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回眸:当代红学的记忆-《红楼梦》与中国家族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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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 阅读与发现

    在中国数千年的文化史上,“家”“家族”是人们根深蒂固的一种观念。古人云:“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居家里,故治可移于宫”[1],故有“家”“国”一体之谓。数千年之后的今天,文明社会里,家、家族的观念虽有变化,趋于淡化,但人们仍然是忙着大家(国)顾着小家,把家比喻成躲避风雨的港湾、个人生命依存的“孤岛”。因此有人说:“中国文化,全部都是从家族观念上筑起”。[2]这一论断在今天仍然被研究中国历史的学者们所接受。余英时也曾说过:“中国文化的特色,可以说在夏商周时代已经有了,是一个很长的文化源流;在这里面,家族大概占了很重要的成分,也可以说,中国文化是以家庭为主的。”[3]由此可见,家、家族已成为中国文化中的一个基本的意象,是中国文化研究中不可忽视的重要课题。

    中国古代家族文化是同家庭起源相伴随而产生的。家庭的出现经过“渐次扩张”之后,才逐渐出现以血缘为纽带的家族。家是社会组织细胞,由一个或多个细胞繁衍构成社会的复合体式的家族。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古代的宗族同本文所说的家族是同义语,这是要特别说明的一点。

    本文拟以《红楼梦》中的宁荣二府的家族史、家族成员的行为规范与家族观念为研究对象,直接而具体地探讨家族文化对小说创作的作用、影响,并阐释小说中家族文化的独特价值和意义。

    一 宁荣二府:中国古代家族的缩影

    《红楼梦》中的宁荣二府是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世家大族。第2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特别介绍了这个大家族的“族史”。书中写道:

    雨村因问:“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子兴道:“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雨村笑道:“家族中无人在,何谈及此?”子兴笑道:“你们同姓,岂非同宗一族?”雨村问是谁家。子兴道:“荣国府贾府中,可也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么?”雨村笑道:“原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不少,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谁逐细考查得来?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至今越生疏难认了。”

    这段对话说出了贾氏家族的根脉。对话中的“同宗”“同姓”“一族”,说明贾雨村与荣宁府之间的共同祖先的“血缘”关系。或许由于地缘的原因,而是远支族。这段话中的重点是“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有”一句。据《后汉书·贾复传》记载,贾复字君文,原系东汉南阳冠军(今属河南邓县)人,少好学,习尚书。汉光武帝时以为都护将军,因军功拜执金吾,迁左将军,累功封胶东侯,与公卿参议国家大事。恩遇甚厚,卒谥刚。历史上的贾复是以“军功”(且是“累功”)受封胶东侯,实暗寓荣宁二府祖上亦来自山东胶东。特别是本人“少好学,习尚书”一句又暗揭贾氏家族自古以来即是“诗礼簪缨之族”。从家族制度发展历史方面考察,两汉时期的宗族由皇族、贵族被世族、士族所取代,开始走向“平民化”。贾复以军功受封,成为宗族,完全符合家族制度发展的历史。

    时过千年以后,都中的贾家也是以军功起家。这是历史的巧合呢?还是作者的刻意安排?我以为是后者。如今的贾府是以军功起家的证据有四:

    一者,小说第13回贾珍为贾蓉报的履历中明确写着曾祖贾代化“原任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珍则是“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荣国府,贾代善为荣国公长子,第2回只说到他“袭爵”,去世后由长子贾赦袭一等将军,后获罪革职,由贾政承袭世职。小说中没有明写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的出身,但从他们的子孙所袭世职,都是武职来看,可证贾家先世是以军功受封无疑。

    二者,小说第7回宁府派人送秦钟事说起焦大出身,尤氏叹道:“……只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尿。不过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都另眼相待,如今谁肯难为他去。”同回写焦大醉骂贾蓉:

    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就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到如今了,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

    三者,小说第75回写贾敬死后,贾珍近因居丧,不得游玩,无聊之极,便生出个破闷法子:

    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几位世家弟兄及诸贵亲友来较射……贾政等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文既误了,武也当习,况在武荫之属。”

    所谓“武荫之属”,即是祖上因武功受封,子孙受到荫庇而承袭爵位。

    四者,小说第14回写秦可卿出殡,官客送殡者之中多为武职官员。例如,“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这一串名单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贾家世交都是有军功之家,此与贾府的出身极有关系,自不待言。

    荣宁二府是都中的“百年望族”,由长房宁公和二房荣公组成一个家族(宗族)。第5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境,警幻仙姑受荣宁二公之托,教训宝玉识破饮撰声色之诱惑,归于正路。小说中写道:

    警幻忙携住宝玉的手,向众姊妹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适从宁府所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吾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无可挽回者……’”

    《红楼梦》约成于清乾隆九年至二十五年间,故事应为清朝事。所谓“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其上限时间当为1644年,下限当在1744年(即乾隆九年),此时正是曹雪芹开始“披阅增删”《红楼梦》一书之初期。以此推算,荣宁二公当为从龙入关之旧勋,其军功自是在攻明作战中所建树,从而得受封赏。从历史上看,世家大族一般都有朝廷背景或与官府关系密切的特征。《红楼梦》中的荣宁二府也不例外。先看贾家祖上,荣宁二公以军功受封,当然是朝廷恩赐的。这种世代相袭的爵位虽然逐渐降级,但却保证了家族地位的延续。接着,元春入宫当了“女史”。不久晋升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贾家由一般老臣的地位上升到皇亲国戚,贾政、王夫人头上多了一顶国丈(母)的帽子。在封建社会里,一是盼子成龙,一是望女成凤,世家大族尤其如此。贾府以女耀祖,上与朝廷“接轨”,密切了非同寻常的关系,下为巩固家族富贵势力打下坚实基础。

    再看贾府的几门至亲,小说第4回写“护官符”,门子向贾雨村介绍道:“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住呢!所以绰号叫作‘护官符’……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这四大家族分别是: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贾府之外的三大家族,其富贵势力“护官符”上已经写明。史家是金陵世勋史侯,贾家老太太的娘家;王家现任京营节度使,后升九省都检点王子腾是王夫人之兄,王熙凤之娘家;薛家,专为宫廷采办购置各种用品的“皇商”,薛姨妈为王夫人胞妹,其夫与贾政为“连襟”。四家联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互相遮饰扶持。除此之外,林黛玉为贾府老太君亲外孙女,家世虽已中落,但祖上“曾袭过列侯”,其父林如海“乃是前科探花,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已钦点出为巡监御史”,“虽系钟鼎之家,却是书香之族。”

