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追欢-维加斯,拉斯维加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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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七情六欲五味

    休假在外,从不关心时间,也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但去拉斯维加斯不一样,周末往往堵车,从洛杉矶到拉斯维加斯会堵上一天。手机显示星期四,我喘了一口气,心放了下来。子渊已经兴奋得不能自制,期待只有四小时的顺利驾驶。

    驾车经过洛杉矶市区,一路等红灯变绿灯,等大卡车转弯,等行人走完斑马线。林肯美人驶出洛杉矶城,过了几十分钟,向北上15号高速公路,逆行驶向无人居住的沙漠,棕榈树消失在艳阳中,越向东北越荒芜。

    在路边的加油站买了足够的矿泉水、啤酒、牛肉干,选了几张拉斯维加斯CD。林肯美人唱着赌城歌曲,赌城名歌星牛顿清唱,似流水在艳阳城流淌,他有英国、爱尔兰、苏格兰、德国和土著印第安人的血统,像期待中的赌城一样绚丽多彩。子渊心跳加快了,期待在沙漠中出现五彩缤纷的城市,但驶不完的高速公路,无聊中赛车成了游戏,有几辆破车持续高速,烧坏了引擎,不能再动弹了。去救援的内华达警车从林肯美人身边驶过,子渊放慢了速度,竟然有比子渊更疯狂的人,从警车身边超过,紧接着几声长长的警笛,那个超警车家伙被瞄上了。子渊趁机加速,玩着老鼠戏猫游戏,向警察行了军礼,幸灾乐祸地告别抛锚的车,假惺惺地同情被警察逮住的兄弟。子渊每赛过一辆车,就伸个小指头给人家,路上也就这点刺激。

    拉斯维加斯,沙漠中的城市,能让人类所有潜意识里的欲望浮出水面,体验七情,满足六欲,品尝五味。我们由蓝天艳阳相伴已有四小时了,到达拉斯维加斯外围的时候,已是黄昏,沙漠上金色一片,远处蓝色的天空,太阳余晖打在赌城皇宫玻璃墙上,“拉斯维加斯,拉斯维加斯,拉斯维加斯!”子渊大声地喊着。

    林肯美人被堵在赌城大道上,只需再向前一英里,就是世界罪恶之城的心脏。彩灯四射,人群如流,纽约、恺撒宫、威尼斯人、皇宫……子渊认得这里的每一家赌场,仿佛见到了梦中情人。进了赌城大道中心,让林肯美人自由飞翔,经过美高梅、哈拉斯、巴黎酒店、好莱坞星球、大都会赌场。子渊不能决定进驻哪家,他将头颈伸出窗外,路上的一对对情人握着酒杯向他招呼,他再也不能等了,转弯回到百乐宫,是百乐宫的喷泉水舞蹈吸引了他。

    走出林肯美人,音乐渐起,喷泉起舞,这一曲是电影《泰坦尼克号》主题歌,子渊最拿手的歌曲。喷泉细长水柱柔柔起舞,激情高扬向天空,散洒成雾。“穿越层层时空,随着风入我梦,你的心依旧……”泉水被光芒照亮,至善至美,如爱在升华,如此激情缠绵,如此纯洁无瑕,不能更好了,歌曲进入尾声,只留下两柱泉水,相与偕老,消失在庄严的爱中。子渊说:“册那,赞啊!”他坐在长凳上,好久没说话,百乐宫门卫过来,接过旅行箱和林肯美人的钥匙,子渊决定住在百乐宫。

    坐在长凳上等着看喷泉舞蹈,免费看了好几个节目,来往路人停停走走,子渊对我说:“兄弟,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原宪兄也住在这里。”

    我问:“就原宪一个人?”

    “就他一个人,兄弟,不是对你保密,我也刚知道的。”

    “子渊,不必解释,我从前不想参与,现在也不必知道。”

    子渊说:“真的没什么大事,原宪跟子祺在闹离婚,儿子看空尘世,杭州的小二逼着他结婚。册那,卫生局准备撤他的职。他来美国考察,解解闷,就这些屁事。”不知道子渊说的哪儿对哪儿的事,我问:“你慢慢说,先别说他儿子看空尘世,一年前原宪买断巴黎医疗器材,前途光明,他怎么要被撤职了呢?”

    子渊靠近着我坐,几乎在拥抱我,说道:“革命导师马克思说得对,劳动人没有国家,原宪兄弟不是不爱国,他是劳动人,他先来美国,老婆留在杭州,老婆想生个儿子,啪!就生出来了,他花九牛二虎之力带他们出国,册那,美国制度害了他……”我打断他,问:“美国制度怎么害了他?”

    子渊又向我挪近,几乎能闻到他呼出的气,他接着说:“这也不懂,美国人讲人人平等,没人计较他的学历,我们都是医学院毕业的,拥有学士学位,啪!我们在美国成了医学博士,对不对?原宪做试验一只鼎,天生的科学家,他在哥伦比亚做得成功。册那,就是穷得没钱,做实验室没给他几个刀拉(英文dollar的音译)。他隔壁有个红头阿三,印度医科大学毕业。阿三参加美国医生资格考试,就一年工夫,红头阿三赚起美国医生大钱。原宪兄弟不服气,也复习准备考美国医生,他吃尽了苦头,你自己知道的。册那,原宪兄就是考不出,考了十次,还是考不出。朱熹说:‘道理在人性中,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原宪兄理性被点亮了,觉悟开窍了。美国人害了他,人人平等是一把双刃剑,两边都可杀人,我告诉你,人人平等造就了不平等的社会阶级。”

    他停顿下来,打量下我,知道我没跟上他那些逻辑,但子渊一定要我懂这层意思,他接着说:“原宪兄考不出美国医生资格,没钱又失败了,在美国人人平等证明了什么?证明了失败者的无能,想通了没有,看到这把双刃剑一面了没有?双刃剑的另一面,成功者又怎么样?比如跳高比赛,人人平等,就算夺了世界冠军,冲刺世界纪录,最终还是个失败者。双刃剑两面都是败,还要我再说简单一点?……”

    “OK,OK,我知道你说的双刃剑的意思,原宪后来怎么样?”

    子渊长长喘了口气,知道我已经跟上了,他接着说:“原宪兄的中国老板到美国访问,三顾茅庐,啪!把他带回中国,老婆、儿子留在美国,他一只大脚踏在两只船上,多好啊!册那,在中国成功是把双刃剑……”我拦住了子渊,他点点头说:“知道,知道,你的思路太慢。我慢慢讲。他在中国站对了队,成功就有钱。册那,有钱不是好事,有钱有权更不是好事。不知道是哪位革命领导说的,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原宪兄一人在杭州,又有钱,他变坏了吗?我跟你讲一段故事。那一天他生日,我请他吃饭,开着奥迪Q7去接他,给足他面子。在他医院里碰到徐仪和,你知道徐仪和是谁吗?慢慢跟你讲,我们这辈子图个啥?册那,这世界上有五种女人,老婆、红颜知己、二奶、情妇和KTV陪唱女。KTV女人花些零碎钱玩,情妇是玫瑰、项链、LV包,二奶是房子和月租费,老婆是一家子家当。册那,红颜知己难找,有福气的男人才有红颜知己,原宪兄有福气啊!”

