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丝黄的世界-与性相关的那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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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证书

    2004-3-8

    “三·八妇女节箴言:爱情只有两种,”晚报编辑闪闪说。她们坐在后海一家神叨叨的饭馆里,穿唐装的老板慢慢踱来,递过一张写在宣纸上的菜单,闪闪瞟了一眼,递回去:“反正没得选,看它干嘛?”这里的菜每天只有一套,比爱情还要单调。

    “一种让你与世隔绝,一种让你拥抱世界。”闪闪说,“《读者文摘》1990年第6期第8页。真要命,越是陈词滥调越是容易刻在脑子里。”

    “哦——”苏丝黄说,“你是说总有一种爱情可以让人左拥右抱?”

    闪闪白她一眼:“别再写你那个专栏了。你的脑子已经变成一根筋。”

    苏丝黄想起来,《浮生六记》里面有一个饱读诗书的陈芸,兴高采烈地男办女装,出门去给宠爱她的丈夫找小妾。

    “我有个朋友说,在性生活方面,开阔的心胸和智商和读书多少有关系。”苏丝黄说。

    “很多高智商的读书人会同意这种说法。”闪闪说,偷偷瞟了一眼踱来踱去假扮世外仙人的老板,“萨特和波弗娃,马克斯·韦伯和玛丽·韦伯,布里姆斯伯里集团的成员。”

    老板下楼去了。闪闪接着说:“不过,最赞同这种观点的是我家的腊肠狗,它到发情期了。”

    苏丝黄正在痛苦之中,因为此刻她的男朋友焯辉正在和十多年前的老情人见面。

    “他们一个月见一次,叙叙旧,握握手,临别时轻吻一下。”苏丝黄苦笑道,“他什么都告诉我。”

    闪闪认识焯辉,他在法国受的教育,路数怪异,多情而正派,不管同时爱几个女人,只跟一个女人上床,而且要命的是从不撒谎。

    “上床到底起什么作用?”苏丝黄问,“是不是爱情的安全证书?”

    闪闪同情地看着老朋友:“对他来说是……不过大概是没有时效保障的。”焯辉上一次的安全证书持续了十几年。

    “好吧,我今晚只请你喝酒,饭钱你出。”苏丝黄本来指望闪闪安慰她,“你们知不知道,不撒谎有时候是自私的表现:为了保证自己的诚实让别人伤心?”

    闪闪叹口气,拿出钱包数了数,说:“酒我也请了吧。”

    苏丝黄瞪着她,闪闪接着说:“不上床和不撒谎一样,有时候是为了保证自己在自己心里的忠诚形象。惦记一个女人十多年,上不上床还有什么关系呢?”

    苏丝黄恨恨道:“你知不知道,这里的两人份够四个人吃,我要是没了胃口,你一个人吃不了的。”

    这话起了作用,闪闪决定停止卖弄智慧。

    “看了索菲亚·科波拉的《迷失东京》吗?”她问苏丝黄。苏漫不经心地点头。

    “索非亚说,她不让男女主角上床,因为上床会让事情变得真实,变成另外一种复杂的东西。”闪闪说,“你不能低估身体的化学反应;而且,接触的部位不同确实造就不同的结果……”

    苏丝黄笑起来:“嘿!我可不要结果,养不起。”

    然后,她望望窗外满月下一湖被风狂追的水,对闪闪说:“还是我出酒钱吧。”

    准单身生活

    2005-6-16

    晚报编辑闪闪约苏丝黄去长跑,苏丝黄大惊失色。

    “我要减肥。”闪闪说。

    “你那个小身段上上下下也就剩下个头发可以剪剪,”苏丝黄说,“不要装样,给我坦白。”

    谁都知道闪闪这辈子唯一热爱的运动,就是在全城大小服装店里用高跟鞋量地皮,磨嘴皮。

    闪闪坦白:“昨天上课又什么也没听进去。”

    因为热爱法国文化,闪闪正在学习法语,那种学费很贵、打的费也很贵的学法,就是为了让自己心疼钱,好好学习。结果好几堂课下来,堂堂都在做白日梦。昨天做的白日梦是如何把户内运动搬到长城脚下。

    闪闪的新男朋友肖闽是个摄影师,大部分时间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状态。现在在南非,给时尚杂志拍婚纱照,就是拍那种把女人半裸体放在莽莽草原上让人意淫的照片。

    “你怎么会成准单身人士呢?”苏丝黄百思不得其解。

    所谓准单身人士,就是已经两情相许,但是伴侣常不在身边。这种生活往往比单身生活更折磨人,因为必须守节。

    你无法想象这个国家里有多少人在忍受这种生活:外出打工的民工和家属、因为毕业找工作而分居两地的大学恋人、跨国或者跨海峡恋、频繁出差的商人和家眷……以前80、90年代的时候,夫妻为了工作两地分居、晚上自己解决问题被认为是很正常的事。50年代一些国际友人主动请缨到红色中国教书,结果政府不给教授配偶批签证,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让国际友人抓狂。

    现在不同了,长期分居的人为空缺找个替补也很正常。闪闪以前得意时期曾经一度有过好几个“呼叫服务热线”。

    “人生得意须尽欢”的闪闪怎么守节起来?闪闪自己也不明白。

    为什么呢?因为他接吻总是让她心醉神迷?因为他知道草原上所有动物和植物和全世界人物的名字?因为他总是知道怎么用不同的方式脱衣服?因为每次和他做爱都像一场冒险?因为不愿意做了坏事之后对他撒谎?

    “这么说吧,”闪闪选了个好理解的回答,“每次我做白日梦,他都是主角。”

    苏丝黄明白了,闪闪进入了“情人领域”。

    “情人领域”的意思是,两个人爱得如火如荼,做出一些自己过后看了都受不了的举动来。比如当众互相喂饭,用最不可思议的名字彼此称呼(苏丝黄听到过的最奇怪的昵称是“泡菜”),和别人谈话时不管以什么话题开始,都以夸耀自己的性生活结束。

    还有自愿守节,守得两眼冒金星,对别的性伴侣失去兴趣。

    “我有个朋友,贞节的时间太长了,后来性冷淡。”苏丝黄担心地说。

    闪闪说:“呸!我们还有电话和电脑视频呢。”

    靠社会监督和学习模范维持的贞节不是真的贞节,情人领域里的贞节才是——不过和情人领域里的任何事情一样,做的时候真的是给自己看的,千万不要试图为此寻找知己。

    理想状态

    2004-9-13

    “你说,北京市每天有没有超过10万人在做爱?”闪闪问苏丝黄。接近中秋的北京,天好像升高了3万公里,办公套装比露背装更适合秋日的凉风,好在,你发现办公套装也可以和露背装一样性感,只要你选对口红和高跟鞋。

