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南方天空最后一抹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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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州之战结束,塔察儿和孟珙重新强调了友谊,平均分配了战利品,包括金哀宗没有烧完的尸骨,各自回国交差去了。

    于蒙古而言,塔察儿带回来的东西很一般,全在意料之中,只需要签名查收就可以了。对南宋则不然,南宋举国上下欢庆若狂!

    金哀宗的尸骨被奉献于太庙徽、钦二帝的遗像前,算是为两位“落难”祖先报仇雪恨。孟珙还顺手牵羊抓回来金国的参知政事张天纲,赵昀派人去羞辱之——“有何面目至此。”同时祭扫河南祖宗陵园的准备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一切都预示着南宋的春天到了。

    不只是灭掉了金国,更重要的是赵昀终于亲政了。10年,整整10年的时光,他一直坐在皇帝的宝座上沉默着,一语不发,做垂拱状。

    这时,史弥远终于死了。

    史权臣死了,对于他的死,笔者无言,南宋也无言。他做得实在太成功了,不仅让整个国家沉默,也让任何想诅咒、想痛斥的人说不出什么。在他的任职期间外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他都很清醒地应对了,历史证明,就像直到蔡州之役时才答应蒙古联合灭金一样,他的选择总是那么恰到好处。

    不吃亏。

    能指责他什么呢,无非是把南宋搞得更加文适武僖,加倍的死水一潭。可这说到底,又不是自他而始,他只有连带责任,不必论杀论剐地上纲上线。如果实在要加罪名的话,只能说史弥远听任外部世界千变万幻,他只冷静旁观。

    现代人都知道,不能与时俱进的,只能被时代淘汰,南宋看似在紧要关头痛打落水狗,既灭了世仇,还交好了蒙古。其实,大谬不然。

    这些都是后话,南宋这时的主题是庆祝,是自豪。尤其是赵昀本人,他雌伏10年,早就有了自己全盘的打算,正好一一实施。第一,确立史弥远的历史地位。这至关重要,要知道他之所以能当上皇帝,完全是史弥远一手策划的,如果史弥远是错的,那么置他自己于何地?

    所以当有人弹劾史权臣时,赵昀统统不听,反而为其歌功颂德,树立成南宋的政坛偶像。

    反对声很快就平息了,因为史权臣的敌人本就不多,基本上都在活着的时候被他本人处理了。至于世间所有事物的估价者道学家们,也对他没有恶感。

    史弥远一生不与道学为敌。

    于是乎,史权臣比之前的韩国戚要幸运多了,名列宋史的正臣栏,不必与秦桧、张邦昌之流为伍。怎样,生前身后都妥妥当当。

    真聪明人也。

    赵昀也很聪明,他保全了史弥远,却狠抓史弥远的党羽。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朝廷的中下层干部成功大换血,权柄快速回到了皇帝本人手中。

    南宋开始了一段舒适生活,蒙古人的主攻方向是遥远的西方……

    朮赤死得太早太突然,金帐汗国的压力大增,身在异域,不进则退,蒙古人为此召开全族大会,商量怎样解决。

    这次举族大会定下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决策,为了西方,蒙古黄金家族的所有支脉、万户以下所有那颜的长子全部聚集出征。

    引用《元朝秘史》中的原话是:

    其诸王内教巴秃(拔都)为长,在内出去的教古余克(贵由)为长。凡征进去的诸王、驸马、万千百户,也都教长子出征。这都教长子出征的缘故,因兄察阿歹(察合台)说将来:长子出征呵,则人马众多,威势盛大。闻说那敌人好生刚硬,我兄察阿歹谨慎的上头,所以教长子出征,其缘故是这般。

    这种语言风格很有特色,元朝百年之后,到了明朝初年,朱元璋他们说话也这个味道。限于篇幅,不然把朱元璋立在太学里的一块训诫碑原文录上来,可以互相印证。

    长子西征名义上以长子中的长子拔都为主帅,实际上的前军主帅是横扫欧亚,不久前还随成吉思汗攻略过那片土地的速不台。

    这场声势空前浩大的西征要在第二年,1235年时才展开,可准备工作要提前很多,至少兵力都在向西方集结。

    1235年,蒙古军从漠北老家起兵,向整个世界四面八方同时发动进攻。

    向西,浩大的长子西征开始了。以拔都为首的蒙古第三代战士从这一年起,至1241年,他们连续攻灭了不里阿耳、钦察、斡罗思、也烈赞等区域,进而破莫斯科、罗斯托克、阿速国、乞瓦、伽里赤,兵锋直入马札儿(现匈牙利)。

