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四卷:节振国和工人特务大队 一个京剧女演员的传奇-节振国和工人特务大队(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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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节振国工人特务大队昨晚确实没住塞门村。可是佐佐木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让他的大洋马小分队的军士们一气用军刀连劈了十几个中国老百姓。接着,佐佐木通过县、区、镇、村、闾,定纪律,每家发一份“八大杀”条例:

    一、隐藏共产党、八路军、游击队者杀!

    二、供给共产党、八路军、游击队粮食、金钱、物资者杀!

    三、联络共产党、八路军、游击队者杀!

    四、看见共产党、八路军、游击队不立即报告者杀!

    五、唱共产党、八路军、游击队抗日歌曲者杀!

    六、传递消息不实者杀!

    七、同情共产党、八路军、游击队破坏日华友谊者杀!

    八、闻警不敲锣者杀!

    “八大杀”颁布后,鬼子和汉奸杀起人来更凶了。敌人残酷杀戮,更促使许多人都找到节振国和他的游击队,要求参加打游击向鬼子讨还血债。一天,夜宿一个小庄子上,从北边荒漠的古长城外吹来的风暴带着呼呼的吼声,摇撼着树木和破旧的房屋。关清风和关玉德、林子华带了四个从关家梢逃出来的年轻人,来到节振国面前。四个年轻人都蓬首垢面泪流满面。关清风说:“佐佐木和关东平玩的那出把戏,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我们这些人的家属老小全给关东平勾结佐佐木杀光了!他四个要报仇!要打游击!”

    当然,敌人的屠杀也给节振国工人特务大队带来了极大困难。也有人迫于形势,想出卖节振国。有一天,工人特务大队住在辛村,夜间发生了一件事:一个留撮黑胡子的老头儿急匆匆跑来,一头闯进草屋里,找到节振国,喘吁吁、气噎噎地说:“老节!快!快带上枪,上我家去!”

    节振国从炕上翻身起来,认出就是傍晚在他屋里跟他聊天的那个老头儿。村干部曾经暗中介绍过,说这人不错,信得过。节振国“嗖”的摸出枕下的驳壳枪,站起来问:“大伯,什么事?”

    老头儿脸上又气又急,只说:“你去了就知道了!”拽着节振国马上走。

    节振国攥着枪急匆匆跟着老头儿去到他家,一掀破门帘进了屋,只见老头儿一家:老妈妈、两个大儿子、一个儿媳妇、一个姑娘都在屋里,有站着的,有坐着的,屋里点着一盏小灯。炕上坐着老头儿的三儿,是个宽脑门、尖下巴颏儿的粗壮小伙子,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满脸是眼泪和尘土,还淌着鼻血,看样子挨过揍了!老大娘和儿媳妇、姑娘也满面是泪,用手抹着泪,擤着鼻涕。

    节振国刚开口问:“怎么了?”

    老头儿倔倔地用手指着被绑在炕上的三儿,说:“老节!快把他带去用枪崩了吧!这畜生!他贪鬼子的悬赏,想去报告鬼子你在咱庄上,好领奖金呢。我不要这小子了!你带他走,崩了他我不怪你!”说完,两眼红红的,胸膛一起一伏,气得不行!

    节振国心里十分感动,看得出老人和全家对这三儿子是既生气又恨铁不成钢。问清了情况,那三儿子跺脚哭着连连认错讨饶。节振国给老头儿的三儿子松了绑,说:“有你们这一家爱国的父母兄妹,在你们家里出不了汉奸!”

    那三儿子被松了绑,自己突然发疯般地跑到案边,拿起菜刀,“托”的一刀,剁了个小指头,说:“我起誓!我要再想干这种汉奸干的事儿就像这个指头!”说着,号啕大哭起来。

    这年冬天,常有狂暴的大风。早晨,鲜红的阳光沐浴山野;夜晚,星空弥漫着一层薄雾。寒夜离开村庄躲避日寇扫荡的人们,冒着霜冷,藏在山沟里、坟圈子里不露头,人们眼窝都显得铁青,脸上都带着困倦的睡容。下过两场雪,冰天雪地,那就更苦了。但,佐佐木突然停止了军事行动。

    原来,阴险毒辣的佐佐木知道,光靠大屠杀会逼得人人都抗日,人人都拼死帮着游击队。佐佐木也知道,即使将各村各户所有的人不分青红皂白都杀完来制造无人区也行不通,而且那样影响太坏,既无法实行经济掠夺,自己也不能驻扎在无人区里。但是,靠屠杀不行,不靠屠杀佐佐木又不甘心。像关家梢那样一个村一个村地梳、篦、剃,他觉得不是良策,就决定用“大拉网”的战术。他在东北残酷讨伐过抗日游击队。他有心要将节振国工人特务大队一网打尽,在施行“大拉网”战术之前,故意暂停“讨伐”,目的是要引诱节振国和他的游击队进入他的“网”里,好突然收“网”,捞到大鱼。

    一天夜里,胡志发派人急忙通知节振国:佐佐木要用“大拉网”战术,今夜出动,以丰润县城为中心来北边合围扫荡。情况突然,节振国马上决定派人分头通知散布在附近各庄上的干部、战士迅速撤出庄外,向腰带山转移。

