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倾城-无章节名:1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阳光普照在桑梓路上,从清早开始,又忙碌起来了。其实,别人忙碌,程铭轩并不一定要那么忙碌的,没有人会这么早找上门来,可他还是早早地开开门。没见天豪,他也有心事了。平丽为什么突然躲着他?他的心里总是慌慌的不踏实。

    推开门,桑梓路的热闹就扑面而来了。“奇玩”店门前已经热闹起来了。朱雪达和平丽都在忙碌,朱士奇的躺椅也早就摆在了那里,茶和啤酒早已品上了。

    狗的生意好极了,如今确实到了一个玩狗的时代。每个家庭差不多都有宠物狗,四五十岁的老夫妻饭后遛狗,三十多岁的少妇上街抱着狗,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也拎一个狗儿子玩。看看,几乎没有不喜欢狗的,而那些孤寂的小二、小三,歌厅的小姐,宠物狗恐怕就是他们恋情或爱情的寄托了。

    这一切可真是朱雪达小子的强项了。别看朱雪达十多岁,看那小子,在顾客中沉稳内敛的样子,任何宠物狗一上手,立马儿引来顾客的目光,那赞许,那信服、简直就不是对一个孩子所表现出来的。而平丽也只是在提手踮脚地给他打着下手。朱士奇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神色极为自豪。

    平丽就不阻拦这孩子吗?难道雪达真的把心思放在了狗上?朱雪达是他程铭轩的儿子!平丽曾经温柔地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圆圆的肚子上,无限深情地对他说:“抚摸一下你的儿子吧!”

    程铭轩先是抚摸,然后轻轻地把脸贴在平丽的肚皮上,仿佛在轻轻地亲儿子的脸,心里默默地叫着儿子。“朱戌辰真的认可了他?”他低声问平丽,作为男人,他真的不相信。

    “他在为朱家找传人。”平丽低声说。

    程铭轩的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来了,滴落在平丽带着孕斑的肚皮上。平丽感觉到了他泪水的分量,伸出手来,抚摸着他的头,揉着他凌乱的头发,手时而快时而慢,时而温柔,时而激烈——揉不出内心的嘈杂与凌乱。

    “难道他不知道这孩子的来历?”程铭轩又低声问。

    “他清楚得很!可他的心里只有狗。”平丽低声说。

    一股钻心的疼痛从他的心底升起。“朱戌辰在折磨我!朱戌辰在折磨我。”程铭轩一字一顿地低吟着。

    朱雪达的百天宴朱戌辰操办得非常隆重,在桑梓路的大酒店请了十几桌。那个“抓岁”的仪式是公开的,并且还特意把程铭轩请到大客的位上,让他亲眼看见抓岁的整个过程。抓岁的物品也是刻意准备的,样数和物品皆丰富、上档次。有书本、金器——刺眼的是把宠物狗的模型和中药箱紧挨着放到一起。

    程铭轩的心一阵阵地收缩,疼痛,他紧盯着朱雪达,他也明白那些物件代表着什么,代表着谁。

    幼小的朱雪达被放到抓岁的中央。所有的人都盯着他,而程铭轩更是紧盯着小孩子。当他的身子倾向书本的时候,他的心里充满了欣喜,他最希望的就是朱雪达选择书籍,如今的孩子上学是唯一的出路,不选择书籍,选择别的就是旁门左道。

    当程铭轩满心希望他伸手去抓书籍的时候,小雪达却侧了身,程铭轩的心悬了起来,眼神儿变成了失望,小雪达的身子偏向的是那个中药包和宠物狗。他突然注意到朱戌辰双眼也正盯着小雪达,小雪达笨拙的小手在空中犹豫着,他试着要去抓中药包,全场猛然静寂下来。朱戌辰紧盯着孩子那双白嫩的小手,眼都红了——可就这时,小雪达却转手把那只小宠物狗抓起来。

    朱戌辰猛然泪流满面,双手握拳,忘我地大声嘶喊道:“雪达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引起全场的惊愕!而坐在椅子上的程铭轩呆若木鸡。

    朱士奇把孙子朱雪达视若掌上明珠,只要坐在藤椅上就把孙子放在自己的腿上,指着一只只小狗狗给他说着话。朱雪达本来就取了只宠物狗的名字,这孩子也确实与狗有灵犀,不管何时,如何哭闹,只要一见到狗,哭声止住了,且不管眼角的泪珠儿,就伸手去抚摸那狗毛茸茸的身子。

    每当看到这些,朱士奇的脸上就会露出满意的神色,逢人就笑呵呵地说:“我这孙子呀!对狗有灵性,将来必是驯狗的高手,定能把我朱家的绝技发扬呀!”路人便作揖,满眼的赞许:“朱老爷子,将门虎子,强将手下无弱兵呀!”

