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林秋菲在街上飞奔。

    心里的问号千千万万，可是，等她到了约定的路口，看到约定好的咖啡店，突然放慢了步子，在心里不断地衡量，这场约会究竟算什么呢？如此快速地到来，会不会让昊然觉得，自己还留恋与他？

    想着，步子便彻底停了。

    一个人站在街口吹风。

    越吹越清醒。

    过往是风吹不散的，感情更不是想忘就能忘的，就算伤害过，至少也深爱过。

    深爱的东西，怎能说放下就舍得的？

    可是，明明昊然背叛了自己。明明他给了自己伤害。再大度再忍耐，这对林秋菲来说还是难以说清的屈辱。

    有些气。发不出，却集结于心。

    想转身，想了想，又觉得小家子气。索性，慢慢踱过去。

    透过咖啡店的玻璃窗，昊然已经看到她，远远地招手，笑得无比亲切。

    是的，那半透明的笑容，从前是诱惑林秋菲的盅，如今读来，则是一种心痛，明明属于自己的透明爱情，一转眼却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

    昊然此刻看到林秋菲显然是兴奋的，不管她是怎样的装扮怎样的面容，毕竟是同行三年的女人，就算不可能再回头，可她身上有他熟悉的味道和风情，还有一种胜似亲人的亲切感。

    进了屋，林秋菲还没到眼前，昊然便迎了上来，“秋菲，你还好吗？”

    还好吗？

    一个男人面对自己抛弃的女人竟然问她还好吗？

    林秋菲想还一个冷笑，又觉得连冷笑都没必要。索性，坐下，当没听到。

    昊然却热情不减，继续追问：“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能过得好吗？

    林秋菲终于冷笑，想了再想，点点头说：“谢谢，很好。”

    这一回答，倒让昊然赧颜。

    是啊，一个女人面对抛弃自己的男人，是万万不能说过得不好，若说不好，男人会觉得没有他，你就过不下去了。

    就算过得再差再不得志，面对辜负自己的男人，相逢一定要说----我过得很好。

    这一点，林秋菲无比明白。

    所以，看到昊然难为情地低下头去的那刻，她一字一顿地再次告诉对方，“我过得很好，宁静，轻松，而且……快乐。”

    当“快乐”二字从林秋菲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昊然的头低得更甚，“对不起，秋菲，我知道是我错了，我辜负了你的爱，我不是人，我……”

    愧疚太深，想说太多，却不知如何表达。

    可是昊然并不知道，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也抵不过林秋菲心头那一抹疼。

    真心付出一切的男人。曾经同住过三年地下室的男人。如今背叛自己的男人。

    再相对，徒留一句“对不起”，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委屈越多，辜负越深，想骂得就越多！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眼前昊然，林秋菲竟一句也骂不出来。

    她发现，昊然瘦了。

    过去圆嘟嘟的白面书生脸，如今黑黄，憔悴，于是心里也明了，放任自己痛苦，他奔赴的也未必是幸福。

    如果是过去，她定会自责没有照顾好对方，可是，此情此景，看着消瘦的昊然，竟没有一点心疼。

    林秋菲笑得愈发冷。

    还说什么呢？被抛弃的一方终有幸福的那天，背叛爱情的一方也终有报应的那刻，沈超男是个怎样的女人，她不是不了解，昊然娶那样一个女人，自然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想到这儿，林秋菲以看客的姿态问了一句，“那么，你过得好吗？”

    昊然低下的头刚刚抬起，被她如此一问，迅速又低下去。

    从哪里说起呢？从新婚之夜的分床说起，还是从半夜加班说起，又或者从沈超男打骂自己开始？一切的一切，终是说不起。

    伪装强势的昊然挺了挺身子，怎么说自己如今也算是有钱有身份的男人，怕被林秋菲瞧不起，扬手招来服务生，以无比坚决地姿势说：“一杯拿铁，一杯卡布奇诺，要快！”

    看着昊然眼前的咖啡，正徐徐冒着热气儿，林秋菲不由多了句嘴，“怎么？你还约了别人？”