    作为世家大族,地方官府与贾府的关系也甚为密切[4]。贾雨村升任应天府,判的第一个人命大案即与贾府有关,因此成了“葫芦案”。后来贾赦抢夺石呆子十几把古扇案,又是贾雨村以官府之力予以了断,屈死石呆子。王熙凤弄权铁槛寺,打通长安节度使云光,害死一对青年男女。第68回又写王熙凤为害尤二姐,纵容张华告状,又行贿都察院驳回张华状子,最终害死尤二姐。小说虽是略提数例,但均关系人命重案。世家大族与地方官府之关系暴露无遗。自古以来官府依靠世家大族支持,世家大族靠官府撑腰,互为利用,又互相勾结,为害一方,民命不堪,于此略窥一斑。

    荣宁二府即是世家大族,祖宗崇拜的思想也必然辐射到这个大家族中伦理道德规范的方方面面。《红楼梦》中同样有突出的表现和描写。限于篇幅,仅择其要者如次。

    (1)贾家取名之范式:同历史上所有的大宗族一样,宁荣二府内的贾氏族人的取名排行都是按着一定的范式进行。宁荣二公单名,名字取三点水旁,长为演,次为源。第二代名双字,中间为“代”字,长为代化,次为代善。这“代”字辈人中还有贾代儒、贾代修。第三代是单名,文字辈,有贾敬、贾赦、贾政,同辈有女子贾敏。第四代是玉字辈,单名,名字有玉字旁,如贾珍、贾珠、贾琏、贾环、贾璜、贾琼等人。在玉字辈人中贾宝玉是呼“小名”(或称乳名),始终未见其学名(或称大名),有人考证说,宝玉的大名应是贾瑛,与神瑛侍者相暗合,聊备一说[5]。玉字辈还有贾府的四位小姐,她们可以另行排行,都“范”春字,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这种取名法仅限于女孩子,古代大家族内取名有此例。第五代是草字辈单名,必须草字在头上,如贾蓉、贾蓝、贾菖、贾蔷、贾芸、贾芹等人。草字辈以下未见有子息,名字排行也未出现。这种取名范式是家族共同成员所共有的东西,有一定规律,也有一定的含义。取名排行含义不是一种纯概念的表述,而是渗透着家族的一种共同的理想和对未来的期望。

    (2)长幼尊卑,上下有序。贾母在现今贾氏家族内辈分最高,年龄最长,地位尊贵,其子孙后人都要早晚请安,吃饭时要上座,媳妇们要站在地下侍候老太太吃饭。至于家中大事表面上她什么也不管,但实际上却都要请示她裁夺。贾环是庶出,其母不能教训他,但哥哥宝玉却可以当面训斥。王熙凤在荣府内是大管家,威风八面,但在李纨面前不敢放肆,甚至李纨在众人面前敢揭她的短处。原因是他们虽然同辈,但王熙凤是弟媳,李纨是大嫂子,年龄比她长,地位比她高,所以她处处要小心待长者。贾芸年龄大于宝玉,但他见到宝玉要请安。他说过一句“摇车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子”,“山高高不过太阳”[6]。这句话最能体现大家族中上下有序的伦理道德规范。

    (3)庞杂精细的家族亲属称谓。中国人的家族亲属间有严格的称谓区别,显得庞杂而精细。《红楼梦》中写到的家族亲属称谓,几乎囊括了中国自古以来的家族亲属称谓名目,在称谓辞书中也占重要的一席之地。如果加以分类,可以分为两大系统。父系:高祖父母、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儿子、孙子(女)、重孙子(女)、姑奶奶、姑父母、外甥(女)、外孙子(女);母系:外祖父母、舅父母、姑表兄弟姊妹、姨父母、姨表兄弟姊妹……横向称谓有伯父母、叔父母、堂兄弟姊妹;此外还有大伯子、小叔子、妯娌、姐夫、妹夫。如果以宝玉作为中心轴,上有曾祖贾源、伯曾祖贾演,祖父代善,伯祖代化,祖母史太君,父亲贾政,堂伯父贾敬、伯父贾赦,母亲王夫人,胞兄贾珠,叔伯兄贾琏、贾珍……叔伯侄贾蓉,叔伯侄媳妇秦可卿。嫂子李纨,姑表妹林黛玉,舅表姐王熙凤,姨表姐薛宝钗,姨表兄薛蟠,姑父林如海,姑母贾敏,堂妹迎春、惜春、姐姐元春,同父异母妹探春、异母弟贾环,堂嫂尤氏,堂婶邢夫人……

    在这些庞杂的家族亲属称谓中,父系重近,维系的也久远;母系轻远,维系的时间相对短些。中国农村有句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断了骨头连着筋”,“姨娘亲,不算亲,死了姨娘断了亲”。这是一种普遍的社会心理,实质是反映亲属称谓的血缘因素的远近所造成的亲疏。

    (4)浓烈的“孝亲”情感。贾母是“老祖宗”,儿孙们平日对她的孝顺不必一一列举。第33回宝玉挨打一回的情节即可见一斑。当贾母闻讯后赶过来,小说写道:

    贾政见他母亲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接出来……贾政上前躬身陪笑道:“大暑热天,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贾母听说,便止住步喘息一回,厉声说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话!”贾政听这话不像,忙跪下含泪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子的如何禁得起?”……贾政又陪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作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贾政听说,忙叩头哭道:“母亲如此说,贾政无立足之地……”贾政苦苦叩求认罪。

    身为荣府的一家之主,又有官阶在身,但在母亲面前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或言语顶撞,孝亲的情感堪称家长表率。这种孝亲感还可以从贾敬死事上看到:

    尤氏一闻此言,又见贾珍父子并贾琏等皆不在家……只得忙卸了妆饰……忙忙坐车带了赖升一干家人媳妇出城。又请太医看视到底系何病。……尤氏也不听,只命锁着,等贾珍来发放,且命人去飞马报信。

