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最北的北方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蒙古高原自秦汉以来,一直是中原汉人的梦魇之地。那里遥远,远到只有最强悍的将军、最精锐的士卒才敢于梦想去奔袭。那里苦寒,传说只有最坚忍的狼和最凶残的人才能生存,不管中原的王朝怎样进化变换,秦、汉、晋、唐,无论是谁,那里都有与之相应的强悍民族出现。

    如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回纥、黠戛斯以及蒙古。

    据学术界目前占主导的意见,最早的蒙古人源自东胡,至唐朝时移居望建河(今额尔古纳河)之东,形成室韦蒙兀。蒙古即蒙兀的汉文音译名。

    在中原两宋之交期间,这片高原上一片混乱,在今贝加尔湖以南,长城以北,阿尔泰山之东,兴安岭以西的广阔地域内,没有哪个民族能统一大漠南北。不管他们是操蒙古语,还是突厥语,不管他们是游牧打猎的,还是采集渔猎的。

    蒙古族只是其中一支而已,长久以来活得很是艰难。这不仅是因为环境的恶劣,还由于长期以来绵延的仇恨。

    最长久的一个死冤家是塔塔儿人。

    塔塔儿人与蒙古人的居住地都挨着一条河,蒙古族是斡难河,塔塔儿族是克鲁伦河。两河都发源于肯特山麓,斡难河在北,克鲁伦河在南,几乎平行着流向东方。

    出了山区之后,两条河就大不一样了。斡难河一直保持了山区河流的特点,它的左岸一直是泰加森林。克鲁伦河正相反,它变成了一条草原河流,在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原上缓缓流淌,在注入阔连湖(今呼伦湖)时,河面仅宽20—40米,最窄处不过2米。

    塔塔儿人离金国近,蒙古人离金国远。这造成了两个民族截然相反的命运。

    塔塔儿人很聪明,一直很小心地讨好金国,长久以来很殷勤很狗腿,相应地得到了很多好处。蒙古人很直很倔,发现蒙古包里缺粮缺钱之后,只会骑马举刀去抢劫,而且抢劫对象只看有没有钱,从不看对方有多少人马刀枪。

    那还有比金国更理想的吗?

    于是历史的轮回规律出现,南方的人总被北方的抢,而这个北是相对的,堪称没有最北只有更北。相对于金国,蒙古就是更北的北。

    蒙古马来去如风,抢完就跑,女真人拿他们实在没办法,哪怕是金国由心比天高的女真战神金兀朮殿下亲自带着8万精兵去讨伐,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与蒙古诸部议和,把西平河以北之地尽割与蒙古,并且每年都要送牛羊、米豆、绢帛之类的礼物。

    蒙古的战斗力可见一斑,而那时的蒙古还处于散沙状态,金国却已经达到了顶点。

    长此以往,金国把蒙古恨到了骨头里,而塔塔儿则非常聪明地利用了一次蒙古族首领非常罕见的善意心肠,既为自己报了仇,也让它的主人金国雪了恨。

    先说一下塔塔儿与蒙古的恩怨往事。

    据可查的史料记载,两族最初时还算友好,好到塔塔儿人去蒙古部落出诊看病。那时,蒙古部落的首领是合不勒汗,病人是他的小舅子,请的医生是塔塔儿部落的巫师。很显然这是一次高档次的出诊,如果成功的话,非常有助于提升两个部落的外交和友谊。

    问题是合不勒汗的小舅子死了。

    医者无绝对,这是常识,可是病人死了家属一定愤怒也更是古往今来各地一致的。蒙古部落对这个巫师大失所望,愤怒中集体认定是该巫师出工不出力,有意把病人治死的。

    合不勒汗的部下追上去,在半路上干掉了塔塔儿巫师,两个部落因此成仇。

    仇恨一旦生成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至造成毁灭一切的大雪崩。这个过程在中原一般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会实现,而在漠北草原上,两代人的遭遇就足够了。

    合不勒死后,继任的蒙古首领是俺巴孩汗。这个蒙古人的心灵是厚道的,他知道之前塔塔儿是受害方,于是想到了弥补。

    他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塔塔儿部的一个贵族,结婚时自己亲自送亲,随行的还有合不勒汗的长子斡勤巴儿合黑,这是多么大的诚意啊,尤其是带着合不勒汗的长子,这是非常明显的赔礼道歉的意思。可落在聪明的塔塔儿人眼里,就全都变了味道。

