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伙子在一楼转了一圈后，直奔二楼的贵宾部，那里可是酒店里最高级的雅座，来的大多是些有钱的主。贵宾部的女服务员于秀丽赶紧迎上去，拦住他说：“先生，这里是贵宾部，散客餐厅在一楼。”
小伙子看了一眼于秀丽，蹙了蹙眉，说：“我就是想去高级雅座吃上一顿饭。”
于秀丽撇撇嘴，拉长声音说：“到这里用餐，消费标准都是很高的哟。”
小伙子试探着问：“那……最低标准是多少？”
于秀丽想把他吓回去，随口答道：“最少也得一千元。”
小伙子下意识地碰了碰胸前的口袋，迟疑了一下，说：“行，还能行。”他拿过于秀丽手里的菜谱，看了又看，最后狠了狠心说：“给我上药材炖斑豹肉、红烧鹿肉、清炖骆驼峰。”
这可是酒店里的招牌菜，如果都点，要一千二百多元！这小伙子能吃得起？
看到于秀丽那疑惑的眼光，小伙子“噌”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在于秀丽面前晃了晃：“你看这些，够不够？”
于秀丽看到他袋里有钱，这才放了心。不过她心里挺看不起这小伙子：哼，土老冒，有几个钱就不知道姓啥了！所以，她通知厨房的时候，悄悄叮嘱了一句：“是‘二号选手’！”
“二号选手”是她们酒店的暗语！因为招牌菜货源很紧俏，所以点这些菜的如果是来尝鲜的外行生客，店里就来个“偷梁换柱”，用猫肉代替豹肉，用驴肉代替鹿肉，至于骆驼峰更绝，用的是母猪的乳房。这样一代替，原本上千元一桌的菜，成本就降到了三百元以内。用老板的话说，像他们这号人，你就是给他们吃真的，他们也不懂。
小伙子选了个7号包间，然后就要下楼，于秀丽一把把他拦住了：“先生，你要去哪里？”
“下去接人。”
“你点的菜都已经下厨了，万一你不回来，那我就惨了，老板要扣我工资的。”
小伙子一听有些生气：“你也太小瞧人了！”他从口袋里抽出几张百元钞票，塞到于秀丽手里，“我付定金，总可以了吧？势利眼！”他鼻子里“哼”一声，“蹬蹬蹬”下楼去了。
于秀丽冲着小伙子的背影心里暗骂：愣头青，不让你放点血，你就不知道这酒店的门是朝哪开的！按酒店规定，于秀丽可以从客人的消费中提成，像这样的二号选手，因为降了成本，老板给的红包就更多。所以此刻于秀丽生气归生气，可毕竟是碰上了一头“肥羊”，她兴奋得把手里的钞票放在嘴边不住地飞吻着。是啊，谁会跟钱有仇呢？
不一会，只见小伙子扶上来一个老太太。老太太穿得很土，手里拄着一根用杨树杈修理出来的拐杖，嘴里还不停地叨唠着：“你这孩子，吃顿饭跑这么好的地方来干啥呀？咱们又不是啥金贵人！”
小伙子在旁边唯唯诺诺道：“娘，没啥，城里的饭店都这样。”
看在红包的分上，于秀丽还是佯装热情地迎了上去，把老人扶到椅子上坐下，倒茶，铺餐巾。老太太看看于秀丽，咂咂嘴说：“多水灵的姑娘啊，你快歇着吧，我一个老婆子，又不是啥上样的人，让你这样跑来跑去地伺候，倒是不自在了。”然后又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孩子们出来赚钱也不容易呀，才这么大点的小姑娘，要是在爹娘跟前，还不是天天撒娇哭鼻子？”
老太太这话，突然让于秀丽想起了自己老家的爹娘来。她不由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一老一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的穿着、举止，实在是和这个豪华酒店格格不入啊，莫非是老太太得了绝症，到了医生说的那种想吃啥就给她吃点啥的时候？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对他们实行二号选手方案，岂不是有点太残忍？
想到这里，于秀丽忍不住问：“大娘，你身体还硬朗吧？”
老太太笑着说：“好着呢，乡下人身子骨结实，你别看我快七十的人了，家里那几亩地，还是我种着呢！”
那……是小伙子发了横财？于秀丽又问：“你儿子最近财运一定不错吧？”
老太太一听，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愁容，摇头说：“不错啥？他靠卖苦力挣钱，一个月赚个几百块就算是好的嘞！”
这时，小伙子在于秀丽身后轻轻扯了一把，示意她不要再问了，于秀丽于是便从包房里退了出去。
于秀丽前脚刚走，小伙子后脚就跟了出来，红着脸悄悄对于秀丽说：“小姐，一会儿上菜，我娘要问多少钱，你最好哪个菜也别说超过二十元。”
“为什么？”
“要是我娘听说一个菜花那么多钱，她说啥也不会吃的。”
于秀丽不解地说：“既然是这样，那你何必非要带你娘到这种地方来消费呢？不如把这钱省下来用在别的地方孝敬她呢！”
小伙子抬起头，脸涨得通红，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问：“行吗？”
于秀丽点点头：“那有什么不行的？你就是让我们说一块钱一个菜，我们也会按你吩咐的说。顾客是上帝嘛！”