    贾珍父子星夜驰回。……店也不投,连夜换马飞驰。贾珍下了马,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进来,至棺前颡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哑了方住,尤氏等都一齐见过。贾珍父子忙按礼换了凶服,在棺前俯伏,无奈自要理事,竟不能目不视事,耳不闻声,少不得减些悲戚,好指挥众人。因将恩旨备述与众亲友听了。一面先打发贾蓉家中料理停灵之事。

    前者贾政对贾母是对活着的长一辈人(母亲)的绝对顺从、孝敬,后者则是贾珍对死去的父亲的隆重追悼。二者事虽不同,但都体现“孝亲”在大家族里的伦理道德本位。

    (5)族长、祠堂与义田、家塾。中国古代的宗族构成除了同祖共宗的血缘关系、地缘因素之外,还必须选出组织者——族长及共同活动的场所——祠堂或曰宗祠。与此同时还要设置经费来源的义田和教育族中子弟的义塾(或家塾)。荣宁二府作为一地的世家大族,也必须具备这些基本的条件。《红楼梦》第4回写到荣宁二府的族长是贾珍。小说中写道:

    现任族长乃是贾珍,彼乃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

    贾珍之所以能够当族长,掌管全族事务,完全是凭血缘原则确定的,是不论人品的自然选择,而非全族公议推荐出来的。

    祠堂,又称宗祠[7]。这是供奉先祖神主让宗族人祭祀的地方,同时也是族人集体活动或族长施政的场所。《红楼梦》第37回初次提到贾府“宗祠”,文云:

    这年贾政又点了学差,择于八月二十日起身。是日拜过宗祠及贾母起身,宝玉诸子弟等送至洒泪亭。

    第53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具体描写了贾家宗祠内外面貌。文云:

    次日,由贾母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带领着众人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便到宁国府暖阁下轿。诸子弟未随入朝者,皆在宁府门前排班伺候,然后引入宗祠。

    下面是透过薛宝琴眼睛将贾家宗祠细细留神“扫描”了一番:

    ……这宗祠,原来宁府西边另一个院子,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上悬一块匾,写着是“贾氏宗祠”四个字,旁书“衍圣公孔继宗书”。两旁有一副长联,写道是: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亦衍圣公所书。进入院中,白石铺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器。抱厦前上面悬一块九龙金匾,写道是:“星辉辅弼”,乃先皇御笔。两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亦是御笔。五间正殿前悬一块闹龙填青匾,写道是:“慎终追远”。旁也一副对联,写道是: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俱是御笔。里边香烛辉煌,锦幛绣幕,虽列神主,却看不真切。

    这段文字首先写出了贾家祖有功,宗有德的历史,所以宗族共祀。它体现了“人本乎祖”的观念。祖先神主牌位、画影,是活人对死者的怀念,不敢忘祖功祖德,也是一种崇拜心理的反映。同历史上许多宗族祠堂相比较,贾府的祠堂不论是建筑规模,还是其联匾的辉煌肃穆,都堪称典范。如果说世家大族中确有此等祠堂,我想只有山东曲阜的孔府内的“孔氏祠堂”可以相媲美了。

    《红楼梦》中也写到了义学和义田的故事。所谓义学,也称义塾,是由宗族、地方的公益收入(捐教)兴办的一种免费学校,供族人、亲友子弟入学读书。第7回写宝玉与秦钟初次见面的一场对话,其中谈及邀秦钟入贾家“家塾”读书一事。文云:

    宝玉不待说完,便答道:“正是呢,我们却有个家塾,全族中有不能延师的,便可入塾读书,子弟们中亦有亲戚在内可以附读。……今日回去,何不禀明,就往我们敝塾中来……”秦钟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师一事,也曾提起这里的义学倒好……”

    第8回开头又写宝玉向贾母禀明邀秦钟一道入塾读书一事。至第9回正面写出义学的来历:“原来这贾家之义学,离此也不甚远,不过一里之遥,原系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贫穷不能请师者,即入此中肄业。凡族中有爵位之人,皆供给银两,按俸之多寡帮助,为学中之费。特共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掌,专为训课子弟。”

    《红楼梦》第13回有秦可卿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秦氏道:

    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8]

    秦可卿所说的“后事”二件,实际上是宗族大事。所谓祀田、义庄田、义塾的书田(学田)都是宗族的义田,为宗族的公共财产,目的之一是为宗族的经济基础。这种以赡贫乏的义田古已有之,魏源曾经说过:“井田废而后有公恒产者曰义田。”[9]其真正目的是通过这种宗族义田增强族人间的凝聚力。清雍正上台后在其《圣谕广训》第二条“笃宗族以昭雍睦”中就号召:“设家庙以荐烝赏,设家塾以深子弟,置义田以赡贫乏,修族谱以联疏远。”[10]统治者的鼓励,无疑推动了世家大族设家庙、家塾、置义田、修族谱的活动,将其纳入规范化和合法化的轨道。

    从以上的描述可以清晰地看出《红楼梦》中的宁荣二府的家族发展史和具备所有宗族应有的一切特征。小说的许多细节描写肯定了它的“宗族”的性质,它是中国古代宗族风貌的艺术再现。它的文化意蕴的广泛性和深刻性及艺术上的魅力,比任何哲学的、史学的、经济学的、伦理学的著作都要真实可信、生动可读。

    二 贾母:母权文化的象征

    在中国古代宗法制度下,家族实行的是父权制,血缘关系是以父系血缘为纽带。故妇女在家族中的地位低下、权力有限,完全是不平等的。

    《颜氏家训》“治家篇”中有云:“妇主中馈,惟事酒食衣服之礼耳。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干蛊;如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助其不足,必无牝鸡晨鸣,以致祸也。”[11]这种妇不理财,女不主政的说法显然有些酸腐味道,但是在宗法社会里,确实是女性的真实生活图画。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是当时必须遵守的“闺范”。这种传统的家族观念,表现在家庭分工上是男主外事,女主内事。如果从职守来区分,男子从事农耕或狩猎,女子则是纺织、饲养、女工。在家事决定权方面,男为主,女为辅,子女从之。这一原则在小家内或大家族内皆是如此。