    “你得去问人口普查局。”苏丝黄说,“只有他们的职业是半夜造访——哦,对了,还加上鸡黄组。”这是苏丝黄根据香港警匪片给扫黄打非专业人士起的名:“缉黄组”。

    “算上中青年组,北京再繁忙,也应该有这个数目吧?”闪闪说。

    苏丝黄闭目想像十万人做爱的场景,连张艺谋都未必想得出来。

    “有多少人每天达到做爱的理想状态?”闪闪问。

    背景故事很简单,闪闪刚刚和一个她幻想了很久的男生上床,但是结果糟透了。

    “大多如此。”苏丝黄说,“凡是你有过性幻想的对象,在实际操作中99%正好和幻想相反。”

    “这个数据你倒是有。”闪闪说。

    “我问过全城适龄未婚人士,”苏丝黄说。

    “鸡黄组自愧不如。”闪闪笑。

    “怎么回事?”苏丝黄问。

    “我正在路上,我说,不要停……”闪闪道。

    苏丝黄咯咯笑:“我有个朋友正打算写以此为书名写一本关于夫妻关系的小说。”

    “但愿他不要抢你饭碗——我说,不要停,你猜他说什么?”

    苏丝黄知道新浪网上有此类谜语,但是她从来不看,觉得智商太低。她瞪着闪闪。

    “他说:好,我送你上天堂。”

    “恶——”两人一起做恶心状。

    “他平时谈吐很有分寸,非常谦虚,正经尊重办公室秘书……不过在性方面的EQ和别的方面好像不相通。”闪闪道。

    苏丝黄说:“不过你不能因为兴奋状态里的一句话就贬低他的情商。”

    “这一句话就够让我觉得像香港三级片女配角,你还让我尊重他的情商?”闪闪咽下去没说的是,她当时一下跌落谷底,再也没有上升。据心理学家说,这种突然的降落最损害女人情商。

    “我的英国朋友有过一个男朋友,他接吻的时候老是撞到她的牙齿。”苏丝黄说,“她把他蹬掉了,因为不会接吻的男人也很难学会其他东西。”

    “多谢支持。”闪闪沮丧地说。

    她们沉默片刻。苏丝黄说:“昨天我和焯辉谈论了一下理想状态的问题。”焯辉是苏丝黄的男朋友,在法国留过学,所以非常法国派。

    焯辉说,他在这方面基本没有什么禁忌,除了不要虐待和暴力,不要太死板。好的状态总应该是非常愉悦的,美的,无拘束的,敏感的。

    “听上去很神圣。”闪闪说,“你肯定他不是鸡黄组的?”

    事实是,在性方面,形容词对描述理想状态毫无作用。你唯一可以肯定的是,30是个好年纪,你并不能描述什么是你的理想状态,但是你很清楚什么不是你的理想状态,并且还有在非理想状态前扭头就走的资本和勇气。还有什么比这更理想的呢?

    情与色

    2004-3-24

    “没有性的生活是不值得一过的。”晚报编辑闪闪说,“没有情色电影的性生活是没法过的。”

    闪闪直到30岁才忽然明白,亦舒小说里说的“老夫老妻,做爱像刷牙”是什么意思,实在太形象了。

    对青春期的孩子来说,性是很简单的,不证自明的东西。过了青春期的人,又是受过点教育、脑子很清醒、疲于在大城市中谋生的话,没有想象的性简直莫名其妙。

    “就像大熊猫一样。”闪闪说,“我最近看到BBC的一则新闻……你知道人工养殖的大熊猫对交配没有天然兴趣吗?”

    苏丝黄说:“天天把我关在办公室里,我也没有兴趣。”

    “所以,我们优秀的科学家想出了一个办法。”闪闪说:“制作熊猫情色电影。”

    “你开玩笑?”苏丝黄尖叫。

    “真的。不信你上BBC的网站查。这一招挺管用的。现在我们好像比前两年多出了500只大熊猫。”

    在2000年4月26日一则Salon网站新闻的开头是这样的:“你是否愿意在大群人围观的铁笼里做爱?如果你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1000只大熊猫之一,你可能别无选择。”

    科学家们用过春药,但是服了药的熊猫绅士会变得很激动,会攻击熊猫女士。

    大熊猫的做爱只延续30秒钟,为了延长时间、增加交配成功率,科学家们还使用伟哥。

    实在不开窍的熊猫还被领去看“成熊猫秀”。

    苏丝黄对熊猫们寄予无限同情:“我以前以为只有人类才会有性焦虑。”在一个连洗发水广告都要叫春的年代,不喜欢交配是很大的羞耻。

    苏丝黄的英国朋友哈里也在座,他是个同性恋。他说:“太可怜了。熊猫是世界上最敏感和聪明的动物之一,它们又没法拒绝这种活动。”

    哈里说起自己的一个大学老师,是个同性恋。他把男人分成两种:fuckable,或者infuckable。哈里发现这种看待世界的方式非常可信。

    苏丝黄说:“哦,你是很fuckable的那种。”哈里身材很好,穿着时髦。

    哈里说:“谢谢!你真是太好了。他从来没这么说过我,我觉得很失望。”

    苏丝黄说:“我相信他一定认为你很fuckable,他一定是碍于师尊不敢说。”

    哈里真诚地说:“谢谢你!”

    闪闪打断了哈里的感激涕零:“要是熊猫不做爱,仅仅是因为它发现周围的异性infuckable怎么办呢?”

    “或者它是同性恋怎么办呢?”哈里说,这是他本来希望提起的话题。

    闪闪想了想:“你得这么想,情色电影的最大作用,就是激起你的内在欲望,让欲望变得和具体对象没有关系。”

    也就是说,最成功的情色电影就是那种在你的性欲望被非人性生活泯灭的时候,让你产生这个世界还是fuckable的感觉。要是能把同性恋变成双性恋甚至是异性恋,那就更了不起了。

    苏丝黄叹口气,她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我们生活在一个多么奇怪的国家:熊猫公开地自由享受情色片,而人不能。世界是无法理喻的。

    帆船和黑鸭子

    2006-3-1

    英国教授阿兰又来了。

    如果大家忘记了阿兰是谁的话,提醒一下,他就是那个差点被“河马姑娘”侵犯,不会说不的可怜家伙。

    这一回,有集市气氛的乱糟糟三里屯酒吧南街已经拆掉,卖玫瑰花的姑娘不见了。他们在“隐藏的树”吃全北京最好吃的比萨饼——虽然如此,比萨饼也只不过是比萨饼。

    苏丝黄问:“圣诞假期过得好吗?”

    “好!”阿兰说,“很有实验性。”

    苏丝黄把饼一放,两眼发亮地往前倾身:“怎么实验法?”

