至感到庆幸。这就是我观察庭院里的一片树叶所得的启示。这样说有点不准确,应该说是那片树叶向我娓娓讲述生死轮回的真谛。

    大自然的启示

    ——[日本]松下幸之助

    无论是喜,还是悲,

    人生仿佛流云,

    时刻在移动变化,

    不做瞬间的停留。

    在春风的吹拂下,嫩芽正一日一日地茁壮成长。当我的思虑仍停留在小小的嫩叶上时,那嫩叶却在我不注意的当儿,摇身变成饱满的绿叶了。

    自然界迅速的变化令我惊讶不已,它一刻也不停地活动、成长、改变着。在和风与阳光孕育的大自然中,在这一片绿叶中,似乎涌溢着自然迸发出的生命,并时时刻刻涌现着无穷的生命力。

    在暴风雨中,立着一株小小的白花,默默地承受风吹雨打。不知那是什么花,在淅淅沥沥落个不停的雨中,竟发出闪亮的光彩,雨珠一滴滴从绿叶的尖上悄然滚落,那娇弱引人怜爱的花姿,突然给人一种心情舒畅的感觉。

    雨要下就下吧,风要吹就吹吧,花瓣浸润在雨中摇颤着,它的根虽细小,却稳固地纠结于土地之中。

    雨要下就下吧,风要吹就吹吧,风风雨雨总有停时。到那时,小白花仍骄傲地抬着头,仍然坚毅地绽放。经过风雨的磨练和洗礼,小白花的花瓣愈加洁白,绿叶更加鲜绿。

    风雨中,小鸟鼓动着翅膀朝天空飞去,不知飞向何方,那小巧的身躯一直飞离视线之外。当雨停止时,它拍动着弱小的翅膀,敞开喉咙,清脆的鸣叫又在空中回荡着。

    雨要下就下吧,风要吹就吹吧!依存大自然而生的小花与小鸟高傲地宣告着。当回顾人类这种惶恐不安的度日方式时,我们或许该效法小花小鸟那与大自然相辅相成的和谐步调。

    云,快快慢慢、大大小小、白白淡淡、高高低低,没有一刻保持着相同的模样。仿佛是溃散崩离,又不像在溃散崩离中;时刻在变化着的云朵,在深蓝色的夏空中,以各式各样的姿态飘流而过。

    人的命运、人的心恰似天天都在变动的云朵,因此,人的际遇也是昨日不同于今日。

    人生可以编织成明明暗暗、各式各样的人生际遇,命运分分秒秒都变幻莫测。这不禁使人为之又喜又悲。

    无论是喜,还是悲,人生都不会因此而驻足,无论是喜,还是悲,人生仿佛流云,时刻在移动变化,不做瞬间的停留。

    倘若人的思绪有衡量法则,就算不时会心慌意乱,终究会令人泰然自得。

    所以,即使欢喜,也不必得意忘形;即使悲戚,也不必怨天尤人。若每个人都能抱持坦诚、谦虚的胸怀,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认真负责地工作,必可体会出那漫长人生中的无穷情趣。

    在人生旅途中,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总会有坎坎坷坷,犹如穿插在崇山峻岭中一样,时而风吹雨打,困顿难行;时而雨过天晴,鸟语花香。为此,时刻要提醒自己,振作精神,克服困难,继续奔向前方。

    在那山头上,孕育着人生的新希望。

    论时光

    ——[黎巴嫩]纪伯伦

    但那在你里面无时间性的“我”,

    却觉悟到生命的无穷。

    也知道昨日只是今日的回忆,

    而明日只是今日的梦想。

    于是一个天文家说:时光怎样讲呢?

    他回答说:

    你要测量那不可量、不能量的时间。

    你要按照时辰与季候来调节你的举止,引导你的精神。

    你要把时光当做一条溪水,你要坐在岸旁,看他流逝。

    但那在你里面无时间性的“我”,却觉悟到生命的无穷。

    也知道昨日只是今日的回忆,而明日只是今日的梦想。

    那在你里面歌唱着、默想着的,仍住在那第一刻在太空散布群星的圈子里。

    你们中间谁不觉得他的爱的能力是无穷的呢?

    又有谁不觉得那爱,虽是无穷,却是在他本身的中心绕行,不是从这爱的思念移到那爱的思念,也不从这爱的行为移到那爱的行为么?而且时光岂不也像爱,是不可分析,没有罅隙的么?

    但若在你的意想里,你定要把时光分成季候,那就让每一季候围绕住其他的季候。

    也让今日用回忆拥抱着过去,用希望拥抱着将来。

    生存的代价

    ——[埃及]艾尼斯·曼苏尔

    若想保证所有这一切都没有丝毫错误,

    只有也惟有借助一个方法——不做任何事。

    有一句世界性的格言:“进去时应想着出来。”或者说成:“登门迈脚须小心!”其中想表达的意思就是说,一只脚迈进门槛,另一只脚要始终留在门外。也可以这样说,你应该一只眼睛在门里,一只眼睛在门外;或者,你应该骑跨在门槛上;或者,你的智慧应该在你的舌头上,你的头脑应该在你的心上,你应该给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意见、每一个思想、每一个步骤都加上一个计算器,以便保证你的心灵、你的肉体、你的头脑、你的生命的安全。你应该经受所有这些磨难,因为这样可以使你自己安全。经历过种种原因的磨难后,你就为自己实现了安全、无虞、顺遂与和平了!