    对于这些赞许,朱士奇更不推托,逐一笑纳了。应该的,眼前明摆的事实,不但应该,而且是天经地义的,毕竟朱家就该出这样的人!

    而在程铭轩的眼里,这都是令他更伤心的事。对狗感兴趣,对于常人来说,实在是难以接受,一个机灵鬼怪的孩子,为什么偏偏喜欢狗?

    “这么机灵的孩子!为什么要让他去继承玩狗的手艺?就是学中医,学我这一行,也比玩狗强!”程铭轩几次无奈地对平丽说。

    平丽无言。看着他也极为茫然。

    “你听我说话呀!难道你要把孩子毁了?你是有文化的人,你眼睁睁地看着把孩子毁了吗?”程铭轩对平丽的喊叫是气急败坏的。

    “可雪达是朱戌辰的儿子,他怎么样我说的不算。”平丽极其冷漠地说。

    “可雪达也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程铭轩喊。

    “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不敢养?”平丽满眼哀怨地盯住程铭轩。

    程铭轩呆住了,接着犹如一颗霜打的茄子,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去,泪珠儿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自从有了雪达,朱家始终处于一片欢腾之中。一晃十几年就这么过来了,这十几年朱戌辰完成了任务,卸去了负担,更加醉心于狗的驯养之中,成为地地道道的“狗痴”。而他程铭轩呢?想想走过来的日子,他简直承受了非人的煎熬,他的生活就像在地狱里。他多么渴望和平丽在一起,面对朱戌辰和孩子,他和平丽的心里承受着双重的煎熬与压力,几乎欲哭无泪,欲死不能。当然桑梓路上也或多或少地有些风语传言,但被时光掩过了。就程铭轩的人品,更多的人仿佛就不相信,程师傅和平丽?怕是不会吧。印象战胜了现实。

    在桑梓路,不,在岛城,朱戌辰已是大大的名人啊!如今的生活,仿佛更加离不开狗了,富余、休闲之余,狗似乎成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伙伴,朱戌辰常说狗是最忠诚的伙伴!狗是忠诚的,而朱戌辰对狗也是极忠诚的,特别是对天豪。

    对于别的狗,朱戌辰是驯养,是玩,而对于天豪,朱戌辰是爱,天豪整天不离他左右。他调教着天豪,眼神是极独特的,充满了人一般的爱怜与温柔。

    朱戌辰名望越来越高了,比他的父亲朱士奇更有名,更风光。如今一些稍有发迹的老板、富豪都喜欢建会所,或到一些闲置地上建庄园什么的,为了丰富生活,不免要买一些品种优良的狗,有的温顺,有的桀骜不驯,人们大凡都会慕名来找朱戌辰。只要朱戌辰带着天豪走一趟,一切都迎刃而解。来接朱戌辰的都是豪车名人,不但收益颇丰,而且风光得不得了。朱戌辰每日应酬,在桑梓路上几乎很难看到他的人影了。

    对这种现象,程铭轩既羡慕又迷茫,真是到了什么时代,一个玩狗的竟然风光到这般境地?或许朱雪达继承这“玩狗”的绝技是对的?

    朱戌辰被拉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如血的残阳斜照在桑梓路上,把喧闹的桑梓路镀上了一层血色,从来没有如此的血红。桑梓路的人或许太大意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特别的血色黄昏。

    清晨走的时候,朱戌辰很兴奋,对这样的事他轻车熟路。一个私营老板,也是朱戌辰的常客派车来接,车是豪车,天豪前面带路,上了那大房车,惊恐地四处张望,连吠叫的声音也压低了。

    朱戌辰西装笔挺,胸有成竹地走向豪华的房车。去参加这样的场合已经不止一次,信手拈来。走到门前时,朱雪达走过来,甜甜地叫了声“爸爸”。朱戌辰顺手把儿子抱在了怀里,本来他是不想带孩子的,就在那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对儿子说:“去上车找个座儿,挨天豪坐着。”