    “我第一次尝试了驾驶帆船。”非常斯文的阿兰说。

    苏丝黄很失望。

    阿兰看了看苏丝黄,鼓起勇气接着说:“不过我太太也很喜欢那里。”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阿兰和太太在某资本主义国家接近赤道的一片小海滩上晒太阳,海滩上还躺了另外四五对情侣,被沙丘隔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各小组纷纷开始各自行动。虽然是隔着沙丘,但是头啊腿啊声音啊并没有完全挡住。

    你以为这很浪漫对不对?在黑夜的花园里也许如此,但是在大太阳底下,被晒得头昏眼花、性格羞涩的阿兰受了很大折磨。他更喜欢隐蔽的内室,而且大腿上端粘着的几粒沙子让他很不舒服。

    但是那样的场合下,阿兰能说不吗?这简直比忘记结婚纪念日还要不可饶恕。

    这时一架帆船远远驶过天边,阿兰一急,就对太太说:“走!租辆帆船玩玩去!”——听上去也是个同样刺激的主意。结果,他们也玩得很高兴。

    苏丝黄本来可以狠狠取笑阿兰,但是她想起了另一个朋友大猫的遭遇。

    大猫曾经是个文艺女青年,现在文艺和青年这两个特征都在减弱,但是还有一些很文艺的朋友。有一次,一个女文艺大龄青年朋友A和一个男文艺小龄青年朋友B及另一个不文艺的男青年朋友C在她家过夜。大猫给他们讲摇滚乐(就是那些现在已经主流了的前摇滚乐),结果发现A和B自己聊得热火朝天。关于“小资”和“左派”的话题让大猫和C都快睡着了,而且大猫觉得不对劲,就让他们自己在客厅聊,进屋睡觉去。

    还没睡着,就听得外面的沙发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在此之前,客厅里的两位客人不知为何随手放了一张碟,是“黑鸭子”合唱队的抒情歌曲。

    “翠绿的草地上/飞跑着那白羊/羊群象珍珠/洒在羽绒上……”

    大猫躺在屋里,心疼自己的羊毛椅垫和昂贵的沙发。

    “朝霞迎接我/自由地歌唱/生活是这样/幸福欢畅。”

    大猫辗转反侧,不敢出门上厕所。她倒不在乎看见草地和白羊,只是这会子突然出去,会不会导致B终身残疾啊?

    熬了约40分钟,才听得两位畅游完毕并洗过澡,回到客厅睡下。

    大猫这才艰难地慢慢迈向遥远的洗手间。

    从那以后,就像胆小安静的阿兰忽然爱上了帆船运动,大猫一听见黑鸭子合唱团的歌声就小腹紧张。扎米亚京和赫胥黎早就预料到,再美好的东西,如果强加给你,你也是不会喜欢的。我们不必等到公元4046年才发现这一点。

    十日谈

    2006-10-8

    闪闪同事们一起吃饭,在座有德国小伙子马斯。饭菜还没上来,闪闪接了两个电话,就起身告辞。大家都很不习惯,因为闪闪最近神出鬼没的,实在反常——小报办公室里最容忍不得的就是隐私。有隐私的人就像长疥疮的人一样讨厌——你没有疥疮?那你干嘛捂着?

    “闪闪!干嘛去?”大赔质问。

    闪闪说:“今天想早点睡觉。”

    这是办公室通用语,大家笑。大赔又问:“为什么要这么早?不吃饭怎么睡觉?”

    闪闪说:“想多睡点儿,边吃边睡,节省时间。”

    大家笑作一团。大赔说:“不要脸!”

    马斯不解:“为什么说她不要脸?”弄明白以后,他很吃惊。

    “哇……”他结结巴巴地问,“还没有人喝醉呢,怎么就开始说这个了?”

    “那说什么呢?”小赔问他。

    “在德国,我们喝酒之前谈政治,喝醉了才谈性。”马斯说。

    闪闪点头表示理解:“哦,我们这里正好反过来。”

    大家又大笑。闪闪趁机溜走了。

    苏丝黄听了说:“幸亏我和闪闪是一伙,否则岂不是要天天喝醉了才能写专栏?”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李白那样酒后成章,大多数人醉了以后不过是洗洗就睡,苏丝当然一样。

    苏丝黄想起英国朋友哈里的一句话:“基督教里面的七宗罪,其中六宗到了现在都不再是罪了。”

    骄傲,你可以说是自信;贪婪,你可以说是积极进取;愤怒,你可以说是有个性;嫉妒,还是个问题,不过只是个小问题;贪饕,贪吃点有啥了不起;懒惰,如果你很有钱,那还让人羡慕嘞。这些问题,都不值得遭受大惩罚。

    只有迷色还是个罪,如果因此丧命,也不会得到多少同情——比如说,一个在红灯区被劫杀的人,和一个在银行提款机被劫杀的人相比,会得到多少同情呢?“那种地方去?死了不是活该?”

    为什么最有力的脏话依然是指和性有关的话,而不是和其他东西——比如说,能源危机,宗教,或者交通有关的话呢?“我堵!”?

    为什么人们对自己身上最强大的动力和最重要的生存手段这么看不上呢?

    又看不上,又喜欢,所以费那么大的劲来谈,日日谈,月月谈。这个世界上禁忌多得很,但是不是所有的禁忌都让人有乐趣。

    闪闪回到家,肖闵就来了。他来拿留在闪闪这里的一台摄像机。从他进门开始,闪闪就心跳加速——你想要而没有得到的东西对你就会有这种效果。

    肖闵看了看闪闪,把包放在门厅里,坐下来,并没有拿了东西就走的意思——他当初也不想走,是闪闪先走的。因为他暂时不想结婚,多可笑呢,其实她也不想,就是被拒绝了面子上过不去。

    闪闪看了他半天,忽然醒悟,问道:“最近性生活怎么样?”

    肖闵大笑,盯住她:“你看怎么样?”又问:“你怎么样?”

    他还是很喜欢闪闪,没办法,这个女人讲话不分卧室客厅公共场所。

    既然讲话不分,那就什么都不分——他们在客厅里解决了性生活的问题。闪闪很高兴。她终于又可以谈论肖闵,不再把他当作疥疮了。

    记忆之宫

    2006-8-13

    美国汉学家史景迁写了一本《利玛窦的记忆之宫》,不过苏丝黄要写的记忆之宫跟这个老传教士没什么关系。

    我们每个人在中年之前都学会了大部分的身体运动方式——中年之后再学会一项新运动的人很少。大家都知道,学习的时间越早,学起来就越省力气,而且也学得越好。不过,性生活不包括在内。

    《十万个为什么》里面说,运动记忆是所有记忆里最牢固的。比如,你10岁时学会了骑自行车,就算中间10年没有再骑,20岁的时候你还是会记得怎么骑。但是,你为什么就老记不住爹妈的生日呢?