    半夜,田树森得到情况,在夜幕沉沉中带着六个战士撤出了他们所住的那个小庄子后,天变了。大风吹动乌云吞没了月亮,天色墨黑,也没有北斗星辨明方向,走岔了道。进过两个村子,都因为村子里敲锣报警,被赶了出来。他们转来转去,常常听到各式各样的狗吠声远远传来,常常听到鬼子和警备队的军车和部队行进中的声音。兜来绕去,总在还乡河边。河里结着冰,但河对面也有敌人的嚷嚷声。最后,七个人都累了,吭哧吭哧喘着气,也都饿了,就在黑乎乎笼罩着大雾的野地里趴下了。

    到了黎明,日头还没出来,大雾渐渐散了。田树森带着六个战士向东面那个村庄慢慢移动。忽然,看到东南面贴着地面像掀起了一股黄色的浊流。视线中,远处都是敌人,漫天遍野扬起了烟尘。鬼子的钢盔在头上闪闪发亮,汉奸警备队斜背子弹带,有的停留在远处,有的正在列队拉“网”走过来。远处“咕咕咕”重机枪响,“哒哒哒”轻机枪响,夹着田野里的呼唤、喊叫声一起传来。蛆虫似的敌人,正在拥向田野、村庄、山林……像一股混浊的山洪在围过来。

    一个战士趴在田树森身边轻声说:“看!庄上也全是鬼子了!”

    清晨的西北风冷飕飕地摇动着土岗上枯黄了的小矮树棵子,发出“刷啦啦”的声音。

    个子矮墩墩、体魄健壮的田树森趴在地上,三个木柄手榴弹被他挪到了后腰上。他昂起大脑袋朝东边那村庄里一看,果然,眼里看到的全是穿黄军衣的日本鬼子和汉奸警备队,连庄上房顶上也全站的是鬼子。有的还正在用望远镜张望,有的手里拿着小白旗。这是鬼子用来对付游击队的。鬼子在房上一站,看到游击队就拿着小白旗用手一指方向!让鬼子兵和警备队来包抄。

    原来,佐佐木昨夜天黑以后,集中兵力,拉开队伍,从丰润出发,一下子将二十几个庄子全部包围在“网”里,风雨不透。每条大小路口,都设下了埋伏。每一个可利用的小山或高地都派兵控制。包围圈里,又伸进几股兵力到处搜索。这时,开始了收“网”扫荡。步兵配合马队,方圆几十里的扫荡圈越围越小,从哪儿走,都能见到讨伐队。

    田树森趴在地里,手脚早冻麻木了。他虽然不知佐佐木带着守备队和警备队已经一下子围住了二十几个庄子,但一看这股来势,心里明白形势严重了!他想:这么大片的地方,除了咱趴着的这点土地外,咱连个藏身的处所也没有啦!

    田树森肚皮贴着冰冻的地面,从小矮树棵子后匍匐爬到一块岩石旁,又从岩石旁爬到一道干了的水沟里。枪子儿在他的脑袋边呼啸,打得枯树枝“噼噼”乱溅,打得泥土“啪啪”乱飞。他两手被草里的荆棘、尖石刺戳得淌血了,破棉裤的双膝也撕破了,但他仍不停地移动。六个战士也跟着他匍匐移动。

    田树森两颊深陷,眉毛皱得紧紧的。他疲乏得几乎话也说不出来了。旧棉袄上早撕了好几个大窟窿,露出脏污的棉絮来。他上气不接下气,筋疲力尽,饥寒交迫。他的心怦怦地跳动,像要打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一样。他本来想带着六个战士匍匐爬行到一处野坟地里,打那儿往西北突。但是,现在,他看到西北方出现了狰狞的太阳旗,也出现了日寇和警备队的散兵线。田树森知道快藏不住身了!这时,西北面的敌人渐渐近一些了,看得很清楚,人数比东南面少得多。而且,是伪警备队,每个敌兵之间的空距很大,西边的空隙更大。田树森决定让大家集中往西边冲。他匍匐着扭转头来,沙着嗓子说:“你们往西边冲!突出去,别忘掉打!揍死一个就够本!我在这儿顶住,你们快跑!”在他们前面,是一片凹凸不平的乱坟堆,里边有石碑,有碗口粗的柏树,也有干枯的灌木丛。再往远处,是一大片稠密的杨树林。他用手一指,说:“快!从那儿往西冲!冲出去见到老节,对他说:我田树森生是游击队的人,死是游击队的鬼!叫他不要为我难过!”他下决心牺牲自己了!