    宁荣二府是大家族,表面上也遵循着男主外,女主内的原则。宁府是长房,外事由贾珍料理,内事是尤氏掌管。荣府是二房,外事原由贾珠执掌、珠逝宝玉年龄小,故请贾琏过来代管;内事本应李纨掌管,因寡居有孝在身不宜抛头露面,改请王熙凤来代为掌管。但是我们细读《红楼梦》很容易发现宁荣二府的内外大权既不是贾敬、贾赦、贾政执掌,也不是贾珍、贾琏说了算,而是“垂帘听政’的贾母掌控。贾府上下内外大事,都必须经过贾母决定后外事由贾珍、贾琏去具体办理,最多是一个“执行者”而已。而内事则由王熙凤一个人来料理。这种大权独揽的局面,在水字辈和代字辈两代人中是否如此,小说中没有交代,也无须考证。但从文字辈、玉字辈开始,确实是阴盛阳衰,一代不如一代。小说第2回通过冷子兴之口讲得清清楚楚:

    宁公死后,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不肯回原籍来,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

    荣国府这边是两个儿子,贾赦袭了官,贾政则在朝为官当了个员外郎,公事毕“家务疏懒”,“不惯于俗务”,只是下棋赏花,乐得清闲。代管家务的贾琏,现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肯读书,“不喜正务”,“虽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还去的”,“谁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后,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如此一来,宁荣二府在家政大事上出现乾坤倒转,女权“颠覆”了男权。

    贾母娘家史家是四大家族之一,可谓名门闺秀,嫁到贾家为二代荣公代善之妻,诰命夫人,福寿双全,德高望重。如以古训,“夫死从子”说,是不该她来管家政的。但贾家的现实是男人一个个不成气候,她虽退居二线,被迫还是要过问家政的。如同“杨家将”里的佘太君,既然男人都战死沙场,孙子宗保独苗且又年龄小,她只好自己挂帅率杨门女将出征。贾母也是如此。

    王熙凤是贾母手下的穆桂英,做急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家中大小事一经她来料理,井井有条。其杀伐决断之才干,深得贾母器重。在贾政、王夫人一面,内侄女是“自己人”,靠得住,信得过。在贾赦、邢夫人一面,贾琏是自己的儿子,王熙凤是自己的儿子媳妇,也是信得过,靠得住的。在王熙凤个人来说,不仅“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而且“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她天生丽质本已讨人喜欢,又加才干优长,口才出众,所以在宁荣二府中她是最讨老祖宗贾母欢喜的人。

    贾母是个非常懂得享受的老人。她退居二线以后,一是找孙子孙女陪着说笑话解闷;二是时常以打牌散心;三是看戏听女先儿唱曲说故事。凡是二府中的热闹活动——猜谜、赏雪、游玩,她都积极参加,逢请必到。王熙凤是个大心理学家,把贾母这样的老人心理猜得透透的,简直像贾母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她喜欢什么给她来什么,只要她高兴,凤姐都想尽法子,变尽招数讨老太太高兴。例如,贾母喜欢打牌,她就帮找人凑一桌,不够手就自己上桌陪着玩。她能一边玩牌一边又讲笑话让老太太乐。小说第46回写贾母因邢夫人代贾赦向贾母讨鸳鸯作妾,惹恼了贾母生气。于是王熙凤暗中叫人请了薛姨妈来陪贾母玩牌,自己亲自陪同。第47回里写了一段长长的文字,足以显出王熙凤哄贾母的本事。小说中写道:

    ……贾母道:“叫鸳鸯来,叫他在这下手里坐着。姨太太眼花了,咱们两个的牌都叫他瞅着些儿。”凤姐儿叹了一声,向探春道:“你们知书识字的,倒不学算命!”探春道:“这又奇了。这会子你倒不打点精神赢老太太几个钱,又想算命。”凤姐儿道:“我正要算算命今儿该输多少呢,我还想赢呢!你瞧瞧,场子没上,左右都埋伏下了。”说的贾母薛姨妈都笑起来了。

    这是一笑,下面接着贾母笑了五六次之多。

    ……凤姐听说,便站起来,拉着薛姨妈,回头指着贾母素日放钱的一个木匣子笑道:“姨妈瞧瞧,那个里头不知顽了我多少去了。这一吊钱顽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他了。只要把这一吊也叫进去了,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的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差我办去了。”话说未完,引的贾母众人笑个不住。偏有平儿怕钱不够,又送了一吊来。凤姐儿道:“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罢。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做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贾母笑的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推着鸳鸯叫:“快撕他的嘴!”

    找薛姨妈打牌、自己说笑话,都是一个目的:让老祖宗的气“平”了。这在贾府几百口人中找不出第二人能让贾母如此开心。

    王熙凤就是贾母的开心果!

    贾母的权不是表现在自己去干什么,而是表现在他喜欢什么,支持谁上。王熙凤的一张巧嘴讨贾母喜欢,她胆大妄为,伤天害理的事都敢干。除了才干之外,她靠的是贾母喜欢和支持。宝玉的“无法无天”也是靠贾母的溺爱和支持,贾母成了宝玉的保护伞。在荣府内,宝玉的教育责任本在贾政,即所谓“子不教,父之过”。然每当贾政教训宝玉的时候,只要贾母得信,都反过来训斥贾政如何不是,百般替宝玉开脱。二知道人在《红楼梦说梦》中曾有如下一段文字评此事,文云:

    贾媪素明大义,洞悉人情,溺爱宝玉,亦大母之常事。贾政若以箕裘为念,善诱其子,媪断无不期其孙之成立也。顾平居安肆日偷,养家无术,时而趋庭有训,无非一曝十寒,是直纵之浮荡耳。及其淫泆无度,习成自然,而后施以大杖,几置之死地,竟归咎于其母之溺爱也。平心而论,宝玉之不肖,果贾媪之咎哉?[12]

    在二知道人看来,责任在贾政教育方法不当,而不在贾母之溺爱。此非平心而论。其实贾政确有教子无方之责,这个责任本身就已包含了贾母的责任。因为贾母之身份可开导贾政如何教子,而不可越贾政教子之权限。对孙子则要教导如何听从父亲的教训,这方是正路。贾母的一味偏袒,只能加深父子之间的矛盾。第33回“不肖种种大承笞挞”,难道宝玉之“不肖”不该严惩?贾政挞之过重固有不妥之处,但贾母当众逼得“贾政苦苦叩求认罪”都不放过,难道这是慈母所该为?于情可以理解,爱孙心切,于“礼”则不通。说到底还是母权大于父权。

