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离开

    曾经无数次梦见过的七重天，现在，就在伊苏的眼前。红色的木棉花漫天的飘飞，高大的沙罗树耸入云霄，宫殿圣洁而庄严，她赤着脚，走过每一个地方。这里，就是曾经甘贝尔和斯罗尼纠缠的地方，这里，也是他们结束和新生的地方。伊苏坐在台阶上，恍如隔世。

    如今这里，已经完全属于自己的领地了么？那么，莎煵呢？

    一念到这个名字，伊苏忽然就觉得心被千针万箭齐扎，呼吸都快要停止。她扭曲的捂着心口，额头冷汗涔涔而落，生不如死。

    神啊，为何我只要一想到莎煵，就会痛不欲生？

    她闭上眼睛，向天神求教。

    炽天使是这七重天最洁净最圣明的天使，她的心不能被俗世的情感所羁绊，超凡脱俗是必修课，等到有一天，真正体会到无我无世界，就真的做到了。而如果你无法抛却过去，只要一动凡念，自身的力量就会加以制裁。现在你已不是普通的人类女孩，伊苏，你是炽天使。

    伊苏这才猛然想起来，莎煵呢？他怎么样了？天神，他得救了么？

    刚问完，忽然心脏像是整个突出一般，痛的她整个人滚落石阶，扭曲禁脔抽搐起来。她忽然明白了，甘贝尔最后主动要斯罗尼杀死自己，那是真的真的痛不欲生吧。

    这时，一个温暖的手掌将她扶了起来，伊苏睁开眼，就看见雀河满眼的心疼。

    “莎煵得到天神的力量，心脏恢复了跳动，只是还没有醒过来……”

    伊苏点点头，忽然又捂住心脏，全身不停地颤抖起来，眼泪啪嗒啪嗒碎裂在水晶地面上。

    “带我去看看他，好么？”伊苏用尽气力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雀河面露难色，有些吞吞吐吐地，“莎煵……已经被沙利叶带走了……天神不允许一个污秽的堕落者存在于七重天。”

    听到这句话，伊苏好似整个人忽然被抽空了一样，她沉默了好久好久，宫殿外的木棉花似血一样飘飞着。

    “雀河……”

    伊苏忽然轻声喊道，雀河轻轻应了，看着她，双眼里满是心疼。

    “我可不可以不要当炽天使……我想回去学校，回到莎煵身边，可以么？”

    就像一个孤独无依地小孩子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样，没有人知道雀河此刻的内心是多么痛苦，他多想点点头，告诉她，好啊，伊苏喜欢怎样便怎样……可是，事实却无力改变。

    “有些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为了让莎煵重新活过来，答应成为炽天使，这是无法再更改的了。你无病无痛，长生不老，天神之下享万人之尊，这些，不是很好么？”

    伊苏摇了摇头，忽然起身站了起来，越发高挑的身形称的白色的长裙飘逸灵动，她赤着脚，朝着石阶迈去，嘴里喃喃，“没有他，什么都已没有意义……”

    雀河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念念，我也早已知道不能拥有你，却依然觉得自己非得活下去。知道你在，知道你很好，我就感觉到无比的满足。

    2.思念

    下晚的夕阳总是如此美丽，那抹淡淡的浓郁带给人无尽地留念。

    沙利叶站在十七层楼高的窗口望着这个城市，黄昏给这里换上了橙色的彩衣，一切看起来都不那么刻板，像是童话一般。童话里的默默守护的武士，最终得到了公主的青睐，他们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是现实里，那个默默守护的武士，永远地孤独等候，没有尽头。

    身后一道黑影缓缓逶迤而来，沙利叶没有回头，静静地问，“你醒了？”

    身后的人轻轻应了一声，走到他的身边，看着窗外的世界，叹息了一声，“如今，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还要继续守在这里么？”