    关于运动记忆,我们的记忆之宫里有一个地方是专门留给欢愉的。在这方面,只要不超过70,年龄倒不是特别大的问题。

    每一个人的身上都会留下欢愉的记忆,亲吻的每个角度,抚摸的方式……这些动作里像芯片一样留存着过去情感的影子。你可能会记不住对方的名字和家乡,但是你很容易记得谁喜欢深吻,谁不喜欢,谁怕痒痒,谁不怕,抚摸的时候该用手心还是手背,可不可以抱着他/她睡。一个拥抱和气味就能让你自然地记起一切。

    为了保存欢愉的记忆而写日记是很笨的,和写性专栏一样,读者会完全误解你的意思,哪怕这个读者就是10年后的你自己。你痛苦地问自己:那只猪是谁?他当时为什么没有用安全套?

    一切时间都在缩短,记忆当然包括在内。图画和文字从一开始就在替代人类的记忆,但是替代记忆的形式也越来越短命了。这似乎是和黄金时代一同递减到青铜时代的:亚述帝国写在泥板上的楔形咒语和中国商代刻在龟背上的部落记事依然在博物馆里展出,汉代的竹简却很容易被虫子吃掉或者褪色模糊,早期质地粗糙的纸就比竹简更短命了,不过还是比后来精致的宣纸要活得长些。现在,进入数码时代了,我们的记忆在随时丧命的硬盘和动辄垮掉的光盘里战战兢兢地栖居,不知道哪天早晨起来忽然发现自己灰飞烟灭。

    我们保存记忆的方式越来越脆弱,大脑的记忆功能又不如古人管用。怎么办呢?难道又要回到从前,在泥板上刻字吗?

    苏丝黄想象自己坐在透过北京灰黄烟幕的阳光下,费劲地在一块大泥板上用草棍刻下:他昨晚在抚摸我时竟然睡着了!

    然后,她把泥板留在院子里晒太阳,出门工作。等到回家时,泥板已经被雨冲成一团稀泥。

    关于欢愉的记忆不是这样记录的,也不是这么读的。每个成年人在床上阅读欢愉记忆的时候,都会问很多问题:谁教给他怎么触摸的呢?谁告诉她应该这么做?是成人网站?他的前女友?她的前夫?在和一个一定经验的成年人做爱时,你是在间接地和一群数不清的人做爱;如果对方对这个领域还有研究爱好,那你就是在模仿人类漫长的性经验史——虽然你很难搞清楚,你把手指放在嘴里这个动作模仿的是哪位先人。

    当然,每个人都肯定也要改写历史的,比如在你大喝一声:“住手!我受够了!”的时候。你永远不会知道100年后哪位可怜的男人会为你这声大吼受罪。

    新物种起源

    2006-9-18

    自打进入文明社会以来,我们总以为人类就不再进化了。于是我们转去观察别的生物,看人家细菌、熊猫或者抹香鲸怎么交配繁殖,适应环境。

    其实,我们这个族群里面已经产生出全新物种了,不过我们没有意识到。

    比如,100年前,没有女人认为自己能够航海和潜水,现在,女船长和女潜水员都出现了,虽然她们并没有多长出一个小脑,或者多长出两个腮。

    男人这个物种也在不断进化,寻偶方式已经完全改变。网恋的出现,证明男人这种所谓被欲望主宰的人种也进化到会仅因对方的智慧和趣味(这二者和本能毫无关系)堕入情网——当然,那是指你没有和他网下约见之前的事。不过这也算是部分进化了。

    在苏丝黄听到的零星故事里,似乎发现了一些小小的进化迹象,虽然不是常见的,更像是基因突变。

    比如说电影《布拉格之恋》里面,和餐馆钢琴师一起分享女朋友的犹太餐馆老板——不过当然啦,这是虚构。

    还有两个非虚构的故事,都发生在德国。

    一个是德国人亚历山大的朋友凯的故事。凯是一个大公司的工程师,他有一个女朋友,和她生了两个孩子,住在一栋他贷了巨款建起来的房子里。众所周知,在德国,两个人有了孙子也不结婚也会被认为是正常的。但这里头有点东西不正常:他们感情出了问题,他女朋友又有了一个男朋友。

    凯是个正常的老实德国男人,他们接受的性教育非常政治正确,他们会在户内运动进入正题之前把自己累得半死(据杜蕾丝报告,德国人前戏的时间世界第一);他们尊重女性差点到了害怕她们的地步。因此,当凯的女朋友向他公布实情并请求让自己的男友住进他们的房子时,他差点彻底被摧毁了。凯拒绝了这个请求,她指责他“心胸狭窄”——注意,是“指责”,不是骂。德国城市居民已经进化到不会破口大骂了。所以如果你当街吵架时看到面带惊吓表情的外国游客在旁观看,他们很可能来自德国。

    “我怎么办呢?”他问亚历山大,“我甚至不能跑掉,因为房子我欠了很多债!”

    亚历山大同情地握握他的肩膀:“你得再跟她谈谈。你是对的。怎么可能让那个人住到你的房子里来呢?”

    亚历山大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采取的方法正好相反:他把妻子送出去。

    他和前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关系很紧张,但是他们很努力地互相在思想上“沟通”,大约有半年时间,亚历山大每周末把妻子送到酒吧去,友好地告别,祝她玩得愉快,再自己开车回家。

    朋友们都认为他有毛病。

    “我那么做纯粹是因为自私!”亚历山大说,“她跟我在一起那么痛苦,到后来简直难以忍受。我觉得那么做能让我们俩都高兴些!”

    这样的男人应该是新物种了,比多长两条腿的婴儿还让人吃惊。因为他们的进化已经完全违背了物种繁衍的原则——比如像公牛那样用角把竞争对手甩出去——他们摆着可以用粗暴的力量解决问题,而宁愿放弃不用。

    《布拉格之恋》里面,痛恨纳粹那种社会达尔文主义学说的犹太餐馆老板说:“我相信,动物做动物的事,人和动物不一样。”在看到这些进化物种之后,你可能会相信电影里那两个男人并不是虚构出来的。

    稳定的高潮

    2010-4-14

    可可姑娘年纪轻轻,鹅蛋脸,身上圆圆乎乎,有一种娇小霸道的性感。一般人初次看到,会以为是个美国中部城市来的小婊子,以搞碎男人的心为生,其实她是个名校博士,学的是农业管理,经常到穷国帮助贫苦农民种省水抗虫抗旱的庄稼之类的活计,最擅于搞碎的就是稻田里的虫子。