    宁荣二府里母权大于父权绝不仅仅在贾母、王熙凤两个人。小说中写到王熙凤病倒之后,家政大权是由探春、李纨、薛宝钗三人执掌,“八姐九妹”齐上阵。试想,探春、李纨还是贾家人,可宝钗乃是薛家之人,客居贾府,理家之事何以交给外人?而且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此种安排,大越常情。此外,还有贾母身边的鸳鸯、王熙凤身边的平儿,都干预家事,且代贾母、王熙凤行使权力。贾赦是贾母长子,承袭爵位,但却不受贾母疼爱。在讨鸳鸯做妾一事上触怒了贾母,不但没讨成,而且挨了一顿数落,大丢长房大老爷的面子。这件事从一个侧面可见贾母的权威,即使长房长子要一个丫鬟也办不到。贾赦无奈,只能在背后发发狠而已。鸳鸯在贾母身边不仅仅是侍候起居诸事,就是如贾琏要“典当”贾母的金银器以应急需也不得不私下里找鸳鸯来商议,可见其权限之大。至于平儿,李纨开玩笑说:“什么钥匙,你就是你奶奶身上的一把总钥匙。”一语道破其地位之重要。细细数一数贾府的男人哪一个是掌权者,从上到下全在女性掌握之中。有人可能认为,这些都属于“内事”,应该由“女人”主持。其实不然。有两例可以说明:其一,第56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这是家政管理大事,分工取利不仅属于“内事”范围,但是探春、宝钗、李纨三人并没有征得长房同意,也没请示贾政批准就开始实行“包产到户”,连分利原则都是她们订出来的。其二,探春母舅赵国基死了,照例应送银两,实属家政“外交”,而探春视为赵姨娘为私而争。按理这件事应由贾政决断或由贾琏出面处理,但由探春驳回,于情于礼都不通。由此可见,贾府男性子弟已经远离家政的权力中心,清一色的由女性来摆布他们。

    贾府男性在远离权力中心同时,他们也远离了贾府内的生活娱乐中心。生活娱乐的中心是贾母。第22回写灯节期间元春送出灯谜,让大家猜,大家又制灯谜让元春猜。长房的贾赦、贾珍、贾琏等无缘参加,贾政偶有兴致享受天伦之乐,竭尽讨贾母高兴,但还是让贾母打发走了。第75回写中秋赏月活动,为了表示举家团圆之意,贾赦、贾政也来参加,各讲了笑话。贾赦讲了个偏心母亲的笑话,刺痛了贾母的心病,贾母当场没有发作,但不久赦政二公即离席回府,而贾母却与众人重新布席合为一桌,一直到天过四更方散。至于两府内的生日宴会、结社吟诗、赏雪游玩等等,更没有赦政珍琏一干人的份儿了。在宁荣二府内的生活娱乐活动中,赦政珍琏的地位远不如来自乡下的刘姥姥受欢迎,一次又一次给贾府的老祖宗带来欢乐。刘姥姥是女人,她走进的是一个以贾母为首的女性世界!

    至此人们一定想问一句宁荣二府的女性世界是如何造成的,寻根究源是曹雪芹创作立意使然。《红楼梦》开卷“楔子”里,曹雪芹明确“撰此《石头记》一书”是因为“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故“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泯灭也。……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曹雪芹着意于几个“异样”女子,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这种警世之论,虽然带有女性崇拜的色彩,但就曹雪芹的创作动机来看,更重要的是他对数千年的以父权为核心的宗法制度的腐朽本质有了觉悟。所谓“扬州旧梦久已觉”的“觉”并非仅仅是对自家的盛衰和个人的浮沉的“觉”,而是对一种灭绝人性的制度和这种制度桎梏下的伦理道德规范的深恶痛绝。他强烈感受到这种“樊篱”如果照旧下去,人将永远难脱“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苦海。他让贾宝玉经历红尘亲身感受世态炎凉、悲欢离合之后心如止水,决绝地宣告“悬崖撒手”。他企盼从此回归自然,复现自我,复现人性!尽管这条路是冰冷的,漫天风雪、茫茫无垠,但是他还是勇敢地走向前方!

    这就是曹雪芹的人生美学理想!

    三 富而不教,一代不如一代

    教化问题是家族文化中的一个重要内容。本章第二节所列举的“家训”“家规”“族规”“治家格言”等家族文献,实际都是属于家族教化的教科书。这些“教科书”尽管体裁不一,体例各异,但都是根据家族类型、时代社会的需要、家族教育实践而有针对性编写的。它的内容十分繁杂,涉及到家庭、社会、伦理、教育、婚姻、择业、操守、处世等方方面面。其主要目的都是对族人进行人生观和世界观的教育,使家族成员和谐稳定、奋发有为,达到家业兴隆,光宗耀祖。

    《红楼梦》中的宁荣二府是世家大族的典型,族中不仅有祠堂、族长、义田,也设有家塾,说明贾府对族人的教育问题表面上还是重视的。设家塾教子弟读书识字是一个方面,重要的是通过读书识字达到明人伦懂事理。贾政逼宝玉读书,教训他以仕途为重,也是希望他将来能够继承家业。宁荣二公托嘱警幻仙姑训诫宝玉的目的非常明确:

    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其性乖张,生情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

    贾家“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者,原因是什么呢?所谓“吾家运数合终”云云,只是一种迷信的说法。运数兴衰完全由人,宁荣二公时代是靠九死一生挣下这份家业,成为国公,是靠生命的代价打下江山。宁荣二公之后靠什么呢?是“武荫之属”,他们是坐享其成,根本不知祖宗打江山之艰辛困苦。唐末有位柳玭在《戒子孙》一文中说得非常透彻明白:

    夫名门右族,莫不由祖考忠孝助俭以成立之,莫不由于孙顽率奢傲以覄坠之。成立之难如升天,覆坠之易如燎毛。[13]