    沙利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都等了一辈子了，还有什么可在乎的？我只是一直在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拼了命地把她追到手，而是放任她去追逐那个幻象……我和她，都已同样的方式走到了爱的尽头，想想，真是可悲。”沙利叶的脸在夕阳里度成了淡金色，眼眶里似乎有泪要流下来。

    莎煵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不，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们俩……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我最喜欢，第一种就是像美祀那样，如果找不到自己真爱，宁愿一直一个人孤独地活着，而一旦找到了，就会疯狂的，用尽所有，哪怕他是杀人犯，是魔鬼，是不可救药的人，也会不顾一切地去爱，死也要相随……还有一种人，就像你这样，无比隐忍，而且温柔，知命。他们不会幻想，所以能珍惜眼下拥有的一切，宽容他们，善待他们，使看似平淡无奇的日子过得十分滋润。然而最最悲哀地就是，你们这样的两种人遇见了，这是最悲惨的结局……”

    这是沙利叶第一次流眼泪。

    记忆里，似乎那个时候当知道美祀一声不响地和一个魔鬼私奔了也不曾哭过；当美祀伤痕累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抱着自己哭泣的时候，他也没有流过眼泪；当美祀出现在自己梦里告诉他永远再见的时候，他也不曾哭泣。然而现在，他的眼泪如同潮水，汹涌而落。

    他对她的爱越深厚也就越加刻骨。他从不想让她增加负担，总是装作很坚强，但是此刻，已经没有了这个必要。他哭的像一个孩子一样，莎煵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他凝望着天空里变幻着的彩云，仿佛又看到伊苏的脸。

    天空有多遥远，我就有多思念你。

    3.梦的延续

    她悄无声息地走过来，轻轻立在她的身前注视着她。

    伊苏……

    她轻轻唤她。伊苏慢慢睁开眼睛，幽暗的寝宫里，一身长裙的绝美女子立在身前，那面容好熟悉，那双眼睛如水般清澈。她慢慢起来看着她，“你是……”

    女子淡淡地笑，“我是甘贝尔。”

    伊苏顿时觉得心跳加快了些，怪不得这么眼熟，是梦里一直梦到的那个女子，那个令斯罗尼百转千回地女子。

    甘贝尔轻轻按住伊苏的肩膀，“你不要紧张，我现在只是俯身在那颗心上的影子而已，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了吧，今夜过后，这个宇宙再也不会有甘贝尔……因为新的天使之心已经从你的身体生长，会完全吞噬我的。我来是想要感谢你，为了救斯罗尼，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我也很遗憾，最后的结局，还是和我一样。我想你也明白了，为什么我们炽天使一定要克制杂念了吧，每当思念的时候，就会痛不欲生。”

    伊苏淡淡地笑，“其实我一直都认为，莎煵是在我的身上找寻到了你的踪迹，他爱着像你的我而已。我真的很羡慕你，即使已经化为尘埃，还能让一个人那样思念。”

    甘贝尔怔了片刻，摇摇头，拉着伊苏的手往台阶下走，“我们出去走走吧……”

    伊苏顺着她，两个绝美的女子，在夜色流离下的宫殿里漫步，月光漫漫，木棉花无休无止地飞舞着。

    “虽然现在讨论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我还是要亲口对你说明，当他是座天使的时候，他深爱着地是甘贝尔，可是当甘贝尔死去，化为尘埃，他成为堕落天使，化作少年莎煵出现在你眼前的时候，一切都改变了。莎煵爱的，是叫做伊苏的女孩子。虽然你的身上有令他熟悉的东西，但是，不可否认地，他完完全全地把你当做全新地爱来呵护。这一点，我想你一定能够体会的道。很快我即将消失了，我今夜出现在你的眼前，就是想要了却你心里的结。你，并不是一个替代品。你要相信。”

    伊苏掌心承接无数的花瓣，她轻轻呵一口气，那红色的木棉如同蝴蝶一样飞舞在眼前。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曾经爱过，付出过。重要的是，那个人现在还在某一个地方好好的活着，这就已经足够了。”

