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意象:重返桃花源-中国意象:乡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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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诗人海子寻找他的水稻的时候,我在读关于麦子的故事。这些作物背后,它们归属于大地——村庄——河流——阳光——以及我们的青春。我在关中的大地上乘坐旧式火车旅行的时候,路过油菜花盛开的村庄,看着崎岖的小路,有登上那山顶歌唱的欲望。村庄的时间和生活节奏是以炊烟、动物的鸣叫,比如一只小鸟的啁啾声为核心的,它让大自然来决定大地上的事情,顺应天地之间的规律,它是平和,自然的。它的逻辑法则隐藏得很深,只有你睡熟之后从村庄的内部醒来,将农具、河流、马匹、柴草这些与“乡愁”有关的事物从超现实主义的油彩中剥离,走在小路上的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思考。古人并不虚构村庄的存在,炊烟,动物的走失,以及孩子那些风筝上存在的图腾,依旧与远古的时光、尘埃存在神秘的联系。因为,一个村庄不会凭空存在,一个伤心的农夫、捡拾青草的孩子,躺在乡下屋顶上思考人生与四季、大自然问题的人不会突然消失。

    我生活在城市里这么多年,有不少地方让为想到故乡。用米格戴尔的话来理解,这就是神秘之处。或者说那种熟悉的感觉正是乡村世界留给为的精神遗产,它是活着有生息的灵魂。比如你突然看到涌进城市的人们,用不同地域的方言来和你说话,这种感觉无可替代。都市里的村庄,当然,也有更直观的。比如那些被称作管庄、海淀黄庄,豆各庄,八里庄,你会觉得,噢,原来为还是与村庄靠的这么近,它们就是村庄,黄河流域诞生的文明,那些村庄青草覆盖的茅檐,白雪与落花都停留在这些词汇的表象,渗入精神世界。或者我在上海遇到的那些弄堂,郊区的农田,我会觉得它的延续性,内在的精神绵延不息,人间的烟火和古代的神气是融合的。那些城市里的村庄,分布在不同的公交站点旁边,呈现出过渡性和多样性。有贫瘠有繁华,但至少,它们的命名是——村庄。而这一代的孩子们的村庄却是——农村,它没有鲁迅先生那样诗意地去听社戏的水路,也没有沈从文湘西的美丽长河和黄昏。村庄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虚构,乡愁是模糊的,或者说在内心的深处,乡愁成为一种理解的障碍。他们爱去的是巴厘岛,或者米兰。很少有人像康德那样在他的格尼斯堡带着雨伞散步。不是说两个世界的二元对立,而是村庄沿袭的精神,在溃散,城市的灵魂尚未苏醒,只能读安徒生的童话和小王子来安慰那些迷失在城市里的小孩们。吟唱牧歌的诗人沿着铁轨越走越远,而嗷嗷待哺的孩子们并没有获得充足的精神食粮。

    在图书馆里我以五大洲为轴线,复印过不同时代不同土地上的村庄,它们的形态各异,但比如海岛上的,好望角的,以及马达加斯加的那些村庄,近似中国古代的草庐,简陋。南美的里约热内卢的贫民窟,西亚的沙漠中的帐篷,以及两河流域的木石建筑结构的村子,依旧能给你新鲜和震撼,在贫穷与地域之外,存在更为复杂的象征色彩。那些贫民窟,它们在城市里繁华的角落存在,或者占据一隅,临河而居,风吹雨打,怪诞而惊人。比如苏州河,早期你还能看到那些拥挤的棚户。民国时期的贫民窟,或者古代那些更为简陋的村落都会为你观察世界注入不断的灵感。法国社会学家孟德拉斯描述过这些城市里的村庄,17世纪的利玛窦先生们也应该路过北京那些不同命名的村庄,虽然那些村庄也是繁华的,只是在语言学上,它是被命名而已。它是乡愁的共同体,遵循的自然秩序和经济规律都复杂而多样。而按照《南方周末》2002年的资料,西安有417个城中村,这个古老的城市,40多万人在城中村生活。黄河之畔的村庄,如今以新的形式存在,只是我们的认识趋于陌生,模糊。而在整个80年代以来的中国的珠江三角洲,长三角,城中村的存在,在复杂的社会变迁和城市化进程中,让对村庄的解读和理解,我们古老的村庄精神的理解更加艰难和尴尬。村长只会和你讲述经济数据,而对这个村庄的历史、源流语焉不详,更多的内蕴,只能依靠你自己慢慢地去接近,或者活着像一个吉普赛人一样浪迹天涯,不断的寻求真知。而对于美国的amish村庄,你会有更多惊奇的发现。Amish存在的一个意义和主张就是通过宗教信仰和实践保留17世纪欧州乡村的淳朴文化和最简单的生活方式。村庄是一种精神,生活方式,而不是动迁之后毁灭的建筑物。他们说着古荷兰语,虽然这种方式是争议不息,但它是一种启示。