    “红颜知己?那个徐仪和?”

    子渊眉开眼笑,接着说:“就是她,你见到原宪兄不要提起,免得他想她。那天他生日,我接他出来,奥迪Q7上高速,几个转弯后有一辆出租车超过我们,车里后排女的坐在男的身上,他们竟然不回避司机。我认出那个女的,前几年跟她签了合同,包了她五年,两万月工资,买了一幢别墅让她住进去,长长人气,她监督里面装修。去年将别墅卖了,扣除二奶工资还赚了一千万。哈哈,人到该赚钱的时候,包个二奶也赚钱。但我从不想要红颜知己。原宪兄就不一样,文化人的追求,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喜欢红颜知己。我带他到西湖边最好的酒店,老板出来迎接,都是我的亲兄弟,先上饭局,到二楼老地方,我跟原宪坐下喝了几杯。进来两位小姐陪酒,我给她们取了名字,陪原宪兄的叫菊花,一花知秋;陪我的叫桃花,一花知春,看看我的文化程度。灌了她们几杯五粮液,大家找个游戏玩玩,原宪兄是个游戏专家……”

    正说着,子渊的手机响了,传来原宪的声音,子渊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还不下来,说说我们玩过的游戏……啥游戏?……你发明的《红楼梦》游戏!”

    原宪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副学究气,我们寒暄了几句,他还是巴黎见面时的老样子。我们一起走进百乐宫,子渊继续讲他的故事:“所谓的《红楼梦》游戏,就是在‘美人’一词后依次附上‘悲’‘愁’‘喜’‘乐’四个字,再加一个成语,接着唱《忘不了》,说错了罚酒。册那,桃花姑娘聪明,她先玩的游戏。桃花姑娘说:‘美人悲,悲喜交加旧情场。’她真有水平,是不是?”原宪说:“对!对!她的‘愁’字呢?我记起来了,她说:‘美人愁,愁眉苦脸闹情场。’子渊问她闹什么情场,桃花说:‘猪八戒到KTV包厢,还不闹情场?’”他们俩哈哈地笑得开心,知道他们俩有过好时光。

    原宪接着说:“桃花的下两句是:‘美人喜,喜形于色赚大钱;美人乐,乐此不疲放炮仗。’哈哈,她自己知道说错了,自己罚了一口。接下来她唱《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错,忘不了你的好,忘不了漆黑中翻闹,也忘不了毛爷爷的味道。寂寞的后半夜,人去了床就凉,冷落的酒场……’子渊夸桃花是天才,无师自通。”

    他们俩说到高兴处,哈哈不止。子渊说菊花是位研究生,出来赚点学费,菊花说得太悲,子渊没有复述。大家天南地北来相聚,不必太伤心。

    “下面轮到原宪了,桃花姑娘叫他‘真主’,我敬了他们俩各一杯。哈哈,原宪兄全套:‘美人悲,悲不自胜怨情场;美人愁,愁多夜长惧情场;美人喜,喜新厌旧撩情场;女人乐,乐天安命奈情场。’册那,我拍手啊!原宪兄厉害,到底是我们班才子,才子多情。大家开心,原宪兄唱《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错,忘不了你的好,忘不了异国的煎熬,也忘不了失落的惆怅,寂寞的长夜,而今鹊桥无鸟……’”原宪捂上了子渊的嘴,不让他唱,子渊声音响亮,每个音都能上。拉斯维加斯有的是怪事,没人在乎,只当我们喝多了,赢了钱。

    子渊和原宪相互取笑着,那一晚子渊请客,花了不少钱。子渊停顿了一下,认真地问:“两位兄弟,我们现在在百乐宫了!两位兄弟,准备好了吗?准备生几个混血儿啊?”

    我们登记,拿了房间钥匙,从赌场老虎机群中走过,子渊要试试今天的手气,拿出几千美元,喂上一台老虎机,二十五美元一转,五个转轮不停地转、转、转,LED光闪烁,一条龙自转,不停地转,像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不知道怎么赢钱,但子渊不在乎,他只要刺激。老虎机突然停止,让子渊选择五个大奖,然后又转了起来,转、转、转,直到转出钱。第一次转出三百美元基底,巨龙跳到中间,转出数字7、7、龙、7、7,又在变,过了一分钟,机器突然停了下来,瞬间光芒四射,子渊赢了一百五十美元。我们面面相对,子渊又按了键盘,这老虎机怎么了?没有了音乐,一个红球转到中间,转、转、转,转出四个免费次数,增加到十一次免费转,又到十六次免费转,老虎机不停地自转,又转出七个免费转,加起来已经有四十次免费转。子渊的老虎机发疯了,不停地给免费赌。老虎机还在自转,红红绿绿的灯光,刺激的金属碰撞声,红灯又亮,加了好多免费赌数,又自转、转、转,不停地转,奖金数在增加,红灯绿灯,这是一台疯子,老虎机在狂热中,发疯了,几十分钟过去了,老虎机还在自转。子渊睁大着眼睛,被刺激得想去拥抱发疯的老虎机。“哈哈!这一次是两百一十点奖金,看起来今天阿拉发财了!”上帝啊!这台疯子老虎机又给了十四次免费转,发疯了,已经八十五次免费转,整台老虎机金光闪闪,人群包围着子渊,水泄不通,老虎机又有节奏地自转着,不远处有金发女郎的歌声,叮叮叮的响声,转盘上又是7、7、7、7、7,发疯了,加了不知多少奖金,老虎机停不下来了。世界上真有疯人与疯赌,连机器也发疯,子渊无事可做,盯着疯狂的老虎机看,周围人群祝贺他,赌场工作人员也来了,祝贺他。大家等着老虎机停下来,但这台疯子又给了十次免费转。这一切是超现实的疯狂。也许就为了这样的刺激,不可预期的刺激,人们来到赌场。我挤出了人群去方便。等我回来,再也挤不进人群,这台疯子还在给免费自转,子渊像痴人一样看着老虎机,口中不断地说:“册那,册那,全发疯了!好!好!转到明天,我陪你不睡,陪你到明天。”这一轮还在继续,给子渊满足,给了持续的希望,给了满满刺激,不需任何知识,还不知道怎么赌,但灯光闪烁,永远地闪烁。等这台疯子玩累了,总共给子渊一百三十七次免费赌,巨龙上下转动,赢点像雪花一样加数。等一切结束,子渊赢了五万多美元。他像一个白痴,坐在那里感叹:“册那,册那,真是册那刺激!”

