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西风-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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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仓和我蹬着三轮车,经过一家五金商店的门前。那里总是泊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满仓说那是宝马。我们的三轮车从旁边小心翼翼地挤过去,将灰色的影子照上富丽堂皇的车体。约三十米外是我们的住处,那里堆满我们捡来的垃圾。满仓常说这地方是我们的院子。——我们的院子里,停着一辆黑色的宝马。

    那天的满仓有些癫狂,他逼着我和他打赌。他说你信不信,我能用指甲把那辆车划开一条口子?我当然不信。满仓就狡猾地笑。他说等晚上你瞅好了,如果我真用指甲把它划开一条口子,你请我喝酒。划不开,我请你喝。我说太好了。

    晚上满仓将请我喝酒,这毫无疑问。我知道满仓那几天正在练一指禅。可是他不是海灯法师,他的指甲不可能硬过钢铁和喷涂均匀的油漆。即使某一天,他真的练成了削铁如泥的一指神功,我想,他充其量敢去比划自己的三轮车。把宝马划出一条口子?我想把他卖了,他都赔不起。

    晚上我几乎将这件事忘记。可是满仓找到我,他说你不去看我的气功表演了?我说你先把酒买回来再说。满仓就嘿嘿地乐。他说你藐视我啊……你先等等我去侦探一下情况。约十分钟后,满仓回来。他说现在那里正好没有人,走!

    满仓接下来的表演,令我目瞪口呆。他站在那辆黑色宝马车旁边,张开右手向我交待清楚,用了魔术师的表情。然后他轻描淡写地伸出食指,在车体上轻轻一划。我惊恐地看到,月光下那辆宝马,真的被满仓的食指划开一条白色的口子!满仓小声问站在几步外的我,看清楚了?要不要再来一下?我没有回答他,转身就跑。不远处有人放响了一个爆竹,巨大的爆炸声让车“吱吱”地叫起来。我心惊肉跳地回头,见满仓正不紧不慢地往回走。他的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他像一位凯旋而归的大侠。

    我改变了初衷。我要满仓跟我讲实话,不然,他别想喝到一口酒。满仓很痛快地说,行啊。然后他开始了心花怒放的表演和讲解。他取来一张白纸,贴到墙上;再取来一张黑纸,贴到白纸上。然后满仓伸出食指,高叫一声,呔!他的食指将黑纸划开一条口子,露出下面的白纸。满仓说看见没有?一指食功,一条口子,一个神奇的魔术,一位中国的大卫·科波菲尔。他用牙齿咬开瓶盖,满足地灌一口酒。他的得意让我厌烦,我被他骗了。

    第二天我和满仓再一次蹬着三轮车从那辆车旁边挤过去。那时天刚刚亮,街上行人不多。突然满仓说咱们把纸撕下来吧,省得吓坏了车主人。没等我回答,他就从三轮车上跳下来。他盯着自己的劳动果实一阵狂笑,高叫一声,呔!又划开一条口子。这时我看见从旁边冲过来一位男人。男人揪住了满仓。男人说,你在干嘛?我感觉男人的嗓子喷出愤怒的火焰。

    满仓冲男人傻笑。他说你别怕,你的车没事。他蹲下来,揭掉那张黑纸,再揭掉那张白纸。他说看看,开玩笑呢,不过贴上两张纸而已。满仓很为自己的恶作剧得意,他的傻笑就像一壶冰镇饮料,试图将男人的火焰浇灭。可是他错了。男人紧紧地钳住了他的胳膊。男人说,这是什么?

    是四小坨黏糊糊的浆糊。满仓重新蹲下,往掌心里吐着唾沫。他想将浆糊擦掉。我认为他完全可以胜任这一工作。可是男人突然抬起脚。男人说去你娘的。他一脚将满仓踹倒。满仓在扑倒的一刹那躲闪了汽车,他坚硬的牙齿在光滑明亮的车体前一闪而过,啃上同样坚硬的柏油路面。满仓爬起后的表情有了小心谨慎的愤怒。他说你怎么不懂幽默?男人用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回答了他。

    我想那天满仓肯定被打傻了。他目送着男人钻上宝马车,脸上是沼泽般迷茫的表情。汽车的尾烟喷中满仓白色的裤角。他像一段废弃的木头线杆。

    那天晚上我和满仓继续喝酒,满仓一边喝一边叫嚷。他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他说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说我知道,你真会把他的车划条口子。满仓说我不会这样弱智。这男人认识我们,知道我们住在这里。我说那你怎么报仇?满仓意味深长地看我。他说,瞧我的。

    满仓带我出去。我们走了很远,来到一个陌生的停车场。满仓说,你说哪辆车更值钱?我说我不知道。满仓说那我就随便挑了,你帮我瞅着点儿。我说满仓你要干嘛?满仓说报仇啊。我看到他从裤兜里掏出钥匙,照一辆黑色的轿车狠狠地划了两下,然后再掏出一张黑纸,迅速糊上那两道划痕……

    回到住处,我胆战心惊地陪满仓喝酒,身体不停颤抖。满仓却没事一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他说当明天那个车主揭开那张黑纸,会是怎样的表情?我说我不知道。满仓说,应该是早晨我挨耳光时的表情吧?说到这里他满意地笑了。满仓不停地笑,不停地笑,他的笑声将整间屋子塞满,在那一夜,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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