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儿,你不能出去说别人是……”
“你不公平,”我愤愤地说,“你不公平。”
杰克叔叔耸起了眉毛。“不公平?怎么不公平?”
“杰克叔叔,你是个大好人,虽然你揍了我,我还是很爱你,但是你并不怎么理解小孩子。”
杰克叔叔双手叉腰,低头看着我。“琼·露易丝小姐,为什么说我不理解小孩子?你那种行为并不需要多少理解。吵吵闹闹,没一点儿规矩,还破口大骂……”
“你给我机会让我把事情说明白了吗?我本来没打算跟你顶嘴,我只是想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
杰克叔叔在床边坐了下来,他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下面透出一双凝视的眼睛。“说吧。”他吐出两个字。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嗯,首先,你一直没停下来给我机会,让我说说自己的理由——你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责骂我。每回我和杰姆发生争吵,阿迪克斯从来不只听他的一面之词,总会听听我的说法。其次,你告诉过我,只有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才可以使用那些骂人的字眼儿,当时弗朗西斯就让我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一拳打掉他的脑袋……”
杰克叔叔挠了挠头。“斯库特,你的理由是什么呢?”
“弗朗西斯说阿迪克斯的坏话,我可受不了他那样胡说八道。”
“弗朗西斯是怎么说的?”
“说他是同情黑鬼的人。我不是特别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弗朗西斯说话的腔调——当着你的面我也要这么说,杰克叔叔,我要——我对天发誓,我决不会坐在这儿让他随便骂阿迪克斯。”
“他是那么说阿迪克斯的?”
“是的,先生,他说了,而且还说了好多难听话。说阿迪克斯在败坏家族的名声,放任我和杰姆到处疯跑……”
从杰克叔叔脸上的表情来看,我以为自己又要倒霉了。“这件事儿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听他这么说,我就知道弗朗西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我真想今天晚上就去。”
“求你了,先生,这件事儿就让它过去吧。求你了。”
“我可不想放他一马,”他说,“亚历山德拉应该知道这件事儿。一想到——等着瞧吧,看我怎么收拾那小子……”
“杰克叔叔,答应我一件事情,求你了,先生,不要把这一切告诉阿迪克斯。他——他曾经要求过我,不管听到关于他的什么议论,都不要干蠢事儿。我宁愿让他以为我们打架是另有原因。求你了……”
“可我不想便宜了弗朗西斯,他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也没得什么便宜。你能帮我把手包扎起来吗?还有点儿流血呢。”
“当然可以啦,宝贝儿。能为你效劳我再乐意不过了。跟我到这儿来,好吗?”
杰克叔叔一欠身,很有骑士风度地引我走进洗手间。他在为我清理和包扎指关节的同时,还给我讲了个笑话逗我开心。故事说的是有个滑稽的近视眼老绅士,养了一只名叫“农夫”的猫。这位老绅士每次进城都要把人行道上的裂缝仔仔细细数一遍。“好啦,”末了他说,“你将来戴结婚戒指的手指上会留下一个很不符合淑女身份的疤痕。”
“谢谢你,先生。杰克叔叔?”
“有什么事儿吗?”
“什么是‘婊子’?”
杰克叔叔又不厌其烦地给我讲了个好长好长的故事,是关于一个年迈的首相:他每天坐在众议院里朝天上吹羽毛,使出浑身解数不让羽毛飘落下来,可是他周围的人一直在不断地掉脑袋。我猜他大概是在试图回答我的问题,可他说的这一大堆话根本就不沾边儿。
那天晚上,到了我该上床睡觉的时间,我经过过道去喝水,听见阿迪克斯和杰克叔叔正在客厅里聊天。
“阿迪克斯,我永远也不想结婚了。”
“为什么?”
“结婚就可能会有孩子。”
阿迪克斯说:“杰克,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啊。”
“我知道。今天下午,你的女儿已经给我上了第一课。她说我不太理解孩子,还告诉了我原因之所在。她说得很对。阿迪克斯,她让我明白了应该怎样对待她——噢,天哪,我真后悔自己劈头盖脸地教训了她一顿。”
阿迪克斯哧哧地笑出声来:“那是她自找的,你用不着这么自责。”
我提心吊胆地等着杰克叔叔把我对他说的话告诉阿迪克斯,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喃喃地说:“她说起脏话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不过,她连其中一半的意思都不明白——她还问我什么是‘婊子’来着……”
“你告诉她了吗?”