    但是,谁能这样小心谨慎一辈子呢?谁能戴此枷锁而不疲乏?谁能不因为这枷锁而不粉碎它或是随着这枷锁而粉碎呢?谁能不让禁锢在牙齿后面的舌头因疲惫而说话呢?谁能不让自己因行走劳累而倒在地上呢?谁能忍受大门长期禁闭或看着门偏斜而不去砸烂这些门呢?谁能总数着自己咀嚼的每一口饭和饮的每一滴水呢?谁能用自己的手指握住自己的心,用自己的手指抓住自己的脑呢?谁能把自己的全部潜能都囚禁得好好的呢?谁能用囚禁自己的办法换得正确和无过呢?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走上笔直的道路,为了接近于正确。若想保证所有这一切都没有丝毫错误,只有也惟有借助一个方法——不做任何事。

    然而,除了死人,谁也不能如此。也只有死人才不会犯错误,因为他们无法判断正确。至于活人,因为他们有可以伸屈的四肢、舌头和手臂,有可以远望的眼睛,有可以配置耳机和电话的耳朵,因此,他们在这些自然因素的引导下,产生了偏颇。

    活人不懂得折衷,因为折衷就意味着拦腰斩断。而过火极端,倒常常是令他们高兴的事,哪怕这样会导致一种永远的休息。他们是人:即使付出代价,也要去干,这是人的无法改变的自然特性。我们为此付出过多少代价啊!

    死亡就是为了生存而付出的代价,而且是为了任何一种生存。

    沉思

    ——[印度]泰戈尔

    沉思——就是去领悟真理,

    去生活,去运动,

    并在沉思中去获得我们的存在。

    我们只有通过沉思,才能认识最高深的真理,当我们的意识完全沉浸在沉思之中的时候,我们就会明白,那不仅是一种获得,而且是我们与它的合一。

    因此,只有通过沉思,让我们的灵魂与思想的最高峰联系在一起时,我们所有的活动、言辞、行为才能变得真实。

    让我在这里为你们引用一段在印度经常被引用的有关沉思的话吧:

    “我沉思宇宙创造者那值得敬慕的力量。”

    “创造者”这个词的含意由于经常使用而变得庸俗了。只有当你把广袤的宇宙整个带进你直觉的视野之时,你才能说神从他那无限的创造力中创造了这个世界。但神创造世界并不是一次性的活动,而是每时每刻连续不断地创造。

    所有这一切表明了创造者无限强大的意志。它不像万有引力定律,也不像我不能崇拜或不能认同的某些抽象物。但这段话说的力量是“值得敬慕的”,它认可了我们的祟拜,因为它属于一个至上者,它不是一个单纯的抽象。

    这个力量体现在哪里?

    一方面,它是大地、天空、星河;另一方面,它是我们的意识。

    由于这世界在我的意识中有它的另一面,因此在自我和世界之间存在着永恒的联系。倘若在它的源泉和中心没有意识、没有那种至上意识的存在,那么它就不可能成为世界。

    神的力量一经迸发就向前奔涌,它既是我们的意识,又是外部世界的意识。它的分裂往往是我们自己造成的,而实际上,创造的这两个方面正如它们出于同一来源一样,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因此,沉思意味着我的意识和外部广袤的世界的合一。那么,这种统一在何处呢?

    在那伟大的力量之中,在发射出自我意识和外部世界意识的伟大力量之中。

    沉思并非使我占有了某物,而是要弃绝自我,使我与一切创造物融为一体。

    这就是我们引用的有关沉思的精义,我们要用心记住这话——反复地背诵它,直到我们的心灵安定下来,排除一切迷乱杂念为止。这里没有损失,没有畏惧,没有要我们忍受的痛苦——我们与别人的关系变得单纯、自然——我们变得自由了。沉思——就是去领悟真理,去生活,去运动,并在沉思中去获得我们的存在。

    让我再告诉你们有关的另一段话,那是在我们学校里,孩子们沉思和每日祈祷时所使用的一段话:

    “给我们意识,让我们在其中顿悟——你是我们的父亲。”

    然而,这个真理在我们的生活中没有完全实现,这就是我们之所以不完美、受苦和犯罪的原因。因此,我们祈求能够在我们的意识中实现这一真理,我们祈求能够这样去做。

    当我完全实现了这个伟大真理,那么,我的生命将以它的谦卑,以它的自制,在敬仰崇拜的温馨中去表达它自己的真理。

    我们在祈祷中有时虽然没有用我们的全部心思去充分认识所用的词语,而只是机械地说出它们的发音,然而它们使我们得到满足。“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词。

    因此,在我们的沉思中必须更深刻地理解“父亲”这个词的意义,以使我们的心灵处于它真实的和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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