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问题,是我们这代作家在写作的时候——包括年轻一代的作家,但尤其是我们,在进行写作时,面临你无法摆脱的传统写作和现代写作经验的困惑。你怎么写都脱离不开中国传统,也脱离不开所谓现代的西方的写作经验,这是我们现在最头疼的一件事情。现在,不管是说汉语写作,还是说方块字写作,既然说到乡村写作,一说就说你是鲁迅的,或说你是沈从文的等等,这说明传统对写作影响的深刻和束缚的无奈。说明一个作家无法真正摆脱这样的传统经验。当然,今天大家的写作已经汲取了无数西方现代的写作经验了。我们已经找不到一个没有西方现代写作经验的纯正的“中国式”的写作了。就学习西方写作经验来说,今天遇到的问题是,大家不会有意去模仿,而是无法去摆脱。我想,每一个自觉写作的人,今天要努力的都不是借鉴和学习,而应该是摆脱了。现在看来,学习是容易的,摆脱却是困难的。否则的话,只有继承和借鉴,没有摆脱和独有,那你的写作就是没有前景的。换句话说,我们今天的本土写作,不汲取中国传统和西方现代的写作经验是不行的,可你不最终摆脱这些经验也是不行的。现在的问题是,你已经继承了,汲取了,到了需要摆脱的时候,我们似乎是无能为力了。一是传统,二是现代,我们夹在其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找不到独属于我们自己的写作方式了。
第三个困惑,我想不管写乡土还是城市,或者现实还是历史,面对我们今天的文坛,甚至今天的社会环境,你无法用个人的声音唱自己的歌,这是一个很头疼的问题。前面你说了要摆脱这个,摆脱那个,要力图形成这个独有的你自己的写作方式。可是,当你用自有的声音唱自己的歌的时候,面对社会、面对文坛,想发出自己的声音的时候,你必然会遇到遏制和困难。当然,被遏制有两个原因,我想第一个原因,毫无疑问是我们这个社会制度、意识形态给写作造成的,这个我想没有必要展开去说了。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想不一定是意识形态的,而是我们自己的——是我们自己愿意不愿意用自己的声音去唱自己的歌。我们会不会发出自己的声音来,有没有能力发出自己的声音来。这是今天的写作面临的一个几乎所有人都不愿意承认的更头疼的问题。我们许多人都说这个写不出来,那个不让写,但我想有一个问题,就是如果中国真的像苏联过渡到今天的俄罗斯这样了,什么都让你写,你能写出来吗?你有能力去写吗?你可以写好吗?这个我想,真给我们一种完全的写作自由,我们怕真的什么都写不出来了,但是不给我们完全的写作自由,我们又总是以此为借口,以此推卸某种写作的责任。李锐说了一句知识分子在残酷的环境下非常有办法过舒适的生活,这句话让人非常感慨。让我们想到,我们的写作从20世纪80年代之后,新时期之后,我们倡导文学要远离社会生活、远离现实生活,这在当时是必须的,也许必然的。但到了今天,好像或多或少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了。是不是我们的文学太远离我们的社会生活了,现实生活了。当然,并不是说,所有的作家和文学都要关注现实,都要和现实有那种紧张到一弹即断的关系。而是说,应该有这样的作家,应该有这样的作品;而是说,伟大的文学不应该缺少这样的作家和作品;而是说,我们会不会写这样的作品,有没有能力写这样的作品,愿不愿意就是今天,面对今天社会转型时期的各种矛盾就去思考和尝试着写作这样的作品。在今天社会转型的时期,在本土写作中,从我们内心去说,我们是不愿意去进入这样一个社会现实和社会矛盾的。社会现实让不让我们进入到它的激烈的、矛盾的根本内部是一个问题,我们愿意不愿意进入是另外一个问题。今天,就写作而言,我们是有意无意地在躲避这个现实问题,不愿意承认这个逃避的问题。这个问题太复杂,我说的太多了,也说得太乱了,就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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