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萌萌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医院回家，又如何再次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的。第二天她又向剧组请了假，天一亮，就到医院里等着。她从未如此忐忑不安过，虽然也演过类似遭遇的角色，但当事情真的降临在自己身上时，萌萌觉得自己完全崩溃了。身体的躯壳好好地坐在这里，可身体里面的一切全都是沙子堆成的形，稍一碰，就会粉碎成尘。她不信鬼神，但坐着等医生看报告单的她禁不住在心里不断地祈祷。

    可悲的是，没有人听到她的祈祷，医生神色凝重地告诉她：她的子宫已经癌变，最保守的治疗就是手术切除子宫。

    萌萌捂住嘴，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有眼泪往外奔涌：不公平！这不公平！她才刚刚开始在事业上奔跑，她所期望的风光都还没有看到，怎么可以现在就让她得了癌症？这不公平！

    医生大概是见多了不敢相信自己会得癌症的病人，只是脸色平静地看着萌萌失声痛哭，不时给她递几张纸巾。

    另一个拍摄剧组里，高姐刚下了戏，和导演正在聊天。李若溪也在这剧组里当群众演员。高姐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李若溪这么拼命了，只要是戏，不管有没有台词，任何时候她都非常认真。这样肯努力的年轻女孩，现在真的不多了。上次听说她居然是个单身妈妈后，一度觉得这女孩不自爱。但是，努力的人，总应该有个机会。

    高姐和卢导演聊起了下一部新剧时，就提了一句：“卢导，咱那部新剧里，我不是还缺个女儿嘛，给你推荐个新人怎么样？”

    “成啊。”卢导演和高姐也算合作多年，也相信高姐的眼光，“你很少推荐人，是谁呀？”

    “叫李若溪。是个新人，但是演技不错。你要是有兴趣，我让她来找你试镜。”高姐说。

    “你推荐的，错不了。”卢导演在朋友面前，也是个爽快人。“那也得你先看看。你是导演。”高姐笑道，在这圈子多年，朋友到底还是有一些，“你看，就是那边演被挤倒在地的学生的那个女孩。”

    “呀，是她呀。这女孩我遇见过两三次，啥都肯演，怪能吃苦的。”卢导演哈哈大笑，“好！就她了。”

    “她其实演过一个偶像剧的配角，但是由于一些原因，戏份都被剪掉了。”那部剧捧红了玉女乔姿，而李若溪则被打压。高姐回想起来，这李若溪也真是够不走运的。

    这时候的李若溪不知道高姐再次给她争取了一个机会，她还趴在地上被人踩着呢，这场混乱的踩踏戏什么时候她才能死成啊，有几个群演没注意力道，她被踩得好痛。好不容易结束后，李若溪一边揉着被踩痛的肩膀，一边往回走，导演助理跑过来找她：“李若溪，卢导找你。”李若溪往导演那边一看，高姐也在，正看着自己笑呢。

    7

    傍晚，文峰坐在车里，看李若溪笑得跟朵盛开的小花儿一样向自己跑来，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这丫头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呀。

    “有什么好事，这么高兴？”李若溪上车坐好后，文峰一边帮她把安全带扣好，一边问她。

    “我有角色演了！”李若溪兴奋得都管不住自己的笑，“卢森导演的戏！演高姐的小女儿！算是主角之一哦！”

    “哟！不错嘛！祝贺我们的苦菜花李若溪小朋友终于迎来了春天。”文峰看到她高兴成那样，觉得自己像个大家长在听孩子报告说考试得了满分似的。这感觉有点儿错乱。

    事实上，文峰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李若溪这样经历丰富的女孩子。刚认识她的时候，觉得她非常认真。被她一再拒绝的时候，觉得她有些矫情。她答应和自己交往以后，在他面前表现出的更多是俏皮的、软弱的，需要保护的一面。但是，在她的宝宝面前，她又像足了一位温柔的母亲。但此刻，李若溪就更像一个炫耀成绩需要表扬的小孩子，看着幼稚，但觉得可爱，无限地吸引着他。“嘿嘿。”李若溪也笑，“我觉得很开心。虽然这个角色是高姐帮我争取的，但是卢森导演说，他见过我好几次。你看，我的努力没白费吧？”她得意得马上就要把自己吹起来了。“那是！谁白努力也不能让你白努力呀。”文峰现在的原则是李若溪开心他就开心，“今天你心情这么好，怎么也得让雷诺请一次客。”

    “好，出发！”李若溪欢快地答道，忽然想起了什么，“可是，我心情好，为什么是雷诺请客？你作为我的男友，不应该是你请客吗？哦，我知道了，你又想白吃雷诺的美味牛排了！对吧？文老师，你这样不对哦。”