    “哎。”小雪达甜甜地应着,也蹦跳着上了房车。

    “带孩子去?”朱士奇颇不放心地望着儿子。

    “让他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朱戌辰满不在意地上了车。

    这豪华房车的主人是位大老板,酷爱狗,最近从西藏买来一只纯种藏獒,健壮、雄实,并且性格凶残,回来后一直关在铁笼子里,不敢放出来,特意来请朱戌辰前去调教。

    朱戌辰满不在意地应承下来,就像他这样在狗群里遨游的人,连个狗还拿不下吗?想到这些,他的心里还是极满足的,回过头,望着蹲在他身后的天豪,这是犬中的精英,机智灵敏,勇猛无畏,健壮魁梧,骨骼粗壮,并且凶猛大胆。

    天豪的名称为“狼犬”,以其胆量可做救援犬,以其嗅觉可做警犬,以其反应力可做守护犬和导盲犬,可谓犬之领袖。

    就这样的犬都能与自己心通,调教得温顺可人,还用在乎别的品种吗?说是来调教藏獒,他的心里也有底,这样的犬见到的也不少,只是没有去西藏见过纯种的,连敢于同狮子搏斗的斗牛藏獒他都调教过,甚至于玩于手掌之间,所以他很自信。

    天是晴朗的,明净的,如同朱戌辰纯净的心情,回头看看站在一边的儿子朱雪达,正好在儿子面前露一露手段,以开阔儿子的眼界,也可以树立在儿子心中的威信!朱戌辰禁不住会心地笑了。

    当朱戌辰真正看到关在笼子里的犬时,他禁不住惊呆了。只见铁笼里的犬种高大威猛,茂密的鬃毛如同非洲雄狮一样,前胸宽阔,目光如炬、粗犷、刚毅、彪悍,同时又有一种王者的气质、高贵、典雅、沉稳,一上眼,竟让朱戌辰有一股恐惧感。特别是与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相对时,竟然有股让他的心如针扎般的阴冷——竟然有这样的神犬。

    “怎么朱先生有难度吗?”藏獒的主人低声问。

    “没——没什么!我朱某人什么样的狗没见过?”朱戌辰马上掩饰了脸上的异样神色,装作坦然地说。像他朱戌辰这样的人,绝不会在众人,特别是在儿子朱雪达的面前,掉价跌份的!朱戌辰毕竟是行家,望着铁笼子里的藏獒,双眼微微地迷离起来,他缓缓地移动,绕着笼子巡视,仔细地观察着狗的形体和骨骼的结构,仿佛要从狗的形体中看出藏獒的性格。

    天豪跟在他的身后,用警惕的目光盯着笼子里的藏獒,时时刻刻地提醒维护着朱戌辰。

    这是一头极为罕见的雪獒!从高原而来,按说来到温和湿润的气候中是不太适应的,而眼前的这只雪獒精神上却没有丝毫的颓废,目光依然坚毅、沉着。据了解,它的性格是凶残的,而朱戌辰的眼里却没有这种神色,他觉得雪獒的性格是温和的,任何狗在他的眼里都是温和的,他感觉狗的心灵总是与他相通。

    朱戌辰走到笼子跟前,目光与雪獒的目光相对,他们用目光在进行心的交流,目光都极柔和,仿佛正在低声交谈,慢慢交流……朱戌辰轻轻地伸出手来,先抚摸了一下雪獒的鬃毛。雪獒表现得极其温顺,回头看了看朱戌辰的手,又扭头温和地望着朱戌辰。朱戌辰接着伸手抚摸雪獒的嘴,雪獒伸出舌头舔了舔朱戌辰的手背。

    朱戌辰的嘴角露出了会心的笑意,心说老子还拿不下你这狗吗?