    (2)百乐宫的《小苹果》

    三人到了顶层豪华公寓。我与原宪谈了几句,原来他被别人告状,医院里乱得一团糟。问他怎么回事,原宪指着子渊,要我问子渊。子渊将钱扔到床上,说道:“兄弟,不知哪位革命导师的语录,失败是成功妈妈,成功是失败爸爸,知道这个道理吗?”他的西装纽扣掉下来了,打电话给前台。

    不一会儿旅馆派来一位服务员,三十岁左右,长得漂亮极了,一个欧亚美洲混血儿,她一口西班牙语,让我们更感兴趣的是她能讲几句中文。她带来一整套缝补针线,没几分钟就给子渊缝上了纽扣。子渊问:“阿姨,你是墨姐姐,墨西哥姐姐吗?”她被子渊逗乐了,讲了几句西班牙语,她真能听懂些中文,却讲不了多少中文,她叫玛利亚。子渊付了她钱,给足了小费,拿了她工作电话号码。玛利亚说她有中国血统,她曾祖父是中国人,她自己算墨西哥人,之后就离开了。

    原宪取笑着子渊说:“你要的混血儿来了!”子渊说:“哈哈,你不懂还是装傻?我有些饿了,先去吃,还是玩二十一点?”我取笑着他:“吃喝嫖赌,先上哪个?”子渊说:“这你就更不懂了,我们在罪恶之城,负负才能得正!”

    原宪问:“凡事总有个先后的,我们先做什么?”子渊盯着原宪,觉得他突然不开窍了,这样简单的问题还问,他回道:“人以食为本,后富之,再教之!不是我说的,想不起来是哪位革命导师说的。”原宪哈哈大笑,说道:“孔子成了革命导师了?”

    中国人走到哪里都有中国饭菜,下楼找到一家上海菜馆,老板娘是上海人,老板曾是闸北区政府食堂厨师。上了菜,又请老板炒了几道菜单上没有的,茭白毛豆炒雪里蕻、炒上海青菜、腌笃鲜、马兰头拌香干,喝了几瓶青岛啤酒。喝着,喝着,子渊哈哈大笑起来,原宪也笑了,真想不通这样千里迢迢跑来,居然跑到拉斯维加斯吃起闸北区工地菜了!吃饱喝足,夜生活开始,子渊决定去试试美国的二十一点。

    回到百乐宫,已是晚上10点,百乐宫的新一天才开始,氧气从赌场四面八方灌入,五彩缤纷灯光闪亮,歌声绵绵。子渊凭借澳门概念穿梭在赌场内,寻找庄家,他说:“看见戆惰庄家,戆是笨的意思,惰是懒惰的人,碰到了我们就上去。”原宪问:“赌场会雇用戆惰?”子渊停下脚步,认真地说:“册那,不知哪位革命领袖说的,难得糊涂,我们找的不是真正低能儿,我们就找那些难得糊涂的,比如刚跟老婆打过架,脸上有乌青块的;吃错药没睡好的;跟老板赌气的;想跟我们做生意的。”

    我问:“谁跟你做二十一点生意?”“咦!大医生不懂,做庄的是穷人,他靠小费过日子,我给他小费,赢一副牌给他一百美元,册那他就会跟你做生意,他希望我赢,想尽办法让我赢。我告诉你,只要他难得糊涂一次,牌风就转,人的欲望是有思想的,思想这东西有能量,他竭心尽力地跟我做生意。赌场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个做庄的,就是这个道理,懂了没有?”

    最后有三位候选人,女同志佩丽明显不快活,但子渊不想跟她玩,怕她太正气。金发女郎珍妮佛,子渊怕美丽搞得他心神不宁。最后他选中一位从上海来的四眼男小姜。哈哈,上海同乡好说话。我们上了台,子渊拿出十万美元,吓得小姜一跳。小姜唤来压台经理,将十万美元现金换成百乐宫筹码,两千美元赌一副牌。小姜洗牌时,挤进来一位北京女人李小姐,她跟我们打了招呼,买了六千美元筹码,小姜将双手平放在赌台上,问:“还有谁要加入?”子渊拉着原宪上台,原宪也不简单,从西装内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扔给姜女士。小姜拆开红包,里面是一叠百元美钞,数了一下,给了原宪五千美元筹码。再没有人坐下了,小姜宣布二十一点开始。发了牌,他们几个熟练地加牌、加倍、分牌、计算牌点输赢。小姜说着破烂英文,请他讲中文,他说赌场不允许。原宪输了两千美元,不高兴,骂小姜是汉奸。

    李小姐做进出口大买卖,在北京投资房地产发了财,现在又跑到加州用现钱炒作房地产。她找子渊聊天,随便出牌。她长得不难看,一身名牌服装,就是不性感,打牌像个低能儿似的,她一面送美元给姜女士,一面送媚眼给原宪,又跟子渊调情说:“大哥,你打牌怎么这样认真啊?”子渊回说:“李大姐想热闹一下?我们唱唱歌?”

    “贾大哥你唱我就伴唱,咱派对派对呀!”

    “好好,跟李大姐派对了,唱什么呢?有了!”子渊唱了《小苹果》:“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长出果实,今天是个伟大日子!”李小姐高兴,也不看她手上的牌,莫名其妙地加倍,接着子渊又唱:“摘下星星送给你,拽下月亮送给你。”原宪不甘心自己被边缘化,坐在李小姐旁边也唱:“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李小姐转过身,她说原宪大哥多情,给原宪一个媚眼,他们三个莫名其妙地赢了钱。就这一副牌,子渊分了牌,加倍,赢了四千美元。李小姐也不数她的筹码,她赢了一千美元。小姜也高兴,他拿了两百美元小费。他们三人更兴奋地唱着《小苹果》,上了口就停不下来,身体也开始摆动,每拿到一张好牌,他们就加倍地唱。

    百乐宫多得是中国人,《小苹果》像传染病,隔着台面的那几位也唱了,不同拍但同样快乐,有的唱着“火火火火”,有的才开始“今天是个伟大日子”,有的胡乱地编着唱“夏天夜晚陪着你呀”。赌场一片《小苹果》营造的欢乐,连小姜也哼起了《小苹果》。子渊又给他一百美元小费,哈哈地说:“册那,别哼哼了,唱出来,谁规定中国人不能说中文,哪个汉奸规定的?!”小姜终于憋不住了,他也豁出去了,放声唱了个痛快,跟着节奏发着牌,扭着屁股给子渊送钱,小费流向小姜。李小姐赢了一大把,娇滴滴地靠到子渊肩头上,子渊哈哈大笑,对她唱:“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就像天边最美的云朵……”他们俩调着情。