    这么东奔西跑的,连个自己的固定住所也没有,男人更是,她受教育太高,农民们不敢高攀,原先的男朋友,因为离得太远,也慢慢变成了个生疏的电话号码,给她伤透了心。

    时来运转,这个夏天,老板把她派到一个大城市里去做一段时间政府沟通工作。可可姑娘从农田里跳出来,两脚洗干净,白白的,直奔酒吧。因为不怕蚊虫叮咬,可穿低胸小黑裙,那晚上,整个酒吧的男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晕头转向。

    几个周末之后,她在工作中遇到一个英国男人李,本来只是谈工作,那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可可姑娘的衬衣多开了一颗扣子,李忽然说了一句话:“我知道这个条款很好,我老板也一定会同意,但是我想先不要同意,除非你答应跟我去喝酒。”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个文件上头都已经批了。

    可可姑娘“哦”了一声,斜眼微笑道:“那我得先问问我老板。”其实他们都知道,她才不会去问她老板。

    这么着,俩人当晚就去喝了酒。可可姑娘在乡间呆久了,非常渴望性生活,怪可怜见的,天天长跑20公里,还是晚上睡不着。乡下姑娘刚进城,忘掉了城里淑女约会的重要原则:第一次约会不要上床。不仅如此,她还忘记了,城里淑女不会总是先给对方发短信,她总是憋不住,如果对方一天没有回音,她就忍不住要发个短信问问。

    但是她也很清楚,自己还不敢马上开始正式恋爱:前头那段关系留下的伤还没疗好呢,再说,李看起来是个很自恋的人,那种特怕承担责任的主儿。

    所以,第三次约会,为了让对方不要担惊受怕临阵脱逃,也因为老实,她赶紧告诉人家:“我现在不想要严肃的关系。”

    李听着,快活地微笑,也没说啥。

    俩人继续约会,烛光晚餐、床上早餐,越搞越像一对恋人。

    唯一的问题是,李偶尔回国待一段时间的时候,他一个信儿也没有。可可姑娘觉得不爽,不过一想,自己说了不要谈恋爱的,也不好说什么。三个月过去,他们在一起还是很愉快,可可姑娘开始想:“也许再谈一次恋爱也没什么。”

    这天晚上,俩人还在一起吃饭,可可姑娘正想问李,一起去墨西哥度假怎么样,李忽然说:“我在英国有一个约会的姑娘。”

    可可姑娘手里的叉子抖了一下,说:“哦?”

    李又说:“她是个适合结婚的料。”

    可可姑娘说:“是吗?”

    那晚上,头半夜,俩人啥也没干成。后半夜又恢复了正常。

    想想看吧,折磨可可姑娘的一千个问题里,最重要的问题是啥呢?

    1.他到底拿我当什么?二奶吗?

    2.我怎么着了他会觉得我不是个结婚的料?

    3.我还该不该见他呢?

    如果一个聪明的姑娘,精神和经济都很独立,非常想要过性生活,但是又一时间找不到真正发展长期关系的男人,只能找个替代品——这样的问题是会经常出现的。

    就像Up in the air那部电影里的男人一样,习惯了很酷的生活,满天飞,不愿承诺,好不容易遇到个女的,跟他一模一样,俩人都很愉快。这节骨眼上,男的想进一步发展,却发现人家早就结婚了,自己不过是个乐子。有苦说不出啊,你一开始不就想要的这个嘛。真是闷头一棍,还是自己打自己。

    不过这种情况,如果两个人都人品地道、心智正常的话,倒不见会是谁看不起谁。说到底,每个人都希望能有稳定的高潮,但是出于不同的原因,有的人在固定关系之外,才能找到稳定的高潮罢了,这种人好像还不少,男的女的区别不大。这一类在外头找食吃的主儿,最喜欢把外遇对象看成是不宜正经谈恋爱的料,这样,心理负担就小多了。虽然事实上没啥区别:一对一男女稳定关系,很甜蜜,约会、上床、互相倾诉,唯一的区别是没说那个词儿。

    一个独身的姑娘,不管在哪里,显然都得明白一个道理:有些名称,看起来无害,但是很像硫酸,要尽量避免沾上。哪怕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想谈恋爱呢,也不要告诉跟对方,否则万一日后想谈恋爱了,却发现自己成了困在琥珀里头的虫子,琥珀上面刻着:不宜谈恋爱。人的脑子就是这么长的,没啥道理可讲。

    引诱(一)

    2010-7-14

    在遥远的80年代,情色文学的典型引诱场景是这样的:男人被邀请到旅馆里,或者女人的家里,推开虚掩的门,发现女人一丝不挂地坐在床上。

    通常这种小说会使用一个今人已经启用的词:眮体。各位注意了,看见这个词,你就知道这篇文章是个40岁以上、有点酸不啦叽的文艺中老年男写的东西。据这些毫无经验的小说家想象,男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会顿时发狂,扑将上去,后面省去500字。

    “多傻啊,真要这样,大多数男人肯定得吓跑!”罗兰说。她经历过那个年代,比较了解,当时,偷看女厕所也要被刑事起诉,叫“流氓罪”,运气实在差的话,遇上严打,还要被枪毙。所以一个意外出现的裸体女人,其效果跟一具意外出现的尸体等同。

    就算是这个年代吧,情况也不比从前简单。

    前阵子苏丝到上海出差,顺便体会世博会的氛围。因为这场盛会,上海变成了一座“三无”城市:无飞机座位,无空房间,无空出租车——当然,这是比较夸张的说法。还好,苏丝有个荷兰朋友跟同事恰巧也到上海出差,他网上订了一家小酒店,知道的人少,苏丝总算在那里订上了房间。

    晚上三人一起喝酒回来,苏丝去朋友房间拿礼物,因为次日一早她就要走。刚进门2分钟,电话铃大响,吓了他们一跳。

    “一定是我同事,问我明早几点出门。”他说。

    他拿起电话,听了半分钟,纳闷了一会儿,憋出半句中文:“不是,她不住在我这儿……”

    苏丝在北京混多年,世妇会亚运会两会奥运会,什么没见过,登时明白了。她哈哈大笑,夺过电话,快活地对另一端紧张的监视人大声说:“我来他房间拿东西。放心吧,我不是鸡!”

    她忍住没说:“他喜欢男的。”

    拿上礼物,也不敢再聊天,赶紧出门。临走前不忘回身大声加一句:“他们肯定在那儿笑话你呢,说这荷兰人真不持久!”