    “不！我想还之前一个愿。秋菲，以前你说过，最想喝的咖啡就是拿铁和卡布奇诺，可我们一直不舍得……”昊然这次回答得相当流利。

    他确实是想还愿的，带着歉疚和诚意。

    却不知，在林秋菲眼里却被看成是显摆，是故意在告诉她----我有钱了。

    过去再贫苦，至少心里是甜的，不怕物质匮乏。如今再富有，人没了，心也不在，这些虚伪和做作还有什么用？

    “不用。我不喜欢喝咖啡，最近换了口味。”林秋菲毫不留情地驳斥，“虽说你现在赚钱不似从前那样辛苦，但想花钱也一定不自由，还是省省吧。”

    这话，昊然听着刺耳，公司上下没一个人瞧得起自己，如今在旧情人面前竟也被剥得一丝不挂，刹那间甚至认定林秋菲早已打听过他过得什么日子，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抗拒，“这点钱我还是有的！再说以前也不是请不起，是你偏说要省要省，省来省去……”

    “省来省去给别人省了，省去省去连你一同省给别的女人了，对不对？”林秋菲再也装不下去，心头怒火再也难压住。

    怎么可能不生气呢？面对这个让自己付出青春付出一切的叛逃男人，做为女人怎么可能不生气不计较？

    “什么叫省给别的女人？我又不是东西。”昊然争辩。

    “是，你确实不是东西！”林秋菲抢白，“有点良心的男人，不会做这种事！”

    “我做什么了？娶了沈超男，辜负了你？”昊然红着脸，却依然强争，“都过去了，不是吗？其实我一直是关心你的，再说，爱情这种事你情我愿，在一起时大家幸福快乐就够了，分手也还是朋友，何必这样争来吵去的？”

    “爱情？”听昊然再说起爱情，林秋菲笑得冷，心更冷，“你这种男人也有脸提爱情？别侮辱这俩字！你知道什么是爱情？跟我提爱情，你配吗？！”

    “我……或许我不配爱情，但我知道，婚姻是现实的，这个社会……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昊然终于说了狠话，“林秋菲，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走不到一起吗？就是因为你过份单纯！你不要以为这是个有情饮水饱的世界，不是有感情就有一切！有时候做人需要尊严需要身份需要一些务实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我们俩都没有！是，我知道自己拿婚姻做跳板对不起你，可就算我不这样做，别的男人也会这样做！我只是抓住了这样一个机会，这有什么不对？我过够也过怕了穷日子，这有什么不对？我只是想要改变住地下室的苦难生活，这又有什么不对？”

    昊然的一声声诘问，使得林秋菲一阵阵发冷。

    由身到心。

    眼前这个男人，当初是怎样的单纯，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指着城市的远方告诉自己说，总有一天这座城市里将有自己奋斗而来的一个家；曾经一次又一次地背着疲惫的自己从一条街走到下一条街，说总有一天要买辆属于两个人的车；曾经的斗志昂扬，如今竟成吸血虫一般的依附！是生活改变了他，还是自己一直原地踏步？

    这一刻，再看眼前的昊然，林秋菲彻底无语。

    还说什么呢？

    一个男人可以看不清自己的错误，但不能如此理由直壮地将错误当理想。

    服务生端上来的咖啡，林秋菲一口未尝。

    不用尝，她也认定，其苦无比。索性起身，欲走。

    昊然眼疾手快，一把拦下，表情换成恳求：“秋菲，我态度不好，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这样的话，从前是多么熟悉，只要自己一生气，他必会这样说，他一说，她必会心软，并原谅。

    可是这一次，原不原谅已经不重要。

    人不在了，心没了，连原则都丢尽了，还讲什么原谅不原谅？

    林秋菲冷笑，打落昊然的手，“我和你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事。”

    “那……我们谈谈大客户的事，怎样？”昊然终于抛出了正题，“关于大客户的市场调研书，你能跟我具体谈谈吗？”