    蒙古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聪明的塔塔儿人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蒙古人的一厢情愿。

    蒙古的可汗被押送进了金国的都城,当时的金国皇帝是一直当傀儡,先后受制于权臣、后妃,积压了一生怨恨的金熙宗,不难想象这人会怎样残暴恶毒地对付送上门来的仇敌。他把俺巴孩汗、合不勒的长子一起钉在了木驴上,使之辗转惨死。

    史载俺巴孩汗临死前,曾设法派人往告诸子以及合不勒汗最强大的儿子忽图剌,说——“我,蒙古人之最高首领,送亲女至塔塔儿部,为塔塔儿人所擒。汝等当以我为戒。当今之际,汝等纵令弯弓秃尽汝等之五指之甲,磨尽汝等手之十指,亦当誓报此仇!”

    在咽气前,俺巴孩汗对金熙宗说——“我之子侄甚多,必有可怖之复仇。”

    这句警告在当时没有引起多少波澜,围观行刑的金国权贵们只是一笑置之,甚至会鼓掌,把这个北方苦寒地带的野蛮民族的酋长的怨恨当成了行刑快感的增效剂。

    还有什么能比仇人的惨叫咒骂更让行凶人快乐的呢?

    然而,塞北大漠上的蒙古人听到了。从此之后,他们每个人都牢牢地记住了塔塔儿不可信、金国人是死敌这两点,在以后的岁月里无数次与这两个民族交战。直到孛儿只斤·铁木真出生,长大到8岁左右。他的父亲,蒙古的新一任首领,有勇士之名号的也速该犯了与俺巴孩汗同样的错误。

    这事要从南宋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正月初二说起。这一年,对南宋、金两国都很重要,完颜亮刚刚兵败身死,赵构也让位当太上皇了。

    这都不是当时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正月初二这一天,在遥远苦寒的漠北草原上,蒙古族乞颜部落的首领也速该有了自己的长子。这个男孩儿降生时右手紧握,等他张开时,才发现里面有一抹赤血,史料记载其色如肝,其坚如石,样子像蒙古战旗顶端的纛徽。

    这一天刚好也速该外出作战大胜而归,作为一个男人,外战得胜长子出生,他还需要什么样的快乐呢!兴奋中,为了纪念,他以此次俘虏的敌方首领的名字命名自己的长子。

    孛儿只斤·铁木真。

    铁木真,在蒙古语中的意思是“铁之变化”。

    铁木真在漠北草原最优越的环境下长大,作为最优秀的男人的长子,他有很多的特权,其中之一是可以和草原上最优秀的美女结婚。在他8岁时,也速该带着他去著名的美女部落弘吉剌部挑媳妇儿。此行很成功,他与弘吉剌部族长的女儿孛儿贴定了亲,根据习俗,他要独自在女方家里生活一年。

    也速该心满意足,动身回家。在路上,遇到了一群正在宴饮的塔塔儿人。

    塔塔儿人主动邀请他去喝酒。

    这情景,中原一个刚成年的小孩儿都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也速该应该做的是冷笑一声,打马就走。

    可他偏偏像俺巴孩汗当年一样,觉得凶拳不打笑面,冤家解了是好兄弟,一个强大的男人不能拒绝别人的好意……他下马喝酒了。

    酒里有毒。

    也速该及时发觉,快马加鞭赶回家里,只来得及把妻子儿女托付给一个叫蒙力克的侍卫,就死去了。

    等铁木真连夜从弘吉剌部赶回来时,世界已经黑屏。

    蒙古部落有着严格的传承规则,贵族是恒定的,他们称之为“黄金家族”。可首领是变动的,谁强谁当。只有8岁的铁木真,无论如何跟强字不沾边。

    部落有了新首领,也速该的遗孤们彻底孤独。人们离开了营地,把他们抛弃到了旷野里,任其自生自灭。

    从这时起,在斡难河畔无人的旷野里,铁木真一家开始了艰难的生活。他们有两位女性家长,分别是也速该的正妻诃额仑(月伦夫人),别妻速赤格勒。她们的孩子分别是铁木真、哈撒儿、哈赤温、铁木哥斡赤斤、帖木伦、别克帖儿、别里古台。