    不管怎样,头一次被人当作性工作者,苏丝决得还是要高兴一下,说明她还有性吸引力。

    回到引诱。所以,社会环境对引诱的方式有决定性作用,即便假设社会环境没有那么严谨,引诱也是非常、非常复杂的一件事。它涉及的因素十分复杂,如果不了解对方的性格、文化、心理经历、语言习惯……引诱就很可能惨败。越是努力,越是远离目标,再职业的引诱者也会失败。

    意面就遇到过这样不讲理的。那是一两年前了,去西藏登山。他平时并不喜欢野地冒险,只是图个新鲜空气。朋友为了拉他同行,说那儿空气最新鲜,他就跟着去了。去到拉萨才发现,空气固然新鲜,但是也十分稀薄。脑袋几乎要爆炸,心脏像硬塞进胸腔的一个活物,至于胃,你就希望它不存在。

    朋友长年登山,习惯了,自己活蹦乱跳地出门找乐子,留下两句话,“好好休息,明天就好了。”

    意面躺在那儿独自呻吟,腹谤这个把他骗到西藏来的兔崽子,几乎要跟个怨妇一样,心想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在折磨和诅咒交替中,忽然觉得屋子爆炸了,吓得浑身冷汗,定神才发现是电话铃在响。说不定是朋友想起来要给自己带吃的了,他想,拿起电话哀怨地问:“你回来了?”

    对方娇俏笑焉:“你好,你认识我啊?”

    意面问:“你是谁?”

    “我是提供按摩服务的,我的服务很专业……”

    意面满腔怒火终于爆发:“要不要专业服务死人啦?”然后就昏了过去。

    有时候,无意识的引诱却能够意外地成功。比如苏丝在一个叫《一只长牙舞爪的虫子》博客上看到的故事:某外国女人跟中国女朋友说:我发现中国男人直接得可怕!

    虫子问她怎么了。

    答:我今天第一次跟一个中国男人约会,他就夸我屁股漂亮。

    很久以后,虫子见到了这一对儿,已成为正式的男女朋友。虫子打趣那中国男人,你可真够牛的啊,第一次约会就夸人家屁股漂亮。

    男人很老实地说,哪里!都怪我发音不标准!我明明想说的是you have beautiful eyes!结果她听成了you have a beautiful ass!

    看来,不管引诱水平高低,夸人总是没错的,总会让人高兴。万一不小心夸错了,说不定还能喜出望外。

    引诱(二)

    2010-7-29

    “我要狩猎!”电话里传来小米的高呼,苏丝把手机从耳朵上拿开半尺。

    小米是个拧巴的文艺女青年,在找精神伴侣的路上总是撞上不同的替代品,难能可贵的是,对替代品她也用上十足的劲儿。

    前阵子就遇到一个,在飞机上,坐在小米旁边看的是《环球时报》,看了一会儿就跟身边的同事开聊:“这韩国也真贱,非把美国拉来黄海军演。将来得先打韩国,再打台湾!”

    有如身边坐了位总参谋长哦,小米哭笑不得,看了他一眼。

    没想正眼一看,跟对方的目光正撞上。人长得还挺齐整的,干干净净,衣服也不是常见的那种县镇干部横条纹Polo衫,而是60年代风格的细彩条纹衬衣,看起来不仅常锻炼身体,而且今天早晨是洗过澡的。他脸上的每根毛在嘶喊:“瞧我有多出色!”

    明摆着是个鸟人(就是深爱自己并且只爱自己的人),但是小米这种没有坚定政治立场、又长期“缺觉”的女人,这会子觉得有必要降低标准。

    她紧张得要死,不由自主地露出失魂落魄的表情(其实这正是她的常态,所以不费太大功夫)。她开始暗地里计算,还有两个小时航程,她唯一搭讪的机会是在晚饭时间,可是说什么好呢说什么好呢?

    煎熬半小时之后(期间包括她上洗手间补妆两次,假装把书掉到地上一次,站起来取包里东西一次,站起来把包里东西放回去一次),晚餐终于送来了,可是没轮到小米伸手帮忙,空姐直接就把餐盒递给了鸟人。

    最后一次良机丧失了!小米慌乱地看着对方打开饭盒,里面是跟她一样的牛肉饭,她看着他吃了一口,脱口而出:“这牛肉味道好嘛?”……

    惨败回府,跟苏丝倾诉,苏丝不解:“不就是个一个洗过澡的鸟人嘛。”可小米心痛地高呼:“可是他的侧面好好看!”

    在勾引人方面,小米常犯的毛病,除了瞎紧张,患得患失之外,还有一种不会掩饰自己的毛病。在主动跟人搭讪的时候,眼神直勾勾,话也跟通炉条似的:“你在哪儿工作?你做什么?啊?这个工作好有趣!”问对方要名片的时候,也死盯着人家。在男权社会里这显然行不通。

    不过,什么行得通呢?小米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方法:斜眼看人,但微笑而不语,附和或者挑战对方的话,好像没有哪个特别行得通。

    然后才看到《金融时报》那个“亲爱的经济学家”问答专栏里,有一个自鸣得意的鸟人问过经济学家,他在网络交友网站上看到好多女人写了满篇的废话,时不时地插两句“我喜欢看戏剧和逛博物馆”或“我想找个有创造力的男人”之类的声明,令他十分不解。他问:“难道这些女人没意识到,大多数男人只是扫两眼她们的相片,然后就与看中的女人联系吗?”

    过了两周,小米在饭局上又认识了另一个云南鸟人。该鸟人非常非常地有钱,年纪比小米大一轮半,话说了没几句,就很直接对小米说:“过阵子我们山上办地方音乐节,请你到我们那里玩吧。”

    小米当然就去了,鸟人开着宝马把小米直接接到了有温泉的山上,请她吃了顿保护动物做的晚饭,领她去了酒吧,拿出根雪茄,点着之后抱住她肩膀,说:“你看看,咱们多有缘分哪。”

    小米心想,咦,我话都没说几句,你怎么就谈到缘分了呢?

    为了让缘分显得更自然一些,她绞尽脑汁说了一句:“是啊,我一直很喜欢云南这个地方。早先看电影……”

    话没说完,鸟人俯身下来,给她灌了一嘴烟。

    小米万分感慨,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在鸟人的世界里,他只是扫两眼你的样子,就决定了是不是要跟你接触,他才没有功夫跟你瞎扯什么内心世界。一个渴望被理解的文艺女青年,一定要明辨鸟人与非鸟人的区别,以免白费功夫。

    引诱(三)

    2010-8-8

    从前,有个外国小官员萨缪尔。

    和所有小官员一样,萨缪尔结婚了,和所有小官员一样,他总是受到不同女人的诱惑,有时他屈从,有时他拒绝。总的来说,他良心甚安,觉得自己是个有弱点的好人。

    某一年的夏天,他不再敢这么确定了。

    都是因为一个叫泽塔的实习生——实习生这个称呼,从莱温斯基那时开始变得很色情,其实早在莱温斯基之前,实习生就一直是一个官僚机构里情色想象的主要来源。你想想,同事之间知根知底,难以产生神秘的激情,而且大家都要职在身,不想丢掉工作,产生了绯闻纠缠,换个位置就把原先的事业给毁了。实习生不同,他们(主要是她们)只待一小段时间,他们面孔和身体都很新鲜,又没有成见,对小官员们心怀仰慕——而仰慕,总所周知,跟性吸引很接近。