小伙子一听于秀丽这么说，放了心，说声“谢谢”，就要回进包间。可是忽然，他停住了脚，转过脸，“吭哧”了一会，对于秀丽说：“我哥就是在盖这栋楼的时候，不小心从架子上掉下去摔死的。我哥曾经对我说过，有机会他一定要让没见过世面的爹娘到这里来吃一顿。可是这些年，我娶老婆生孩子，处处都要钱，钱一直是紧巴巴的。本来想，爹娘身体都还好着，以后有的是机会，可没想去年爹突然走了，现在就剩我娘，她身子也大不如前了，我真怕有一天……他们可是一辈子都没进过大饭店，就只一次，你们也看不惯吗？”
小伙子这番话，尤其是最后那一句，让于秀丽的心猛地一颤！从农村来的她，何尝没有过这样的想法，这些年来，自己钱没少赚，可这个愿望一直留在梦里。她心头突然涌起一股热流，又有些酸酸的。她抬眼对小伙子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误解你了。”她心里直后悔自己刚才对小伙子的态度。
忽然，她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能让小伙子的血汗钱就这样白白糟蹋了！她悄悄对小伙子说：“我教你个办法，一会儿经理过来，你就说菜不对味，我想办法说服他，多给你打点折。”
小伙子一听，眼睛瞪得溜圆：“那些菜我从来没吃过，愣是说不对味，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吗？”
没想到遇上个死葫芦脑袋！于秀丽只得把底抖了出来：“就冲你这份孝心，我实话说了吧！那几个菜其实都是冒牌的，这年头哪来那么多豹肉、鹿肉？”
小伙子顿时呆住了，一跺脚：“妈的，你们也太损了。”说着，就要找经理。
于秀丽一把拉住他，急得眼泪都下来了：“你可别去吵，那样我就惨了。”
小伙子一愣，停住了脚。
于秀丽叹了口气，把小伙子刚才给的那几张百元钞票塞还给他，说：“咱们都是打工的，赚钱不容易，你就按我说的去做，我不会骗你！”她一边说，一边就把小伙子推进了包间。
过了一会儿，经理果然笑眯眯地走进了7号包间，问小伙子：“先生，菜的味道怎么样？这可都是纯正地道的山货哪！”
于秀丽紧跟在经理后面，此时她已经想好了，只要小伙子开口说不满意，她就可以提醒经理：“人家是山里人，是识货的，咱糊弄人家，万一出了漏子，可不得了。”
可谁知小伙子抬起头看了看经理，又看了看吃得正香的老太太，“吭哧”了半天，却说：“很好，很好。”还对老太太说：“娘，过去只有皇宫里的人才能吃到这个哩！”
只见老太太眯缝起眼睛，夹了一口“清炖骆驼峰”，咂吧咂吧嘴说：“皇宫里也吃这个？没怎么好吃啊，怎么有股奶气味？”
小伙子赶紧解释：“娘，你不懂，这是驼背上的肉，最有营养了，营养多的肉都这味儿。”
这下可把于秀丽气坏了！经理走后，她把小伙子拽到一边，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怎么忍心骗你娘啊？”
小伙子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把头转向窗外，声音有些发颤：“我娘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苦了一辈子，我这次来，就是想让她尝尝这些稀罕东西。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啊！”
于秀丽听了险些落下泪来：“这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们给你们上冒牌货。”说完，她急急匆匆跑下楼，找到经理，冲口说：“经理，给7号包间打打折好吗？他们不是有钱人。”
经理很意外：“他们是你朋友？”
于秀丽摇摇头。
“是你熟人？”
于秀丽又摇摇头。
经理奇怪了：“那你为什么替一个陌生人这么卖力呢？你红包不要了？”
“因为他是个孝子，我们不能昧着良心，赚孝心的钱。我那份提成不要了，请你高抬贵手，多给他们打点折吧。”于秀丽再也憋不住，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经理听完，眼圈也有点发红。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几个字，把纸条递给于秀丽。于秀丽一看，高兴得差点蹦起来，纸条上写的是：7号，免费。她说了声“谢谢经理”，直奔上楼。
可是当她来到7号包间的时候，小伙子和老太太已经走了，桌上放着一千二百元钱，还有一张纸条：不知名的小姐，谢谢你了，你是个好心人，我不想让你为难。我既然请娘来吃饭，就掏得出钱来。孝心不能打折！不管菜是真是假，只要我娘吃得高兴，我就知足了。
于秀丽手里捏着这张纸条，心里不住地颤动。从此，她再也没有执行过二号选手方案！
（肖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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