    “朱先生,把这雪獒放出来吗?”那主人借机问朱戌辰。

    “放出来吧!”朱戌辰面带微笑,毫不在意,“你们都让开,让天豪跟我就行。”主人会意,把铁笼的钥匙递给了朱戌辰,然后招呼人往狗场外面走,到屋里去躲避。

    朱戌辰回头,见儿子朱雪达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自己,他微微笑笑,招呼那主人道:“带着我儿子。”

    朱雪达站在原地竟然没动。

    “进去等着我。”朱戌辰笑着对朱雪达说。等朱雪达进屋把门关好后,朱戌辰才抖了抖手里的钥匙,然后一步一步上前,打开了铁笼子的锁,拉开铁门,把笼子里的雪獒放了出来。

    雪獒并不狂躁,它极其沉静地从笼子里走出来,朱戌辰迎上去,伸出手来去抚摸那雪獒的鬃毛,随和地向它示好。

    雪獒低着头,任朱戌辰抚摸着它,慢慢地往前踱步,朱戌辰也慢慢地跟着它,这雪獒仿佛被感动了,站下身来,狮子般回头望着朱戌辰,朱戌辰也用友好的目光迎上去,一切交流尽在无言中。

    空气和时间在那一刻突然凝滞了!只见那雪獒突然站了起来,就像一头卧着的狮子猛然跳起来,前腿搭在朱戌辰的肩上,露出獠牙一下子就锁住了朱戌辰的咽喉——这一切是在突然之间发生的,朱戌辰一点儿防备都没有,任何人都没有想到。

    蹲在一旁的天豪一下子醒来,蹿起来一头撞向了雪獒。

    屋里的人都惊呆了!朱雪达歇斯底里地喊道:“爸——”

    一切都来不及了!朱戌辰被拉回来的时候已经黄昏,如血的残阳普照在桑梓路上,回来时却是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朱戌辰血肉模糊的身体上盖着一块破旧的苇席,他的旁边,趴着默无声响的天豪,它的目光呆滞,细泪默流,嘴张着,血红的舌头长长地伸了出来。朱雪达胆怯地躲在三轮车的一角,已吓得失魂落魄。

    桑梓路震惊了,玩狗的行家朱戌辰竟然死在了狗的嘴里!

    朱戌辰死了,程铭轩突然感觉到了责任,他要把朱雪达抚养起来,难道老天真的给了他和平丽机会——这可能是程铭轩和平丽最想得到的。他的心里有暗暗的欣喜,可是这个时刻真正到来了,他的心里感到莫名的恐惧,仿佛一切都很虚幻,也不那么真实。他感觉到了,平丽的心情是一样的,在刻意躲避着他,仿佛不敢面对这个时刻的到来。

    “奇玩”店没有开门。这可是奇事,多少年来在这桑梓路上,“奇玩”店是多么有名,风雨无阻,什么时候关过门?朱家的“奇玩”呀!经过了几个时代,大门总是敞开的。

    程铭轩透过窗户望着大门上的匾牌。“奇玩”两个字苍劲古朴,墨迹过处又有些诙谐,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雨,字迹也有些斑驳了。店面的门依旧紧紧地关着,已经这么多天了啊!程铭轩想不明白,难道是因为自己回来?

    朱戌辰去世后,他发现朱家老爷子朱士奇在片刻之间苍老了那么多,精神不再矍烁了,走路颤巍巍的,连品茗的样子也没有了以前的神气,但是他依然在硬撑着,仿佛只要他倒不下去,“奇玩”店的招牌就倒不了!程铭轩的心里依旧着急,他几次鼓起勇气想去找平丽,可想起朱戌辰的那双眼睛,他就害怕,甚至他感觉又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让他的内心泛着阵阵凉气,使他不敢走向“奇玩”半步。

    朱戌辰死了!对于程铭轩来说,心情是极其复杂的,又悲又喜!朱戌辰出殡那天,雪獒的主人也来了,还带来了一笔钱,胆怯地道歉,颤抖着把钱递给朱士奇,谁知老爷子把眼一瞪,愤怒地把钱抓在手里,猛地扬在空中:“老子不要钱,我要人——要人!你们这事辱没的是我朱家的名声啊。”喊着把人赶了出去。程铭轩自然而然地主管着出殡的所有事宜,本来丧事都应从简了,而朱士奇坚决按桑梓路的旧规矩来安葬儿子。

