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后，希丽亚走近我。“他走了吗？”
有那么一瞬我不确定她指的到底是雅各还是莫特洛克，但既然现在前者没让她烦心，她指的必定是后者了。“他走了。我们把他驱逐了。”
“是你把他驱逐的，”西奥指明，他声音里的自豪感让我的脸不觉发烫。
希丽亚也听到了，然后她就像一头锁定猎物的鹰作出了绝命一击。“我妹妹真是位出众的年轻女士啊，海德先生，对吗？”
“非常出众。”
“我十二分地赞同，”乔治说着，站了起来。经历那场折磨后他是筋疲力尽了。莫特洛克没有好好对待他的身体。他的下巴有些胡茬，眼白布满了血丝。“钱伯斯小姐，我必须为我的行为致以最深的歉意，”他说着，试图拍掉袖口上一小块污渍，但却没有成功。“艾米莉已经把我做过的一些事情告诉我了……”他颤抖了一下，愁眉苦脸。
“卡尔弗特先生，那不是你的错，”希丽亚说，“我们当中任何人都不会怪你的。”
“哎呀，可我怪自己，”他叹息。
“别这样，”西奥和我异口同声地说。
“如果我能与这个恶棍抗争就好了！”乔治摇摇头，又筋疲力尽地坐下去，“我一直以为我的精神足够强大，强大到能抵抗附身。”
“我想每个人都很难做到，”我说。我不想让可怜的乔治感觉更糟了。他经历得足够多了，看起来也非常落魄。“需要我让露西帮你叫马车来带你回家吗？”
他用微笑向我表示感谢，但他摇了摇头。“这里需要你的女仆。我会自己走回家。外头的空气会让我感觉好些。”
“我想你夸大了一碗伦敦豌豆汤的恢复功效了，乔治。”我伸出双手，他握住了它们，“你确定不坐马车吗？”
“我确定。也许外头空气对我不太有益，但锻炼会。我需要理清思路，而且我也不用走得太远。”
他向我们告别，希丽亚之后把他送出大门了，留下西奥和我单独在一起。我怀疑她是故意的。
“你还好吗？”西奥皱着眉头问。
“我还挺紧张的，但既然现在莫特洛克已经走了，我想我很快就好了。”
“莫特洛克也许是走了，但那个召唤他的人还没走。”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膝盖碰到一块，“艾米莉，我很担心。莫特洛克说过你现在就是目标，而不是蒲福的家人。你想过是为什么吗？”
我耸耸肩，没有迎上他的目光。我不打算告诉他我爱雅各，而且雅各也许对我还有感情，尽管雅各最近否认了这一点。莫特洛克肯定觉得杀死我比附身他的家人更能伤害雅各。
我肯定不能跟西奥说出我和我鬼魂之间的事，更别说大众的看法了。而且也有别的阻力让我难以说出口。我不太敢承认这是因为我也喜欢西奥，我不想破坏我们之间任何发展的机会。
我把这样的想法放到一边。无论雅各生或死，他也是我心中的唯一。
“向我保证你会小心。”他说，用最热切的目光看着我。
“我保证。”
“还有，如果你有任何需要，你会向我求助。我是认真的，艾米莉。我任你使唤。”他紧握住我的双手，注视更加热烈，好像他能命令我服从他一样。
“你真好。谢谢你，西奥。”
他目光放软了，然后嘴边浮现了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微笑。“我这么做不是出于善意。”他向门口扫了一眼，也许是看看希丽亚回来没有。她还没有回来，大概她想给我们留几分钟时间吧。
我突然觉得很不自在。如果西奥坦白了心意，我又应该说什么呢？
“艾米莉，你必须知道……”他清清嗓子，“你必须知道我是多么仰慕你。”
我脸红到头顶了。哦，我的天。他真的准备说出来。老天爷，这时千万别让雅各突然出现啊。
“我认为你是位非常出众的年轻女士，也非常美丽。”
“谢谢，”我说。
“我非常喜欢作为朋友的你，同时我也希望……我希望我们能……更多地了解对方。”
“当然，西奥。我非常乐意那么做。”
他看起来如释重负。“学习期间我会留在我姨妈的房子里，所以我不会离你太远。”
“你的课程会让你忙碌起来的，我肯定。”
“不会忙到连看你都不行。”他把我的手托至唇前，轻吻了一下，“我要走了。保重，我最亲爱的艾米莉。”
我们都站起身来，我正要转身走向门口，却死寂一般愣在那里。雅各站在沙发的另一端看着我。他的姿势或是态度中都无往日那份自傲。他看起来迷茫而孤单。
