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江放下电话,打了车直奔新村,一路上他想,杜芸一定是为了自己的事找他的,如今,事已至此,虽然税务局方面的结果没出来,但他觉得事情已经与己无关了,整个生意是在董事会同意之下开展的,自己只不过是个办事人,况且,多余的十几万元已经上交,不知怎的,想着杜芸,他心里便涌出一种不乐意见她的念头,这感觉就像学生不想去见老师,又不得不去的心情一样。
杜芸见了他,用一种恨铁不钢的口气说话:“你呀,真是的,没想到事情会让你办成这样,那十几万元你不该交的,这倒好,看你在天石公司怎么呆下去。你还和余总发火,人家也是一心一意地为你好。”
杜芸一直不停地说着,至于说了什么他也没在听,他的注意力在她的打扮上,她身着大花图案的背带长裙,口红抹得很艳,也许是途劳累的缘故,脸色泛黄,一头烫了的头发没有梳理好,乱乱的,赤着脚,穿着拖鞋,整个人看上去就像马戏团的滑稽演员,林志江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她问。
“没笑什么,你说你的。”
“你没在听。”
“我听着呢。”
杜芸继续说了下去:“现在,税务局方面已经有了结果,对天石公司罚款五十万元,还要补交应纳税款,对主要责任人罚款一万元,当然这是罚余总的,董事会成员每人五千元罚款,这里也包括你林志江。”
“为什么罚我?”他问。
“你也是责任人。你以为你把那十几万元上缴了就没事了,按理说你的责任最大,是违反税法的第一责任人,董事会成员和余总虽然同意和支持你,但他们毕竟没有具体操作,要不是我们多方面找人替你说话,现在,你已经在拘留所里了。”杜芸真的生气了。
林志江沉默无语。
“你呀,做这笔业务事先也不和我打个招呼,现在倒好,十几万元白交给了公司,自己反而没落下好。”她叹了口气:“准备五千元罚款吧。”
“当时,我不是害怕吗,那么大的数字,万一查出来,况且余总那个家伙又把我给他的二万元退给了我,我哪敢冒那么大的风险。”
“没有风险怎么能有收获?当然,这件事余总也有责任。你知道吗林志江,税务局去瓦子山煤矿方面,只是核实情况,关于他们逃税的事由他们地方税务局处理,湘市税务局只管天石公司销了多少产品,逃了多少税,你那十几万交不交给公司,谁查你?再说你和煤贩子之间都是现金交易,也无帐可查。”
此时,林志江倒心疼起那十几万元钱来了。的确,在杜芸面前,他觉得自己很幼稚,面对她,他无话可说。
“你怎么不说话?”
“我还能说什么?”
杜芸笑了笑,她说:“看来,我得想办法给你换个单位了。”
望着杜芸的笑,林志江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想,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活得如此窝囊,不能自己主宰自己,他觉得自己不如舒娅,甚至连梅小芳都不如,一种难言的沮丧油然而生。他真想立刻离开杜芸这里,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声吼叫一阵,然而,他没有。
“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就让它过去吧,晚上我们好好聚一聚,叫上陆天明,怎么样?”
“算了,今天我有些不舒服。”
“是心里不舒服吧,这样吧,也叫上舒娅好嘛?”
林志江点了点头。
晚上,杜芸请客,陆天明和舒娅也来了。在夜巴黎酒店,这里是林志江刚来湘市那天杜芸请他吃饭的地方,今天多了个舒娅,时光飞逝,世事变迁,梦一般的经历,使林志江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现实,墙一般的立在他的面前,绕也绕不过去。
席间,气氛很好,杜芸和舒娅谈着嫁衣以及临近的婚礼,陆天明说着日本首相下台和中国九八年水灾,林志江很少说话,除了应付之外,就是一杯杯地喝酒。不多时,林志江便喝醉了。他开始说想家,接着又开始骂,骂天骂地也骂自己。他们见林志江喝成这样,赶快散场,由舒娅负责送林志江回家。
回到家,舒娅给林志江洗澡,他不愿意,他说他没醉:“舒娅,告诉我自尊值多少钱?”
“你醉了,别说了。”
“我没醉,真的,舒娅,我林志江从小到大都很要强,上学时学习总是第一名,可是为什么到了这里我就全完了,成了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东西,告诉我,舒娅,这是为什么?”
“我林志江不算是个笨蛋,身强体壮精力充沛可就是没有地方释放,我为什么不能自己救自己”林志江说着抱着舒娅哭了。
舒娅第一次见林志江这样,她搂住他,吻他的脸,她安慰道:“林,我知道你心里苦,真的,我知道我也懂你,我爱你,林,听话,实在不行我们一起经营红蜻蜓公司,我们自己做自己的事业,好么?”
“不,我不会的,我林志江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
这天晚上,林志江真的醉了,他伏在舒娅身上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望着熟睡的林志江,舒娅长长地叹了口气。
税务局的处理决定下来了,和杜芸说的同出一辙。税务局领导是在天石公司董事会成员参加的会议上宣布的,林志江作为当事人列席会议。听完处理意见,全场一片哗然,有人当即提出个人罚款数目太多,大家是从公司整体利益出发的,五千元近半年的工资,承受不起。
税务局方面态度相当强硬,限五日内交清全部税款和罚款,逾期后果自负。他们说完留下处理决定的红头文件,离开了天石公司。
税务局的人走后,董事会继续开会。
“干脆这个人罚款公司统一缴纳算了。”有人建议。
“就从林经理交出的十几万元里出。”有人响应。
“怕不行吧,公司连税金加罚款要付一百多万元,眼下公司这个局面,要是让员工们知道了我们的罚款由公司支付,怕又要有事,再说税务局方面开出的罚款收据是要写清楚个人姓名的。”余总分析着说。
大家无奈,于是有人骂会计秦芳。说她一句话给公司造成的损失不算,还连累了大家。
“这里除了林经理之外,谁付钱都觉得揪心,钱啦,多好的东西。”一个董事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志江不愿意了。
“没什么意思。”那人说。
“我实话说,我自己可没有多占公司一分钱。”连这厂价以外的盈余都交了,还不够吗?”