    程铭轩只好安排,举桑的是平丽,摔瓦打幡的是朱雪达。使大家惊奇的是,走在送葬队伍前面的朱雪达没有哭,他幼稚的脸庞面色铁青,坚毅地咬着嘴唇,一夜之间他长大了,变得无比坚强。而天豪的目光却是那么干净,干净得令人心碎。它长伸着舌头,无声地守护在朱戌辰的棺材旁,泪水从它那干净的目光中一滴、一滴地流落下来……当平丽把桑条放在门槛上,刀重重地落下去,棺材随着桑条断裂的声音缓缓抬起时,天豪猛地冲上去,用牙一下子咬住了棺材上的绶带,紧紧地不松口。

    送葬的棺材被拖住了,平丽见状,只好上前抚摸着天豪,低声劝说道:“天豪,松口,让主人走吧,天豪——松口——”

    天豪紧咬着绶带,只是默默地站着,任凭泪水从它干净的目光中滴落下来。平丽是理解天豪的,只好用砍桑的刀割断了绶带,让送葬的人们把棺材抬上灵车,而天豪依旧呆呆地站着,嘴里的半截绶带犹如人们身上的孝衣。

    “发什么呆呀!”小师妹对他喊。程铭轩一回神儿,见已有老客户走进门来了。老主顾的怀里抱着一只长毛的拉萨犬,一见到狗,他的眼儿就跳,对面的“奇玩”还没有开门?

    “这狗受了点风寒,本想朱老板看看的,没想到没开门,就到你这里来了。”老主顾说完,又感叹道,“真没想到,这老字号的‘奇玩’也要败落啦!”

    “你说‘奇玩’怎么啦?”程铭轩心里一惊,却努力把慌乱压了下来,故作平静地问。

    “程师傅呀!你出去这些日子,连对门邻居的事也不关心啦?”老客户一边往按摩床上躺一边卖着关子。

    “到底怎么啦?”程铭轩焦急了。

    “朱戌辰一走,这店怕要撑不下去了。据说朱士奇老爷子硬撑了些日子,这几天也病了,这店连门也开不了了。”老主顾叹气,“没有当家人不行呀,这老字号还能完了?”

    程铭轩的心颤抖着,一改往日内敛和温顺,对着看书的小师妹有些怒意地叫道:“替我照顾好客人!”小师妹一惊,不解地抬头,看到的却是他头也不回的坚决背影。

    程铭轩头也不回地朝“奇玩”走,不自觉地眼眶里充满了泪,泪水迎着风流在他的脸上,他已不再顾忌,一改往日的斯文,径直奔“奇玩”而去。“奇玩”没有开门,大门掩着,程铭轩没有敲门,拽下挂门的锁扣把门推了个大开,直冲后院。

    已经六月,该是爬满蔷薇的季节,浓绿遮住阳光,可是当下却是如此的冷清。原来热闹欢快的狗群都沉默了,失去了灵气,死气沉沉的。

    走廊的一角是浓郁的阴凉,朱雪达正偎缩在阴凉里,默不作声地抚弄着那只小牧羊犬,面色沉郁,一脸悲伤的样子。一见程铭轩,他猛地站起来,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你爷爷。”程铭轩道。

    “只能看我爷爷。”朱雪达冷冷地垂下眼帘,话里有话地说着用手指了指走廊头上的正房。程铭轩径直往正屋里走,想想朱雪达那模样,狐疑地回头望他一眼,孩子又抱着那只小牧羊犬,用异样的目光看他!

    屋里传来了朱士奇和平丽的对话。声音不大却分明是在争吵。

    “爹,雪达不能就这么耗在狗上,万一像戌辰——”平丽说。

    “不行,雪达一定得把这手艺传下去,他生在朱家,没得选择。你没感到,戌辰一走,这孩子突然长大能顶事了。”朱士奇声音不大,却容不得反抗。

    “爹!”平丽在喊,“雪达他——”话只说了半截。

    虽然已是六月,也是艳阳高照的日子!屋子里的气氛却极其的悲哀沉闷,正屋里死气沉沉的,朱戌辰的灵堂竟然没有撤掉?

    程铭轩走进屋去,平丽一见,稍稍一愣,低头抽身走了出去。程铭轩却惊呆了,屋里还是灵堂的样子,燃着烟,焚着香,只是在朱戌辰的遗像旁边又摆上了天豪的遗像,相框上也镶着肃穆的黑纱!天豪!