    1947年费孝通写过的关于中国村庄的变迁的问题,现在依旧值得思考。我在寻找关于水稻这种东方古老作物的源流谱系的过程中,遇到来村庄。村庄的存在,不仅在我们的记忆以及古老的历史里逐渐蒙上神秘色彩,也为我们带来更多形而上的思考。我相信柏拉图或者苏格拉底也许在村庄里思考过许多哲学命题,比如关于善,恶,自由。而孔子或者老庄,应该对村庄这一文明的形态有更切身的体会,他们出入村庄大地,乘坐车马越过函谷关,齐鲁的城墙,与山村里的人往来于江湖、大地之上。因此,我对诅咒城市的诗人有一种质疑,或者说我相信在城市里,村庄遗留下来的精神遗产仍旧庇护着我们。尽管神话时代已经过去,但是文明的脉流却长久不息。

    关于古代蓟城的存在,便是源自一个河流或者建筑在高山、山谷上的村落而成。这几乎是所有文明史的通常规律。村庄的存在最初以石头、树木、草、青铜为核心,到来后来便是石油、混泥土、各种复杂力学工程和建筑大师们参与的舞台。但是人类学家寻觅的村庄并不是化为乌有,而是成为城市的史前奠基。我们应该相信人类的更多行为、习性、语言是在那个尚还没有城市的时代里生成、聚合的,乡愁在城市里存在,以灵魂与人性激越、矛盾的各种形式存在,但它的召唤并不贬低城市的意义。它们是一体的,或者像是古老星空中神氏的两位一体,关于城市的发展史以及乡愁涌动的大地,人性在都市里的困顿与此有关。而村庄逐渐被虚拟化,成为超现实的存在,渐渐的接近神话,Last Day of Work将它开发成为可以再Windows和Mac OS上操作运行的游戏。它与德里萨修女在印度行走的时候遇到的那些村庄截然不同,缺少爱的精神以及仁慈,对穷人的关注以及爱护。

    阅读古史的时候,我时常怀疑那些只有一个名字的村庄,河流、或者一种飞禽、鸟语,以及陌生人的名字。似乎古代的农夫,那么多悲剧和喜剧中的农夫,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种植来那么多的花朵,松柏,却并不能对自身的存在和命运发问。我在北京的大街穿梭着,骑着自行车,觉得自己是在一个虚构的村庄里,虽然下一站就是国贸的地铁站,或者团结湖地铁站。巨大的城市却总是从星火般的村庄聚落发展起来的,这一点考古学家以及经济史学家不会否认。村庄,它的灵魂和语言、习性和核心的精神被工业城市乃至超现实主义的赛博空间以更偏执和神秘、晦涩的形式继承,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对那些胡同、街道、植物园具有难于解释的感情。这个精神的源流,就是为写作所寻求的意义之一。

    在长久的时间段内,村庄以废墟、遗址的形式存在,插画家们用超现实的笔法来讲述几个世纪之前关于故乡的事情。他们想弄清楚所谓的乡愁是什么,或者说命名为后现代的乡愁,那些真正生活在村庄里的人似乎已经进入民族志或者村庄史来,它们被艺术家包围,来讨论我们本已熟知但却面临巨大陌生的生活。中国古代的村庄,色彩如水墨,风吹过来,宛若流云,青草和树木包围着孤独的村庄,大河流域的中国人就在这个村庄的内部开始来他们的梦境以及历史。中国历代的村庄,它们旋生旋灭,烛火和萤火虫的光芒寂灭之后,我们在古人的诗句里寻找它存在的证明。而1978年之后的中国南方的小岗村以手印、契约的形式进入中国的历史,却只剩下一个符号。

    中国古代的村庄,村落,它们如星辰点点,分布在西北太行山,乃至齐鲁,九州的大地上。每一个村庄是古老梦境中的一个萤火。如果你乘飞机穿越天空,在降落的时候俯瞰大地,会看到无数泥瓦块状的村庄。当然有的村庄你是看不到的,它在泥土下面,以灵魂的形式存在,比如存在于黄河的流水中,季风和流水侵蚀着它。中国的村庄,它们星火般地凝聚在古老的河泽中央的岛屿,或者在山脚下存在,那炊烟袅袅升起,它所包含的象征与精神意义让形而上的哲学家得以回到大地。每一个村庄,每一条河流的历史并没有文字的记载,但以精神和心灵的形式存在,永不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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