    唱上《小苹果》就像抽上了鸦片,没人停下来。赌场经理今天也管不了,五十桌以上的全是中国人的《小苹果》,俄罗斯战友也学着唱,传来老虎机那边“火火火火”的声音,叮叮叮叮地有人发了财。哈哈,大家像过中国年一样,大年初一、正月十五、国庆节,自己选个吉日过。好日子过得快,等我们感到肚子饿的时候,已是深夜3点,但百乐宫里人气正旺,如同白天,没人感到疲倦,金发女郎送来白兰地、咖啡,以及各种饮料。李小姐已经喝了十几小瓶饮料,原宪也饿极了,我们邀请李小姐一起到中国餐厅吃了夜宵。

    回到二十一点台桌,小姜被换了下来,上来的是古巴战友,他真的不会说中文。古巴战友的手气好,为赌场赢回了不少钱,《小苹果》对他没有感染力。没人给古巴佬小费,原宪骂他“真臭”和“62”。古巴人听得懂中国的国骂,他态度好,总是笑眯眯的。子渊专心赌他的二十一点,唱歌也好,严肃也好,他知道玩哪副牌,放弃哪副牌,他是个有心人,计算着总赢着钱。等我们筋疲力尽的时候,站起来伸伸懒腰,已是早上6点,不能再玩了。李小姐跟着子渊走了。原宪拉着我想说几句话,我摆了摆手说:“原宪,明天再说,上楼睡觉去。”

    (3)争风吃醋的法国人

    上午11点半醒来,脑子里仍然是百乐宫叮叮当当的声音,打开窗帘,太阳照得赌城一片辉煌,拉斯维加斯大道格外清静,没几个人在行走。我竟然还是个起早床的人,打电话给前台问早餐,早餐十二点才开始。发短信给子渊和原宪,都没起床,子渊与李小姐门前挂着写有“免打扰”的牌子。我洗漱完毕独自下楼,走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上。

    喝完一杯咖啡,又到咖啡店买了一杯,走在路上喝着,总觉得两边路上的豪华悬在半空。后面一辆加长型凯迪拉克轿车驶到我跟前,停了下来,出来一位穿深蓝色西装的中国人,问:“您是聆海先生吗?”

    我答:“是的,您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给我,我打开取出信纸,上面写着:“聆海,王先生会带你到我这里来。南容。”这是南容的字迹?我问自己,但我身后也站着一位大汉,像是007电影中的绑架情节,我只得上车。加长轿车向拉斯维加斯城外开,兜了几圈回到赌城大道,进了一家豪华赌场。上电梯到顶层,被带入幽暗的华丽酒吧,又被领到半圆沙发边,坐下,感到软软的犹如坐在乳猪上。

    酒吧乐队在奏乐,出来一位明星演唱,也没有人给他捧场,但明星是真的。我正在迷惑之际,南容从边门出来,穿着彩红solacelondon(英国时装品牌名)宽松长裤,长袖尽端是钻石手镯,在巴黎住久了,走路都是法国味,她的脸蛋仍然是当年当校花时的艳丽,她向我招手说道:“Bonjour,Professeur!(法语,你好,教授!)”没等我开口,她继续说:“我越在沙漠,越喜欢泡浴,头发也来不及吹干,就下来见你,你好吗?”

    “被你的人绑架来的,会好吗?”

    “否则谁能请得动你?”

    我告诉她原宪和子渊也在这里,她说她知道,但她不想请他们也一起来,说他们会去纽约找她。我还是不喜欢被绑架,没好气地问:“你来赌城做什么?想买下赌场?”

    “我就喜欢你的讥讽语气!见了面也不问问你兄弟好,给你嫂子请个安?”

    “毛阿大一定极好!”

    “你就这样肯定?”她问。

    “你在拉斯维加斯收购赌场,他能坏到哪里去呢?”

    “又在跟你兄弟赌气?我问问你,你这是赌气,还是嫉妒?还是变得孤僻?”

    “你说呢?”

    “聆海,每次见到你,总是这样先斗嘴,好像我们有说不清的纠结似的。”她甜甜地看着我笑。她正说着,出来一位黑人歌星,顿时掌声四起,他走到钢琴前,向酒吧的人敬意,坐了下来,奏出《When I fall in love》(《当我坠入爱河》)的前奏,然后低音唱出:“我坠入爱河,将会天长地久……”我耸了耸肩,感到错乱,再不能比这首歌更错乱的了,南容却说:“你别胡思乱想,这不是我点的歌!”

    “如真是你点的,我也不惊讶!”

    “为什么?”

    “我问你,谁跟你在一起?”

    “巴西勒和乐欬。”

    “也难为他们了!”

    “我们在一起工作。”

    “当然!但愿乐欬不会伤了巴西勒。”

    “你越来越尖刻了,你知道有句话叫‘难得糊涂’,是个好哲学!但乐欬是个痴人。”

    “乐欬最恨美国,你却把他带到拉斯维加斯,你也是难得糊涂?”

    “我没带他,是他自己放心不下我与巴西勒。”

    “恭喜你,总有这么多追随者。”

    “那你呢?”南容喜欢别人这样说她,她就怕没男人追随。

    “哈哈,你别抬举我,你开个玩笑容易,毛阿大的走狗到处都有,说不定他先把你休了,再来收拾我。”

    “你兄弟会这样对我们下手?”南容问着,眼睛捕捉着猎物似的,这一套她最拿手,乐欬就是为此发的情疯。黑人歌星走到南容跟前,对着她唱着:“在这烦躁不安的世界里,爱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南容突然伤感地说:“聆海,毛阿大不会休我的,我也切断不了他与其他女人的关系,谁叫我没给他生个儿子,但想过来,即使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也不会改变阿大的,谁都不会改变阿大的,这个你最明白。”

    “谁又能改变你呢?”

    “哦!聆海,别这样说我,本想请你来让我高兴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晚上做噩梦,不知道自己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今天我睡着后,突然听到一阵钢琴声,雅尼的新世界音乐《一个男人的梦》。我喜欢雅尼的音乐,但不喜欢在他的音乐世界里醒来,真是一个烦躁不安的世界。我喝了美式咖啡,才知道在拉斯维加斯。聆海,你兄弟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在人人自危,谁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突然乐欬出现在眼前,像巴黎男模,他说:“刚才还准备打电话去旧金山,你怎么在这里?”乐欬刚从日本来,直飞拉斯维加斯,也没先去看看女儿。

    我问:“怎么不先去看看女儿?”