    他坚决地、用命令式的口气让战友们快走!自己留下不动,仍匍匐在地上,一手拿着短枪,一手随时准备抽拔那拴在后腰上的三个木柄手榴弹。

    站在庄里房上的鬼子发现了游击队,立刻挥动左右手用两面小白旗打旗语。东边南边的鬼子呼呼啦啦地围过来,西北面的警备队人虽少,也“乒”“乓”打枪。那六个战士越过那片坟地,飞跑着往西北冲。鬼子的掷弹筒发射了!沉闷的爆炸声响了!炸碎的土块石块纷纷溅落下来。田树森看到向西边冲的游击队战友正在死命地冲。可是,田树森自己完全被包围了。从东面和南面来的穿黄军衣的日本兵和警备队迫近了。田树森扣动扳机开枪:“砰!”“砰!”……堵住了来包抄追赶的敌人。敌人想活捉他,没有打枪,嘴里却大声发出一种野蛮的“呵!”“呵!”叫喊声,威逼他投降。

    田树森“砰!”“砰!”放枪,用橹子枪打倒了一个鬼子兵。可恨,子弹用完了!他把白老三本来用的这支狗牌橹子枪扔了,摸摸后腰上插绑在布带里的三个木柄手榴弹,先拔出一个,扭开盖,用小手指掏出里边的拉火线往指上套,握住木柄,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见往西边冲的战友已经可以冲出去了,决心不要命了,站起来,猫着腰向东南迎着鬼子兵和汉奸警备队冲。不是向人少处冲,是顺着田埂向人多处冲!跑得飞快,像被地皮弹起来一般,飞过田埂,飞过小沟,飞过荒地,像一支离弦的箭。

    一轮旭日从地平线上升起,往上跳跃,红得像鲜血。鬼子兵的刺刀像镜子似的反射着阳光。鬼子兵惊叫:“刻一背堆!”“刻一背堆!”[1]想捉活的。田树森飞步跑过来了!手榴弹从他手里“嗖”的飞出去。手榴弹“轰!”“轰!”“轰!”接连扔了三个,黑烟升起,火光一闪又一闪,鬼子和伪警备队东倒西歪哇呀呀呼号着倒了一片。

    但,在飞蝗般的枪击中,田树森哼了一声,给鬼子兵用枪撂倒了。

    一大伙穿黄军衣的鬼子兵,围看着这个不怕死的大脑袋、矮壮黝黑的游击队员。田树森已经断气了。一个鬼子兵搜查田树森的身边。兜里,除了半个发了黑的糠饼子外,啥也没有。

    六个突围的游击队员,冲出去了三个;另三个被杀害后,鬼子将遗体扔在一口井里。鬼子用卡车将死伤的日伪军运回丰润,将田树森的遗体吊在庄头的一棵古槐树上“示众”。

    那天,晴朗,荒芜,经过劫难后的田野上没有人烟。远远的山岭像垂头肃立。蓝蓝的天空上飘着寂寞的白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还乡河水呜咽地流。在悬吊田树森遗体的那棵曾经披盖过绿叶而现在光秃着枝干在寒风中孑立的老槐树上,飞过来一只“王干哥”[2],哀伤地叫着……

    夜里,庄上的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偷偷将田树森的遗体取下来,又偷偷藏在他草房后的一个草垛里。

    二十七岁的田树森,本来是赵各庄矿的井下支柱工,与节振国同一个掌子面。过去在井下干活时,是有名的老实人。平时,除了下井就是在家里,他哪儿也不去,连戏园子是啥模样他也没进去看过。生活艰难,他只知赚点钱糊口。他平时话不多,总是闷声干活,跟谁也不红脸。谁叫他“大脑袋”或“田大头”,他也不生气。身上衣服穿得很破烂,就是逢年过节,也穿得叮叮挂挂,补丁摞补丁。查头子见他老实,平时当软柿子捏他,骂他几句,他都忍着。倒是节振国平时见到查头子欺他,忍不住就要打个抱不平。可是,有一次,查头子于三甩了田树森一个耳光,那天,田树森火了。他狠狠一脚,将于三踢翻在地上,挥拳上去一顿好揍,谁拉也没用。于三磕了头又挨了一脚。打那开始,人都知道田树森不是没脾气,他是忍着,忍到不能忍时,他就拼命了。果然,日本鬼子在冀东扶植汉奸殷汝耕后,让中国人做亡国奴的滋味,使田树森决定拼命了。自从参加节振国的游击队后,他一直是骨干。李奎胡杀了他的老婆孩子,他的抗日劲儿更加坚决。受到共产党的教育和培养,他入了党,心胸更广,眼光更远。可是今天,掩护战友突围,在同敌人拼命以后,他为抗日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三天后的一个阴冷的下午,胡志发陪节振国来到这里。村里已经给鬼子和警备队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到处是洋马蹄子和牛皮靴子的脚印。村头的石碾歪斜倒在地上。草垛有的被挑乱扔散了,家家户户东西被砸得稀烂。有些破门板横甩在路边,水缸里有的被鬼子兵给屙了屎尿,街上飞扬着鸡毛……他俩见到了那位给田树森收尸的白胡子老人。

    白胡子老头儿眼泪顺着满脸皱纹流,说:“如今,咱穷人光剩下一片心了!别的什么都不剩了!连碗水也没法请你们喝,多包涵吧!你们得使劲打鬼子报仇呀!……”

    节振国感动了,说:“大伯!咱只要您这一片心!有您这样的一片心,咱就能坚持打游击!迟早要消灭鬼子汉奸这些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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