    两家中男丁最年长的铁木真也只有八九岁,其余的都是幼儿园小朋友。他们没有牧场,没有牛羊,没有马匹,连起码的帐篷都没有,一切都要从最原始的状态开始。

    每天他们在“穿着百结的衣服,扎着破乱的裙子”的母亲的带领下,拾野果,掘草根,挖野鼠洞的草籽度日,运气好时能从斡难河里钓上几条鱼来。

    这几条有限的鱼,引起了铁木真家族内部第一次流血事件。

    别克帖儿好几次抢走了哈撒儿钓上来的鱼,哈撒儿大怒,声称他再抢,就要与他比箭。长大后的哈撒儿是蒙古军队里最强的神射手,与后来举世闻名的神射将军哲别不相上下,这时他虽然很小,但已经能挽硬弓,射长箭。

    铁木真很警惕,一直留神弟弟们。可是某天事情还是发生了,哈撒儿的鱼再次被抢走,哈撒儿搭弓上箭喝令别克帖儿停步。

    等来的却是别克帖儿率先射来的箭,哈撒儿躲了过去,随即还射。这一箭正中别克帖儿的要害,而铁木真的箭也到了,他本意是想射别克帖儿的肩膀,让别克帖儿的箭射偏,却不料也中要害,加速了异母弟弟的死亡。

    事发瞬间,少年和孩子们都吓呆了。很多年之后,铁木真成为举世无双的大汗,威名震慑大地,可临死前仍然记得弟弟死时眼中的凄慌。这是他一生杀戮的开始,死者居然是他的弟弟,原因只是一条鱼而已!

    事后母亲的责备,自己心灵的折磨,让他在野外跪了一天一夜,他发誓会待另一个异母弟弟别里古台如同母弟一样好。

    心灵似乎升华了。

    可另有一个传说,当他站起身走向帐篷时,曾经轻轻地对哈撒儿说:“以后我们就要这样对待敌人,不等他拔箭,先射死他!”

    上天赐予铁木真的路,与赵匡胤是何等不同。

    少年铁木真生长在不断的打击折磨中,包括他被死敌捉住,拼死逃脱;包括他新婚的妻子被世仇掠走,夺回时已经生下了“长子”朮赤。

    朮赤,蒙古语的意思是客人。

    所谓的事业起步,是带着全家人、全部的财产,投奔到义兄札木合的帐下。非常像一个被打怕、抢怕了的小富即安的破落贵族子弟,去寻求勉强存活的安全。

    未来站在有史以来全人类顶峰的世间最大帝国的开创者,安静地生存在一个蒙古大型部落里,每天牧马打猎喝茶饮酒,悠然地看天,豪爽地大笑。

    似乎每一个草原上的男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可铁木真的大业就在这一天天看似平常的日子里,点点滴滴又不可遏制地高涨了起来。

    他像一个突变的细胞一样,把札答阑部的牧民们感染,无论谁接近他,都会被他同化。这就是无可置疑没有道理的天赋。

    就像刚刚离家出走的赵匡胤一样,无论到了哪儿,极短的时间里就会赢得周围无数人的忠心爱戴,哪怕城墙上射下了雨点般密集房檩子粗细的巨箭,都会有人扑到他的身上替他挡住。

    铁木真做得比赵匡胤还要出色。赵匡胤的第一站没能站住脚,在随州被当地的衙内董遵海挤走了。铁木真却在札木合的营地里落地生根,进而鸠占鹊巢,悄无声息地夺了札木合的大半产业。

    在1189年前后,札答阑部开始了一次迁徙。这是例行的,牧人逐水草而居,每年都要转场,不可能只吃一块草皮。

    札木合作为部落首领走在了最前面。在遥远的背后,他的部族突然间分岔了。一大部分人没有预兆地拐弯,走上了另一条路。

    这一群人里包括了铁木真一家,也速该从前的部属、兄弟近支,他们远远地离开了札木合,在草原的深处举行了“忽里台”。

    蒙古汗位不是世袭的,每当新旧交替,都会集合全部部民,搭起高台,亲眼看着贵族们当众选出最强的人。

    铁木真成了“汗”。

    就任仪式上,他的部属们这样对他起誓——“……你当了可汗,我们杀敌走在前头,掳来的美女骏马奉送给你,出外打猎,获得的野兽奉送给你。听你的号令,如有违反,你可以撇弃我们的美女,没收我们的财物,把我们的头颅抛在荒郊野外……”

    铁木真则许诺,他会保证每一个蒙古战士都衣锦绣、跨骏马、食珍馐、挽娇娃。

    历史证明,他许诺的这些都做到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