    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实习生,每年来来去去的实习生,默默发生了多少缠绵故事和绯闻丑闻,在机构里呆久了,都会对实习生产生一种居高临下的幽默好感,并且会产生抵抗力,知道怎么轻松对付他们自觉不自觉的勾引。

    但是谁也没见过泽塔这样的实习生。泽塔1米75,深黑大眼,头发永远无比的长,裙子永远无比的短,鞋跟永远无比的高,上衣开胸永远无比的低。跟所有其他假正经的实习生不一样,她从来不试图掩藏一个事实:她就是来这儿挑逗男人的。

    我的天,那些日子里整个机构就像沸腾的鱼塘,所有人都在冒泡。泽塔今天穿了什么,泽塔今天怎么没来?男人们笑着交换信息,互相打趣。

    最受打趣的,是萨缪尔,因为他是泽塔的老板。

    “别开玩笑了,”萨缪尔对一个取笑他的男同事说,“沦为她的猎物?多老套的想法!我有更好的安排。”

    他确实有更好的安排,部门里太沉闷了,难得有个宠物。开预算会的时候,他会故意挥挥手,让泽塔从最后一排哒哒走过来,对她耳语几句(此时她俯身,长发及地,沟壑毕现),她听完指示,又哒哒地走出门外,过了5分钟,再哒哒地把打印好的文件拿来,给每个人发一份。男同事们衷心感慨,预算会从来没有这么令人激动过。

    还有一次,大头儿来了,那天看着就是心情不好,因为被更大的头儿因为一项工作完成不善,批评了一顿。萨缪尔觉得山雨欲来,对泽塔耳语一番,泽塔就在晚餐会上,给大头儿递了张纸条:“我非常仰慕您,我可以给您一个吻吗?”大头儿顿时像个点燃的煤球一样亮了起来,一把拉过泽塔,唱起了民族歌曲。

    夏天过去,萨缪尔与泽塔之间达成了前所未有的深厚默契,他让泽塔干啥,泽塔就干啥。萨缪尔的自制力已经快到头了,他暗忖,这样的关系就像高速公路上飞奔的车,谁都知道它肯定会跑到什么地方去。可是,是什么时候呢?

    泽塔却似乎正在发愁什么事情。

    “老板,”这天早晨,她忧愁地把手放在办公桌上,“我需要帮助。”

    她的毕业论文……是的,如果萨缪尔能帮她修改毕业论文,她保证在自己家里给他做一顿很好吃的炖菜,萨缪尔一定会爱死她妈妈教她做的炖菜,她保证!

    萨缪尔可怜的心!他觉得自己就要晕过去了。对他来说,泽塔就是一大块悬在身边的巧克力,他一直闻着让人发狂的香味,却没法舔一下。现在,眼看自己就要下嘴狂啃,他怎么能不心慌意乱?

    他连夜加班,把泽塔糟糕的毕业论文改完了,事实上,是重写完了。他一面重写论文,一面悲喜交加:话说金发美女没有脑子,感情黑发美女也一样,也许到底还是跟胸的大小有关系……你得承认,性交易得到的东西真是无所不有,从古代的贝壳,到今天的论文。用性来交换男人的脑力,是不是就是所谓“神交”?

    不管怎样,论文写完了,得了A,泽塔却几乎忘了炖菜的事儿。萨缪尔不得不地提醒了她好几次,这个月哪个周末都行,他都有空!庆祝她论文得A!

    泽塔嫣然一笑:“那就第二周周末。”

    萨缪尔是抱着大瓶Moet香槟去的,他想了很多热场话,但又觉得没必要:还有什么比直奔主题更好的?泽塔这样的尤物,一定最喜欢被短时间武力征服。

    门开了,萨缪尔站在那里,浑身就像被一场烈火烧成了灰。泽塔抱着一个老女人的肩膀微笑着对他说:“我妈妈怕我做的炖菜不好,特意过来做给你吃,多好啊!”

    这就是关于引诱的故事,它有时惨痛万分,不过谁说人生不是这样有一出没一处呢?哪怕你自以为早经过百炼千锤……

    傲慢

    2010-9-6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傲慢。

    苏丝黄比较熟悉的是北京人的傲慢,常在本地老牌出租车司机、售票员和胡同爷们儿身上看到,眼光下斜,鼻音说话,开口就是国家领导人的家长里短,中东局势,让外地人觉得自己微如蚁尘,掏钱买张票的动作都那么卑微,简直应该砰砰叩俩头。如果有北京本地朋友,他们也会偶尔流露这种“欢迎到我家皇宫来”的态度,但是他们一定会请你吃大餐,一定会买单,所以外地人也就忍了。

    上海的傲慢,表面却是十分友好的。如果能通过上海人的第一道考验,也就是目测一下你穿着打扮是否得体,第二道考验通常是以十分真诚的态度问的问题:“你住哪儿?”苏丝遇到过一个上海女性,据她说,她和她的朋友,如果听说一个人住在闵行区,就会立即觉得这样的人没法交朋友。“晚上喝酒都没法叫出来,住得太偏了嘛。”这个女性还经常告诉别人她去欧洲旅行的时候住在贵族朋友的城堡里,然后问你住哪家酒店,再然后,她还很少买单。很少有外地人能赢得这样赤裸裸的战争。

    广州人的傲慢,其实更为彻底,因为它不是炫耀式的,而是排他式的。如果一个广州人发现了另一个广州人的存在,他们会立即开始用广东话热烈地开始交谈,完全不在乎在场的其他人听不听得懂,或者他们。其实他们聊的也无非是哪里哪里的哪道菜最好吃,但是这个话题似乎可以永无止境地谈下去,直到世界末日——如果2012大灾难真的到来,在广州街头,你也许会看见外地人在洪水、太阳辐射和地震中纷纷倒地,尸横遍野,而那两个广州人还站在楼顶,激烈地讨论到底哪家餐馆的白切鸡最正宗。

    杭州和成都人的傲慢,则是所有傲慢中最好的一种,因为它虽然是炫耀式的,却有温和的共享精神。一个是人间天堂,一个是天府之国,总之都不认为自己属于人间。是以如此,那里盛产天使,但凡有访客到达天堂,总会有当地天使全程陪同——哪怕他们忙得脚不沾地,也会表现出悠闲万分,一直在期盼你到来的样子。他们会领你去最好的餐馆,中途离席私下把帐结了,让大家都很有面子。但是,从见面到离开的所有对话中,每隔5分钟,你就会听到他们说:“杭州/成都好吧?吃的玩儿的都好,搬到这儿来吧。”他们不像北京上海人一样,介意外地人的涌入,但是这种认为外地人一定会嫉妒艳羡他们的自信心,却也十分独特。苏丝记得两年前去到成都,在机场收费站出口处只有两辆车,共花了5分钟缴费出关。没有一个人着急:收费员不急,司机也不急。这才是天堂的特征——都到了天堂了,还急个啥。

    正胡思乱想中,忽然Gtalk上面一个美国朋友鲍勃跳出来问:“焯辉还在北京吗?”鲍勃和他妻子罗斯是苏丝和焯辉的共同朋友。

    苏丝答:“走了。”

    “哦,那你们下回什么时候见面?”