    “我现在不是穷嘛。”文峰“嘿嘿”地笑，享受心情好到爆棚的李若溪的调戏。

    “别怕，以后姐发达了，姐养着你。”李若溪伸手拍拍文峰的脸，觉得很滑，又用手指摸了摸，“哟，这皮肤挺滑的。我养着你也不吃亏，哈哈。”

    “那我吃点儿亏算了。”文峰“嘿嘿”地笑，“既然你答应养着我，我也就不嫌弃你长得一般，身材也很平了。”

    “我哪里平了！”李若溪叫道，然后还挺了挺自己的胸。文峰瞄了一眼她的样子，好玩得很：“勉强一点儿的话，除了胸，你其他地方都不算平。”

    “嘁。”李若溪果断地在调戏身材这个问题上不再上文峰的当，“我不和你说这个了。哼。”

    “哈哈哈哈。”文峰发现李若溪又幼稚又蠢，用当下流行的词儿来说，就是蠢萌蠢萌的。

    8

    早晨，萌萌的保姆车正赶往何导演的电影拍摄现场。萌萌闭目靠在椅子上，脸色很差。

    上周从医院回家后，她无法做出决定，也一直没有再去医院。这几天她除了感觉有些累，也没有别的异常。萌萌于是无限希望只是医院误诊了，自己根本就没有得子宫癌，更不需要做切除子宫的手术。

    其实，萌萌也想好好休息几天，但是她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得太满。除了正在紧张拍摄的《我的青春我的梦》，还有上次从李若溪手里抢过来的电影，以及一些为了增加曝光度的综艺通告。

    现在开拍的这部电影，何导演对演技的要求很高，剧本台词场景都一场一场地抠细节。其实这部电影一开始她根本就没打算去拍。可何导演据说是导演界的鬼才，作品虽然不多，但每拍一部都会引起轰动。所拍过的几部都是拿过国际奖项的。

    更重要的是，她听说了李若溪也有机会演这部电影。李若溪的实力她是知道的，她不能让李若溪这么快就得到机会。她就是这么自私没错。她总是害怕，李若溪会抢走她现在的一切。所以她屈就去试镜了。意外的是，李若溪竟然没有来，她自然就得到了主演。问题在于，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同时拍一部电影和一部电视剧，还有各种活动通告，她能应付得来吗？

    萌萌觉得自己能撑过去，但是，她的身体并不尽如人意。第一场戏开始没几分钟，萌萌就晕倒了，现场一阵忙乱。萌萌是昏迷中被送到医院的。她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病房里空荡荡的，她的助理已经趴在旁边的休息床上睡着了。萌萌睁大眼睛，盯着挂水的点滴发了会儿呆，把助理叫醒，“帮我去叫医生吧。”

    值班医生刚巧就是萌萌的主治医生，进了病房看到萌萌后，神情严肃起来：“你爱惜生命，生命才会爱惜你。你的身体已经出状况了，还不注意休息，怎么可能不出事？身体就像一部机器，也是需要维修保养的。你必须把工作停了，好好休息。”

    “情况很糟糕吗，医生？”萌萌让助理先回家，然后才开始问医生自己的情况。她生病的事，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尽快安排手术吧。要是扩散了，情况就很难控制了。”医生的语气缓和一点儿了。她对萌萌印象比较深刻，每次都独自来医院，也没有家人和朋友陪伴。看起来很坚强，其实是挺脆弱的一个女孩子。唉，还那么年轻。

    “除了手术，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不是还有化疗吗？”萌萌很恐惧，切除她的子宫，这怎么可以！

    “化疗是手术以后的事情。你现在的情况，化疗是控制不住病情的。”医生也很无奈，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就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多可惜。

    9

    “谢谢医生。”萌萌知道已经到了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时候，“我会好好考虑的。”

    “好好休息。别把自己弄得太累。要有体力，才能撑过去。”医生好言安慰，“有了健康才有一切。”

    “是的，谢谢医生。”医生说得没错，有了健康才有一切。她要是就这么没命了，那她拼了命才得来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萌萌在脑子里已经开始安排自己的行程了：《我的青春我的梦》的拍摄很快就会结束，她可以结束后进行手术。但何导演的电影如果不能为她延后，势必是不能拍了。大部分活动和通告也得暂停。这样的话，为了避免更多恶劣的影响，只能把生病的事实告诉经纪人了。

    文峰的公司里，因为萌萌毁约辞演，何导演正在拍着桌子发火：“说不演就不演啦！现在红点儿的女演员都这德行吗？行程冲突是什么破原因？来试镜的时候怎么就没说会行程冲突！”关键在于由于行程冲突，辞了他的戏而演别人的戏，对于才高气傲的何导来说是莫大的侮辱，这不是欺负他名气不够响吗？