我们对视了一会，然后他移开了目光。他用手指戳进了沙发的背部。如果西奥看过去的话，他会看见雅各弄出的那些凹痕。
“你要走了吗，海德先生？”希丽亚问，在客厅里绽放出一个过于灿烂的笑容。“真遗憾啊。”
“我必须回到姨妈的房子里去了。”西奥向我们两人鞠了一躬，“日安，女士们。”
“希丽亚，你不介意送西奥到门口吧？”
她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不过当她转向西奥时笑容又回到脸上。“当然了。海德先生？”
西奥再次向我鞠躬，然后与希丽亚一同离开。
“你不应该偷听别人的谈话，”我对雅各说。我没有发现他在场让我感觉不安。平日里，我无须看见他也能察觉到他在场。
“你是对的，”他轻声说，“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但……我无法控制住自己。”
他发抖的声音粉碎了我即将出口的每一个责备之词。我走近他，用手掌抚摸他的背部。他衬衫下的肌肉绷紧了。他叹息了一声，然后慢慢看向我。
他的双眼隐藏在浓密的长睫毛下，那些困扰他的情感如今已被藏到看不见的地方了。“我错了。”他说。
“关于什么？”
“关于西奥。”
“噢。”我不想听到这些，也不想跟雅各谈这些。这样的对话非常别扭，也完全走错了方向。我转向另一边，但他跟着我转了过来，按住我的肩膀，温柔又坚决地让我面对他。我不敢看进他向他。我好像正用一根细丝维持自尊。
“我希望你……让他向你求婚。”
“雅各，求你，”我低声说，“别这样。
“不，听我说。”他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向他。他眼中的光泽让他双眼发亮，如果我不是太过了解他，我会以为他发烧了。“他看上去是个好男人。实实在在的。不像我刚开始以为的那样游手好闲。”
“真的吗？”
我言辞中的讥讽让他顿了一下，可我马上后悔用了这样的语气。“我想他会成为一个好律师的。”他咽了咽口水，“以及一位好丈夫。”
“雅各，停下来！”他让我挣脱出来，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我后退了几步，希望他的感情不会让我再次陷进去。“为什么你之前那么反对他，现在又要做这样的事情？”
他坐回沙发上。他看起来很沮丧，像被打败了一般。“这当中有许多原因。但最主要因为他真的是个好人，而我也看到他是如何看着你的。”
“他是怎么看我的？”
“就像我一样。”
一只铁爪紧抓在我心上。它那锋利的魔爪刺向我，把我捏紧。“你说还有其它原因，”我低声说，“雅各，告诉我吧。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向他，因为我真的不懂。”我现在非常生气，话语变得刺耳。但我觉得他爱我，我也想知道他怎么能把我送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让别人亲吻我，与我共枕。如果我们位置互换，我知道自己不能忍受雅各身边站着其他女人。
“我希望你能幸福，艾米莉。这有那么难懂吗？”
我的嘴唇颤抖了，但我用力咬住了它。我摇摇头。我知道还有别的原因，我能从他的声音中分辨出来，也能从他不敢直视我的动作中看出来。“我还爱着你的时候，为什么你会认为其他男人能给我幸福？”
他把脸偏过去，好像害怕我会打他一样。“爱情转瞬即逝的啊。”
我跪在他面前，用双手捧起他的脸。“如果你认为我们之间的爱是短暂的话，那么我会到西奥那儿去。我很乐意那么做。”我摸索着他的脸，但他从我手中挣脱出来。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说，“我必须放弃你，艾米莉。这样会让你安全。”
放弃你。他的话啃噬着我。它们意味着什么，但我不能想出是什么。“我们不知道那一点。”我说。
“我们知道的。”他的声音厚重而阴森，像一阵翻腾的雷雨，“我听见了莫特洛克说的话，那个把我杀死、想要我受尽折磨的人。我得感谢莫特洛克，他现在知道我对你的感觉了，他也知道伤害你就等于伤害我。”他突然抓住我，把我拉向他的大腿。我完全没机会再吸进一口气，他就吻上了我。
