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理一理了，太乱了。
他相信理了发之后，人会精神一些。
苗爱爱在看守所里，交待了他一些要做的事情，当然，主要是关于儿子的。看着她那样子，他心里原来的恨意居然一点点地消失了。她哭了，说她对不起他。
姚大头没有死，但医生们说，如果刀口再向下一公分，他就再也不会出现在菜市上了。虽然那些市场上的人，对姚大头的出事，心里暗暗高兴，他们甚至认为苗爱爱是为民除害，但是老凡心里却糟透了。
这是一件多么不名誉的事啊。
苗爱爱可能会以故意伤害罪，被判三到四年的刑，应该说，这样的判决还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结果。
儿子在事发的第二天晚上就回来了，在听了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居然一点表情也没有。老凡当时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可是儿子却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老凡感觉儿子长大了，他的心里一定在想着什么，只是他不想和他交流。交流什么呢？那是他的母亲。他的心情肯定是相当的复杂。
就在那个晚上，那个交友热线的小姐居然主动打电话来，让他打电话过去。老凡对着话筒猛吼了一声，然后就把电话线给扯了。那一刻，他突然感觉自己过去的行为真是太丑陋了，非常非常的无耻和丑陋。
在路过前桥小街的时候，老凡看见了一家叫着思雅的发廊。他恍惚觉得那个名字非常的熟悉。是的，他仿佛听过这个名字。那么，是过去什么时候听过的呢？他想不起来，也许是梦里吧，他想。
思雅发廊门面不大，但装修得非常精致。老凡走进去的时候，发现里面只有一个小个子男人。显然，他是位师傅。“您理发么？”看到来人，他立马放下手里的报纸，热情地站起来迎接。
老凡说：“理发。”
理发师傅说：“正好，今天这会正好没有别的客人。”
“多少钱？”老凡问。
老凡摸不准现在这种装修看上去很漂亮的发廊是不是很贵。
“如果是精剪，就是十块，普通的就是五块钱。”他说。
五块钱还是可以的，老凡在心里上接受了。环顾一下，里面一排有十多张圈椅，老凡就挑了一个偏左的位置坐下。
洁白，明亮。老凡看到了镜中的自己，瘦了。可是，精神气还是有的。苗爱爱要判刑了，家里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儿子以后所有的事都要他操心了。他要出去找事情做了，一定要出去。没有任何退路，而且，一定要成功，不能失败。他还行么？他盯着自己的眼睛，还行！眼睛里面是有一些信心的。天无绝人之路。他还没有到绝的时候呢。
“师傅多大年纪了？”那个理发师傅看着他问。
“四十多了。”老凡说，声音里有些疲惫。
“不像，”小个子理发师傅笑着奉承说，“您的头发就像小伙子一样地黑。”
老凡笑了一下，心里知道，他是老了，看上去说是五十岁也还是有人相信的。
“这店里怎么就你一个人？”老凡问。
小个子笑着，说：“几个学徒今天下午都去洗澡了。今天生意不是很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凡低头看着从上面落下的一绺绺头发，说：“你是老板？”
小个子男人说：“嗯。”
“开了几年了？”
“我开理发店有了好多年了。但这个店时间不长。”小个子男人回答说。
室内静静的，只听到小个子手里的剪刀发出非常麻利的嚓嚓声。
一时有些无话。
小个子热情地把他原来看的，放在另一张椅子上的那张报纸递给他，说：“前天的。”
老凡翻看着。
他的眼光落在了本市新闻一栏上。
“你说现在的人怎么了？两句不合就动刀子。这报纸上说大明菜市上，一个妇女把老板给用刀捅了。”
老凡看到了，很短的消息。
消息里没有提及苗爱爱的名字。
“你说这女人胆也挺大的，真是下得了手。”小老板继续说。
老凡把报纸丢下，合上了眼睛。他不想在镜子里看到这个饶舌的小个子男人。说着别人的事情，是多么的轻松啊。但你是听众，这个故事里的人物与你相干呢？老凡在那一刻，心里真是沉重极了。
“最难过的呐，就是她家里人了。你说她这年龄，一定也有孩子了。”小个子师傅说，“她老公最倒霉了。”
老凡鼻子有些酸。
“人呐，其实应该想开点。”小个子男人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犯不上那样的。谁还没有个坎坎？这年头，谁都不好过。——只有有钱人，日子好过。”
幸亏后来这位小个子美容店老板把话题扯到国家大事上去了，又从国家大事扯到伊拉克战争，否则老凡真是有点坐不住了。
当老凡从躺椅上坐起来，睁开眼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一张全新的脸孔，清新，干净，“好了？”他问。小个子扶了扶他的脑袋，说：“好了。行吗？”
“行。”
小老板收了钱，客气地说：“欢迎你下次再来。”
老凡说：“好的。”
临跨出门，老凡突然又问了一句，“你是老板？”
小个子笑着说，“是啊。”
老凡没有再说什么，他记着刚才在墙上挂的营业执照上，看到的是一个女人的照片和女人名字。不会是那样巧的，他想。
可是，也许就是这样巧吧。
这时，整个街道突然明亮起来。是原来西边天空的云块散去了。中午的时候天还有些阴呢，可这时却是万里无云，天空一片纯净。纯得非常的蓝，接近于千古沉睡的深深湖泊。在城市里，是难得看到这样湛蓝的天空的。偏西的太阳是那样的明亮，亮得有些剌眼。
老凡骑着车，往家的方向走。街上的行人不多，而且他们都是行色匆匆，各人都有各人的事情，谁也没有在意他这个刚刚从发廊走出来的，形象焕然一新，却又是一个倒霉的男人。
风吹在身上，老凡感觉有些凉（不是冷）。拐上中华路的时候，他发现大街是那样的干净，路两边的那些高大茂盛的法国梧桐树，也都非常严肃整齐地排在两边，等着他从它们身边经过。那个小个子老板和他的女朋友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刚才他应该问问的，他想。应该问问的。可是，已经过去了。那就算了吧，各人都有各人的事情。
又转到一个路口的时候，阳光直直地射着他。眼里所有景象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灿烂异常。老凡忽然感觉自己流了泪，顺着鼻翼两侧，往下流。
站在他身边一起等红绿灯的人都看见了，这个中年男人突然流了泪。两行眼泪在夕阳下，呈现着一种耀眼的金色，把他的整个脸都照亮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