    乐欬说:“容领导还没给我放假呢!”

    南容生硬地说:“没人要你整天跟着,你现在就可以走。”乐欬嬉皮笑脸地说:“我如真的走了,你又要生气的。”“聆海,你听见了吧,乐欬就想赖在这里!”乐欬邀南容跳舞,南容笑着说:“在法国这些年,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法式虚礼。你这样急急忙忙从日本赶来,就为了跟我跳个舞?你喜欢拉斯维加斯,我看得出来。”

    巴西勒也突然出现,走了过来,吻了南容的手背。他见到我高兴地说:“Bonjour(你好),聆海!”巴西勒对南容说:“乐先生不喜欢美国,但他喜欢拉斯维加斯,因为他想满足你!”南容听了笑得开心,艳艳地白了巴西勒一眼。巴西勒继续说:“乐欬先生不喜欢美国的,怎么把女儿送到美国了?”

    南容忙打断巴西勒,说道:“巴,你怎么又说乐欬了?”

    乐欬说:“巴先生是容领导的朋友,但不一定是中国人民的朋友。”

    南容对我说:“看清了吗?乐欬来拉斯维加斯,不是为了跟我跳舞。Darling(亲爱的),真没法忍受他们俩的争风吃醋,我们去跳舞。”她转身又对乐欬说:“你的脑子被漂白粉洗过了。”

    南容和我跳舞,舞场里空空的就我们一对,乐队奏着慢四步,黑人鼓手点着鼓。通过舞场看乐欬和巴西勒他们,各自坐着喝闷酒,也不争吵了。南容说巴西勒跳舞很有激情,乐欬几乎是个专业舞蹈家,我知道她在挖苦我的水平,我说:“乐欬的确太专了,因为你需要有一个专业的。”

    南容说:“是他更需要我。”

    我问:“他幸福吗?”

    “不知道!聆海,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别对着乐欬挖苦,你也别来挖苦我。”

    一曲结束,进来四个生意人,和我们坐在一起。酒吧突然沸腾了,拉斯维加斯歌星牛顿出现了,女人们尖叫着牛顿名字,一群蜂似过来与他合影签名,牛顿给她们签了几个,其他的被俱乐部的人劝散了。马克是新加坡的房地产富豪,他对南容说:“恭喜,恭喜,ONE57顶层公寓内部装潢完工了,今天特意给您送钥匙,ONE57顶层是您的了。”马克向南容祝贺,大家兴高采烈,喝酒干杯。

    牛顿为南容清唱,他拉起南容的手,边唱边吻着,引起酒吧女人们的嫉妒尖叫,牛顿引着南容玉手走到舞厅中央,清唱着,他的歌声像奶油冰激凌,融化在女人的心上。他带着南容翩翩起舞,又引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女人们嫉妒得简直要杀了南容。我才懂得乐欬的用心,他这样急急忙忙从日本赶来,就是为了参加ONE57的钥匙交接仪式。他自豪地说:“容领导买下了纽约ONE57顶层公寓了!ONE57每一英寸一万美元的价格,世界上装修最豪华、景观最好的房子,就在中央公园边。”

    “比巴黎的还豪华?”我问。

    “ONE57?当然啦,巴西勒做的室内装潢设计,但太显眼,应该富而不露,巴西勒不知道中国人的内敛。”巴西勒听了,不以为然,他们俩又争吵起来。

    南容回来了,她满脸红晕得像个大姑娘,兴奋地说:“哦,上帝啊,他是韦·牛顿,拉斯维加斯先生,真不敢相信我跟拉斯维加斯先生跳了舞!”巴西勒祝贺南容。乐欬没说话,南容做了个鬼脸问他:“你没吃醋吧?”

    乐欬对巴西勒说:“他妈的,别假惺惺祝贺,牛顿最拿手的是什么?他每天换个女人睡!”

    “聆海,看见了没有,你这两个朋友碰在一起就斗嘴。”她转身问乐欬:“别生气了,今天在拉斯维加斯,你喜欢什么呢?”又对巴西勒说:“Darling(亲爱的),你知道乐欬的,他就是这个脾气,为我高兴一点,谢谢你的杰作,我们请聆海去ONE57住几天,好不好?”她吻了巴西勒的脸颊。

    马克挥手示意酒吧经理,酒吧灯光突然昏暗下来。正在惊愕之余,左右两道门开了,强劲跳出一群几乎裸着上身的舞女,拉斯维加斯艳丽风格,疯狂舞蹈,灯光也随之强烈。南容站了起来说:“我与聆海出去一会儿,你们继续欣赏。”我们离开,几个舞女抢在巴西勒和乐欬面前舞蹈,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下了楼,在赌场咖啡厅要了两杯咖啡,南容说:“看你的脸都红了!”我说:“我还会脸红吗?你又开玩笑了,有了去年巴黎的经验,现在跟着贾子渊闯荡拉斯维加斯,我早已习惯了。”南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你也学会吹牛了!说正经的,真受不了他们俩的争风吃醋,你不知道,巴西勒恐怕要离开我们了。”

    “是这样,乐欬听了一定高兴。”

    “他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呢?”

    “他天生喜欢追求不属于他的东西,如果真的属于他了,他这个人也不会喜欢的,就像他在巴黎不喜欢巴黎,而他在柬埔寨的时候,又天天对柬埔寨的美女炫耀巴黎,不说乐欬这个痴人了。”

    “有他这样的追随者,你是不是有一种满足感?”

    “Hell,no!(鬼才这样想!)我不喜欢乐欬,我越不喜欢他,他却越享受他的痛苦,他这一辈子像是我的阴影,不提他了,我们说说别的。孙伯牛什么样?他是个老实人,钱一定是被翁后处骗去的。孙伯牛的女人也是个疯子,怎么跟一个老头子撇腿?”

    “也许翁后处喜欢老头味!大卫会按摩,她想生个儿子,有什么不好?”

    “你神经病啊!这样尖刻。”

    “对不起!但这是伯牛自己说的。”

    但南容真的担心巴西勒,怕他离开。南容说:“每次巴西勒说要离开,我总提心吊胆,怕他离开,又给他很多生意。这次怕是给了他生意也留不住他了,他真的要离开我们了。”

    “为什么他不能离开?”

    “你不知道的!”

    “我也不想知道。我该走了,子渊这个疯子肯定在找我。”

    “想跟你商量件事。”

    “别,我帮不上忙的。”

    “上次在巴黎你也是这样,为什么不帮帮你兄弟?”

    “你的巴黎生意把伯牛送进监狱,看看毛阿大的生意有多危险。”

    “你还是不肯帮我们。”

    “对不起。”

    南容不说了,沉默了好久,然后说:“我也不勉强你,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投无路,你还会这样清高吗?”