    原来，对方是跟自己谈生意来的！

    这一刻，林秋菲终于明白，什么旧情，什么关心，全是假相！

    还好，自己也是冲生意来的，那么，何不好好谈谈？

    （四）

    “你想跟我怎么谈？”林秋菲重新坐下。

    再坐下，两个人便是两家公司的代表。各坐两端，各为其主。

    这一刻，昊然想要的是林秋菲的调研数据。

    这一刻，林秋菲想夺回的是大客户。

    再不是旧情人。再不必念旧情。

    “秋菲，现在只有你能帮我，我想要大客户的调研数据，我记得当初你做得很仔细……你也知道，大客户现在跟我们公司签了合作意向，你再努力也是枉然，不如做回好人，把数据让给我，好吗？”昊然说完，竟将手伸了过来，欲握住林秋菲的。

    林秋菲厌恶地收回手来，瞪大眼睛，“你在干什么？开玩笑？还是玩真的？”

    昊然陪着小心地陪着笑，“我只是……想提醒你，咖啡凉了，该喝了。”

    “我从不喝冷掉的东西。”林秋菲的心一阵发冷，迅速盘算着昊然的话，抢客户倒也罢了，如此卑微的来求自己帮忙，也真够难为他的，竟好意思说出口。

    也只有到这时刻，林秋菲才开始怀疑，之前自己究竟爱这个男人哪一点？

    “帮帮我好吗？”昊然再次恳求。

    林秋菲却坚决挡回，“同行是冤家，我没怪你抢客户已经不错了，凭什么还要帮你？”

    昊然赧颜，“我也知道这很为难你，可是秋菲，大客户已经跟我们签了意向合约，你再强求也没希望，不如……帮帮我。”

    “帮你？”林秋菲鄙视地转过脸去，不看昊然，玻璃窗外，路边的一个乞丐正跟行人乞讨，对投给自己钱币的人，乞丐都深鞠一躬，模样卑微又可怜，林秋菲便笑了，“呵，帮一个乞丐，他会把你当恩人，鞠躬又感谢。帮你？你会怎样回报我？”

    “……”显然，昊然没料到林秋菲会如此回复自己，之前他分析过无非两种情况，或者对方恨自己而痛骂，或者痛骂完了心软而答应帮自己。如今，林秋菲不说帮也不说不帮，不痛骂也不心软，如此嘲笑倒让他没了主意，可一想到沈超男强加下来的那份压力，又不得不低下声势，一次又一次恳求，“秋菲，我知道现在给不了你什么，不过等我飞黄腾达那天，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看这样行吗？”

    吃着软饭的男人还在盼望着某天飞黄腾达。怎么听都是一个笑话。

    遇上这种无情男，身为女人只能当做自己被狗咬过一口，疼过伤过，抹平伤口打上预防针，下次注意安全。

    林秋菲不由得再次冷笑，“哼，昊然，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本是一句嘲笑。一心求胜的昊然却并未领会透彻，急于求成的他再次恳求，“我是有理想的人，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攀龙附凤……将来我一定会有作为的，这一点，请你相信我。”

    听一个背叛自己的男人说相信，要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林秋菲心里的冷渐渐聚集，眼前的昊然在她眼里比乞丐还可怜。

    “昊然，既然我们都是为大客户来的，那么就谈谈这笔生意吧。”林秋菲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要说的，因为这也是我今天见你的唯一原因。”

    “唯一”两个字，林秋菲咬得很重。她想传达给昊然一个讯息----自己并非寻旧情而来。

    这一点，昊然显然忽略了，听到林秋菲答应谈大客户的事，已经高兴得不顾所有，“好，那我们就好好谈谈，我这边想要的是调研数据，至于你那边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我，我尽量满足。”

    原来，对方不仅没听懂自己的话，还误以为自己是来谈条件的。

    林秋菲这一次连冷笑都笑不动了，索性调戏一下对方，“你能给我什么条件？”

    昊然以为林秋菲动了心，赶紧表白，“你想要多少回扣？”