    1241年春季开始,长子西征进入爆发期,第三代蒙古战士彻底熟悉了沙场,他们攻入西里西亚境内,与捏迷思(德国)军激战于里格尼茨,获压倒性大胜。在冬季,他们把战线推进到了维也纳多瑙河一带。这时漠北传来了必须撤军的命令。

    长子西征结束,拔都率军北还,在伏尔加河下游的营地立国,建萨莱城(今阿斯特拉罕附近)为国都,统有东起也儿的石河,西至斡罗思的辽阔地域,史称其为钦察汗国。

    向东,蒙古东征高丽,高丽人这次惹了大麻烦,不仅被赶回老家,还被一连攻破大半个国土,最后只好把太子送了出来当人质,表示永久性真诚臣服。

    向南,蒙古人非常重视南宋,派出了窝阔台合罕的二皇子阔端率西路军攻打四川,三皇子阔出率中路军南下荆襄,大将阿木鲁率东路军进攻两淮。

    战斗在南宋的三个国防区域,四川、京湖、两淮同时打响。

    先说四川战场。蒙古人是有备而来的,他们似乎认真了解过中原历史,知道欲取江南,必先取四川,之后顺流而下,无所阻挡。

    窝阔台合罕的二皇子阔端负责这一战区。攻川必先取蜀口,两军都直奔要害,在蜀口、沔州一带展开激战,四川战区最高长官制置使赵彦呐被击败,兵困青野原。危急关头,宋军都统官曹友闻率部死战,冲破重围,终解青野原之围,把蒙古军挡在阳平关、鸡冠隘一线。

    这只是开始。

    第二年的秋季,阔端再次出击,赵彦呐本人带头逃跑,蜀口守军立即一哄而散。四川门户大开,蒙古军长驱直入。川北重镇相继陷落。

    十月,成都的受难日到了。

    蒙古军化装成宋军混进了成都,成都失陷。残忍的阔端下令血洗锦官城,城池被烧毁了,民众被屠杀,有记载一共死亡了140万人。

    南宋的上游重镇尽失,国都安全顿时下降,可以说蒙古人掌握了灭亡南宋的钥匙。

    中路京湖战区同样惨淡,蒙古军自河南南下,唐州、邓州、均州相继投降。枣阳、光化、德安先后被攻陷,这些州县除了道士、儒生等极少数人之外,全被屠杀。次年二月,蒙古兵临京湖区域最重要的据点襄阳,这里由宋军统帅赵范亲自坐镇。

    大敌当前,赵氏兄弟的本质暴露。号称一时名将的双兄弟连内部问题也处理不好。“北军”出事了。北军,是金国灭亡之后投降南宋的女真军队,他们与蒙古人有灭国之恨,会真心为南宋出力。可赵范居然在各种小问题上一错再错,搞得北军叛变。

    襄阳丢了。

    襄阳城非同小可,城里有着自岳飞开始就一直积攒的战械、粮草,这些数十年如一日的积累,都毁在了这时。

    南宋京湖防线崩溃,阔出率领的蒙古军直线突破,随州、荆门、郢州等城相继失陷,江陵(今湖北荆州)近在眉睫,最后一道防线长江已触手可及。

    当此时,四川陷落,京湖崩溃,三大战区只有两淮一线由于长年备战,防御体系完善,能与蒙古军抗衡。国家形势之危急,是南宋开国以来之最险。宋廷上下真的慌了,他们找不出任何可以挽救危机的办法,最后只能选在理论上最靠谱的一个试试。