    “不知道,咱们换个主题吧。”我请求她说,接着我又问:“下一站去哪里?”

    “去纽约ONE57住几天。”

    “恭喜你!”

    南容冷冷地说:“口是心非!都是些口是心非的人!”

    她的声音很冷,不像在开玩笑,我觉得这一刻的别扭,沉默了好久,感到说什么都不对劲。我喝着咖啡,听赌场叮叮当当的响声,又有人赢钱了。真想离开这里,南容自己换了个主题,说起孩子们的事。她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给我看,雪地上有成片的帐篷,那是杜克大学的K村庄,他们在冬季野外露营,小C也曾送过我那些照片。南容感叹说:“不可思议,寒冬腊月野外露营,睡在帐篷内过夜,没有比这更疯狂的事了!荒唐,只有疯狂荒唐来形容。是不是?比赛年年有,孩子生病怎么办?”

    “人家学校的文化,我也说不准,我们到杜克大学后会知道的。小C还在英国见习,过几天就回美国。大C和小C都会去露营。”我问南容:“你住过野外帐篷没有?”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仿佛我问错题目似的,她回答说:“打一个电话给子渊,让他的工程队造些小木房,跟睡帐篷一样浪漫!”她突然挑战我,问道:“你会跟我一起睡帐篷吗?”南容还是南容,她总能找到挑逗的问题问,我笑着说:“当然了,只要不就我们俩,不然乐欬会先把我打个残废。你让子渊把所有篮球票买下来,省得你的几个疯子伤着人。哈哈,但话说回来,冬天搭帐篷是杜克文化,就像康乃尔大学的冰球,哈佛大学的划船,斯坦福大学与伯克利大学足球对抗赛,都是他们的独特文化。比赛年年有,但大学只有四年,就像我们的大学,输赢只有一次。”

    “我还是担心孩子们,别冻出病来,我们怎么选中杜克大学的?怎么由着疯子K教练乱来?”她挽上我的胳膊,聊起大学的事了,我说:“没了杜克篮球队就不是杜克大学了。”南容将她的头靠在我肩上,咖啡店的确热,她却似乎找到了安静,也不争吵。我们俨然是一对“情人”。这个样子对她是常态,我总觉得时空的错乱,也许我真的变得老朽迂腐了,跟不上她的巴黎潮流,不习惯她的上海新腔。南容说她有大C的脸书帖子,从手机里找到帖子,她靠着我的肩膀,念起了大C的帖子:

    “第一天,今天极其寒冷又下雨,我们来到K村,宣布成立黑色帐篷队,在我们前面已有七个黑色帐篷队。黑色帐篷队是杜克篮球队核心拉拉队,杜克精神的忠诚继承者。我们搭成了帐篷,太阳出来了,天气温暖了一点,我们吃了点心。几个陌生人好奇,访问了我们,说我们疯了,没法跟他们说明白,四十天露营被人看成是疯子,我们就是卡梅隆疯子。”

    南容停了下来问我:“你听懂了吗?大C成了卡梅隆疯子!”坐在赌场咖啡店长板凳上读大C的帖子,我们俩都为大C感到骄傲,难得的清静。南容变得很平静,时光流逝得美好,就像我们自己在大学里有过的疯狂,甜甜的回忆。杜克篮球队的球迷是一群疯子,他们是世界上真正球迷,杜克的球迷能战胜任何球队。

    南容问:“什么时候去杜克?”我说:“不知道,这个月底或二月初,你呢?”

    “我也不知道。大C跟我们有距离了,孩子大了,需要独立时间。”

    正享受难得的平常交谈,巴西勒找到我们,说楼上舞女跳得美,但没有巴黎红磨坊的好。乐欬也下楼了,抱怨南容就那样离开了他。乐欬最不喜欢单独与巴西勒相处,而南容却偏偏让他们凑在一起。我觉得无聊,起身告辞,南容也不再拦我。

    答应南容每天跟她联系,巴西勒与我再见,我早不在乐欬的视野里,他见到的全是南容。出了赌场,感到心旷神怡,有加长凯迪拉克轿车在外等候,前后两位穿深蓝西装的开了门,由他们带着离开了南容。

    (4)前世今生

    回到百乐宫,继续走在赌城大道上,一月的拉斯维加斯天气如春天,几个墨西哥人发着美女卡片,夜总会的门还紧闭着。没事干,我在百乐宫里找了一台老虎机消磨时光。子渊找到我,他与李小姐分别,各自交换名片,子渊说去北京找她,她到上海找他。

    喝茶是个问题,找来玛利亚,美丽的玛利亚买来美式咖啡机,烧出热水冲杭州龙井,不管天涯海角,喝了龙井就顺当。子渊给玛利亚一百美元小费,玛利亚高兴得几乎哭了,她说子渊是“mi guapo(西班牙语,我的帅哥)”。她吻了子渊的脸颊,“米华波,米华波”地赞扬他。子渊问我“米华波”的意思,我告诉他是‘我的帅哥’。子渊高兴地说:“册那,对呀,对呀!我就是你的华波,你是‘麦华波’。”玛利亚捂着嘴笑,说子渊说错了,女的不叫华波,西班牙语帅哥是“华波”,美女是“华芭”,子渊及时纠正:“油啊麦华芭!(子渊的洋泾浜外语,你是我的美人!)”玛利亚的家在黄石公园,父母兄弟都住在那里,子渊正想去黄石公园,他说:“华波找华芭去!”玛利亚甜甜地说:“中国人住不惯的,冬天太冷,夏天才是好的。”子渊拿到她的电话号码,他们俩谈得投机,尽管一半意思都是靠猜的。

    子渊玩了二十一点,晚上9点吃的晚饭,到百乐宫前欣赏喷泉舞。突然,子渊决定换个赌场旅馆,没人懂得为什么,原宪认为他怕李小姐再来,子渊不承认。上楼整理行李,用现金付了百乐宫旅馆住宿费,拿到好些自助餐奖券,免费住宿奖券,都是赌出来的奖券。打电话给玛利亚,他们俩再见面,将奖券都给了玛利亚,又一阵子华波和华芭的亲热。玛利亚拎着子渊的美式咖啡机,送我们去新赌场,我们四人到米高梅赌场酒店,玛利亚跟她华波再见,子渊拦住了她,要她去买一份中文报纸。

    玛利亚回来,子渊研究中文报纸广告,打电话找金发女郎,玛利亚离开,子渊说:“麦华芭,兔毛篓思油!(子渊的洋泾浜外语,我的美人,明天见!)”