    宁荣二府子孙正是走“顽率奢傲”之路,故贾家最终“覄坠之”。

    小说第2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演”的是宁荣二公之创业齐家,“说”的是宁荣二府子孙不肖之根由。从文字辈始,宁公之子贾敬“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其子贾珍虽是族长,却是个不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人敢来管他”。另一子贾琏虽捐了个同知,“也是不肯读书”。孙子贾蓉纯是一个纨绔子弟,连自己的小姨也去调戏,人伦都不顾。荣公之后,贾赦虽袭官爵,整日只知在几个老婆中厮混,既无官德也无官守,是一个靠祖宗荫庇的酒囊饭袋而已。贾政为人端方,是个庸碌无能之辈,俗务不惯,教子无方。在外是庸官,在家是庸才。贾政三子,长珠早逝;次子宝玉整日在众姊妹堆里混日子,游荡优伶,喜男风,“混世魔王”一流。贾环庶出,自卑心强,且猥琐不堪,整日在丫鬟中寻求安慰。幼孙贾兰一是年纪小,二是幼失父教,在母亲李纨教导下将来如何尚未露角。小说中为了说明贾家子弟之堕落,特意在薛家进京入贾府后用“春秋笔法”重重地补了一笔。第4回写道:

    只是薛蟠起初之心,原不欲在贾宅居住者,但恐姨夫管的拘禁,料必不自在的……谁知自从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绔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

    薛蟠本已是“呆霸王”,自谓有几个臭钱,打死人命竟扬长而去。这种人到了贾家之后被“引诱的”“比当日更坏了十倍”,就可想贾家子弟究竟坏到何种程度了!

    冷子兴“演说”之妙处就在于说出了贾府败家的根本:

    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接着,贾雨村纳罕道:“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这句话似乎是在问,其实冷子兴的“演说”中已经说得明白了。不过,二人都讲到了一起——教育是第一件大事情。

    但是,事实说明宁荣二府虽是“诗礼之家”却是“不善教育”,也不懂“教育之理”。如果将小说中所描写到的教育方式略加归纳一下,大体上不出以下三种方式。

    首者,教而不管,师之不严。贾府自始祖建立了义学,“塾掌”是贾代儒,既是“儒”是读过书的,但却非是懂“教育之理”的人,擅自“离岗”,学生大闹学堂,后来也不见这场“闹”是如何处理的,不了了之。一个施教的神圣场所,成了搞同性恋的风月场了。除了贾代儒之外,族长贾珍或贾赦、贾政未见有过问义学之事,义学形同虚设,不过是门面而已。

    次者,教而无方,教而无化。贾政算是重教育了,对宝玉耳提面命,训斥有加,威严十足,但宝玉一点也听不进去,用躲避的办法和贾政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最终导致一场“不肖种种大承笞挞”,不仅没教好,反而加深了矛盾,竟然说出:“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严惩是教的一种不太好的方式,结果是教而不“化”。宁荣二公苦心托嘱警幻仙姑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结果仍然是“痴儿竟尚未悟”。古人说教育,有教化之意。教者,教其明白世事道理;“化”者,就是“化其愚昧痴顽。”教而未化,就失去了教育的本意。宝玉之未悟,说明贾家教育之失败。

    再者,先教后纵,事倍功半。《闺范》有“母道”篇,清人吕坤写的赞语中道:“母不取其慈而取其教,溺爱姑息,教所难也”。[14]又云:“正母望子以正者也。无儿女之情,惟道义是责”。贾母身为一家之长者,教育子弟有重责。可她对贾赦讨鸳鸯一事,申斥邢夫人不该替贾赦来讨妾,驳回贾赦的无理要求也是对的,但并没有做到“智母,达于利害者也”。她临了却说什么,只是不能给他鸳鸯而已,自己要给贾赦出银子去买别的女孩就可以了。教而后纵等于不教,效果甚至比教还坏。还有个例子,贾琏与鲍二家的私通被凤姐抓住把柄,闹到贾母那里,作为祖母虽说了几句贾琏的不是,算是“教”了一回,临了又加一句说:“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呆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前边“教”的成了耳旁风,后边“教”的可不是贾琏一个人了。这样的“教”只能是越“教”越坏!

    四者,上梁不正,下效更快。贾家的男性在家族中无榜样可树。贾赦为二房长子,袭官在身,于公于私都该是个子弟们的榜样。可是这位赦老爹,好事一件不干,坏事干了不少:讨鸳鸯作妾、为抢石呆子古扇,弄得人家倾家败产。连他的儿子贾琏都看不上眼了,劝说一下就挨了打。“多行不义必自毙”,最后终于以“交通外官,依势凌弱”被革去世职,荣府被抄,发往台站效力赎罪。贾珍是一族之长,本应是族中子弟的榜样,可他“一味高乐不了”,有父子聚麀之诮。贾琏偷鲍二家的,闹得满城风雨不说,连自己老爹房中人也垂涎三尺。第69回写贾赦买了一个17岁的嫣红,收在屋里,又将房中一个17岁的丫鬟秋桐赏给了贾琏。小说中写道:

    (贾琏)素昔见贾赦姬妾丫鬟最多,每怀不轨之心,只未敢下手。今日天缘凑巧,竟把秋桐赏了他,真是一对烈火干柴,如胶似漆,燕尔新婚,连日那里拆得开。

    刚得了秋桐不久,在国孝家孝期间又与贾珍贾蓉父子一起调戏二尤,终于偷取尤二姐。珍琏兄弟功夫都在女人身上,一个不饱,两个嫌少。用王熙凤的话说:吃着锅里又望着盆里的。在长一辈的身体力行“诱导”下,贾瑞要偷嫂子,贾蓉偷姨娘、婶娘,贾芹偷不着仙桃偷烂果——玩起小尼姑,结果被人家贴了大字报……这一切,用贾蓉的话,都是他从父辈那里学来的。第63回当贾蓉与姨娘鬼混时道出真相:

    各门另户,谁管谁的事。都够使的了。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讨我说出来。连那边大老爷这么利害,琏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凤姑娘那样刚强,瑞大叔还想他的帐。那一件瞒了我!

    贾蓉的话说“何况咱们这宗人家”“都够使的了”,那内容无疑不限于他所说的这几宗了。由此可见贾府的门风已经败坏到何种程度了!秦可卿的判词上有一句“造衅开端首在宁”,这个“首”就是宁荣二府上行下效淫乱不堪,人伦道德规范破坏殆尽,如此家族何以不运终数尽?