    孟珙。

    毕竟是联蒙灭金的现场实施者,他应该有能力。可是之前由于种种原因,比如他是史嵩之的部下,一直被冷藏在战场之外。

    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在于京湖。它离临安太近了,蒙古军渡过长江,南宋将立即灭亡。孟珙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到位之后心里一片冰凉。没有兵,没有船,而对面全是兵,全是船!战争说到底是力量的对抗,这种局面会让任何一名战将绝望。

    只剩下一个办法了——事急用奇,兵危使诈。

    孟珙下令封锁江面,用疑兵之计,列烛照江达数十里。煌煌烛火下,宋军军队来往频繁调度,旌旗服色各自不同,像是有巨大的兵力在疾速集结。对岸的蒙古军迷惑了,他们变得小心翼翼,放慢了进攻的速度。可孟珙却突然间不顾一切地提升了速度!

    他派兵到对岸把蒙古军的战船一把火都烧了,彻底断绝了蒙古人渡江的可能。

    京湖危机暂时解除,换作其他宋人,或许会得过且过,只要还活着就很享受。孟珙不然,他得到补充之后迅速渡江,夺回了襄阳等城镇。战略要地回来了,可里边的物资战械全部损毁,面对超级大烂摊子,孟珙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南宋朝廷变得理智,要员们发现了孟珙的才能,那么很好,就尽量使用。京湖一带完全交给了他,总原则是,在这一块区域没有安定之前,孟珙不派他用。

    京湖安危在三年之后,1238年左右彻底得到了解决。孟珙找到了一个人,他叫杜杲。杜杲,字子昕。出身刑狱世家,走上战场,纯粹是一个偶然。

    宋、蒙战争初期,杜杲所在的位置在两淮区域。

    1236年,杜杲知安丰军。蒙古人在年底寒冬时围城,各种蒙古传统战术统统出笼,比围攻蔡州时更上一层楼。没人期盼杜杲能有惊艳表现,一介文官能有什么作为?可整整三个月里,安丰军的城头战械毁了一批又一批,杜杲能保证城上的防御始终不懈;安丰军的城墙被摧破一块又一块,杜杲能让它们迅速修补,保证强度。

    蒙古军蛮性发作,派出敢死队,头戴金属面具,身穿牛皮厚甲爬墙仰攻。杜杲命善射之人专以小箭射其目,使之无法得逞。

    三个月之后,援军终于到了。这时连蒙古人都没有预料到,杜杲居然还能保持住出城野战的实力、士气,派人里外夹攻,大败来犯之敌。

    蒙古军在安丰军城下损兵折将达1.7万余人。

    到1238年,杜杲因战功升任淮西安抚使兼知庐州(今安徽合肥)。城大了,敌势更大。蒙古军在城外堆起了一座高于城墙的土坝,在上面安装火炮、投石机,日夜不停攻击城内。仗打到了这地步,传统的弓箭刀枪等人力能使用的武器已经失效了,难道杜杲能派人出城,一手拿刀,一手拿铁锹,把土坝拆了吗?

    杜杲在城里同样筑起一座更高的土坝,在上面同样安装火炮、投石机,两军隔着城墙互相对射,南宋大胜,蒙古军的战械都被焚烧砸碎。

    安丰军城外的一幕重现,杜杲乘蒙古军势竭,出城追杀数十里,毙敌2.6万余人。这是宋、蒙开战以来南宋军方取得的最大胜利,同时也开创了城市保卫战的成功先例。

    他的战术,非常像南宋初年镇守蜀川的名将吴玠。

    杜杲的及时出现,让孟珙腾出手脚,可以重铸蜀川防线了。这时的蜀川已经支离破碎,曾经超级稳固的蜀口防线完全失效。

    蜀口,在与金国对战时,指的是以秦岭弧圈上的大散关、黄牛堡、皂郊堡,这是第一道防线;其中大散关、黄牛堡控制着陈仓道,皂郊堡控制着仙人关。这一关二堡,就是史书中经常提到的“蜀口外三关”。