    程铭轩猛地一虚晃,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朱士奇颤巍巍地迎上来,老爷子憔悴多了,一夜之间已是弱不禁风。

    “程师傅,我病成这个样子,就——不——施礼了。”朱士奇颤声说,“家都成了这个样子——”

    “岂敢哪!”程铭轩疾步向前,搀扶住朱士奇在椅子坐下来,“老爷子,您是受了风寒?”说着伸手要把朱士奇的脉。

    朱士奇轻轻地把他的手推开了:“我的身子我知道,平丽正熬着药哪!”

    程铭轩略有尴尬,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用疑惑的目光看看天豪的遗像,又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朱士奇:“天豪——”

    “天豪跟着戌辰走了。”等平丽走远了,朱士奇才低声说。

    天豪是前几天才被发现的,死在了朱戌辰的墓上。当人们找到他时早已气绝身亡。朱戌辰去世后没几天,天豪就走了,它是去找那只雪獒了。那些日子天豪一直在庄园外转悠,寻找着雪獒的讯息,人们时常听到它悲伤的嚎叫。朱雪达去找过它,天豪一见雪达,转头躲开了。雪达天天去找,竟然不见了天豪的影子——后来在朱戌辰的墓上找到了天豪的尸体。程铭轩望着天豪的遗像,一时竟哭得泣不成声。

    朱士奇的身体确实不行了。程铭轩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其实程铭轩早已料定了这一天!为朱戌辰出殡时,当看到幼小的雪达和柔弱的平丽,他的心在隐隐作痛,他要为这娘俩负责!程铭轩纠结,他是个有良心的人啊!为了平丽,他认了!可如何面对朱士奇和朱雪达?他想好了,把自己的诊所加了宠物医疗,就是为了这桑梓路上有个和“奇玩”结合的道儿,尽快地和“奇玩”结合成一家人,没想到朱士奇的身体衰败得这么快!

    程铭轩离开时,已经黄昏,天飘起雨来,平丽默默地把他送到了门外。两人终于有了单独在一起的机会。程铭轩想去拉平丽的手。平丽警觉地向四周巡视后,才转过头来。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平丽默默地躲开了,低声说,“雪达回来说伙伴们都骂他是私孩子,他回来哭了一夜,因为这他都不去上学了。”

    “为什么?难道你不能告诉他真相……”程铭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猛地抓住平丽的手说。

    “十多年了,我敢吗?孩子已经大了呀!他说我在朱戌辰的身上不如天豪。”平丽挣脱着他的手,“我害怕孩子注视我冷冷的眼光。你走吧。别让雪达看到,他会伤心的。我已经和他保证不再和你来往。”

    “机会来了,我们要葬送自己的幸福吗?”程铭轩几乎丧失了理智,望着平丽单薄的身体,心痛得厉害。他紧抓住她的手不放,流着泪着喊:“你不能赶我,我不能——没有你——”在那蒙蒙的雨中,各种复杂的感情涌到了心头,两人撕扯着,挣脱着,纠缠在一起。

    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犹如狼狗般迅捷地蹿上来,狠狠地咬在程铭轩的大腿上。

    “啊!”程铭轩大声嚎叫,松开了手。

    朱雪达愤怒地盯着程铭轩,洁白的牙齿上挂着鲜红的血丝:“以后不要再到我家里来。再来我放狗咬死你。”

    程铭轩和平丽都惊呆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眼前的朱雪达简直就是一只活生生的小狼狗!平丽想喝退朱雪达,朱雪达冷冷地望着程铭轩:“我是朱戌辰的儿子,是朱家的男人,这家用不着别人。”

    程铭轩突然想喊“你是我的儿子”,可面对朱雪达那冷冷的目光,话在他的喉咙里卡住了,有些胆怯地在孩子面前低下头去。慢慢地走出了朱家的大门。

    平丽无声地拉起朱雪达的手,含着泪把程铭轩掩在了门外。

    程铭轩抬眼望去,桑梓路上依然喧哗,大门上“奇玩”那古旧的匾额还在,在细雨中他的思绪收了回来。栀子花一夜小雨后又会爆出了不少花苞,小师妹明天早上又要采花了吧,如果不早点摘掉,那些调皮的孩子便会捋下一大把,扔得满屋子都是……这么想着,在黄昏里,他闻到了栀子花开始变残的气味……

    责任编辑 李春风

    邮箱:[email protected]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