    这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学会了做生意，懂得了用银子来打动别人。

    可这一切，都让林秋菲内心涌起异样的鄙视，“哼，除了钱，你还能满足我什么？”

    “秋菲……”昊然这才注意到林秋菲的表情，明明就是一副疾恶如仇的样子，他却当成了妥协，“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付出点回扣也是应该的，再说这是一个现实社会，哪能让你白劳动？你当初为了跑那些数据，连着去十几个城市做调查，这些我是知道的。”

    林秋菲冷冷地看着昊然，对方的嘴一张一合间，突然让她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好陌生。

    “既然知道我付出那么多，你凭什么用几个回扣就想夺走我的劳动成果？既然知道我当初是怎样付出劳动的，你凭什么说抢客户就抢客户？”

    被林秋菲如此反诘，昊然的脸便有几分挂不住，可想到沈超男那副吃人的模样，他又不得不服软，“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是秋菲，眼下的形势是你们公司已经没有了优势，大客户跟我们合作是趋势，你行行好，成人之美，好不好？”

    “我成全你，你为何不成全我？”林秋菲再次反诘，“大客户我跟单已久，我比你熟悉，付出的心血你也是看到了的，可你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

    “我们已经签了意向合同，他必须跟我们合作。”

    “生意场上有什么必须不必须的？合同可以签也可以毁，不过几个违约金的问题。”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林秋菲步步紧逼。

    昊然节节败退。

    两人对峙的这刻，哪里还瞧得出曾经是情侣，完全就是职场仇敌，正当仁不让地抢夺同一块蛋糕。

    这时刻的林秋菲彻底明白阮缤纷的一句话----男人可以背叛女人，但事业不会。

    眼前的昊然，除了背叛，真的什么也给不了自己，索性，放手一搏。

    可是，昊然身后有强悍的沈超男，自然不敢轻易放手，再难，也要拿回大客户，他怎么可能因为过去的那点儿愧疚就好心地成全林秋菲而为难自己？

    两国交战，谁也不愿回去受辱，只能互不相让。

    “秋菲，这个大单我必须拿下。”昊然再次强调。

    “对不起，我也是志在必得！”林秋菲再进一步，“我一定要拿回来。”

    “何必跟我这样计较呢？”

    “你不是说了吗？这是一个现实社会，爱情都讲究功利，更何况生意场上呢？”林秋菲以已矛穿已盾，嘲笑地说：“虽是现学再卖，希望我明白得还不算晚。”

    一句话，说得昊然满面羞红。

    也只有到了这时刻，他才看清楚，此时的林秋菲再不是过去那个温婉客气的小女子，更不是那个相信爱情、有情饮水饱的单纯女子，如今她是一个职场上的对手，一个斗士。

    而这一切皆拜他所赐。

    “秋菲，真的不能商量么？你知道，我刚刚在沈超男公司立足，如果失去这个大单，我会无颜见人，如果不成功，她会……逼死我！算我求你，让我一次，好吗？”昊然终于卸下一个男人的尊严，近乎哀求。

    看着眼前哀求自己的男人，林秋菲其实已经心乱如麻。

    看一眼对方，便在心里质疑一次当初。

    当初对这个男人的坚持何其荒唐！

    如今，她也知道，大客户已经选择了昊然的公司，局面已定，自己就算再强硬也终是无可挽回，可是若真抬了手，成全这个给自己只留下屈辱和伤痛的男人，心又何其不甘！

    昊然再一次恳求，眼里全是渴望，这一点林秋菲听得到，也看得到。她知道，他渴望自己的成全，更渴望未来的成功，而眼前的大单便是他成功的第一步。

    两道对峙的目光，如同一场拉力赛。

    昊然恳求着，林秋菲纠结着。

    又是一场互不相让。

    不知何去何从时，突然有人走到他们面前，打破这种尴尬局面的同时，也给了林秋菲无尽的力量，“这个大单我们绝不放弃，哪怕赔付违约金，我们也要夺回来！”

    回身，林秋菲惊讶地发现，莫嘉升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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