    “只能另找女演员了。”文峰也很头大，萌萌那边的毁约赔偿金和书面道歉声明都已经到位了。而整个电影剧组已经开始拍摄，每一天每分钟都在花钱。没有女主角，这些钱就在白花，如果不能找到何导中意的女演员替上，他的公司就等着赔本关门了。

    “另找？”何导演大吼，“找个有点儿演技有点儿德行的容易吗？这世道！”

    “不妨再试镜一次。”文峰笑眯眯地说道，“按宣传角度来讲，是增加曝光度。而且，你有了培养新人的机会。”

    “不然还能怎么办？”何导演今天一早从片场得到萌萌辞演的消息，已经快气疯了，“我回片场去了！你最好明天就把主演给我弄过来！”

    “你不来亲自试镜吗？”文峰笑问道，如果是由他决定，那就好办多了。直接把李若溪快递过去不就行了，他根本就不会安排试镜海选。

    “试什么镜！”何导演这个暴脾气现在还处在被自己选中的女演员看低的失落里，“你弄过来了不合适我就退货！”

    “好。”文峰满口答应，他敢把他的李若溪退回来试试。何导演回到片场后，因为没了女主演而各种火大。在何导演踢飞一张椅子后，片场里的人基本都逃得远远的。只有场记范叔一脸淡定地走过去，慢悠悠地扶起椅子，对何导演说：“只要你不嫌她没名气，现在我就给你找个女孩过来，演技你看了再说。”范叔在这个圈子里也算是个人物，混了多年虽还是个场记，但人脉很广，在何导演出道伊始就已经和他相识，所以何导演在范叔面前多少还得压住几分自己的脾气：“叫过来我看看。”

    于是，刚刚在另一个片场演完一场打斗戏的李若溪接到了范叔的电话：“若溪，在哪儿呢？”

    10

    “哭。”何导演从上到下扫了李若溪一眼，然后，盯着李若溪的眼睛，只说了一个字。

    李若溪愣了一下，仔细地打量都没正眼看自己的何导演。上次在文峰的公司里匆匆见过何导演一面，没有正面打过招呼。还是棒球帽，小胡子，乍一看就一普通青年，仔细看还有点儿不修边幅，却是近几年声名鹊起的导演怪才。不怪才怪，叫她过来试镜，让她往灯光下这么站着，就给了她一个字：哭。能不怪吗？

    但李若溪的眼泪真的就那么来了。她就那么看着何导演，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睛由一开始特别亮，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暗下去。那眼神暗到最后，眼睛里蓄满了晶莹的眼泪，可就是许久也没掉下来。就那么忍着。忍了又忍，眼睛里的眼泪太多，最后装不下了，李若溪抿了抿嘴唇，那眼泪一下冲破了防线，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瞬间成了行。

    场上的其他人远远地看着，就只看到李若溪站在光亮处与何导演在对望，没台词，也没动作，甚至没看到响动，就只是觉得李若溪的背影和侧面都挺可怜的。

    过了好一会儿，就看到导演伸出手，慢慢地给李若溪鼓掌，然后是范叔，再然后正面对着李若溪的几个工作人员掌声渐次响起。

    何导演说了“好”，然后对范叔说：“把剧本给她。”

    “好好干。”范叔把剧本给仍愣在当场的李若溪，微笑着说。“我通过了？”李若溪接过剧本，她好一会儿才把眼泪收回去，还不敢相信，就这么得到了机会。“导演看起来是没问题了。”范叔便开始招呼其他人，“都开始干活吧，该干吗干吗，开工！”文峰根本就没打算安排公开试镜。他怕李若溪像上次那样，又出意外错过机会。所以他只吩咐小张跟相关媒体弄一条何导演新电影更换女主角的新闻，打算忙完下午的事情之后跟李若溪见面，之后直接就带她去见何导演。

    可他还没来得及去见李若溪呢，何导演就打电话过来说已经找着女演员了。偏偏何导演也没说找到的人是李若溪。文峰顿时一阵气结，啥活也干不成了，郁闷得在办公室里乱转。

    李若溪光顾着看新到手的剧本，也没来得及打电话给文峰。于是，倒霉的小助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文少爷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各种不舒服，各种找事。小张偷了空悄悄地给李若溪打电话，“若溪小姐，你在哪儿呢？过来救命啊。”

    “我在看剧本！”李若溪兴奋地回答，剧本很精彩。没想到又是那个叫牛B的编剧的剧本，与上次她看过的那个电视剧剧本比起来，他的电影剧本更精彩，更有深度。

    “拿来公司看成不？”小张苦着脸求道，“老板正酝酿大暴雨，我等着你救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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