    外三关以南的阶、成、西和、凤等州,以及天水军,是蜀口的第二道防线。

    第三道防线是武休关、仙人关、七方关。其中武休关控制着陈仓道入汉中的道路,仙人关控制着从仙人关入汉中的道路,七方关控制着从阶州入汉中的道路。

    这是史书中所说的“蜀口内三关”。

    第二道防线中的四州一军是内三关的前沿阵地,称为关外五州。

    蜀口外三关分布在秦岭的南北弧圈上,很难被敌军迂回,在历次战争中损伤较小。内三关的小道和斜径很多,很容易被敌军迂回偷袭,吴玠就吃过大亏。宋、金当年在这片区域内一共爆发过四次重大战役,导致内三关严重损毁,不可修复。

    在吴玠时期,蜀口兵力在10万左右。到宋、蒙交战时,兵力最多时为7万,几乎全是步兵,战马只有几千匹。

    如此兵力如此残关,而蒙古纵横天下百战之师,结局可想而知。至1139年前后,蜀口关隘全部被拔除,四川成为不设防之地,东、西两川任由蒙古军出入。而蒙古军在这一年的秋天,更是调集重兵,对外号称80万,攻重庆、破开州、抵万州,直达夔峡。

    下一步很显然,是占据长江上游,顺流而下,直破江南。

    南宋彻底慌了,赵昀不再只调孟珙入川,而是命令孟珙以最快的速度,率领本部军马入川,哪怕京湖一带空虚,也要先挡住蜀川敌军。

    孟珙火速沿长江逆流而上,在归州、巴东一带与蒙古军交锋。他是那个时代最神奇的万金油,不论是在陆地,还是在水面,是川中,还是平原,都百分之百地起效。

    孟珙顶住了蒙古军!

    他顶着号称80万的蒙古大军,使其一路沿原线返回,沿途连想停下来攻克重庆都做不到。这一战持续到了第二年的初夏时节,蒙古史书里宣称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仅仅是天气,立即就要炎热了,所以蒙古战士才回家度假。

    战争告一段落,工作才刚刚开始,孟珙要把蜀川修复一新才行。

    原来的蜀口关隘不合时宜了,孟珙提出了新的三关概念。他要在夔州设置制置司副使,调关外都统司驻防,负责涪州、万州以下江面河堤,成第一道防线;以常德府、澧州一带作为第二道防线;以辰州、沅州、靖州、桂阳军、郴州为第三道防线。

    这套方案能防御蒙古军从川东东下,又可以抵御蒙古从云南、广西方向迂回穿插。历史会证明孟珙的眼光有多么独到老辣,不久之后这两个方向都给南宋带来了巨大的威胁。

    破坏如果只需要一秒,那么建设或许要经历10年。孟珙入川百业俱废,要一点一滴做起,这实在是太难了。而这时他身膺南宋三分之二战线上的国防事务,也真的没法全身心投入到一时一地的建设上。

    得另找人。

    非常幸运,余玠适时出现了。余玠,字义夫,南宋分宁(今江西修水)人,侨居蕲州(今湖北蕲春东北)。自幼家贫,不务正业。史称“落魄无行,喜功名,好大言”。曾先后在沧浪书院、白鹿书院就读,中途辍学。

    一般资料里找不到余玠辍学的原因,仿佛讳莫如深有多少内幕似的,其实很简单的一点小事。少年戒斗、中年戒色、老年戒得。余玠少年求学,犯了头一条。

    某一天,余同学去喝茶,很可能是当天风和日丽让他精神愉悦,一不留神与茶博士吵了起来。双方越吵火越大,于是决定动手。

    余同学年少力薄,初战失利。余同学狠辣彪悍,决定再来。他操起了一根木棍……对方死了。余玠只有辍学逃亡。

    去当职业匪徒呢还是选个类似的?余玠选择了后者,他投身到淮东制置使赵葵门下,当了一名幕僚。时也命也,正赶上宋、蒙交战,余玠立即脱颖而出。

    前面提到的杜杲成名之战,安丰军之战,杜杲固守三个月之后得到外援,里应外合大败蒙古军。那位外援,就是余玠。事后在余玠的功劳簿上静静地躺着一个显赫的名字,蒙古军主帅叶国大王,这人被当场击毙。