    伊苏微笑着看着甘贝尔。

    甘贝尔有些讶然，走过来轻轻抱紧她，“虽然有些不甘心，可我还是要说，你比我霍然太多了。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见，你要快乐。”

    伊苏闭上眼睛，感受到怀里的人像是冰雪消融一样慢慢消失掉，最后变成一丝浮云。

    她仰望月光，心里念念，我不知道是否有如你一样的勇气……

    4.四季

    时光流转，如同不经意间长长的头发，蓦然回首时，已经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途。很快，又到了冬天。

    这个城市一夜之间落满了白雪。

    从芬芳的春走进严寒的冬日，四季流转，时间像是精密的手术刀，小心地缝合着每个人心头的伤口。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可是只有自己晓得，那里会有多疼。

    圣诞夜沙利叶国际学校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派对，孩子们狂欢到凌晨，莎煵坐在角落，满眼的寂寞。沙利叶走过来，举起手里的酒杯碰了碰他面前的杯子，两个人一饮而尽。

    “差不多要让孩子们回宿舍休息了……等会你负责把走读的孩子们送回去吧。”沙利叶轻轻地说。

    莎煵点点头，看着沙利叶因为喝酒而微红的脸，“会一直把这所学校办下去么？”

    沙利叶望着相互打闹的孩子们，目光里泛起隐隐的泪光，他微笑起来，“你知道么，当初要我创办这样一个学校的，正是她……她总是说，站在玻璃窗里面，看着那么多孩子在你面前悦然走过，总会想起来曾经在迦南美地的日子，那是很好很好地岁月……因为一句话，我在这里呆了数十年。可是现在，似乎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但是，这是她一直的心灵寄托，我会坚守这样一份诺言……也许等以后我很老很老了，老的记不得什么事情了，我会交给一个值得托付的人，然后离开，去曾经我们去过的地方，一一走遍，最后安静地等待死亡……”

    莎煵听着沙利叶的话，面容似乎被冰封住一般。隔了半晌，他忽然问他，“你到底是不是地狱七巨头之一？”

    沙利叶瞪大眼睛看着莎煵，缓缓，缓缓笑了起来，指着他，有些喘息不来，“你怎么问这个问题来了……哈哈，哈哈，不过我是不是，有什么在重要的呢？该走的都走了，该阻止的也都阻止了……”

    莎煵缓缓站起身来，批上外衣，朝着欢闹的学生们走去，“美女们，差不多该回家了……”

    5.叙旧

    宾利车在漆黑寒冷的雪夜里缓缓行进着，窗外不断传来汽车奔驰而过的雪花飞溅的声响。雯雯用手指在玻璃上画着什么，隔了会，回头望着在开车的莎煵，静静地问，“伊苏……真的和她奶奶去国外了么？为什么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莎煵没有看她，双眼直视前方，“嗯……因为事出突然，没有来的及，所以拜托我来告诉你们。”

    雯雯将脑袋凑过来，从小往上仰望着莎煵，那黑眼珠子似乎要把他看穿，“是么……？那你怎么舍得和她分居两地？”

    莎煵忍不住要笑出来，推开她的脑袋，“你还真是八卦……我会去看她了……”

    笑容像是昙花一般，一闪即没。在这样寂静地夜里，脑海里那样的思念，如同压力巨大的海水挤压着他的心脏。他多想身边的女孩子就是伊苏啊，一伸手，就能捏住她可爱的脸颊。念及此，眼圈红了一红，却忍住，再忍住，终于没有让泪水掉下来。

    看着雯雯安全进了家门，莎煵靠在车门，仰头望着漆黑天幕里纷纷扬扬地落雪，伊苏温柔地笑脸又仿佛出现在他的眼前。心，一阵一阵如被刀割般的疼痛。

    蓦地，一道白影划破天际，莎煵以为自己看花眼，就听车厢里一个熟悉地声音传来，“外面不冷么？”