    苏丝答:“圣诞节。”

    “你怎么能忍受这么长时间没有性生活?”鲍勃问。

    苏丝翻白眼。这种人,逮着机会就要炫耀自己有多么美好活跃的性生活,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

    “我不能,但是我有手。”苏丝答。她在另一个Gtalk窗口里对焯辉说:“鲍勃又在炫耀他的性生活。”

    鲍勃说:“那不是一回事。”

    焯辉说:“那是因为他刚结婚。”

    苏丝答鲍勃:“信不信由你,好多人就能这么活。”

    鲍勃说:“不行,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性玩具。”

    苏丝把这话转给焯辉,焯辉说:“他改行做推销了吗?”

    鲍勃说:“我刚才和罗斯说了这事儿,我们决定送给你一个。”

    然后他发来一个亚马逊网站链接,苏丝打开一看,一灰色物件,看上去一半像电动牙刷,一半像小型吸尘器。这难道是给机器人用的吗?售价39美金。

    苏丝把链接发给焯辉,焯辉说:“告诉他,这玩意儿太丑了。”

    “样子不重要!”鲍勃回答,“下回我们去北京的时候带给你。争取在圣诞节之前。”

    然后他就飞快地告别,下线了。

    苏丝叹了口气。有稳定、安全和美好性生活的人对缺乏此类性生活的人的傲慢,大约是所有傲慢中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一种了。但是除了忍着,你还能怎么着呢?

    做功课

    2010-9-25

    有一部80年代老电影《天使在人间》,如今看来很有先见之明:一只天使在天上飞啊飞,正忙着,忽然“吱!”的一声,撞上个人造卫星,坠落一个男人后院的游泳池,男人把她捞出来,天使顿生情愫,上去给了他一个吻,吻罢深情凝视,发现男人已经……打起了呼噜。

    自从北京成为一个不宜人类居住的城市以来……自从北京除了变成一个空气像水泥、开车比走路慢、房价上升比磁悬浮快的城市以来,很多北京女人的性生活就跟这个天使的故事差不太多。她们奔波赚钱,乘坐各类缓慢的交通工具上下班,随时可能被这样那样的东西撞晕,等她们回家后清醒过来,她们同样奔波了一天的男人们早就睡着了。

    芳芳说:“好像好久没有一起醒着了。”

    芳芳的典型生活模式是,早上起来上班,下班晚的男人(他叫意面)还在睡觉,下班回家,男人因为工作半夜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芳芳已经不支先睡。意面是开意大利餐馆的,芳芳是宠物医院的医生,俩人周末常加班。约会的时候还有每周彻夜长谈,后来最多的交流是在电话里,白天夜晚的摸到床上,觉得有个人,这个人顶多咕噜一两声。所以大多数时候,是个“咕噜伴侣”。

    眼看着,“室内运动”就像内蒙古的草原,越来越稀疏,荒漠就要逼近北京城。

    “要是有一天想要孩子,我们俩可能得提前一年预约。”芳芳说。

    但是21世纪了,室内运动的目的恐怕主要不是生孩子。这样过几年,不等孩子来,爹妈可能已经散伙。

    “你现在有啥反应?”苏丝小心翼翼地问。意面好歹是她老朋友,这事儿不关心不行,关心过度也不行。

    “心烦,脾气有点不好。”芳芳虽是个宠物医生,到底也是个医生,她说自己烦的时候,表情很镇静,你还以为她在说昨天看病的那只狗。昨天那只狗因为叫得太响,被芳芳打了一巴掌屁股,这个举动很不职业,她现在还在懊悔。

    所以不要相信那些“女医生都是性冷淡”的胡说八道,她们只是表达方式不同罢了。

    “有些时候,看着他睡觉我就生气!”芳芳说。

    苏丝说:“我有朋友,结婚十年了,运动规律还蛮好。她说,这跟维持婚姻一样,是功课,要做功课。”

    大致意思是,男人“你脱衣,我就致敬”的能力一般不会长久维持。如果你脱衣,而我不致敬,不是因为我不爱你,而是因为咱俩功课做得不够。

    事关乐趣,只能引诱。苏丝见过反家庭暴力的宣传手册,现在对家庭暴力的定义比较广,长时间拒绝过性生活也是一种暴力——定义上是没错的,但是除非你打算跟对方分手,否则最好不要这么说,因为这么一说,这男人肯定以后就没法向你致敬了。他越是害怕不能向你致敬,就越没法致敬,和邯郸学步差不多。

    芳芳幽怨道:“我也爱看A片的。”苏丝见过芳芳的衣柜,看一个女人的衣柜,就知道她对性的态度。芳芳的衣橱里,有的是“维多利亚的秘密”。

    “这事儿我还不能跟别人说,”芳芳盯着自己的指甲,“我跟我妈提了一嘴,我妈就逮着机会教训我:意面对你多好啊!你说这些干啥?快别说了。”

    心理上21世纪的人跟心理上19世纪的人没法谈,再说这事儿怎么能跟妈妈谈呢。

    怎么办?苏丝认真地想了想,又问:“你看的是哪种A片?”

    芳芳说:“日本的。”

    苏丝说:“那你试着看看美国的。”因为日本的通常男人比较辛苦,负责的环节比较多,不太适合劳累的男性,美国的就多样化一点,女人也会负责主要工作。英国喜剧电视连续剧《冤家对对碰》里面有过这样的一段男人的抱怨,也许不太离谱:实在很难知道女人的感觉——我这么做对吗?她是在翻身还是在枕头上偷偷擦掉我的口水?我的左右工作是否均匀对称?均匀对称是好方法吗?于是你忙得晕头转向,然后还得保持致敬。男人本来就不善于同时从事几项工作,要是他头脑简单不太在乎对方感受倒好,但是如果他过于体贴,室内运动就是一项全能运动,需要鼓很长时间的勇气来做。

    芳芳问:“那为什么功课要我来做呢?”

    “哈!终于说到关键问题料。”苏丝大笑:“谁让你是心烦的那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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