    玛利亚刚走,电梯开门,进来三位金发女郎,蓝眼睛,身材火爆。子渊高兴得不得了,他没事干就想生混血儿,我正问原宪:“昨晚你想说什么?”子渊手舞足蹈,嘴里“册那,册那”个不停,不知他是兴奋,还是让我们停止交谈。我披上衣服离开,子渊说:“册那,戆不戆,你一人去哪里啊?”“找玛利亚去。”我说。子渊哈哈大笑说:“册那,你的口味奇怪。”我也不理他,挤进下楼的电梯。

    赶上玛利亚,说上西班牙语,没几分钟我的西班牙语词汇用完了。她说她的高祖父从中国来,他曾是将军,被人卖到秘鲁做奴隶,后来在秘鲁作战,又成为将军,一个自由人。她曾祖父辈的男人与西班牙人做生意,来回欧洲与南美洲。曾祖母跟着哥哥跑,嫁给了个西班牙吉卜赛人,成了中国的第一位吉卜赛女郎,四海为家,学了吉卜赛人的奔放,热爱弗拉明戈舞。从此以后,玛利亚家代代都会弗拉明戈舞,右肩挂吉他,左肩背枪,玛利亚牛头不对马嘴说着中文,她带有广东口音。以前传说太平天国失败,几万军士被卖到南美做奴隶,后来南美战争爆发,这些太平天国将士又去打仗,赎回了自由,说不定玛利亚就是太平天国军人的后代。问玛利亚怎么成了墨姐姐,她说她们家在南美有庄园,后来没了,全家就向北迁移,像吉卜赛人那样迁移。中国人能吃苦耐劳,全家迁移经过墨西哥,她出生在墨西哥。我懂了,难怪玛利亚有西欧人肤色,吉卜赛人的奔放诱惑,墨西哥人的憨厚,中国人的美丽。

    玛利亚父母兄弟都在黄石公园,生活不为工作,活着为了弗拉明戈的自由。玛利亚到拉斯维加斯,一年做几个月工,有些钱就回家。在蒙大拿州的黄石公园,她骑马狩猎,吉他和弗拉明戈舞蹈。问她为什么是黄石公园,玛利亚说:“很大,像马鹿一样自由。爷爷的爷爷说要保护自己,中国人不是奴隶。”说完,她回百乐宫去了。

    我一人游走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上,想到玛利亚一家迁移了整个世界,从中国广东到秘鲁,来回南美与欧洲,再向美国,定居在荒无人烟的黄石公园,她是自由的,她是自由的野性奔放。

    回到米高梅,子渊他们精疲力竭地躺在沙发上。原宪无精打采,子渊抽着烟,窗户开着,吹进沙漠的热气,冲淡了他的烟味。我问他们生了几个混血儿,子渊笑了起来,站起来自己去泡茶,他问玛利亚怎么样。听到玛利亚的家谱,子渊又精神了,他说:“册那,给力。玛利亚是我同乡啊!你知道我是广东人,说不定也是太平天国时候到上海的。说不定我们是一个村庄出来的。兄弟,我找到我失联的妹妹了。玛利亚,我的玛利亚。”

    原宪阴阳怪气地问:“你的祖宗专打太平天国,不是跟李鸿章从淮北来的吗?”

    “误会了,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起自家人了。哦!圣母玛利亚!”子渊唱出了舒伯特《圣母颂》:“阿浮玛利亚,阿浮玛利亚……”我不知道他在唱些什么。

    原宪蜷缩着身体,目光无神,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伤心地哭,像是在忏悔:“聆海,我这个人没救了,我上哪里去找回安宁,也许子渊是对的,成功是失败的爸爸,我怎么就这样不顺利呢?”

    “你好好在杭州当院长、做院士,怎么就不顺当呢?”

    “聆海,我还不是院士,就我们兄弟俩在这里,我知道你不会对别人说的,我来美国避避风头,总有人想整我,这次怕保不住了,地位、荣誉、爱情、金钱,一切怕是保不住了,就看你兄弟毛阿大。”他的样子让人难过,他接着说:“他们拿我的学位攻击我,拿我的论文攻击我,拿我桃色新闻攻击我,我是不怕的,62的!比我假的多的去了……”他突然停了下来。我问:“昨晚想跟我谈的就这个?你是五官科权威,这个没人攻击吧!当个好医生不容易。”

    原宪越来越伤心,指着开着的门,我上去关上了门,挂上写着“免干扰”的牌子,回到原宪身边,他有气无力地坐了下来,镇静了一下,又哭了起来:“我完了,聆海我什么都完了,不是我给自己开脱,我也是男人,与子祺分居两地容易吗?前三年,我简直成了杭州城里的真戒和尚,比灵隐寺的和尚更洁身,但我不是出家人,我们是男人,是不是?我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原宪吞吞吐吐地说着他的事。

    原宪家世代是举人学者。他曾祖父跟着康有为公车上书,满腔热血报效国家,百日维新后被清政府通缉。曾祖父潜逃到南洋,但后来成了保皇党,被人取笑。他祖父是汪精卫手下的文人,与曾祖父分道扬镳,主张宪政,跟着汪精卫暗杀摄政王,轰轰烈烈。暗杀不成,被人通缉,又被国民党其他派别排斥,总不得志,后来成了汉奸,跑到香港隐姓埋名。他父亲与祖父志不同道不合,原宪父亲参加新文化运动,被国民党通缉,千辛万苦从白区到延安,但后来成了反革命,自杀了。原宪与他父亲划清了界线,担历史总是重复,原宪考上大学,天生的读书人,没人比他读得有天赋,原宪留校。上世纪九十年代,他与子祺在杭州结婚,没多久他到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在实验室做博士后。一年后子祺也到了纽约,给他生了儿子凯文,从此原宪有了责任感。原宪爱凯文,要给他一块流奶流蜜的土地,贫困是把手术刀,切除了安于现状的肿瘤。他想成为拥有美国执照的中国第一位五官科医生,野心在膨大,他与子祺一起复习,生活充满希望。

    原宪说:“将自己锁进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与美国金童玉女们一起,读五百多页《内科》,花了四个月才读了一遍,什么也不懂,又花了三个月读了第二遍,中英文对着读。那时候纽约下雪,我几乎背熟了写字台上的纹路。哥大校园外街上,停着卖中国菜的小贩车,喝上老板娘的茶汤成为一天的奢侈。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关公只会舞青龙偃月刀,鲁迅写不出《红楼梦》,斯大林战胜不了孙悟空,是不是?”