    次年,1238年的寒冬,余玠守招信军,与蒙古军血战三日,身负重伤,保住城池不失。

    再一年,余玠的伤好了,越想越生气,决定报复。

    蒙古人家大业大手笔大,入驻开封之后,把早就淤塞的河道都疏通开了,开始大造战船,预谋水陆并进攻打江南。每一个宋朝人都知道这有多危险,当年宋太祖赵匡胤就是这么干的,强极一时的北宋水军就从这里开始起步。

    余玠突然间率兵启动,出两淮入河南,在敌占区穿插自如,奇袭开封城,一把火把蒙古军的造船厂烧成一片白地。做完了这些他仍然觉得自己委屈,顺势又威逼归德府,等蒙古军终于反应过来,向归德府集结时,他突然转向,猛攻宿州。

    ……宿州被他攻破了。

    这之后,余玠才全军南归,安然回到南宋境内。这番壮举是南宋几十年以来所未见的,一时间余玠声名远播,广为传颂。

    赵昀亲自接见他,据说仔细看了他很长时间,决定把蜀川交给他。

    余玠是个划时代的人物,他对蜀川的理解,超出了当时所有人,包括孟珙。因为他发现了宏观方面的大差异。在整个东亚,甚至欧洲,蜀川都是极特殊的一块区域。

    它是山地。

    蒙古军横扫世界,不外乎战马、弓箭、投石器这三样武器。它们足以毁灭军队和城市,却没法征服高山和大河。

    高山、大河,正是南宋所拥有的。具体到蜀川,就是高山。此前蒙古军攻破蜀口,肆虐两川,记录显示的全是成都被攻破,开州被攻破,重庆被威胁,等等,等等,这就是问题所在,都是城池受损,那么山呢?

    和平岁月中,没人愿放弃平原去山上居住,导致蜀川的山地还处在原始状态,余玠要把它们利用起来。为此,余玠把治蜀的任务分成了两步走。

    第一,聚拢人才。

    蜀川多杰士,只要用心,自古不缺。余玠精心搜寻,得到了王坚、张钰、张实、冉琎、冉璞等人。前三者在日后大放光彩,成为南宋战将群落里的璀璨明星,支撑着汉族与蒙古军死战到底。后面的冉氏兄弟更具有决定性。没有他们,就没有蜀川。

    冉氏兄弟帮助余玠完成了蜀川中独特的山城防御体系,其中的代表作是处于重庆合州附近的钓鱼城。钓鱼城石壁陡峭,山势耸立,相对高度达300余米,山下嘉陵江、涪江、渠江三水环绕,南、北、西三个方位临水,只有东面可以登临。

    山水之利,足以固险;山水之便,可以通达蜀川各地。如此雄关,地处如此要害,正是上天赐予蜀川的天然要塞。

    可是当时却没几个人赞同,传统思维是人类的共性,千古以来只有极少数的人杰才能破除之。余玠想在原有的钓鱼寨上扩建钓鱼城,上下一片哗然,觉得新来的长官真是不着调。放着现成的城池不加固,跑山顶上去喝冷风?

    余玠力排众议:“城成则蜀赖以安,如果不成,我一个人独自上钓鱼城就是,不用你们跟着。”

    钓鱼城城墙高数丈,用石块垒成,全城开八个城门,分别有外郭、皇城、内城三道防线。南北各构筑一条一字城与嘉陵江相连,以便补给,同时能阻挡敌军城外运动,还可以与外城形成立体攻防。

    钓鱼城的成功带起了周边一系列山城的兴建。其中新建八城与嘉陵江、涪江和渠江合称“三江八柱”。

    三江八柱是蜀川的防御核心,以此为基础,南宋先后在岷江、沱江、长江、通江、南江、巴河等流域建百座山城。今可考地址的共44处,绝大部分是余玠治蜀时所建。这些山城一般选择在不是很高的山崖上,但崖势一定要陡峭,这可以大大减弱蒙古骑兵的冲锋力量。同时依江傍水,既能借水利增山势,也能发挥南宋水军的优势与外界取得联系。

    山顶上一般有几十亩,或几百亩的土地,可以种田、伐木、捕猎,还必须要有泉眼。以上足备之后,山城可以自成体系,不必外界给养,就能长期生存。

    余玠还总结了一整套与蒙古军作战的经验:第一,以逸待劳,不可轻战;第二,聚保山险,不居平地;第三,多用夜劫,不可昼战;第四,收聚粮食,毋以资敌。这些让蜀川形势空前大好,“军得守而战,民得业而耕,士有处而学”。