“盈余多少谁知道?你林经理留它个十万八万的谁能清楚。”
“你不要血口喷人。”林志江站了起来。
“怎么,还想打人吗。”
眼看事态就要向坏的方向发展,余总忙将林志江拉住了,“林经理,你要不先去办公室吧!”
“我实话告诉你,说话不能不凭良心。”余总,我可以先走,今天,董事都在,我也把话讲明了,业务是你们拍板让做的,我只是聘用经理,业务做成了,那3%的提成少一分也不行,关于逃税不逃税,那是公司的事。”说完他走了。
董事会成员继续开会。
林志江回到办公室,见办公桌上有一封信,是从家乡寄来的,拆开信封,里面还装着一封信,竟是梅小芳的。
林:你好:
原谅我不辞而别,因为我不想给你增加思想负担,我现在在南水市实验学校教书,环境很好,每星期十二节课,有一间宿舍,月薪二千元。这几个月,我每天都想着你,利用业余时间替你找工作,很难找,除了做工之外,很少有适合你的工作。我费了很大劲给你找了一个报社的校对工,要求文科专业本科毕业生,月薪一千五。打电话去你单位才知道你下岗了,去向不明,于是我只好把信寄到你家。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封信。更不知你近况如何,很惦念。
如果你能收到这封信,如果你愿意来,我想,我们生活在一起,生活还是有保障的。
盼你来信。
梅小芳
看完了信,林志江心里像倒了的五味瓶,各种滋味一起涌了上来。
余总推门进来,他向林志江说了董事会的最新决定:让会计秦芳下岗,林志江改为公司业务员,由于税金和罚款的原因,3%的提成公司不支付了,余总无奈地说:“林经理,实对不起,现在公司是股份制,我也无能为力,依我看,你还是重新找一个单位吧,至于那五千元罚款,我给你垫上吧,这样做,我心里也好受些。”
林志江笑笑,看着余总,他忽然觉得他挺可怜,假如林志江的背后没有杜芸,他决不会是这副嘴脸。他说:“谢谢,余总。我完全同意你的建议,我马上就离开天石公司。”
林志江说着就开始将手机、办公室钥匙交出来,清理完自己的东西,他提在手里,对余总说:“我来去自如,我们也许还会再见面的。”
“小林!要不这样,中午我找个地方为你送行。”余总说。
“不必了。”他说。
林志江踏出天石公司大门的那一刻,他没有回头,他觉得天石公司没有一点让人留念的地方,包括整个湘市,他打了出租车,坐上去,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离开这个城市。念头一出,思绪忽然开朗了许多。
他让出租车直接去火车站。
林志江买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时间是晚上七点。拿着火车票,抬眼望着湘市,林志江忽然觉得在这里唯一留念的人是舒娅。于是,他给舒娅打了电话。
“舒娅吗,我是林志江。我要走了,离开湘市。本不想告诉你的,可又觉得不妥,你能到我这里来一下吗,我想见见你,顺便请你为我办件事,把我住房的钥匙交给陆天明和杜芸,我不想惊动他们,我在公寓等你。”
林志江打完电话便回公寓整理东西,刚刚开始收拾,舒娅便到了。
舒娅见林志江在整理行李,楞住了,她问他:“你真的要走?”
林志江点点头。“火车票都买好了,七点的车。”
“去哪?”
“先回家,然后再定去向。等我走后,请你将钥匙交给杜芸或者陆天明。”
“你是个失败者,临走也不敢和你的朋友打声招呼,你这是逃跑。”
“别说了,舒娅,我去意已定,说心里话,在湘市,我感觉自己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你了。”林志江说得很动情。
“别说了,把钥匙给我吧,你走时将门拉上就行了,我公司里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她说。
林志江默默地将钥匙递给她,他想搂住她,舒娅却一转身走了,头也没回地走进了电梯。
林志江呆呆地站着,心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电梯里,舒娅泪流满面。
六点多,火车站广场,林志江站在最初来时的电话亭前,他想给他们打电话,然而,他没有,望着湘市的楼群,心里想着自己将离开这里,便涌过几许悲壮的感觉。他看着广场,广场上人很多,谁也说不清他们从那来又往哪里去。蓦然,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出租车里出来,是舒娅。他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舒娅!”他喊。
舒娅向他走来,她来到他面前,什么也没说。沉默,他们对视着,谁也没说话。
林志江心里想,只要舒娅挽留自己,他马上跟她回去,然而,舒娅没有留他。她说:“你走吧,我早就知道你想有自己的事业。”她说着伸手抓着了林志江胸前的挂件:“把这个送给我行吗?”
林志江默默地将那个桃核做的挂件取下来给她带在脖子上。他真想吻她,然而,他没有。
“这个给你吧!”舒娅说着将红蜻蜓胸针摘下来,别在他的胸前,她说:“你说过,这是一种纪念。”她望着他,眼睛里满是柔情。
林志江终于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了。俩个人都禁不住泪流满面。
一九九八年八月六日,林志江告别舒娅,踏上了南去的列车。
作者另注:一个月后,林志江在南方的羊城做运动器材推销员。
杜芸和陆天明于八月廿十八日结婚。
天石公司两个月后停产,企业面临瘫痪,余得水仍在天石公司做总经理。
三个月后,舒娅的红蜻蜓公司扩大经营范围,她的名下又有一个红蜻蜒酒店即将开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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