    历史上如贾家一样的大家族不可胜数,鲜克由终者的教训多在教育的失败。南朝齐高帝第三子萧嶷在《戒子》书中有云:

    凡富贵少不骄奢,以约失者鲜矣。汉世以来,侯王子弟以骄态之故,大者灭身丧族,小者削夺邑地,可不戒哉?吾之后当共相勉励,笃睦为先。才有优劣,位有通塞。运有富贫,此自然之理,无以相凌侮。勤学行,守基业,修闺庭,尚闲素,如此足无忧患。[15]

    可以说萧嶷的话既指出了世家大族的通病要害,又开出了治家的良方,即“勤学行”才是“守基业”“无忧患”的根本。他不但是在“戒子”,对于世家大族来说是敲警世钟,时至今日对于那些官二代、富二代……仍有着警世醒世的重要意义!

    四 弃林娶薛与贾氏血脉的延续

    宗法制度下,“在父母与孩子的三角关系中,父子关系是主轴;作为家长,父亲是家姓的代表,一般来讲,儿女均随父姓;父系继嗣为家庭世代继承原则。”所以“中国人对于后代主要考虑的是自己的血脉、香火是否能够延续,也就以个人为目的。”[16]其实,在大家族中这种观念已不是个人的目的问题,而是“家族”大事。在某些时候,个人要服从家族利益。例如妻不能育,无子继业,不得不“出妻”,不得不娶妾,甚至不止一个,直到有了“接户口本”的才算完成任务。因此,自古以来,世家大族特别重视婚姻问题,把这个问题列入“家训”“家规”之中。明末清初朱柏庐的《朱子治家格言》中就写明“嫁女选佳婿,毋索重聘;娶媳求淑女,勿计厚奁。”[17]在《闺范·妇人之道》中将选媳的标准也写得清清楚楚:

    妇人者伏于人也。温柔卑顺,乃事人之性情;纯一坚贞,则持身之节操。至于四德,尤其所当知。妇德尚静正,妇言尚简婉,妇功尚周慎,妇容尚娴雅。四德备,虽才拙性愚,家贫貌陋,不能累其贤;四德亡,虽奇能异慧,贵女芳姿,不能掩其恶。今采古人之贤者。[18]

    《红楼梦》中围绕贾宝玉的婚姻问题成为小说结构上的一条主线,所用的笔墨也颇为细腻,爱情婚姻故事吸引了不少读者。也感动了无数的少男少女。论者之中出现拥林派、拥薛派,各执一词,争到几挥老拳的程度。[19]《红楼梦》续书作者不满后40回之结局,更是穷尽笔墨曲演圆梦,“为绛珠吐生前之夙怨,翻薄命之旧案”。《红楼梦补·叙略》文:“林黛玉系书中之主,警幻仙之抽改十二钗册,全为黛玉起见。自必筹及所以位置之处,使扬眉吐气,一雪前书之愤恨。”[20]当代红学发达,辟为“探佚学”,由传闻、续作衍为“学问”。

    宝黛爱情转为双宝结婚,由木石前盟化为金玉姻缘,是非曲直实难用今日之婚姻观念、择偶标准作为准绳。在古代的世家大族中自有其一套伦理道德规范:“在贵胄仕宦之族,平时讲求的是门第婚姻,即同等社会地位的宗族、家庭成员之间通婚,以保持家族社会地位,不在一个门第,很难联姻。”[21]对于宁荣二府来说,门第不会影响到对林黛玉的婚姻。尽管林家家道中落不及薛家有钱,但薛家也今非昔比,强不到哪里去。因此,不论选林还是娶薛,只在人而非嫁奁厚薄之故。以宗族血缘来说,林近而薛远,似乎这是一个原则性的障碍。“古人在反对同姓结姻时,对姑表婚,在观念上有所反对”。[22]宝黛是姑表兄妹关系,双宝是姨表姊弟关系,二者没有太大区别,因此纯以亲戚的血缘关系论定娶谁弃谁,理由都不充分。在贾府当权者的心目中,恐怕也没有把林薛的亲缘关系当成一个重要问题加以讨论过。

    那么究竟是什么因素决定了贾家娶薛而弃林呢?归根结底,还是出于家族的长远利益的考虑。在传统的观念里,男人娶妻的一个重要目的是传宗接代,“考虑的是自己的血脉、香火是否能够延续”,所以选择的对象首先身体健康是第一位的。黛玉从小体弱多病,差一点被和尚“化”了去。第3回写黛玉进贾府,有下一段文字: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黛玉说:“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癫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

    从此以后,林黛玉在贾府虽有燕窝、人参补养,然而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咳嗽、吐血,典型的肺结核。在那个时代,得了“女儿痨”,几乎就是不治之症,寿夭已成定局。

    宝钗以身体而论,强过黛玉,富态而有福相。小说第28回写“薛宝钗羞笼红麝串”,说:

    可巧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见宝玉问他,少不得褪了下来。宝钗生的肌肤丰泽,容易褪下来。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

    相术大师飞云山人为薛宝钗论相,有如下一段妙论:

    薛宝钗是银盆似的圆脸……从小吃“冷香丸”保养身体,所以唇红齿白,全身多脂肪组织、肌肤光润、胸部丰满,宝玉曾将她比作杨贵妃,而遭她奚落。这种营养质的人,人缘好,性格乐观,讲究享受。她的眉毛软而浓,所谓眉不画而翠,她的眼睛美如水杏,而含有温暖和淡雅之感。虽不大讲话,可是内心却富于心机。[23]

    小说中描写和相术家所论,都说明薛宝钗是一个健康型的美人儿,而非林黛玉那样“气大了”就“吹倒了”。

    前引《闺范·妇人之道》是男人选妻的另一个标准——性情要“温柔卑顺”。黛玉不仅自小多病,而且在性情上也多露“病态”,嘴头尖酸刻薄,因有文采什么话一到了她口上便使尽了“春秋法子”。病态之二,是神经过敏,极多心。一有个风吹草动就疑心到别处去,自寻烦恼。病态之三,是爱使小性儿,动不动不理宝玉,哭天抹泪的。虽然这种性情有各种各样原因,但她本人心胸上、病体上有所不足也是一个重要原因。由于此,除了她身边的紫鹃、雪雁深为了解她也体谅她以外,在大家族中一些人就难以了解她、体谅她。就是宝玉与她最知心,也说“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贾母是黛玉的外婆,对她最疼爱。但在第84回中说过:

    林丫头那孩子倒罢了,只是心重些,所以身子就不大很结实了。要赌灵性儿,也和宝丫头不差什么;要赌宽厚待人里头,却不济她宝姐姐有耽待,有尽让了。

    其实,这个看法在宝钗一进贾府不久便透露出端倪来了。第5回里就将钗黛二人作了比较:“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玩。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第35回贾母当着薛姨妈的面评论宝钗为人:

    ……提起姐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里四个女孩儿算起,都不如宝丫头。

    这些话只是贾母平时对林薛的印象而已。但是透过贾母等人的印象可以看出薛宝钗是一个符合世家大族需要的标准淑女,与时俱进的才人。所以当贾宝玉的婚姻大事提到日程的时候,贾母心中的印象就必然“发酵”,那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首先,贾母在宁荣二府中是最高掌权者、家族大事的决断者,她心目中的好与坏,优与劣将在最后的天平上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在王夫人、王熙凤的心目中尽管向着薛家,但他们从来不敢在贾母面前有所表示。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说一千道一万,林黛玉是贾母的唯一的外孙女,且父母双亡。孤伶一人,且贾母深知宝黛之间的情深似海。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贾母坚持将黛玉许给宝玉,王夫人等即使心里存有一百个不满意,也不敢驳老祖宗的决定。

    但贾母绝非是一般的胸无点墨的老太婆,仅凭感情用事。她作为二代国公夫人,深明大义,知道关乎贾氏宗族血脉、家业后继的大事上是要维护贾氏宗族利益的。小说第90回写到决定娶林还是娶薛的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说道:

    林丫头的乖僻,虽也是他的好处,我的心里不把林丫头配他(贾宝玉)也是为这点子。况且林丫头这样虚弱,恐不是有寿的。只有宝丫头最妥。

    一锤定音。薛宝钗出闺成大礼,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贾母是有情还是无情?或许她对黛玉乃至宝玉都是无情的,但她对贾氏家族的血脉、家业的延续则是有情的。古人云:“忠孝不能两全”。在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的封建时代,情又何能两全呢?这一点,如果按照学术观念和道德标准去认识或是评论,那将是永远无法解读贾母决定的真正原因,枉费了曹雪芹的创作意图。

    悲剧,就是发生在这不能两全之间!

    (原载《红楼梦与中国文化论稿》,中国书店2005年版,第20章)

    注释:

    [1]前句见《孟子·离娄章句上》,后句见《孝经·广扬名章》。

    [2]钱穆著:《中国文化史导论》。上海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42页。

    [3]余英时著:《中国文化与现代变迁》,第196页。

    [4]世家大族与官府,官府与世家大族二者相互勾结,互为利用,史不绝书。《孟子·离娄上》有云:“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注云:“巨室,世臣大家也。世臣者,非一代之臣;大家是贵宦之家。”小说中云“各省皆然”亦有佐证:乾隆朝内阁大学士尹壮图奏曰:“各督抚声名狼藉,吏治废弛。臣经过地方,体察官吏贤否,商民半皆蹙额兴叹。各省风气,大体皆然。”参见《清史稿》卷109《尹壮图传》。又,清人刘蓉有曰:“今天下之吏亦众矣,未闻有以安民为事者,而赋敛之横,刑罚之滥,朘民膏而殃民命者,天下皆是。”引文见《养晦堂文集·致某官书》。

    [5]参见张乘健著:《红楼梦与佛学》,第l55—162页。

    [6]这条谚语见于吉林省《磐石县乡土志》(1937年铅印本)“民间语言”,原文作“山高遮不住太阳”。

    [7]祠堂、宗祠,有作“家庙”者,不全同。贾府有祠堂,又称宗祠,其家庙则是铁槛寺。第23回写贾芹之母周氏为儿讨差使找王熙凤,凤姐答允,回王夫人说:“……依我的主意,不如将他们(12个小沙弥,12个小道士)竟送到咱们家庙里铁槛寺去……”

    [8]《红楼梦》第92回有王熙凤一段话同秦可卿托梦内容一致。文云:“我已经想了好些年,像咱们这种人家,必得置些不动摇的根基才好,或是祭地,或是义庄,再置些坟屋。往后子孙遇见不得意的事,还是点儿底子,不至一败涂地。”

    [9]《魏源集·庐江章氏义庄记》,冯尔康著:《中国古代的宗族与祠堂》,第54页。

    [10]雍正《圣谕广训》。

    [11]参见翟博主编:《中国家训经典》,第140页。

    [12]二知道人著:《红楼梦说梦》,一粟《红楼梦卷》,第88页。

    [13]参见翟博主编:《中国家训经典》,第348页。

    [14]参见翟博主编:《中国家训经典》,第566—567页。

    [15]参见翟博主编:《中国家训经典》,第109—110页。

    [16]李卓主编:《家族文化与传统文化》,天津人民出版社2000年7月版,第14、15页。

    [17]朱柏庐著:《朱子治家格言》,海南出版社出版,1993年10月第1版,引文见第658页。

    [18]吕坤著:《闺范·妇人之道》篇赞,引文参见翟博主编:《中国家训经典》,第562页。

    [19]邹弢著:《三借庐笔谈·许伯谦》:“余与伯谦论此书,一言不合,遂相龃龉,几挥老拳,而毓仙排解之,于是两人誓不共谈《红楼》。”载《三借庐笔谈》,光绪七年(1881年)刊本,卷七。

    [20]《红楼梦补·叙略》,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藤花榭刊本,卷首。

    [21]冯尔康著:《中国古代的宗族与祠堂》,第87页。

    [22]同上,第89页。

    [23]飞云山人著:《为红楼人物论相》,台湾时报出版社1997年初版,第47—48页。飞云山人本名李崇嶽,民国十三年生,浙江省瑞安人。曾从事会计工作,业余研究古今相术,已出版著作21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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