“没有。我给她讲了个墨尔本首相的故事。”
“杰克!看在老天的分上,当一个孩子问你问题的时候,你要正儿八经地回答,不要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虽说孩子毕竟只是孩子,但他们会比成人更敏锐地察觉到你在回避问题,回避只会让他们糊里糊涂。”父亲沉吟着说道,“今天下午你的回应是对的,但你的理由有偏差。说脏话是所有孩子都会经历的一个阶段,随着他们一天天长大,他们会发现满口脏话并不能让他们成为众人瞩目的明星,他们就会改掉这个毛病。但是脾气暴躁可不好改。斯库特必须学会保持冷静,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还会经历很多事情,所以她必须尽快学会冷静面对。当然,她也在成长。杰姆长大了,她现在也能跟着学学样子。她只是在某些时候需要有人推一把。”
“阿迪克斯,你从来没有打过她吧。”
“我承认。到目前为止,我还能用口头威胁镇住她。杰克,她已经尽力按我说的做了。虽然有一半时间都做不到,但她确实努力了。”
“这不是答案。”杰克叔叔说。
“没错。真正的答案是,她心里明白,我知道她在努力。这是至关重要的。我现在烦恼的是,她和杰姆马上就会面对一些丑恶的事情。我不担心杰姆能不能保持冷静,可是斯库特,一旦她的自尊心受挫,她会一看到人家就扑上去打架……”
我还在等着杰克叔叔不信守承诺,把我的话说出来,但他仍然只字未提。
“阿迪克斯,事情会糟糕到什么程度?你还没来得及跟我说说呢。”
“糟透了,杰克。我们所掌握的只是一个黑人的证词,跟尤厄尔家的指控截然相反。所谓的证据可以归结为‘是你干的’——‘不是我干的’。我们不可能指望陪审团相信汤姆·鲁宾逊指控尤厄尔家的证词——你认识尤厄尔家的人吗?”
杰克叔叔说认识,他还记得这家人。他向阿迪克斯描述了一下他的印象,阿迪克斯说:“你说的那是他们家的上一代。不过,当下这代人也没什么不一样。”
“既然如此,你准备怎么办?”
“在结案之前,我打算让陪审团的意志产生一点动摇——当然,我们上诉的时候还有机会。在目前阶段,我真的说不好。你知道,我希望自己一辈子都别碰上这种案子,可是泰勒法官指着我说:‘就你了。’”
“你想躲过这一劫?”
“对啊。可是,如果我不站出来,你觉得我还能面对自己的孩子吗?杰克,你跟我一样清楚地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我希望,我祈祷,但愿我能带着杰姆和斯库特渡过这道难关,不会经受太多的痛苦,最重要的是,别让他们染上梅科姆的通病。为什么原本通情达理的人,一遇上跟黑人扯上关系的事情,就完全丧失了理智?这种荒谬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假装理解……我只是希望杰姆和斯库特来向我寻求答案,而不是听镇上的人议论纷纷。我希望他们对我有足够的信任……琼·露易丝?”
我头皮一紧,乖乖地从角落里探出头来。“先生?”
“快去睡觉。”
我一溜小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爬上了床。杰克叔叔真是个响当当的君子,没让我失望。可我一直都想不明白,阿迪克斯怎么知道我在偷听?许多年过后我才恍然大悟:他其实想让我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
注释:
[1]1820年美国南部奴隶主同北部资产阶级在国会中就密苏里地域成立新州是否采取奴隶制的问题通过的妥协议案,双方约定以北纬36.3度为界,划分蓄奴州与自由州。该妥协案虽使南北之间的尖锐矛盾暂时得到缓解,但是北方工业制度和南方种植园制度之间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最终导致美国内战。
[2]托马斯·乔纳森·杰克逊(Thomas Jonathan Jackson,1824——1863),美国内战期间著名的南军将领,其名声仅次于罗伯特·E.李将军,绰号“石墙”杰克逊,后面的“古老的蓝光”是他的另一个绰号。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