    他霍然回头，看见副驾驶位置上，一身白衣的雀河正静静地凝望着他。

    车内的暖气随着汽车发动而愈加给力，黑色宾利车如同猎豹一样奔驰着。雀河率先开口问道，“你过的还好么？”

    莎煵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一定很意外我忽然来吧？”雀河又问，随即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趁你失去法力成为一个普通人的时候来找你算账……”

    莎煵听到这里，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然后无比忏悔地看着后视镜里的雀河，“对于你的哥哥，我很抱歉——”

    雀河摆摆手，一脸平和，“现在比当时霍然多了。谁都会有终结的一天。况且，你当时是背负了刺杀撒旦的重任，不能怪你。这样想来，哥哥的死，总算是有意义的。虽然最后撒旦归于沉睡，并不是拜你所赐……”

    莎煵耐心地听他说着，他明白，雀河忽然来，不是为了叙旧。

    “其实，我今夜是来人间行善的，给很多孤饥饿的孩子带去温暖和礼物。顺道想起来你，你也是孤独一个人。没有了她，你要怎么办？”

    雀河定定地看着莎煵越发沉静地脸，“我们都曾想让她快乐。但是到现在，我们谁都没有能够……”

    宾利车忽然停了下来。莎煵伏在方向盘上，看不清表情，隔了一会，传来低低地哭泣声。

    “她……还好么？”

    这是他仅仅能问得出的一句话。

    “当然不好……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物体。但我，却无能为力。”雀河低下头来，沉默半晌，肩膀轻轻抖动起来，两个男孩子，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呜咽而压抑，悲伤到极点。

    6.极光之梦

    伊苏生日的这晚，莎煵买了生日蛋糕，点了象征“十八”岁的蜡烛，静静地看着微小的火苗久久久久，轻轻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他早早入睡，不再像从前不需要睡觉，吃东西。他现在，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在梦里，他又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无所不能，放肆张扬地时刻，他骑着单车，载着心爱的伊苏跨越天空，跨越海洋，一起去看极光。唯有在梦里，他才能够觉得快乐。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仿佛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声音一会儿像是来自遥远地天边，一会儿又好像就在耳边一样。他慢慢睁开眼来。

    明明是漆黑不见五指的卧室里，此刻萦绕着浅浅的紫光，他以为是梦里的极光。揉揉眼睛，在这片极光里，他忽然看到一身长裙的女子静静地朝自己走来，她有一头银色的及腰长发，身后的六翼微微地张开。他感觉到心跳开始加快，不顾寒冷，掀开被子，起身朝着那个女子走过去。

    那张脸，是梦里无数次浮现的面容。他凝望着，以为又是梦，捧着她的脸，满眼的哀伤，“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女子忽然开口，声音无比真实，“莎煵，这不是梦。我就站在你的面前。”

    莎煵呆了一下，“那……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难道你——”

    他惊了一下，伊苏惨然一笑，“如果不能去爱，如果不可以拥有自己的爱，我宁愿死掉……像甘贝尔一样。”

    莎煵震惊了一下，后退两步，颓然坐倒在床上，他没有想到，伊苏竟然自戕！

    伊苏走到他的身前，单膝跪下，仰望少年悲伤英俊的脸，握住他的手，她静静地问，“你会等我么？等我凋谢，转世，从一个普通的婴儿来到人世，来到你的身边么？”

    莎煵满眼的泪水隐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给她一个满满的笑，“我会啊，等你到三十岁，四十岁，即使是像你奶奶像沙利叶那样苍老，我也会一直等你！”

    就在这一刻，伊苏身后的六翼开始碎裂，她微笑着，整个脸，整个身体碎裂成无数道极光，落在莎煵的掌心，旋转着，轻盈着。这是永远地交付。

    说好了，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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