    做完了这些,余玠再一次觉得蒙古人面目可憎,决定继续报复。

    余玠选择的时机非常好。

    在他那个时代,肯定不会有消息网遍布整个东亚大陆,从而知道何时该防,何时该攻,可是好人好命,他打算反攻蒙古时,正赶上蒙古的衰弱期。

    余玠在1243年左右入蜀,修筑山城需要时间,都准备好之后,过去了两三年,这期间蒙古的乱事很多。

    首先,1241年时蒙古合罕窝阔台死了,据说是饮酒过量。这人的一生在功绩上看很不错,灭掉了世仇金国,对南宋完成了压制,可在大历史的角度上看,只是一个过渡角色。他一生最大的业绩,与其说是拓地灭国,不如说是完善了一些制度。

    比如在全境内设置驿站。

    相反,他的死对整个世界意义重大。分布在半个地球上杀人放火的蒙古人立即停战,从四面八方赶回蒙古老家,号称世界中心的和林。这需要时间,而蒙古内部兵力空虚,尤其是窝阔台一系,他的儿子们参加了长子西征,还在赶回来的途中。

    事实上全蒙古贵族的长子都在赶回来的路上,这就给叛乱提供了极好的机会。成吉思汗的幼弟斡赤斤率领精兵突然杀向了窝阔台的大斡耳朵(蒙古大汗的驻地)。他是第一代的守灶幼子,有着巨大的实力,如果得逞,蒙古大汗立即产生。

    关键时刻,窝阔台系的长子贵由及时赶到,斡赤斤悻悻退兵。

    大会如期举行,盛况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宏大的,汉地、中亚、西亚地区都有蒙古贵族到会,连罗马教廷都派来了著名的教士加宾尼等高层。“广阔的原野变得狭窄,斡耳朵内无容身之地,更没有地方可以下马。”

    如此盛大,折腾了好几个月,除了给窝阔台定下了庙号“太宗”之外,什么事也办不成。因为忽里台大会选择窝阔台的长子贵由当大汗,可长子中的长子拔都不同意。

    朮赤系一贯被排挤,连带着拔都在同代兄弟间也没地位。贵由在西征中公开叫板,说他是“带弓箭的妇人”。拔都当时忍住了,把情况说给三叔听。三叔大怒,痛责贵由——“这下等的,听谁的言语,敢将哥哥毁詈?舍了你,如弃一鸟卵。如今教去边远处做探马赤,攻取坚城,受辛苦者。”

    有这样的旧怨,拔都当然不希望贵由上位。

    忽里台终于落幕,贵由不仅当上了大汗,还让全体蒙古人立誓,从此以后,蒙古大汗只在他的家族里产生。这相当于断了其他所有蒙古人的升天之路,破坏了蒙古人最古老神圣的习俗。贵由不管这些,再接再厉,在他二伯察合台死后,把手伸向了中亚。

    察合台原本把察合台汗国的汗位留给了长孙哈剌旭烈兀,贵由说:“儿子还在世上,孙子怎么能当继承人。”他把汗位硬生生地夺走,给了与他交厚的察合台的儿子也速蒙哥。这种事,除了他的爷爷成吉思汗之外,他的爸爸,他叔叔,谁都没有做过,它会引起蒙古的内乱。

    贵由很干脆地死了,只当了一年多的大汗。

    这一次忽里台大会没有再召开,窝阔台的老婆乃马真和贵由的老婆斡兀立·海迷失决定自己做当家人。这两个女人倒行逆施,很多蒙古人被活活气死,其中包括蒙古开国宰相耶律楚材。这样的局面一直延续到1251年。

    这之间,南宋方面发生了很多的事,除了余玠的报复之外,太多的人和事都改变了。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蒙古人内乱,影响了前线的战局。