这个吻充满掠夺，但力度不大。我一直压抑的渴望和欲望都在这个吻中倾泻而出。我把自己压向他，想要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然后他推开了我，站了起来。他在房间里踱着步，用手插进头发，让头发垂下来遮住脸颊。“这就是原因。”他喃喃说。
泪水烧灼着我的双眼，堵塞住我的喉咙。我说不出一句话，只像一只可怜的、被人遗忘的洋娃娃坐在沙发上。
“艾米莉，求你了。”他停止了踱步，跪在我的面前，我俩的位置与之前相比刚好颠倒了，“求你了，你必须忘了我。去西奥那里吧。”他抬起我的手，把它贴在脸颊边。他的眼睑微颤着，睫毛看起来就像美丽的小扇子。“这是最好的做法，也是最正确的做法。我必须放弃你，否则我们两人都无法继续生活下去。”他张开双眼盯着我，他的凝视几乎就要粉碎我的心，“我们都需要向前看，小艾。”
我现在只是哭泣，眼泪毫无节制地跌落下来。尽管所有的悲伤都从我心底涌现，我依然记得他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你认为放弃我就能终结这个诅咒。”
他内心的火焰似乎暗淡了一些。他点点头。“我的凶手说我必须放弃一些东西。一些对我而言珍重的东西。你是我珍重的人。”他轻轻一笑，把手掌放在我膝上，“最珍重的。”
我冷静下来，思路清晰了一些之后，我终于好好地呼了一口气。“如果你是对的，那么我们的分别就能让你穿越，我会试着做的，并且……”我说不出“忘记你”，因为我实在不能忘记。“我也会放下你。”
他低下头来，在我膝上印下一吻。“我真的也想让你幸福。”他说。
如果我的内心不是这样沉重，我大概会嘲笑一番。“我知道，雅各。我知道。”
“那么你也会……允许西奥向你求婚？”
“我会让它顺其自然的。”在如今的状况下我不能作出承诺。当然我不觉得自己会让其他男人向我求婚，但重点是要让雅各知道我会给西奥这个机会。
“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都证明了他是多么在乎你。但要弄清楚他确实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他说着，口吻就像他是我的兄长而不是我所爱的那个男人。
我点点头，希望能够忘记这件事。“我还会见到你吗？”
“当然，”他说，显得快活起来，因为我这么快就相信了他。“在我穿越之前我会先回来看你。而且，我也不觉得我能在捉拿凶手之前就去其它地方。我不能让你和我的家人受到伤害而一走了之。”
我靠近他，在他嘴唇上轻吻了一下，这时希丽亚刚好进来了。她对着我皱了皱眉头，但没说一句话。雅各站了起来，带着一个忧伤的微笑又消失了。我坐回去，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希丽亚坐在我旁边的沙发扶手上。“海德先生告诉了我你是何等的勇敢。他非常钦佩你。”
我又叹了一口气。我突然觉得很累很累。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缩在床里睡个好觉。
“他也很棒，”她说，“真的是非常好的人。”
“我知道。”我不想再跟她说话了，自从与雅各谈完以后我再也不想说这么直截了当的话了。
雅各，我的鬼魂。我还会看到他吗？我不确定，他也说不清。我有预感他只会在我生命受到威胁时才会回来。
“如果海德先生向你求婚，你会接受吗？”希丽亚直白地问了出来。
也许雅各是对的，在他要求下我接受其他男人的求婚能让他释怀。这值得一试，而且跟西奥调情也不是件难事。我的确喜欢他。很喜欢。但我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不足以与我对雅各的感情相比，但终有一天我还是会爱上他，让自己快乐吧。
“是的，”我说，“我会接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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