    “你说的哪跟哪呀?”我问。

    “不管怎么,62的,我就是考不出美国医生。子祺的父母跟我们住在一起,一对好人。纽约一室一厅破房,拉着被单当屏风。男人就怕在丈人面前不争气,人活着为了这口气。”原宪叹了几口大气说:“不说了,只怪我自己没出息。记得那一天回家,老丈人递给我考试成绩,美国医生执照考试第一部分,信封完整,他们等着我拆信。子祺与老丈人都不出声,儿子不玩了,丈母娘躲在厨房里,子祺站在我身边祈祷,我拆开信封,难为情啊!关公死在纳粹的冲锋枪下,我感到一次强烈心跳,以后混混沌沌,什么也记不清了,老丈人与子祺将我抬到床上。”

    子渊回来了,进门就说玛利亚是他远房亲戚:“册那,她爷爷的爷爷是广东人,太平天国将军,我外公的外公也是太平天国的,从前农民起义是同族人干的,我跟玛利亚算了辈分,你说‘辈分’一词西班牙语怎么说?我说玛利亚比我大两个辈分,是我的奶奶,册那!她哭了,她说她不老,哈哈哈!我的圣母玛利亚是朵花。”

    没人跟子渊啰唆,他没趣,自己打电话找李小姐,约她来米高梅赌21点,我们把他打发走。原宪继续说:“那个时候给我进补,丈母娘每顿都给我做桂圆蛋汤、人参茶、清炖黑鱼、十全大补膏,吃胖了许多也没用,还是考不出,上海王导师来美国,心一横就跟他回国了。”原宪说了这许多,心情好了些,体力也恢复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厨房开了一瓶红葡萄酒,我们俩莫名其妙地干杯,一口气喝完了,又满了一杯,原宪说:“聆海,求你一件事,你会不会答应?”

    我放下杯子问:“什么事?”

    “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丹佛?”

    “去丹佛?”

    原宪又伤心起来,两杯葡萄酒还不够壮他的胆,又来了一杯,他小心翼翼地说:“聆海,我是没救了,我害了凯文,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个虚无的人,像活植物人,你懂得多,看看有什么药,我们家香火就在你的手里了。”我听了哈哈大笑,觉得原宪在开愚人节的玩笑,我说:“你叫子渊去吧,他这个人胆大心细,揍一顿凯文就包在他身上,包治好她的病。”原宪没笑,他看起来是认真的,他说:“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我犯下大罪了。”

    我问:“什么大罪?”原宪结结巴巴不想说,我给他倒了一杯酒,他喝了半杯还没胆子说,我起身往外走,原宪拦住我说:“你别走,不是跟你商量呢!我告诉你,我在杭州遇到了一个人,我的博士后,我是很守规矩的,但徐仪和她不守规矩……”

    “徐仪和?你的红颜知己?”

    “红颜是的,哪里来的知己,她在逼宫啊!”原宪借着酒力继续说:“我是爱子祺的,现在更是,但我们分在杭州、丹佛两地,爱变得越来越抽象。我每年回美国的,春节和‘五一’长假,最怕那些不长不短的周末。在家里写不出文章,寂寞得脑子发白,躲到办公室里写文章,怕女博士、女研究生、女医生、女同事。我不是个伪君子,我只是个男人,这十几年的人性、野性、理性、文明教义一直在纠缠我。我有过失败,我怕失败,我用理智约束我的野性,克制再克制,远离再远离她们。”

    “你说了这一大堆引语,还没说出你和红颜知己的事。”

    原宪就了几分醉意,潮红的脸,呼吸加快,又加大剂量喝了一杯葡萄酒,有了醉态的假面具做掩护,他说:“62的,我突然有钱了,我是爱子祺的,将钱汇到美国,由她保存。人到发财的时候,钱自己长着腿跑进来,红包留一部分自己用。”

    “子祺打算过回杭州吗?”

    原宪说了真话,动了真情,声音也嘶哑起来,与我干杯,喝了几口说道:“在杭州的摊子大了起来,子祺在美国考试,她考到了美国医生执照,我真难为情啊,不要活了。但我也是学术权威,我……我……我不能太自私,她在美国刚开始赚大钱,我懂得子祺的内心,如果我执意她回国,她一定会回国的,但这太委屈她了。大家都把孩子送到美国,我不能强迫凯文回国,对不对?再说红包黑包的钱要洗干净,我说的都……都……都是实话。”

    “别喝了,口齿都不清了!”

    “没关系,我们说些心里话,自从盘古开天地,没人能在杭州城苦熬的,没一个人。梁山伯没有受苦,他有祝英台陪着,白娘子有许仙护着。杭州是情场,不会造就苦行僧的。我寂寞啊!寂寞啊!寂寞中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不入耳。”原宪颠颠倒倒说了他与徐仪和的事。他收到徐仪和博士后申请书,觉得名字好听,一定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人,而且和子祺是隔着汉江的同乡。徐仪和来杭州面试,她的乳房先进的办公室,美艳的笑,眼睛如汉水,他们谈了《三国演义》里的夏口,徐仪和说夏口在江南,她说如果夏口在江北,刘备怎么抵挡得住曹操?有意思,徐仪和这个女人有意思。

    子渊唱着回来了,他搂着李小姐,口袋里满满的赌场筹码,今天他们打西班牙二十一点,找了个低能儿庄家,给他小费,赢了个大满贯。快乐,子渊与李小姐说说笑笑,子渊算出来了,照这个速度赢钱,他在一年内买下米高梅。子渊倒了一杯葡萄酒给李小姐,说道:“哈哈,高兴啊!”原宪等着他们离开,他们俩却兴奋得像吃错了药,和着衣服跳入豪华单元内的游泳池,哈哈地笑,兴奋地唱起自编的《天仙配》:“水缸里的鸟儿成双对……”

    原宪接着说他的事:“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想与子祺‘你挑水来我浇园’。你一起去丹佛,帮我说……说……说服她,好……好不好?”我只得同意,明天去丹佛。

    子渊他们高高兴兴回到客厅,像吃错了药似的兴奋,他们俩要去蹦极跳楼,从Stratosphere两百六十多米的高塔上往下跳,子渊拖着我去见证历史,原宪喝了太多,本来就在云层上,我们都去跳楼,有钱就是任性。到Stratosphere高塔上,纵身跳下,哈哈地跳,有过一刹那的恐惧和万念俱灰,然后是惊叫、兴奋、哈哈哈。五十美元玩一次,这一夜不知跳了几回楼。人生能有几回醉,疯了,全都疯了,只把跳楼当吹风,都是些疯子!

    早晨起来,李小姐把子渊骂了一顿,说他是流氓,没给足她钱,子渊哈哈地说搞错了,以为昨天跟金发女郎生混血儿。原宪准备去丹佛。子渊不去丹佛,怕被子祺赶出去,他决定每天换个新赌场,也不说为什么,要我预订好一星期赌场旅馆。他好像在躲避什么。我也不管他了,替子渊办完了旅馆预订,最后一个旅馆在威尼斯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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