    余玠先是防守,1246年,蒙古军四路攻蜀,受阻于运山城(今四川蓬安县东附近山地)下,蒙古四川都元帅汪德臣部惨败,汪德臣的弟弟汪直臣被击毙。两年之后,蒙古军企图从藏区南下,迂回攻宋,余玠派俞兴西征,大败蒙古军于大渡河畔。

    随后余玠主动进攻,收复了蒙古军在四川最重要的据点兴元(今陕西汉中),将战线推进至接近原蜀川外围的防区。

    局面大好,突然就倒。

    余玠的好运终止于首相郑清之的病逝。郑清之欣赏他,信任他,他可以在蜀川大展拳脚,郑清之死了,一条锁链从临安横越千里套到了他的脖子上。

    新上任的首相谢方叔早就看他不顺眼,天天在赵昀的面前碎碎念,说余玠专制一方,有不臣之心。时间长了,加上之前蜀川吴曦的叛变,哪怕没有证据,赵昀也对余玠起了疑心。

    赵昀召余玠到临安自辩。余玠惊怒交集,在动身之前病倒,最终忧愤而死,也有另一种说法,他是服毒自尽。

    余玠死了,“蜀人莫不悲之”,临安却无动于衷。接任的余晦快马加鞭来上任,大力清除余玠亲信,以达到对四川的管制。州西路安抚使王唯忠,被诬以通敌罪杀害。不久,宋廷又追削余玠官秩。

    然则,余玠首创的山城守蜀之法无可动摇,尤其是钓鱼城,它被扩建了,变得更加完善,尤其是城内的水井达到了92口,绝对不会有水源问题。

    这些,都会在不久的将来为南宋的生存带来巨大的依托。与之相比,孟珙的成绩仍然要更高一筹。蒙古军奉行的先蜀川后江南的战略,以及余玠在蜀川的成功,让京湖地区的压力骤然减弱,孟珙不再防守,而是主动出击。

    孟珙收复了襄阳、郢州、荆门军、光化军等重镇,把原岳家军防区的前沿阵地复原。时机大好,孟珙希望临安能支持他,派重兵驻扎襄阳,巩固赵宋的根本重地。可惜,赵昀在临安城里考虑了一下,还是蜀川、两淮更重要吧,毕竟京湖在胜利,那边在防守。

    于是不派兵。

    孟珙无奈,只能再一次专注于防守。1240年左右,河南境内的蒙古军调动频繁,在边境线耕种屯粮,积木造船,目标直指荆襄。

    孟珙有吴玠的遗风,防守时更注重突如其来的攻击。他悄悄派兵入河南境,数道并进,有的去毁掉蒙古军的粮库,有的去烧蒙古军的造船厂,几路人马同时发动,每一路都大获成功。

    烧完了敌人的物资,孟珙叹息了一声,觉得前途暗淡。

    赵宋一向以财力雄强示人,与辽战、与金战,都在物资与人数上添补实际战力的差距。可是近300年过去,一切都变了。蒙古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南宋偏安半壁江山,什么事都得精打细算,才能勉强支撑。限于时局,孟珙决定屯田。

    京湖驻军在长江沿岸耕种大面积的军田,不仅粮食自给,每年还能补还临安。

    时光在这种稳定中流逝,孟珙走到了1246年。这一年里他很不开心,他计划了很久,实施了很久的一件事终于也有了回报,一些在宋、蒙之间摇摆不定的汉族武装选择了南宋。这对没钱更没人的南宋来说是及时雨、强心剂。

    可是理宗陛下赵昀不喜欢。他觉得这是自找麻烦,今天归宋,明天附蒙,于国何益?他从来不去想,本是汉人,为什么会去附蒙。

    孟珙在巨大的失望中病倒,重病中他深深地叹息——“三十年收拾中原人心,今志不克伸矣。”九月三日,理宗时代最杰出的统帅在江陵府逝世,时年52岁。

    孟珙的离世,使江南近一半的防区出现真空。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统帅,其稳定性无人可以替代。然而,赵昀是个好命的人,他在享受幸福生活之余,还得到了额外的奖励。

    话说赵昀日后的庙号是理宗,顾名思义,乃理学大成之宗。他恨不能与朱熹活在一个时代,在他的统治下,理学家的春天到了。

    理宗陛下非常醉心于为儒家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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